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食者之血牢——宫水疾
宫水疾  发于:2014年0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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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这只怪猫的带领,伊尔还不知道原来距离奢华建筑几百米处,竟有一座破败晦暗的塔楼,三四层高,木质结构,在微风里摇摇欲坠。伊尔推开敞着缝隙的大门(猫就是从这里进去的),腾起的浮土呛得他咳嗽了几声,但是布满灰尘的地板上,并没有任何人或动物的脚印。

黑猫不见了。

整座楼都是封闭的,没有窗户,除了从大门透进的光线外再无其他光源。伊尔本就跑得腰酸背疼,在空阔的地面上坐下来,掏出口袋里的打火石和蜡烛,费了半天劲才点燃。他单手执着烛火,另一只手扶着墙壁,顺着楼梯,一点点向上爬。

二楼比一楼什么都没有强些。放置着许多家具摆设,以及掉色的人物画像。从画上的徽章可以分辨出,这些曾经是显赫一时的温特家族遗留下来的旧物。

走到三楼的时候,伊尔的双腿已经发抖,但眼前的情景令他更加颓丧。依旧满满的箱子、柜子,看不清本来颜色的帘幔在静谧的空间里萧索地摆动。他端着烛火转了一圈,不由得叹了口气,只得原路返回。

这一趟,弄得他满身满脸都是灰土,而且太阳开始西斜,洒进楼内的光芒转为温暖的橘黄色,伊尔不甘心地转了两圈,走到角落的时候,忽然脚下碰到了一个凸起物,细细摸去,原是地窖的入口。打开地窖门,里面黑洞洞的,仍是长长的阶梯,伊尔擦擦额头的汗水,一级一级地向下走。四周越来越暗,但脚下的石梯越来越陡,手中的蜡烛只能照亮一小段昏暗模糊的距离。一只碰落的小石子咚咚咚地摔下阶梯,发出声声细弱的回音。

他不知道走了多少米,但在上面光线已经完全无法到达的时候,他感觉到了窒息。不仅是身体上的缺氧,还包括了灵魂的战栗。

本以为早就忘却的记忆,原来还深深地牢记在骨血里。幽深、恐怖的鬼蛛族洞穴,裹挟着死亡气息扑面而来,如此刻骨的真实。任敛对他多么温柔宠溺,他永远不可能忽视,在那段暗无天日的地狱里经历过的足以击穿灵魂的绝望惊恐。

伊尔右手一抖,蜡烛从指间滑落,光亮瞬时湮灭在黑暗中。心在胸腔中急速地跳动,怦怦,怦怦,旧日的恐惧似潮水冲破了禁制,汹涌地席卷全身——快逃,逃出这个鬼地方……

他攀住了凹凸不平的墙壁,刚想拾阶而上,但脚腕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似的,无法挪动分毫。他整个人如同堕入了无边无际的梦魇,任他内心多么痛苦挣扎,都无法挪动僵硬沉重的身体。

敛,敛在哪儿?……卑微求饶算什么,敞开身体、孕育怪胎又算什么,只要能换得敛的一点留恋,就能将他从那辗转难耐的深渊中救出来。

他可怜而可悲地发现,施与他苦难的妖魔,也是令他远离苦难的唯一依靠。

“敛……”伊尔唤了一声。脚下的桎梏骤然减弱,他浑身脱力,缓缓地蹲坐在阴冷湿滑的台阶上。大概是受寒的原因,腹部隐隐作痛。

他拂去脑门上的冷汗,摸了摸肚子,自言自语地说:“为了你,我得四脚并用地爬上去了。”

“伊尔,既然都到了,为什么要走?”

伊尔浑身一震。令他几乎心跳停止的不只是打破沉默的声音,而是……那句话,像是贴着耳朵的低语。

他慌张地挥动胳膊,什么都没有。

“别怕。你找的不正是我?”

“兰姆……”伊尔头皮发麻地开口。

“不,叫我影。你快走到底层了,下来吧。”戏谑而引诱的声音从左耳转到右耳,“下来吧。”

伊尔没敢再站起来,摸索着,一级一级地向下挪动。脚尖碰到了一个圆柱形的东西,连忙够到手里,烧剩一半的蜡烛给了他些许安全感。

“你可以站起来了。”影提醒道。

伊尔点亮蜡烛,环顾四周,可见的尽是青色石壁,上前几步,才见角落处有一个两米高、两米宽的铁笼子,在微光下黑影幢幢,甚是骇人。

笼里的黑影动了动,叮叮当当的锁链声回响不绝。就着蜡烛的光亮,伊尔终于看清了囚禁的人。尽管外表狼狈不堪,头脸上沾满了血污与尘土,但那只仅余的猫样蓝眼,仍旧灵动明亮,昏暗中流转着谜一般的缱绻温柔。

“兰姆……你受苦了。”伊尔轻轻地握住影放在铁栏边的手,胸膛起伏着,湖水似的眼底闪着怜悯的水光,“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你……”

影懒得纠正称呼,抽出手指,嘲讽地笑了:“是我害你被敛误会。你居然不恨我?”

他摇摇头,扶着铁栏坐在地上,平视着影。“我不恨你。你饿么,渴么?我可以给你捎过来。”

“我被封印在死人身上,自然不渴不饿。伊尔,你真是个纯真的好孩子,你不该来找我。”影的目光从伊尔身上移开,慢慢地说,“他是个难以理解,用心专一的家伙。安安心心地享受敛的恩宠,在你有生之年,即使老了残了,他都会照顾你。”

“帮我。”伊尔固执地请求道,“这也许是最后一次离开他的机会。求你,帮我。”

他害怕。当初他害怕被虐待,如今他则害怕被宠溺。

独属于敛的温柔,没有人抵御得了,承受得起。

日复一日,伤害混杂着欢愉,恐惧牵扯着期冀。

为什么要苦苦纠缠?明明他们属于不同的种族,不同的地域,上天都在诅咒着他们罪恶的结合。

“我不能与敛在一起。”伊尔坚定地重复,眼泪突兀地划破了眼眶。

影猛然颤抖着伏在地上,狂乱地笑了出来,金色的长发凌乱地遮住了他的脸,“哈哈哈!我影艾卡百年求不得的珍宝,放到一个普通人面前,竟然避之不及!哈哈哈……敛,亏你有今日……同样是背叛,你杀了我而舍不得杀他……他哪里好?只不过是个卑贱的人类!一个柔弱短命、优柔寡断、什么都不懂的白痴!”影倏地抬起头,凑到铁栏前,一只眼睛瞪着伊尔,不再温柔美丽的蓝眼,正燃烧着肆虐疯狂的阴冷火焰。

伊尔吓得向后躲避,影一手抓住了他的衣襟,“你要杀了敛的孩子,还是杀了敛?”

他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摸到了肚腹,那里隐隐的,像是被细长的针遍遍扎过。

“不……”他埋下头,低声道。

“即使你想方设法除去它。”影伸长了手,轻轻地抚摸他的肚子,“也逃不出敛的掌心。而让你利用近身的机会杀死敛……啧啧,你根本下不去手。”

伊尔抬手擦掉眼角的泪,仍旧不敢看影扭曲的面庞:“我不能杀他。但是……我可以把你救出去。”

“唉。如果我不答应你,那我得永生永世封印与此了?”影眯起眼睛,他此刻的力量太小,无法主宰清醒的人类。伊尔不配合的话,他只能孤注一掷,将少量本体附到未成形的婴儿上,杀死它的意识。等到出生后,再想办法彻底解开封印。

附体会很疼的。伊尔,对不住你,谁让你那么笨。

影淡淡地笑了,食指开始释放黑雾状的本体。

千钧一发之际,伊尔突然拉住了影放在他面前的手,恳切地说:“不,这不是交易。你自由后,帮或不帮由你决定。我不强求。”

影当即收回本体,强行突破封印所引起的力量反噬令他心口剧痛,鲜血从眼睛口鼻漫了出来。

“你怎么了?”伊尔见状焦急地问道。

“没事。伊尔,你听我说的做。我要敛的血,十滴足矣,另外,敛一感应到封印的强烈波动,一定会前来阻止,所以,你要亲自护我出鬼蛛结界。”

伊尔乖顺地点头。

“就算敛疑心,你也不要承认见过我。快,别哆嗦得像小老鼠似的,回到他身边去。”影缩回身体,重新团在笼子一角。

拿起蜡烛,他回头看了一眼,便晕头晕脑地爬上数十级石阶,终于走出了地窖,奔出小楼。外面的天色已晚,乌鸦啼叫声如同断断续续的呜咽,伊尔加紧了脚步。

“你去哪儿了?”身后,清冷肃穆的声音骤然响起。

伊尔呆滞当场,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不敢回头看他。在他面前,自己心底的秘密,太难隐藏掩盖。

他颤抖着,感受到宽阔的胸膛贴在了身后,感觉到异常高大的敛弯下背部,纡尊降贵般地搂住了他的身体。

“我出来散步。”他垂下眼帘。

“浑身都冷了。不知道多穿些衣服。”敛解下斗篷,覆在他的肩上,“你看起来很苍白。发生什么事了?”

“没。只是肚子有点不舒服。”原本只想转移敛的注意力,但话刚出口,一直受凉不适的肚腹竟然真的沉沉一痛,豆大的汗水便从额头冒了出来。

敛忙把伊尔抱了起来,匆忙地走进内室,召唤夜珂过来诊治。

几碗药灌了进去,伊尔非但没好,反而发起了高烧,满脸晕红,半睁半闭的眼睛迷茫地望着守在一旁的敛。

人类阳气旺盛,鬼蛛则阴气为主,本来将至阴的幼体植入人体中冒着极大的风险,而他此刻受阴气所侵,提前引发了母体的排异反应。

持续高烧不退,搞不好会丢掉两条性命。

敛抚着他的额头,专注地看着他皱眉难受的表情,不耐烦地说:“别拐弯抹角的,有什么可用的法子,你说出来吧。”

“用你的血。”

“我还以为多么难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如果他喝了你的血,那么你的性命便与这个普通人类相连,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本来我就想和伊尔建立共享生命的血契,提前几个月也不碍事。我愿意将寿命和荣耀分给他。”敛俯下身,吻了吻他的额头,化开了那痛苦紧蹙的眉尖。

“你的父亲瞒着所有族人和容器确立血契,所以他才没有好下场!容器死了,他只剩下为数不多的时间,影族才得以趁虚而入将鬼蛛族人屠杀殆尽……敛,如今,你却要为了一个低贱的男人,毁掉自己,毁掉鬼蛛!”珂跪下来,抓住了主人的手腕,“他不值得你这样做……”

她当初害了容器。但她绝不想伤害城暮,伤害整个族群。

命运轮回,旧事重演,可是敛不可以走上这条玉石俱焚的不归路。她比谁都了解他。种种矛盾的个性,诸如固执,冷漠,倨傲,专情,残忍,天真,疯狂,都深深地烙在他的身上。

“珂。你做过最错的事,就是让我遇见了伊尔。他千般万般不好,也是我认定一辈子的人。以后我要和他长长久久地在一起,除了死亡,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了。”敛展颜一笑,尖利的牙齿咬开了手腕。

珂后退几步,神情绝望地消失在烛光不及的黑影中。

嫣红的血浆,从狰狞的伤口汩汩流出,将透明的唇瓣、珍珠般的贝齿染红,大量来不及吞咽的血液从嘴角渗出,流淌到雪白的床单上。

第二十一章:人间晚宴

浓稠的液体,裹挟着重重的甜腥,滑过咽喉、沁润胃部,骨血中阴冷的寒意被慢慢驱散,浑身泛起了慵懒的暖意。他低哼了一声,无意识地张开眼睛,呆愣地望着眼前的人。很熟悉的人,狭长的凤眼里,写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情愫,让他忍不住想用手轻轻地触摸,用唇细细地吮吻,用此时此刻软化的心,铭记这似幻似真、转瞬即逝的温暖与爱意。

身边的人是谁?

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伊尔,他不是人类,是妖魔。他们之间,只是捕食者与猎物的关系,再无其他。

“敛……”伊尔说出了一辈子不可能忘却的名字。

凤目微敛,蝶翼似的睫毛撒下浓浓的阴影,随即结实的臂膀环住了他的身体。

“我喝了你的血?”

“嗯。”敛亲了亲他的鼻尖。

“我……会不会变成吸血鬼?”

“鬼蛛族虽然嗜血,但和以血维生的吸血鬼完全不同。我的血不能转化人类的身体,只会保护你和宝宝。”

伊尔的侧脸贴着一绺柔滑的黑发,暗夜的沉香让他的身体昏昏欲睡,而神智愈加清醒。深深的不安,埋藏在心底无法排遣。他一旦释放影,那么他和敛好不容易改善的关系,又会毁于一旦。

他不得不承认,帮影解除封印,除了换取未来某天的自由外……还掺杂着私心。

贪婪的人,明知手中紧攥的东西无法纯净长久,仍旧憧憬着最真最纯的爱恋,仍旧一遍遍地许下山盟海誓的诺言。

他无数次地幻想过,如果敛能够向他表达爱意,那他宁愿堕落至地狱的底层,也不会选择离开。

可是敛没有说。他也不敢问。

一旦问了,他连幻想的机会都会丧失。

“我生下继承人后,就没有用处了。”

“也许吧。”

“你会让我走吗。”

“不会。”

“为什么?”

“因为……只有你能满足我。”

“不。我是人类,相貌普通,而且我会老,也会死。”

“哦,我知道。”

“那你会放我走吗。”

“即使你是人类,不漂亮,会在几十年内衰老死亡,我也不打算放你走。”

奢靡欲乱晚宴即将开始。埃罗心不在焉地倚靠着角落处的沙发,迷人的面庞在阴影中半隐半现,英挺的眉峰时而舒展时而皱起,眼睛盯住门厅的钟表,一副焦急期待的神情。他的未婚妻优雅地款款走来,娇羞美丽的面颊,在黑发的映衬下莹白如雪。

“泰德,喝点东西吧。”伊利莎白拿了一杯血红的葡萄酒,递给埃罗。埃罗摇了摇头,把琼液摇晃的杯子放到一边。

仆人走进来禀告:“主人,温特伯爵的马车已经到达前庭。”

埃罗眼睛一亮,急忙快步走出大厅,伊利莎白好奇地拖着裙衫跟在后面,忍不住猜测温特的相貌是否真如旁人说得那样俊美无双。待他们行至门廊,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一个男人从打开的车门跳下来,一身黑衣勾勒出挺拔高大的傲人身材,帽子下的五官完美得毫无瑕疵。他握住里面伸出的纤细手腕,将身着白色长裙的人抱出马车,稳稳地放在地上。

显然,穿戴着精致长裙、名贵珍珠,相貌清秀的女人,在温特身旁一站,立刻显得黯然失色、柔弱矮小。实际上,她在女人堆中,算得上身形高挑,可惜不够丰满。

埃罗走上前,伸出手掌:“欢迎温特伯爵与温特伯爵夫人光临敝舍。”

伊莉莎白一眼看到温特,当即木在一旁,连基本的见面礼节都忘记了,听到埃罗的话才回过神来,仓促地欠身。

温特这时才把目光转向两人,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伸出手的打算。对方尴尬地缩回手之时,温特夫人终于抬起头,清澈的湛蓝双眼扫了眼埃罗,柔柔怯怯地开口道:“多谢您的邀请。这是我们的荣幸。”

温特揽过她的腰,吻了吻她浅色的头发,向屋里走去。

众人落座后,一道道美味佳肴依次而上。埃罗注意到,温特不仅没有吃过食物,连酒水都没有喝一口,他只是把清淡的食物切成小块,递给紧挨他而坐的女人。他不明白,如此出众的温特为何对她情有独钟,论起美貌,温特夫人无疑是在座年轻女人中最不起眼的一个,苍白的面颊缺乏生气,瘦弱的身材不够性感,大而空洞的浅色眸子只盯着面前的浓汤,默默承受着别人好奇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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