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食者之血牢——宫水疾
宫水疾  发于:2014年0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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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罗深吸一口气,无力地说:“晚了,我可以宽恕他,但谁来宽恕那些枉死的生灵?”

伊尔愣住了,他呆呆地仰头望着被火焰包围的敛,头发底下冒出鲜血,顺着额头流下口鼻。皮肉烧焦的臭味弥漫开来,伊尔满脸鲜血和眼泪,强忍着,睁大了眼睛,看着逐渐烧碎了骨肉的爱人,看着红彤彤的火心,裹挟着高温吞噬着他唯一的依靠。

从始至终,敛没有出一点声音,未曾呻吟呼痛。

伊尔宁愿相信,敛在这个长长的过程里没有感觉到疼痛,好像他现在肚腹如刀绞,却不再疼得撕心裂肺。

刚刚过去的清晨,以及即将来临的夜晚,从暗到明,从明转暗,仿佛圆满的轮回。伊尔恍惚地觉得,自己始终和爱人一起守着熊熊的烈火。

月上中天之时,凉沁的月光熄灭了火光。

伊尔大睁着眼睛,眼前的亮光化了,彻底堕入了黑暗,四周的热风转为微凉,冷冷地扑打着他光裸在外的脸庞和手臂。

他摸索着滚烫的柴火,手心皮肉被烧焦了,却像失去了痛觉,狗一般地向前爬。

此时百姓们早已散去,只剩下几个士兵守着,柴垛烧尽,火焰熄得只剩下青烟,他们本想收拾残局回去睡觉,没料到一直呆坐的男人竟起身爬向火堆余烬,任人呼喊也不听,想必是疯了。

一个好心的士兵走向前去问道:“你在找什么?”

伊尔闻声转头,嗓子熏坏了,细声细语地答道:“找他的骨灰。”

士兵觉得男人头脑清晰得不像个疯子,但目光发直,空洞洞地瞧着远方。

“你能帮帮我吗?太黑了,我使劲看也看不清。”伊尔扯出了一个笑,揉揉眼睛,手上的黑灰弄脏了红通通的眼角。

那人叹了口气,蹲下身,用剑柄扒拉着木柴,口中絮絮叨叨地说道:“你何苦来的……没有,没有骨灰,烧得连灰都不剩啦……不信你摸摸,只有一层厚厚的柴灰……”他本想继续说,却听到了一声突兀的哽咽,他回头,见伊尔歪身倒在灰堆里,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呜呜地哭了出来。

“你……”他无意中瞥见一抹白色,连忙将它捡了起来,小东西蹭掉脏污后依然温润,很精致的玉石。他摇了摇伊尔,把玉塞进了他手里,说,“只有这个。你别哭了,赶紧走吧!”

伊尔以前无数次在黑暗里摸索胸口的玉石,对它的触感极为熟悉,如今捧在掌中,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和它相见。

绝望到了顶点,他便生出了些豁达之情,任是接下来有天大的打击,也不能触动他分毫了——他的孩子还没出世,身体就有耗尽的迹象,他的眼睛无法视物,喉咙痛得吞咽都变得困难,肚腹处更是苦不堪言,沉甸甸地向下坠。

有人扶着他上了马车,回到了他醒来时所处的房间。他躺在床上似睡非睡,偶尔睁开眼,他似乎看到敛正在低头瞧着他,坚实的臂膀稳稳地将他抱住,温柔地问道:“想我了吗?”

下一刻,敛向他举起冰冷的利器,目光森冷地说:“你背叛了我。”

他激灵得一挣,完全清醒了过来。

“早饭好了。”一个年老女人的声音响起,她在床上立了一个小桌,摆了简单的饭和汤,将汤勺放在伊尔手里。

伊尔舀了一勺汤,费力地吞下去。他就像成心折磨自己似的,喝光了整碗汤。

埃罗来找他,告诉他敛给他留了很多钱,还有两处房产。

“还有,生出孽种后,最好杀了它。这也是敛的意思。”

伊尔闭上了眼睛,尽管他无法视物,但是他再也不愿意面对杀死敛的埃罗。他也知道,敛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但是敛答应过他,不再胡乱作恶。敛死后没有灵魂,他的痕迹轻易消失在了这偌大的世间,只剩下形单影只的伊尔,卑微的,懦弱的,毫无希望地经历着身心的惩罚。

他在当晚秘密逃走,只拿走了几块充饥的面包。几个月后,伊尔躲在树林里,秘密生下了一个人类模样的婴孩,唯一异于常人的就是小孩儿特别乖,不哭不闹,安静地吸手指。他抱着孩子回到兰道夫庄园,对外称孩子母亲难产而亡,而自己伤心欲绝独自回乡。年老的管家收留了他。几周过去了,宝宝像是伸展开了,小脸长得越来越美,浅淡的金发像他,却有一双深邃动人的乌眸,这副逆天的长相立即吸引了周围邻居的注意,抱上了手就舍不得松开。

每当厨娘赞美宝宝的相貌时,伊尔安然地微笑着,全盲的眼睛绽放出回忆般的光辉,湛蓝的眸子透明而干净。

她爱不释手地摸摸宝宝的脸颊,小孩儿不耐烦地躲开,张开小手冲着伊尔唔唔地叫着。厨娘也不恼,反而觉得它特别可爱:“它叫什么呀?”

“夏拉。”伊尔答道。

“好名字,长大了一定是个帅小子。”

“要是我能亲眼看到就好了。”伊尔接过孩子,用鼻子碰了碰它的小鼻头。

当小夏拉会走路时,兰道夫老爷回到庄园,当天,伊尔便得知自己是这位老爷的私生子。由于几个名正言顺的儿子不争气,他便寻思着将孙子立为继承人。毕竟血脉相连,他第一眼就爱上了坐在草坪上打滚的小孩儿,认为夏拉纯属隔代遗传,穿着普通衣服都是个贵族少爷的气质,丝毫没有伊尔身上令人鄙夷的懦弱相。

伊尔考虑了半分钟就答应了“父亲”的无理强求。兰道夫老爷是个行动派,仿佛怕伊尔反悔似的,第二天就带走了孩子。小夏拉泪汪汪地窝在祖父怀里,小手攥着伊尔的衣服,哭咧咧地问:“你不要我了吗?”

伊尔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小手,说:“乖,听祖父的话。”

时隔十年,伊尔拄着手杖,顺着小路蜿蜒而行,走进了殁雪森林。曾经避之不及的噩梦源头,如今竟成了他寻找敛的归处。

人们都说他的容貌没有一点变化,多年的岁月没有刻下一星半点的痕迹,伊尔虽然看不见,心中也有些恐慌,知道这是与大妖结誓的原因。但是,为什么敛死了,他却一个人独活?

有些时候,他揣摩着敛没有死,一定是偷偷藏在某个地方,让他着急,悔恨,吓吓他罢了,过一段时间就会出现。

他等着,盼着,始终没有等到那一天。

既然如此,他就去找敛好了,如果找不到,就死在那儿,权当和过去的记忆作伴。

森林,草坪,溪流,卵石,他走得很长很长,好像一匹戴着眼罩的骡马,没有目的,但毫不停歇地行走。

沙沙的,是落叶翩飞的细响;

潺潺的,是溪流摔落的低吟。

脸上暖暖的,可以想象从繁茂枝叶间渗入的天光。

他伸长了手杖探路,突然脚碰到了冰凉的东西,正要狼狈地摔倒在地——突然,一双手臂托住了他的腰,而脸庞跌入了熟悉又陌生的怀抱。

伊尔急切地抓住了身下的人,瞬间想撕心裂肺般地喊,出口却是低弱的叫唤:“不要告诉你是谁……不要说话……让我抱你一会儿……”贴合的肌肤传来对方肌肤细腻干燥的触感,他一厢情愿地相信这就是敛,尽管当初他眼都不眨地见证着爱人灰飞烟灭。

时间过了很久,或者只有一瞬,伊尔眼盲,只顾着在男人怀里大口大口呼吸,贪婪地铭记着日渐遗忘的气息。

“傻瓜。”对方忍不住说道。

伊尔浑身一抖,颤巍巍地摸向了他的脸,眼睛,鼻子,嘴巴,下颚,最后流连在了长长的柔发上。他全身心投入到了绝妙的触感中,几乎听不到自己说了什么:“敛?”

“是我。”

“你没死?”

“我没死。”敛说道,“只是再也不能离开这里。伊尔,你走吧,这次我不拦你。”

“我瞎了,走不动了。”伊尔放松四肢,枕着敛的臂膀,疲累地说道。

“我背你到边界吧。”

“好。”

敛背起了伊尔,顺着溪流,向高处走去,这不是通往外面的路。

他稳当当地走着,轻轻地说话,好像怕吵醒了熟睡的生灵:“我发过誓,再不出空灵界一步,放你自由。可是你回来了,让我怎么放手?”

伊尔咕哝了一声,鼻子贴着敛的黑发,闻着发丝间清透的芬芳,他想,如果这是一场梦,他不愿清醒,如果这是温馨的死亡,他不愿偷生。

殁雪森林就像一座牢,这次是他主动坠入其中。

永不回还。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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