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竹下寺中一老翁
竹下寺中一老翁  发于:2014年0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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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宋希诚眼看要发飙,齐宁收敛了笑意:“现在就开始排查,主要是四环到五环外的出租和物业记录。既然自己还有家室,我猜测王某不可能自己去缴纳物业费或者参加业主委员会这样的琐事。我的猜测是,房屋的登记名应该是王某的,毕竟一个还不错的小区,房主不太可能把公寓出租给一个没有稳定收入的外地人。”

“为什么是四环五环外?”吕慎言忍不住发问。

齐宁摇头:“你对B市的物价没有丝毫了解么?自己已经有家室,还要包下一个挥金如土的女人,倘若再租在三环内,你不觉得对王某来说,负担稍微重了点?何况……他就不怕碰到熟人么?”

“头要是想金屋藏娇,我估计世上没人能看出来。”吕慎言壮着胆子开玩笑。

何慕没皮没脸:“头现在藏的,不就是宋希诚嘛。”

宋希诚拿文件档砸他:“滚吧你。”

齐宁拍板:“时间紧急,所有人一起给我出去查!”

第九章

按照齐宁的指示,最终大家把目标锁定在一个名为王哲的中年男子身上,此人曾经在前年6月于四环外的和鸣福地租下一个小套,而据周围的居民和物业公司反应,确实曾有一个孙姓女子与他一同居住。

反复核实之后,经局领导批准,并提请检察院签发逮捕令,齐宁下令立即对王哲实施抓捕。

未开警笛,警车一路疾驰到了王哲的住所。

宋希诚仰头看了看略显陈旧的居民楼,猛然想起了据此十几公里豪华奢侈的和鸣福地。齐宁拍拍他的肩膀,朝着楼道扬了扬头。

几人纷纷把枪藏在可以随时抽出的地方,躲在防盗门两侧。随后齐宁点头示意了,何慕满面笑容地敲门:“你好,顺风快递,这里有你的快件。”

开门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面色发黄不修边幅,脸上还有些不耐:“要签字么?”

何慕迟疑了下:“是这样,这个是紧急快件,必须要人寿的王哲王先生本人亲自签收。女士你能帮我叫他一下么?”

“真是麻烦,等等。”说罢,那女人就骂骂咧咧地进去了。

没过一会,有个系着围裙的男人急急忙忙地出来:“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一旁的宋希诚等人看的真切,此人正是王哲。

王哲接过快件正准备签字,手却被手铐铐住,齐宁悠悠站出来:“你女儿在家么?”

王哲似乎有点懵,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应该知道我们是为什么找到你吧?不想惊动你的家人,就请配合我们,要知道认罪态度对你的量刑也是起到一定作用的。”

咬了咬嘴唇,王哲对着屋里喊道:“这个快件有点问题,我要立刻回单位一趟,晚饭就不在家吃了,你们先吃吧。”

他太太似乎模模糊糊地应了声,王哲也已经镇定下来,低声道:“带路吧。”

驶往警局的一路,他都异常沉默,若不是微颤的双手,简直像个机器人。

审讯阵容换成了齐宁主审,宋希诚与老张副审,依旧是彭刚记录。

“你认识孙小兰么?”老张问的很直接。

王哲低头不语,看来已经做好了消极抵抗的准备。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如果你老实交代,认罪态度良好,或许还会获得减刑的机会。所以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老张是六十年代生人,讲话总带着点上纲上线的意味。

王哲依然不说话,这样的人他们见过许多,因为犯得是死罪,又没有自首情节,无论认罪态度如何良好恐怕都难逃一死。让他们开口的,往往不是冠冕堂皇的道理,也不是讨价还价的交易,而是不容置疑的真相。

齐宁开口了:“她的尸体一个月前被从江中打捞出来,死前已经有了九个月的身孕。”他观察着王哲的表情,微微一笑,“是个男孩呢。”

王哲猛然抬头,神情复杂,似乎有些后悔又似乎有些遗憾。

齐宁扫宋希诚一眼,宋希诚会意,和颜悦色道:“是这样,有一个孙小兰的死者生前曾经在和鸣福地302室暂住过,经我们查明,那公寓是你租下的,而且据小区居民反映,你经常出入那间公寓,甚至曾经与孙小兰同居。我想,你应该可以提供一些关于她死因的情况吧?”

王哲嗫嚅着嘴唇:“我不知道,我不认得她。”

“既然你一无所知,那么我们只能去询问令夫人了。”宋希诚作势起身。

王哲神情汹涌,额上青筋都爆了出来,最终他颓然瘫在皮沙发上:“不用麻烦了,我交代,我交代。”

“孙小兰……小兰她是个打工妹。我第一次遇见她是在醉生梦死,她是那么年轻,那么有活力。”看着他追忆似水流年般的怀缅眼神,宋希诚突然觉得一阵恶心,坐在他对面的这个男人,有着不算高薪但是稳定的工作,或许不算甜美但是和睦的家庭……穿西装打领带,却出入非法娱乐场合,不富裕却包养情妇,这样的人,不是斯文禽兽又是什么?

王哲手伸进裤袋,掏出个打火机后抬头看齐宁,眼里是极度的惧意:“有烟么?”

唯一抽烟的老张扔给他一根,他险险接住,手却颤抖地几乎点不着火。

“一来二去,我们相爱了。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爱过我,不过我觉得我是爱她的。她要什么,我就给她什么。在她身上用掉的钱,光是衣服鞋子化妆品,估计都不下五万,老婆追问起来就说炒股票亏了。终于有一天,她对我说,她再也不想出去坐台强颜欢笑了,她的心里只装得下我一个人。”他冷笑了下,“女人的话,谁知道是真是假?从此,她开始得寸进尺……”

大概也是觉得他的伤心情史实在太催眠,老张忍不住催促:“所以你和她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最终让你动了杀机?”

王哲猛吸了口烟:“不可调和的矛盾?警察同志政治学的真不错。她是个很可怕的女人,即使知道我没什么钱,但还是一直要逼我离婚,她之前怀孕过一次,但幸亏我发现得早,让她打掉了。”

宋希诚强抑住怒气:“交代你的犯罪经过吧。”

“她这一次怀孕,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因为我每次防护措施都做得很好,所以我觉得这次她一定动了手脚。和以前一样,我依然要求她打掉,但是她央求我,说上次打胎对身体伤害太大,医生说再来一次以后就再也不能生孩子了,她也很想拥有一个我们的孩子。”

烟抽完了,他掐灭烟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我被她说动了,就告诉我老婆,说我要去外地搞业务,每周回家一次。我串通了同事帮我作证,然后就花了血本租下了和鸣福地的房子,和她同居了。然后我才知道,原来距离是真的可以产生美的。人一旦每日在一起,曾经的活泼可爱慢慢变成了无理取闹,曾经的开朗直率成了粗鲁低俗。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我的心却一天天沉下去。当她向我开口要钱给他弟弟交学费,给老家修房子的时候,我终于觉得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于是我搬离了和鸣福地,回到自己的家里,只偶尔去看看他。”

“请告诉我们孙小兰被害当天发生的事情。”齐宁对他的心路历程毫不关心。

王哲眼睛发红,浑身打着冷战:“她打电话对我说,她感觉自己这几天就要生了。我当时整个人都傻掉了,最不想看到的一天还是来了。但是震惊之后,我却冷静下来,这种日子不能继续下去,我只是个保险推销员,哪里能养活两个家庭,两个孩子?而且我的女儿要是知道了,她会怎么看我?于是我去郊县买了编织袋和电锯,然后……”

“你把他掐死了?”宋希诚的声音冷成了冰渣子。

王哲把脸埋在手里,已经有些泣不成声:“我用枕头把她捂死了,她一直看着我,就那样看着我,断气眼睛都没有闭上……我害怕极了,我怕人发现尸体,我知道警察总有办法查到我。一不做二不休,我当时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我把她分尸了,头和四肢最容易让人发现她的身份,于是我把那两样……”

“怎么了?”宋希诚追问。

“我把它们……”王哲缓缓抬起头,露出一丝笑容,单纯的疲惫的笑容,但却让人从心里感到一丝冷意,“我把头和四肢埋在地下,上面还种上了菜。身体拴上石头,扔到江里去了。”

第十章

审讯完毕,一行人就押着王哲前去指认现场。

天之将明,寒星高悬。和鸣福地302的住户还沉浸在酣梦中,被叫醒的时候满脸的不悦。

老张出示了搜查证:“你好,我们是公安警察,我们需要暂时打扰一下。”

看到一群身着制服的警察和一个双手拢在黑布里的男人,那房客很惊讶,但还是很配合地叫醒同住的室友,然后有些好奇地问:“所以有什么事情么?”

老张平板着脸:“出于警务工作的保密原则,我建议你们先回避一下。”

闲人都被清空,齐宁瞥了眼王哲:“指认现场吧。”

这次的故地重游可实在算不上愉悦,经过方才的黯然与纠结,王哲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漠然地抬起双手指了指客卧的门:“就是那个房间。”

打开门,经过仔细的清扫,这个房间温馨干净,根本看不出这里曾是一个凶案的第一现场,还是分尸现场。

刘主任冷冷地瞪了王哲一眼,汇报:“齐组长,虽然相隔时间很久,现场又经过高强度漂白剂的清洗,干扰了鲁米诺检验的精度,但我们依然可以确定这里曾经有大量血迹。”

齐宁点头:“足够了,现在王哲,请你带我们去你掩埋透露和四肢的现场。刘主任,麻烦你再和我们走一趟吧。”

前往埋尸地的路上,宋希诚显得特别沉默,齐宁看他:“想什么呢?”

“我在想,如果王哲知道那个孩子不是他的,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他会有什么反应?会后悔么?”他深吸一口气,“可能最近天气不好,我有点情绪化。但是这个案子,我觉得实在……实在是有点憋屈。孙小兰本来不该死的。”

齐宁冷笑:“但是你无法否认,这个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兴许每个人都有错,但是孙小兰很有可能是过错最大的一个。你想,如果她安分守己继续在服装厂或者别的什么地方,通过自己的合法劳动获得财富来养活自己、接济家人,她就不会认识王哲,然后发展成那样的婚外关系,去破坏别人的家庭。退一万步说,就算她是真的喜欢王哲和他在一起,那么她为什么还要再去找芳姐,然后和赵帅发生关系?”

宋希诚半阖眼睑:“但是她或许罪不至死?好吧,就算她该死,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无辜的吧。”

齐宁回头看看押解王哲的警车:“我猜,恐怕不止王哲不知道那孩子是谁的,连孙小兰自己都未必清楚。这个事情,说到底还是社会道德滑坡,贞节观念崩溃导致的。”

宋希诚白他一眼:“结案之后或许你可以写篇论文,题目我都帮你想好了,就叫《论社会道德下降与刑事案件多发的因果关系》。”

“不错,写完送你。”齐宁打开车门,“我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关于这个孩子的事情,王哲有知情权,反正横竖是死刑,死前让他知道真相,开开心心地走也算是人民警察对他的最后一点心意。”

宋希诚也跟着下车:“你就是心理阴暗,唯恐天下不乱。哪里是开开心心上路,我看他会死不瞑目。”

阳光下,绿油油的菜地显得葱翠欲滴,几位同志征询地看过来,齐宁大手一挥:“挖!”

渐渐的,逐渐有东西浮现出来,俨然是森白的人骨。

刘主任代人过去看了几眼,将尸骨收好:“半年多的时间,又碰上夏天,尸体早就腐败只剩下骨骼了。我带回去,为防万一再去验下DNA。”

齐宁点头:“多谢刘主任,如果没有你们提供的DNA信息,我们根本不可能找到赵帅,不可能知道死者的真实信息,更不可能严惩凶手。”

刘主任戴着口罩,眼睛里流露出笑意:“是我该谢谢你们。这么久都没有放弃,最终还是把这个无头案给破了。小齐,你这么年轻,又敢拼,日后肯定还有进步空间。”

齐宁摇头:“其实现在这个位置对我来说就很好,哪怕一辈子原地踏步我觉得也不错。起码能做很多实事。”

刘主任拍拍他的肩,看向一旁的宋希诚吕慎言他们:“我再多啰嗦一句,现在的案子差不多一半都是和男女关系有关的,我就倚老卖老给你们这些年轻人提个醒,警察一个是要小心的是金钱问题,你们算是清水衙门,经手的都是刑杀案之类的大案,我倒不担心你们;至于男女关系问题,有多少本来很有前途的公职人员都是倒在这个问题上面,甚至知法犯法直到身败名裂。历史的教训是深刻的,你们引以为戒吧。”

其他几个人在科室里就饱受老张荼毒,一听大道理都觉得耳朵出茧,齐宁却表现出巨大的耐力和对老同志的尊重,连连点头:“我们都记住了,多谢刘主任教导。”刘主任心满意足地走了,齐宁叹口气:“走吧,马上家属还要来认尸。”一想到这个环节,众人都有些复杂。辛辛苦苦几处颠簸就是为了还死者和家属一个公道,可真的看到悲痛欲绝的家人,那种破获大案的沾沾自喜马上就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何慕,你和方娜娜去接待家属,之后你们就自行休息,今天正好是周五,大家提前放假,周一早上再见。”他径直坐上副驾驶座,摇下车窗:“宋希诚,我们出去吃一顿庆祝下。”

连续一周奔波,他们两个都是疲惫不堪,坐在火锅店里,看着沸腾的锅底,宋希诚揉揉眉心:“刚刚老张他们已经告诉王哲了。”

“哦?他什么反应?”齐宁并不惊讶。

宋希诚往锅里加菌类拼盘起鲜:“他先是呆滞,然后坚决不信,再后来完全崩溃了。又哭又笑半天,他提了一个要求。”

齐宁涮了片羊肉,扔到宋希诚碗里:“他不会想知道谁是孩子的父亲吧?”

“恩,不止如此,他还想见他。”

“荒唐,见他之后呢?揍他两拳还是干脆把他也杀了?”他慢条斯理地吃着,或许是一毕业就在重案组,见过的死亡与背叛都太多太多,比起宋希诚的痛惜和唏嘘,他显得要冷漠许多。

宋希诚莫名有些焦躁:“我也不知道,就觉得这些人实在是有些难以理解。你说,为了一个女人搞得家破人亡是不是很可笑?”

齐宁已经开始放鱼片了:“为了男人就不可笑了?”

宋希诚气结:“我说你能不能稍微严肃点,我在和你交流案情、探讨人生!”

有些无奈,齐宁放下筷子:“他们不是为了女人搞得家破人亡,从本质上来说,他是为了规避一时放纵而犯下的责任才铤而走险。他们所谓的感情没有那么崇高,与其说是感情,我看还不如说是欲望。你觉得这个事情荒谬可笑,没错,但凡他们几个人里面还有理性,他们都不会走到这一步。”

“果然是理性至上的禁欲主义者。”宋希诚嘀咕,“我从来就没见你失控过。”

齐宁凝视他俊秀面孔,笑了:“失控?或许。你知道平时压抑越久的人,一旦爆发出来就越可怕。所以……你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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