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迎宾吓得连声音都抖了，“马上给您送过来。”说着磕磕碰碰的跑了。

“这里不是华宵。”男人看着安格，漆黑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波澜。

“我知道。”有种被蔑视的感觉，安格开始愤怒，“我并不想这样！”

男人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完全不感兴趣似的垂下了眼帘。

长长的睫毛半阖住瞳孔，从安格的视角，只看得到他淹没在刘海下线条流畅的颌骨。

这个……混蛋！

总是把人弄得一肚子火而他自己却完全置身事外。

真是个可恶的家伙！

忿忿的瞪着他，却发现他好像睡着了一样，半天不见丝毫动静。

果然，跟罗利怄气简直就是在慢性自杀。

他完全不会理解你的心情。

狠狠咬着牙，作势在男人头上挥了几下，我打！我打！我打打打！

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么幼稚，对着空气一阵拳打脚踢之后，安格觉得自己心情好多了。

环顾四周，原本冷清的店铺此时已经有客人陆续上座。

店主打开柜台上的一台老式电视，“呲啦啦”的雪花在屏幕上晃动着，噪音大得连街上的行人都可以听见。

立刻有客人笑出声来：“乔治，这电视早该换了！”

“是啊，它还能显出人像吗？”

老乔治颤巍巍的播着台，边用手在电视壳上使劲儿的拍。

“它还……还好着呐，为什么要……要换……”掉了门牙的不清楚的声音，“现在的东……东西，质量都不……不如以前的好……好了，这台……台电视，我都……都看了三四十……十年了……我儿子买的那……那台，才看了三个月……就……咳咳……就……就报废了……”

店里又是一阵大笑。

或许是老乔治的巴掌起了作用，电视终于显现出人像，是一台歌剧节目，各种扮相的音乐家在舞台上展示着歌喉，浑厚的低音，华丽的高音，悠扬的中音……交织在一起，穿插在其间起伏的乐曲，以及炫彩斑斓的舞台效果。

好美……

安格静静的看着。

在帝国，音乐家是一个很受尊敬的职业，他们享受政府津贴，每到节庆或者皇室生日，都会被邀请到宫廷里演出。

如果修能成为一名音乐家，那他付出再多，也是值得的。

这样想着，面已经被端了上来。

“请慢慢享用。”迎宾微笑道，临走时又忍不住多看了安格一眼。

对面的罗利闻到饭香，终于有了动静，他抬起头，迷糊的眨了眨眼睛。

左手拿起叉子，做梦似的挑起一根面条，安格担心的看着他，真怀疑他会不会把面塞到鼻子里。

饭并不好吃。

空心面像糊了一样，牛肉老得要费很大劲儿才能啃动。

但安格已经饿极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他吃的狼吞虎咽。

反观罗利，即使闭着眼睛，男人也能将贵族的优雅发挥到极致，拿刀叉的动作自然流畅，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

印象中，似乎吃饭时间就是罗利的睡觉时间——安格从没见他在床上睡过。

从老旧电视机里传来的“呲呲啦啦”的声响，漂浮在清晨略略湿润的空气里。

客人们在店铺中谈笑风生。

太阳完全升起，明媚的光辉洒满了小店的每一个角落。

“滴！——”的一声脆响，电视机又是一片空白。

客人们立刻哈哈大笑起来。

老乔治颤巍巍都走到电视旁，伸手敲打：“你这家伙……也……也……太……太太不……不听话了！”

“啪啪啪”的声音和门外不远处水手的吹号声融在一起，好像打着节拍一样。

贫困却慵懒的储内的早晨。

自小安格生活的地方。

即使鱼龙混杂，但这熟悉的一切都让安格深深怀恋。

吃饭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胸口憋着石头一样的沉闷着。

电视机终于恢复正常，歌剧已经演完，画面里，漂亮的女主播断断续续的说着什么：

“……如有知情人士，奖励三千万帝币……下面再播报一遍……”

修醒了吗……他一个人，会好好吃饭吗？

目光落在从窗外飞来的一只翩跹的蝶……周围的声音都离他远去了，他的世界缓缓安静……

“……近期，从华宵走失一名男伶……知情者奖励三千万……找到此人者，奖励六千万……”

华宵……男伶……

头靠着椅背。

……幻听吗？

感觉有目光直射在他身上，下意识的侧过头，他看到整间店铺的人都在看着自己，包括那个站在电视机旁，睁大了双眼的老乔治。

不禁有些奇怪，他不明所以的回望着。

电视里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安静在柜台上播映的黑白画面映入了他的视线里。

一张照片。

照片中，一个绝美的男孩在微笑的望着自己。

如水灵澈的眼睛，柔美的红唇弯起最甜美的弧度，动人的，无辜的，却又浑身充满着诱惑……一张，他每次在照镜子时，都会看到的脸。

“……安格，男，十五岁……身高一百七十三公分……黑头发、黑眼睛……过目不忘的美貌……知情者，奖励三千万……找到此人者……奖励……六千万……”

头瞬间炸开，一刹那，安格觉得自己的眼前是一片空白。

还不待他回神，对面的罗利已经倏地站起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立刻清醒过来，他看到罗利一手推开窗户，用力把他拽到身前：“跳出去。”依旧毫无感情的声音，眼睛漆黑得仿佛没有焦距。

此时屋内早已乱作一团：“天啊！华宵的男伶！”

“快！抓住他！六千万！六千万啊！！”

“我一辈子都不会见到那么多钱！！”

“抓住他！！——”

无数人像潮水般涌来，半空中晃动的胳膊恍惚一条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狰狞的扑向他。

迅速从窗户跃出，身后的罗利一脚踢翻桌子，挡住后面人的去路。

像一只轻盈的豹，他毫无声息的落在安格身边，用力抓住安格的右手，快速向前跑去。

沸腾的人群从四周赶来，罗利将安格护在身后，猛地卡住旁边人的脖子，将那人扔在地上。

安格也不甘心当一名被保护者，他拿出修给自己的短刀，警惕的看着周围任何可能扑上来的人。

“抓住他们！抓住他们！”

每个人都在大喊，所有人像疯了一样，甚至有人拿出绳索，从楼顶向他们投来。

安格一刀割断了锁链，旁边罗利掩护着他，从铺天盖地的人流中突围了出去。

玩命儿似的跑着，感觉呼吸都快不是自己的了一样，汗水顺着脊背往下流，左肩刚刚包扎好的伤口，撕裂般的疼着。

一直跑到一侧隐蔽的角落，身后追赶的人都已经不见了踪迹。

罗利停了下来，一把将安格按在墙上。

“我……我也不知道会这样……”男孩已经累得无法喘息，软软的靠着身后的墙壁。

男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按在墙上的手就好像将他环在怀中一样。

“你……你别这样看着我。”稍稍抬头，正对上男人漆黑的眼睛。

漠然的，甚至有些厌恶的眼神。

不禁有些受伤，他努力直起上身：“我以前体力并没有这么差的，只是最近缺乏运动而已……唔！”

下巴忽的被男人的大手握住，粗糙的手指触感在他敏锐的肌肤上蔓延着，他立刻红了脸。

“你……你做什么？”

“六千万……”男人面无表情，“我只是想看看你值不值那么多。”

缓缓向他靠近，鼻息几乎拂在安格的脸上，男孩不自在的侧过头，避开他的视线。

“……看够了没？”

罗利不说话。

安格奋力想要将他推开，但男人好像大树一般纹丝不动。

“我警告你罗利，我真的生气了。”他怒道。

男人怔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要生气了，你这个混蛋！”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开，安格忿忿的看着他。

仿佛被震惊到的男人，脚步不稳的向后退了几步。

愣愣的看着安格，他漆黑的眼睛里浮起一丝迷茫。

“不……不会的。”他摇了摇头。

“什么不会？”安格揉了揉自己被捏痛的脸。

罗利只是看着他。

半响，他才轻轻垂下睫毛：“……在这里等我。”

“什么？”安格疑惑。

罗利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喂，你这个家伙不要老是说话说一半好不好？”安格在他身后大喊。

眼前男人的脚步稍稍一顿，但是很快，他就继续往前走去。

优雅的，好像踩在云端一样的步伐……飘忽的让人几乎无法觉察。

看似走得很慢，但很快就消失在了视线尽头。

一时间，安格不禁有些失神。

即使从小就和罗利熟识，但他对这个家伙并不真正了解。

任何心思都不会放在脸上，似乎很简单但总好像拢着迷一样……无法搞懂的家伙。

忽然，安格想起昨天晚上，在贫民窟跟踪自己的人。

除了约瑟那一群笨蛋外，还有一个隐声匿迹的高手。

当他和约瑟碰上之后，那人就不见了踪迹。

也或许，那人从来没有存在过……只是自己多心了。

这样想着，安格开始百无聊赖的等着罗利回来。

刚刚还明媚的天空，此时稍稍阴沉，缓缓覆盖上了一层漆黑的云。

好像……快要下雨了。

17.女装

果然，不一会儿，淅沥的雨滴从天空落下，铅色的云层厚厚的遮住阳光。

四周灰暗一片，被雨水打湿的肌肤泛着微凉。

安格捂住左肩的伤口，努力将自己缩在墙角里避雨。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远处的喧嚣声渐渐淡没在了雨里，大地陷入寂静，只剩下耳边稀稀落落的雨滴。

紧绷的神经在宁和的氛围下渐渐放松，沉重的倦怠感顷刻席卷而来。

好困……

麻痹神经的困意，明明提醒自己不可以睡着，但下一秒，就毫无防备的陷入了梦境。

潮湿的空气中，轻轻有泥土的芳香……柔软的，眷恋的雨水气息，充溢在他的身体里……好像回到了和修在一起的日子，男孩总是温柔的笑着，大大的眼睛里映着他的脸。

——哥，你怎么又受伤了？

用柔软的，带着稚气的语调，小嘴无奈的嘟起，一种少年老成的感觉。

——这点小伤算什么？

自己总会无所谓的笑笑，而男孩却立刻睁大了眼睛。

——什么叫这点小伤？你也太不爱惜自己了吧，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如果你受伤的话，我会很担心很担心的！

——知道了知道了。

立刻用手捂住男孩的嘴巴，制止他再啰嗦下去。

——为了你，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我自己的，可以了吗？

男孩的脸微微泛着红晕。

——哥哥也真是……

欲言又止的样子，大大的浅粟色眼睛闪烁的看着自己，有种小型柴犬的可爱。

哥哥也真是……

真是什么呢？

真是不听话……真是调皮……真是可恶……

有时候，埋怨也是一种爱的表达，和修在一起，他可以深刻感觉到自己被爱着，男孩不管做什么，第一个想到的人总是他……好幸福的感觉。

如果没有去战场……如果没有重生……如果他还是以前的安格……这样的日子会不会延续下去呢？

心微微疼痛，熟睡中静谧的脸庞上渐渐浮起一丝忧伤。

忽然很想哭。

并不是脆弱的人，并不喜欢流泪，但在梦中，却想发泄似的哭出来。

感觉真的有泪水从睫毛中溢出，滑落在脸上，微微的凉……又或许是吹进房檐的雨滴，落在他的鼻尖，然后被一只手，轻轻的擦去。

修……

和修一样温暖的手，柔柔的掠过他的睫毛。

混杂着雨水味道的木质香气，顷刻没入他的鼻息里。

瞬间睁开眼睛，安格一把拽住那人的手：“谁？”

蓦然映入视线的，是一张俊朗的脸。

死水般凝滞的黑色眼睛，冷漠的，木然的，没有一丝光泽，甚至无法映出人影。

被这样一双眼睛直直的看着，安格有种连呼吸都被压抑的错觉。

“罗利……”他回过神来，缓缓松开他的手，“对不起，我睡着了。”

罗利没有答话，只是看着他。

被安格握红的手指毫无知觉的垂在裤缝上，在安格忽然抓住他手的那一刻，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你去哪里了？”安格看着他身后多出来的一个硕大的旅行包。

男人睫毛垂下，沉默的将旅行包取下，放到安格面前。

“穿上。”

“什么？”安格睁大眼睛。

罗利不再答话，半垂着眼睛坐在一边。

安格将旅行包打开，立刻，他愣住了。

包里除了食物等生活必需品外，还有裙子、假发、眼镜等东西。

“这……”

罗利伸过手，将眼镜从包里拿出来，架在自己的鼻梁上。

安格扒着那条纯白色的连衣裙，一头黑线：“你该不会是想让我扮女人吧！”

“你可以选择不。”带上眼镜的罗利一副呆呆的大学生模样，“如果你想一直被人追着走的话。”

安格：“……”

男人不再看他，自顾自的靠在墙上，闭上眼睛。

安格左手拿着假发，右手托着裙子，无语凝噎。

并不是没有扮过女人，和柯奇搭档偷东西的时候，经常先是由他扮成女人去吸引被偷人的注意力，然后再由柯奇下手。

以前的自己觉得这样很好玩，但是现在他没有了好玩的感觉，只觉得悲催。

很熟练的就把假发套上，脱掉身上被雨水滴得潮潮的衣物，轻松的穿上裙子，只是后面的拉链让他开始犯愁。

“喂，罗利……”他皱着眉开口，“可以帮一下忙吗？”

男人这才缓缓张开双眼。

在看向安格的那一刹，他的眼睛里明显闪过一丝惊艳，但是很快，稍纵即逝。

“这个拉链好像别住了……”安格转过身，背对着罗利，“拜托帮忙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