青瑰——小厉
小厉  发于:2014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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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瑰只觉荒谬,问道:“可那是纸上的画,又不是真人,怎么娶?”

张公道:“我对她爱慕半生,就算是画,也已情深,怎么娶不得?”

“可……可你不说她是前朝皇后吗?就不怕亵渎?”

张公摇摇头,道:“人还在画外的时候,确实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可在这画中,在我这宅院阁楼里,便只是我的缨儿。小公子,可愿意成全?”

青瑰轻叹,道:“愿意是愿意,不过……”

张公得了应允,立马高兴得跑下楼去,大声唤着:“杨二!去买些红绸子红灯笼红喜字,快点去!”

这一吆喝将白狐与穆青锋也给惊动过来,张公乐呵呵道:“今日我张公娶妻,还请两位捧场!”说罢,也急匆匆跑开了。

青瑰从阁楼上下来,白狐过去牵过青瑰,道:“就知道你是来瞧热闹了。画补好了?那老疯子怎么突然张罗着娶媳妇了?哪儿来的媳妇?”

青瑰将方才的事情讲了一遍,白狐只觉荒唐,穆青锋也紧锁眉头。个把时辰过后,张公换了件鲜亮衣裳,一夜未眠的脸上本是灰败,被红绸子衣裳一映,倒是有了点血色。杨二虽也是一脸不解,但还是照着师父的吩咐跑出去买来了红灯笼,高高挂上去,顶上还搭了红绸子,堂屋里也贴上了一双双的大喜字。

张公请他们三人进屋,然后遣退了一众下人,连杨二也打发了出去,那张公将沈大人的画卷小心挂好,然后抱着前朝皇后的画像,对青瑰道:“小娃娃,你来说。”

青瑰愣,问道:“说什么?”

穆青锋在青瑰耳边小声教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青瑰“哦”了一声,清清嗓子,有模有样拖着声音喊了起来,那张公也有模有样地拜了起来,抱着画卷,拜完天地拜再拜沈大人,只是夫妻对拜之时,有些犯难,张公想了会,笑着拿着画卷往自己脑门上磕,瞧着有些滑稽,磕了三下算是礼毕。然后将那女子的画卷也挂了上去,道:“今儿我张公也大婚了,谢过诸位,谢过诸位。”

屋里其他三人都有些面面相觑,只有张公一人神采奕奕,说是要设宴宴请三位,穆青锋却站起来,道:“既然画像已经补好,我们便不再宁川多做停留,不如快些赶去京城。青瑰意下如何?”

青瑰自然更想快些去京城,总觉得张公这人诡异。青瑰看看小白,小白也微微颔首,青瑰答道:“谢过张公美意,我们还是早些启程吧。”

张公也不再多推辞,道:“那也好,我已经叫杨二给三位准备了些盘缠,还请笑纳。”

来的时候匆忙,走的时候倒也利落,几句话的功夫张公已经送他们到了门口,青瑰回头看见了堂屋那里的一抹喜庆的大红色,只觉妖异,未觉喜庆。

话别后,张公目送着他们走远,然后关紧大门,走回还高悬着红灯笼的堂屋,怔怔看了会屋中那女子的画像,然后转过身,朝着青瑰他们离去的那个方向跪了下去,跪了一会,便哭得老泪纵横。

正哭着,张公听到头顶上有人问道:“张公怕是只说了三分话吧?那两人年少,不识丹青,穆某不才,却也能辨得这皇后凤冠翟衣的画像,最多不过一二十年,怎会是墓中带出的前朝之物?”

张公抹抹眼泪,却不站起来,仍旧跪在那里,道:“罢了,穆青锋是何人,怎会轻易糊弄过去。”

一声清啸,那青锋剑已经出鞘,寒光凌洌地架在张公脖颈上,穆青锋道:

“在下愿闻其详。”

第二十一章

张公本是皇宫中的画师,如今逃落到宁川,成了草野间的画工。此刻他跪在穆青锋的剑下,眼泪已经干涸,已是发鬓苍白的老人遥望着青瑰远去的地方,几分平静道:

“二十年前有沈大人,二十年后有杨大人,这个朝代不来明君,却也出了不少贤臣。可贤臣能有几个善终,前几日听说杨应杨大人也被陷入狱,怕是不能保全。同杨大人相比,沈大人当年倒是明智得多,明哲保身,权倾四野之前早早退了。只是退得太干净,倒叫人起疑。”

“沈大人前一天在朝堂上辞官,当天夜里就有禁军围了沈大人的宅院,一连围了两日,不见人出,也不见人进,到第三日,院里突然起了火,火势烧得旺,半个城都能望见,围在外面的禁军也闯进去帮忙扑火,后来听说没有救出来一个活人。禁军围得蹊跷,那场火也烧得蹊跷,大火过后下了几日大雨,沈大人地宅邸也就彻底损毁了。”

“听坊间传说,当时沈大人的妻子已有数月身孕,沈大人辞官前几日,沈府还派人出去寻产婆,可这火一烧,沈府上下再无人迹,京城里都说怕是没了。有人揣度是圣上旨意,要取沈大人性命,可普天之下莫非皇土,若真是圣上想要沈大人的命,一道圣旨更容易叫沈大人身败名裂。再说那火是从屋里开始着的,倒更像是府里自己放的火,也有人说沈大人机警,故意烧了个干净,其实早就带着妻小远走高飞了。”

“昨日老朽瞧见那个叫青瑰的孩子,那孩子八成便是沈大人的骨肉,可沈大人心肠慈悲,断断不会将自己骨肉抛至荒野,老朽便揣测当年沈府怕是真的出了事端。至于沈大人是否还在世上,老朽不敢妄断。”

穆青锋闻言,撤下了青锋剑,要去将张公从地上扶起来,那张公却推开穆青锋的手,道:“老朽早该这么跪着跟沈大人谢罪了。我本是民间画工,年轻时云游京城留下了些虚名。因当今圣上得了幅古卷,多有损毁,命沈大人寻访能补画之人,这才找到了我。”

“沈大人对老朽有知遇之恩,不过,老朽终是负了沈大人。沈大人曾托给我十几卷古书,那些古书因年代久远,残页破碎,老朽修了一年,将近修完之时,听闻沈大人辞官之事,匆匆赶去沈府,远远就瞧见了佩刀把守的禁卫军,老朽不敢造次,便折返没来。修补古卷时也瞧见了书中内容,倒像是沈家的家谱,既然是家谱,想必是沈府珍重之物,本来想过几日再送去,谁料沈府起了那场大火,沈家人从此没了踪迹。”

“老朽将沈大人所托之物放于暗格之中,那日外出回家,发现房中似被人翻动过了,夜里还听见房瓦之上窸窸窣窣之声。老朽越想越觉惴惴不安,深恐被那些古卷所累,便将那古卷埋在自家房屋地下暗窖中。老朽之前开罪于圣上,多亏沈大人保全,如今沈大人不在,我深恐受到牵连,便匆匆离了京,也没心思顾及那些古卷。”

穆青锋冷笑一声,问道:“单单古卷,怕还不值得张公长跪不起吧?难不成真得一直用剑相逼,张公才会将话说尽?”

张公浑身一颤,抬眼看了下穆青锋,而后兀自摇摇头,道:“罢了,穆青锋果然不是浪得虚名,看来老朽今日是瞒不过了。穆英雄,老朽且问你一句吧,你为何要在盛极之时隐退江湖?”

穆青锋不语,张公道:“老朽倒是听了些风言风语,说穆英雄被好友背叛,落了圈套,又失手误伤爱人,从此心灰意冷无意纷争?不知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穆青锋握剑不语,张公摇摇头,道:“人啊,不都得有所秉承吗?若无信仰,活着便是行尸走肉。穆英雄有,老朽也有。老朽年少出世时便立志,要为人耿直,可这世上容得下几分耿直?方才老朽又是哭,又是跪,不是为了沈大人,也不是为了那小公子,老朽哭的是自己,跪的也是自己啊。”

张公撑着地站起来,扑扑衣裳下摆的土屑,对穆青锋道:“穆英雄,今日老朽便将这些话都讲与你听吧。日后我入了土,也走得安心些。”

穆青锋听着大半个时辰,知晓了这张公因为有沈大人的引荐,进宫做了画师,那时候圣上宠幸着一位叫红缨的妃子,红缨善丹青,听闻宫里从民间挑了个画匠,心里好奇,便依仗皇恩央求着要见上一见,谈论些书画技艺。宫廷女子鲜见外人,未知情为何物之时便已经嫁入深宫,无所谓情与愿,只是依着命数走便是了。皇帝的嫔妃红缨,仰慕张公画技,待那画像画完,已经变成了两情相悦。

若是有情,再怎么遮掩也会泄露,宫里岂有不透风的墙,圣上看了那画像,冷笑几声,便要诛杀张公,幸有沈大人出言相劝,圣上不知为何也突然改了主意,只是将张公贬谪出宫,并未深究。

那不久,沈大人深夜带着十几策古卷残页找到了张公,那些古卷其实并非是什么沈家家谱,而全是些异族文字,书页脆如蝉翼,若不修补,已经无法翻看。沈大人嘱托张公一定要避人耳目暗中修补,若日后出了变故,就算焚毁,也不能被旁人得去。张公感激沈大人以前的恩德,便应允下。

谁想古卷未修完,沈府却出了变故,那一场大火直烧得京城中人心惶惶,落井下石者不在少数。张公察觉有人夜探家中,似是要找寻什么。他想着沈大人已经不知所踪,这书卷反倒成了累赘,不如为他所用。那时候的张公已经一年多未见宫中红缨,思念蚀骨,失了常心。

张公将那些古卷进献给了圣上,圣上龙颜大悦,问张公想要何赏赐。张公肥着胆子说想要红缨的那张画像。圣上不怒反笑,不仅答应赐给张公画像,还叫人领着张公去见红缨。张公只觉蹊跷,但仍难掩心中狂喜,想着就算是不能活着走出禁城也不枉此生。

红缨见到了张公,哀胜于喜。斥责张公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辜负了沈大人,也辜负了她,说罢便甩袖而去。圣上却没有难为张公,将红缨的画像赐予张公,笑着让张公出宫。惴惴不安了若干时日,张公虽是没有性命之虞,但也不敢再待在京城。

在张公离京后不久,圣上封红缨为后,可是不出月余,新后红缨薨逝,天下大丧。

何为天子,何为草芥,那时张公才明白。一朝贪念,辜负了沈大人,害死了红缨。

讲完这些,张公几乎要虚脱过去,惨白着脸道:“当年老朽是被皇上戏作了,当他是天子肚量,其实圣上是在玩弄我们这帮草莽之人,封红缨为后,又赐死红缨,何等狠绝心思。可皇上为何要那般大费周折,为何要得到沈大人遗卷,这些,老朽就不得而知了。”

张公颤巍巍站起来,小心取下墙上红缨画像,抱在怀中,对穆青锋摆摆手道:“老朽这下可是真的能入土为安了。”

穆青锋朝着张公背影作了一个揖,离开了宁川张公府院。

穆青锋走后,张公步履蹒跚上了那二层阁楼,将他的缨儿放回原处,看着画像道:

“缨儿啊,皇陵中可冷?罢了,今日你我成婚,大喜之日,说些开心的罢,沈大人的儿子你可瞧见了?那孩子清灵干净,那些旧事,我也是不想说与他听,怕他伤心难过。可那娃娃执意要去京城,祸福难测。缨儿,你在天之灵可要保佑那娃娃,我这一辈子,光彩不光彩,已经愧对天地,折寿也罢,因果报应也罢,只愿沈家小公子一生平安了。缨儿,你说对不对?”

三言两语,道尽一生。

且说青瑰与小白。

穆青锋走过几条街便对他俩道有东西遗落在张公家中,叫他俩往前走着,他稍后便会追去。

这一路白狐走得沉默,青瑰跟着他走了几步,忽然拽拽白狐衣裳,道:“小白,你是不是不喜欢穆大哥?”

白狐看他一眼,道:“你喜欢就好。”

青瑰顿住脚步,低头寻思了一会,道:“昨儿穆大哥同我讲,不要跟你在人前太过亲近。”

白狐看着他,青瑰抬起头,眼睛里亮晶晶的,道:“可我方才想了一路,我不亲近你又去亲近何人?他那么说,不对。”

白狐笑起来,问道:“青青觉得不对,便是不对。青青,我不喜欢你那穆大哥,咱将他甩掉如何?他那人身世不明,谁知道存了什么心思。青青,你我两人便是两人,何必再牵扯别人?”

青瑰也咧嘴一笑,道:“反正穆大哥若是要去京城,在京城也能见得到,不如咱俩先行一步,免得小白心里一直不痛快,这一路上已经遇到太多难过之事,今日若是连行路都不叫小白痛快,我们又是何苦!走,方才张公给了不少银两,我们去买匹好马去!要买像杨大人骑的那种好马!一溜烟就跑到京城去哩!”

第二十二章

白狐不喜欢穆青锋,青瑰瞧得出来,至于为什么不喜欢,青瑰没敢问。白狐听见青瑰为了他,愿意偷偷甩掉穆青锋,心里高兴,一路攥着青瑰的手走到了宁川城门。白狐脸面上敛着笑,故意板着脸甩开青瑰的手,问道:“你不是听了你穆大哥的良言,不再同我在人前亲昵吗?怎么这会子又拉拉扯扯起来?”

青瑰笑嘻嘻过去赖住白狐,道:“谁爱说谁说去。小白,咱去哪儿买马啊?”白狐也没主意,道:“能买到就买,买不成咱就先走着。骑马看着是省力,其实腿上得使劲,不然屁股得被颠开花了。”

青瑰忍不住笑,道:“真的?小白你什么时候骑过马?我看杨大人他们在马上好不威风,哪里像屁股开花的样子?”小白道:“你当我那三百年是白活了?这人世间我什么事没见过,你呀,只瞧着杨大人的威风,那日就没瞧出杨大人风尘仆仆吗?”

青瑰不服气地瞅了一眼小白,道:“就怕我不知道你是妖物似的,小白,你说宋文为什么要跟杨大人过不去呢?咱这么慢腾腾去了京城,若是帮不上忙怎么办?”

白狐道:“青青,要是杨大人真是好人,咱就不管什么王法不王法,大不了去劫狱,把杨大人弄到咱南山里藏着,让他好好教教你念书,以后你也去考个状元,给杨大人平反去。”

青瑰一听状元两字,来了精神,亮着眼睛道:“小白,我爹爹是状元呢!也跟杨大人似的,是个了不起的大官哩!”

小白笑着瞅瞅他,道:“八字还没一撇,就唤人家爹爹了。你南山里躺着的樵夫爹爹知道了,怕是要气坏了。”

青瑰嘿嘿笑着,道:“都是我爹爹,都是。”

你一言我一语,两人便走到了宁川城门,也是巧,刚出城门就瞧见一个老翁牵着匹马站在城门外吆喝着:“卖马,卖马,可有要马的?”

青瑰一乐,笑着跑了过去,问道:“老人家,您卖马啊?几两银子?”

老翁突然打了个酒嗝,道:“哎哟,终于来个问价的了,小公子可是问对了,我这马,那可是汗血宝马,撒起蹄子来,半日就跑到京城去了,吃的少驮的多跑得快,这等合适买卖,有缘人跟有缘人才碰得上,不多不少,就五百两!”

青瑰眨巴眨巴眼睛,扑哧笑了,道:“老人家,汗血宝马?您老诳我吧!我好歹是见过世面的,你这马瘦不拉几的,怎么可能是汗血宝马?顶多……顶多也就一百两!”

老翁一愣,拍着膝盖大笑,道:“小公子好眼光!好眼光,一百两就一百两,权当做个朋友,来来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青瑰以为得了便宜,美滋滋伸手想从钱袋里掏钱,白狐却笑着弹了下青瑰脑门,骂道:“青青,你是傻子不成。”白狐指了指那“马”,道:“耳朵长,尾巴短,我瞧这压根就是骡子吧,青青,你要买一百两的汗血宝骡?”

青青脸颊一红,仔细瞧了瞧那像马的骡子,退到白狐身边,道:“咱南山又没有骡子跟马……”那老翁见买卖要砸,赶紧咧嘴巴结道:“这位小公子更是火眼金睛,这是马骡,不是驴骡,五十两,成不成?”

白狐竖起一根指头,道:“十两,多了不买,少了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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