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世人都道春光好,三生别旧忘秋光。
引子:
今年的天凉得特别快。夏季匆匆过去了,秋风便急急地吹起来。眼见得九月还未到,霜露就降了,墙上枝枝蔓蔓的爬藤就红了一片,看去就好似暮色离开的时候没走干净,还留了些在这大院子里一般,又好似地底下有谁眷恋着这地方,牢牢把住了墙头不想走。
红彤彤的爪子啊。
柳四儿觉得在这地方有这想法着实恐怖,便摇摇头想打消它。
秋儿就是在他摇头晃脑的时候走进来的,大晚上的,这孩子脚步还压得低低的,就跟鬼一样半点声音也没弄出来便一言不发地站在了柳四面前,差点把柳四儿吓了一跳。
还带着那么一股子屋里熏香都遮不住的恶臭。
柳四儿不由抬袖捂住了鼻子,眯缝起快叫肥肉给挤没了的小眼打量着这小倌儿,心道这少年面相倒是干净,怎么身上臭得跟刚从粪坑里捞出来的一样,这可怎么伺候客人!
“听说,嗯,你刚才把客人,嗯,给咬了?”
只能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训话,着实叫柳四儿本该有的威风减了不少,反显出几分可笑的意味来。
秋儿的谱儿却比他不小。少年用那漆黑的瞳子冷冷瞧着柳四儿,连答也不答他那句话就大咧咧地问:“老板在哪儿?”
这孩子,怎么跟主子说话呢?!反了不成?
“放肆!”
气坏了的柳四儿瓮声瓮气地吼了一声,肥厚的手掌一扬就要打下去。秋儿却不怕,就抬头瞧着柳四儿,躲也不躲的,眼睛黑幽幽地看不穿他在想些什么。
最后反倒是柳四儿叫他看得有些胆寒了:这孩子,不对劲。
柳四儿还算了解秋儿。这小鬼本名王平安,六岁时被上一位老板抱回了“八月楼”。因为小鬼家穷,他以前常常吃不饱饭,给抱来时身体也不好,头发都跟枯草一样黄溜溜的,难看得很,便得了“秋儿”这外号。没成想这么一个芦柴棒在八月楼好吃好喝养大了之后,竟然成了个俊俏的小人儿,一头黄发也变成深茶色的,虽然依旧比常人发色淡些,却不跟小时候一般干枯难看了,反倒柔顺如胎发般给人种细嫩的感觉,特别惹人怜爱。所以就算这孩子手脚不大勤快,但他凭着这相貌,再加上那张伶牙俐齿的嘴,也总能讨得客人欢心,如今已成了“八月楼”新秀里的翘楚……
——这样的秋儿,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咄咄逼人?咬了客人,还敢跟他这做老板的犟嘴?!
柳四儿咽了口唾沫,又仔细瞧了瞧,顿时冷汗就下来了。
就见那秋儿的眼突然就像融化了一样,没一点亮光的瞳子仿佛被碾碎的虫子一般流下恶心的黑色血水来,渐渐覆住了整个眼球,连眼白都看不到了,却还在淌着,终是从眼眶里溢出来,在白皙娇嫩的脸上拉出两道,还散发出一股子强烈的臭味。
这会儿却已经不是粪坑的味道了,臭味浓郁起来了倒更像烂肉发出的那股子臭,也像是死人身上的味儿。柳四儿一个激灵,猛然想起“八月楼”旧时那“青面女鬼”的传说了,登时膝盖一软,整个人就跟团裹了衣料的肉似地瘫软在了地上,连捂鼻子都忘了,只哆哆嗦嗦地求饶道:
“这位……鬼爷?小的和您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您可不能伤了小的啊,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您爱去哪里随您,小的这地方太小,又一堆皮肉生意的,怪脏的,您可别久留……”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倒叫本来就要跟他擦肩而过的“秋儿”停了下来,一双鬼眼“刷”地看过来,叫柳四儿愈发觉得今年的秋天果然凉得太早了些。
“沈老板在哪?”
依旧只问这一句。可怜柳四儿都快尿裤子了,还得费尽心思给他想个答案出来。
“沈老板……?是说当年那个沈公子?他……他早就不在了……有人说是当夜见着有条金龙载着他飞走了,许是成仙了……您看……”
柳四儿讨好地朝恶鬼笑着,却笑得特别扭曲也特别勉强,屁股底下早就积了滩黄黄的尿水他都没感觉。
“成……仙?”恶鬼重复了一遍,转过身走回了柳四儿身边,死死盯着他看了阵子,竟然“吃吃”地笑了起来,“行啊,反正是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说法,不如我便行行好将你送到他身边好了,如何?”
王:为什么我叫王秋光?
澄:……是“忘秋光”的意思。
王:我没听过“秋光”这词。
澄:有“春光”为毛不能有“秋光”。
王:……我依稀觉得如果我是日本人你会给我起名叫“三光”。
澄:很好,这梗不错。我要记下来。
王:……滚!
澄:嘤嘤嘤嘤。
第1章:劫后余生
杨倚天一抬眼皮就感到一阵刺痛,急忙又把眼睛闭上,嘴里骂骂咧咧着伸出手来扒着眼皮摸索。
杨倚天自小就毛发重,这没什么不好的,“浓眉”配大眼的小子才叫英俊。但眼睫毛要也这样浓密就讨厌了!几乎每日晨起时他都会发现有那么一两根睫毛落在眼里,扎得他眼睛生疼生疼,要扒着眼皮找半天才摸得出来。更惨的是寨子里的其他人非但不同情他的遭遇,反倒常常拿这个来挤兑,楞说他大眼睛长睫毛,上辈子定是个俊俏的大姑娘!
所以杨倚天自打嘴边长毛儿的那一日起就从不曾刮干净过胡子,宁可留着点邋遢的胡茬也不肯刮脸——便不信他有了胡子还要被叫做姑娘!无奈他的胡子远没有睫毛争气,始终稀稀拉拉不成气候,实在令人懊恼。
不过这次还没找到那该死的睫毛,他就被一股子浓郁的香味呛得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却也因祸得福激出了点泪水,竟把睫毛冲出去了,眼睛顿时好受了许多。
是谁把他屋子搞出这么一股子怪味?!真拿他当姑娘了?!
杨倚天睁眼刚要开骂,冷不防就就瞧见一个红衣姑娘正坐在一旁木着脸看着自己,身上脸上全是他喷出来的唾沫星子。
杨倚天的脸顿时就红了:谁把这么个姑娘丢他的房间里了!?
便“蹭”地一下坐起来,连连摆手忙不迭地解释着:
“这位姑娘,实在对不住了,不是有意……阿嚏!”
可惜了话未说完又是一个喷嚏出来——这姑娘身上的胭脂味儿未免太重些了吧!
杨倚天一面腹诽一面拼命忍住下一个喷嚏,不停摆手示意那姑娘离开些。对方也明白了,马上站起身来退到一旁,胭脂味儿一下子就减了不少,方才叫杨倚天舒了口气。
这一静下来,杨倚天便觉得不对了。
这房间太整洁了,没那种乱糟糟的亲切劲儿,一点都不像他寨子。寨子里那帮大男人的房间哪有这么干净,这么香啊。
杨倚天便开始努力想自己睡前发生了什么,想着想着脸色就白了。他急忙朝身上一看,果然只见得白色的亵衣,还显然不是自己原来那件,再看看身边就这么一个姑娘似乎还没别人,脸色顿时就苦瓜了:男女授受不亲啊姑娘。
“大侠不必担心,红绫只是在这儿打下手的,帮您更衣疗伤的是王大夫。”
似是看出了他的疑虑,那姑娘淡淡道,声音是极好听的,就叫杨倚天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就见她大概十七八岁的模样,扎着个双丫髻,穿了件殷红的襦裙,颜色亮得有点扎眼,但本人却决计不能叫人眼前一亮,也不过是个相貌平平还表情木讷的小丫头罢了。
杨倚天不由有几分失望:所谓“英雄救美”是诸多大侠的理想桥段是不错,但“美女救英雄”也未尝不会是一段佳话,“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只是她说的……“王大夫”?
杨倚天动了动胳膊,又扭了扭脖子,觉着自己身上没一处像受过伤的,虽然上半身给包裹住了不知道下面是什么样子,却也不疼不痒,好似没什么大不了的伤势。
但想想之前回忆起的情景……
杨倚天眨眨眼,明白自己定是走了狗屎运碰见了神医了方才能捡回一条命,便一拱手,诚恳道:
“多谢红姑娘,鄙姓杨,粗人一个,也不是什么‘大侠’。这次身临险境,想必多亏了您和王大夫出手相救,杨某才平安无事。”一面说着一面眼珠子一转看了圈这屋子,最后目光在红绫身后那道门上停住了,“敢问神医现在何处?杨某定要好好感谢!”。”
红绫瞧着他笑了——至少嘴角是扬起的,尽管眼里没什么笑意。
“王大夫还在休息,杨小……大哥若有什么需要,红绫可在他醒来后代为转告。”
休息?
杨倚天不禁扭头看看窗外的天光:亮堂堂的阳光很足。这王大夫莫非还有赖床的习惯不成?
也许是老人家体力不行了偶尔偷个懒也说不定?
“算了,多谢红姑娘一番好意,那杨某还是等神医醒了再跟他桑面道谢吧。”
杨倚天笑了笑。那红绫便点点头,又问了次他有什么需要,说了句有事叫她,就撑起把黑伞出去了。
——这无风无雨的天气,打伞做个什么?
杨倚天不解。不过他也知道一人一个习惯,所以没必要去纠结别人的私事。
现下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了。
杨倚天便倚靠在床头闭目养神,耳朵里听的净是些秋虫在窗根下的低鸣还有风过树林的“簌簌”轻响,却不见一点人声。想来这附近应该没有人家,这里也并不在什么村镇之中。
真是奇怪了,在山中住了这么些年,杨倚天自诩对鹰嘴崖这一带也算熟悉,怎么就从不知道这山林里还隐居着这么一个姓王的神医呢?
脑子里过了一遭,觉得实在也想不出什么的杨倚天便合上眼捏捏鼻梁,转念只想自己的事,想着想着就一口气叹出来。
记忆里最后一幕,是他被三叔……三当家带人逼得走投无路,转身跳下悬崖只求死个清白,现在却捡了一条命回来,当真是老天有眼。
杨倚天恨恨地咬牙,睁眼坐直了身子。
身为寨主的养父已经不在,原本他这个少当家靠着他二叔——也即是原先的二当家帮衬,寨子打理得倒也可以。可按照目前的情景,二叔脑袋上的屎盆子是给扣实了,弟兄们都叫那三当家唬得一愣一愣,既不认杨倚天也不认他二叔……三叔……老三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真要这寨子,杨倚天也不介意拱手让出。毕竟老三的年龄和阅历都比他强,能者居上,杨倚天也心服口服。可是他为何连二叔都不放过?
想想二叔的死状,还有那句句诬陷栽赃的“莫须有”的罪名,杨倚天的拳头便不由自主攥了起来。
不行,他不能在此久留!还不知道老三到底要做什么,总觉得他的目的似乎不仅止于大寨主的位子,也许大伙都要倒霉!
杨倚天立即起身要走,但是还没下床他便皱眉头了。
就没人给他准备双鞋么!万一他尿急了怎么办?站窗台上往外尿吗?
杨倚天很无奈地在床下找了一阵,最后以失败告终。
“红绫?”
他喊了嗓子,等了等看没人应就又喊了声,依旧是没人搭理,杨倚天便摇摇头,干脆赤着脚下地了。
这时节已经入秋,并不算暖和,再说这里处于密林深处,本身阴气也重,此刻又是暮色渐深,杨倚天只迈出屋子一步,就觉脚底板冰冰凉的,登时一个激灵。
入目的是个挺空旷的大院子。不过主人的品味似乎有点奇怪:院里不像一般人家大院子那样种着花花草草的,只摆了些这里一堆那里一堆的奇形怪状的石头。灰色的一团一团的,还真是奇怪的装饰。不过杨倚天私下觉得这玩意儿唯一的作用只是把这个寸草不生的光秃秃的院子弄得更加难看,顺便给他这种初来乍到的客人制造既挡路又挡视线的障碍。
不经意间他又抬头瞧了瞧屋顶:瓦片上是真见不着一丁点的草叶子,简直干净到太过分的地步了,这得要多少下人才能照顾得来?可偏又听不见下人的声音。
杨倚天突然就觉得这里透着一股死气,根本不像活人住的房子,倒更像个鬼宅。再一想见红绫那诡异的一身红衣,杨倚天就更不自在了。
只有厉鬼才是红衣的啊!莫非自己是从悬崖上掉下来摔死了,此时此刻已经身在阴曹地府了么?
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正当杨倚天犹犹豫豫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阵低低的呜咽却从不远处传来了,听着不像男也不像女,再细细一分辨,好像还是在说:
——“救我”?
杨倚天倒抽了口凉气:这声音难道是冤鬼在哭不成?不过转念一想:这儿要真是阴曹地府,那自己大概也是个鬼了,鬼见鬼又怕什么!不由宽了心舒口气,大步顺着声音找过去。七拐八拐绕过了不少嶙峋的怪石,到了间屋前。
因着光线越来越暗,他瞧不太清楚房上的牌匾写了什么,只能凑到那紧锁的门前。果然听得声音就是此处发出来的。
“谁在里面?”
杨倚天敲了敲门板,压低了声音问。
“……你是谁?救我!救救我!他们把我关起来了……求你救我!”靠近了听似乎是个少年的声音,一见杨倚天来了,他的声音顿时高了个八度,也不怕惊动别人,吓得杨倚天急忙连退几步,看看四下无人才放个下一颗心来。
“嘘!先别急……小声点。”杨倚天敲了敲门上的锁:还蛮结实,“你为什么给关在这里?”
他还待着那少年的回答,却不料屋里已经了无声息,而天色早就悄悄地黑下来了,叫气氛更显得阴森古怪。
杨倚天不由有几分担心,把那锁拿在手心看了看,打算试试看用蛮力砸开,却听到身后有个声音淡淡道:
“杨大哥这么着急,连外袍都不穿就光脚出来了,是要找王大夫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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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绫:我差点就叫成杨小弟了。
王秋光(淡定):从生理年龄和心理年龄来看,你叫他小弟不为错。
红绫:不错,那我就认这个弟弟好了,浓眉大眼长睫毛,比我还好看,可惜邋遢了点,我就不计较那么多了,凑合凑合得了。
王秋光:从年纪来说,你这莫非不该叫认个义子吗?
红绫(捂脸):这样直白地道出女孩子的年纪,王大夫您真的大丈夫?嘤嘤嘤嘤
王秋光(严肃脸):我一向直截了当。
杨倚天:你们两个……当我没听到吗?
王秋光:咦,似乎低估了你的智力诶?
第2章:救命恩鬼
阴森森的院子里突然听见身后有这么个声音,再加上红绫面无表情还一身殷红,直把杨倚天吓得跟耗子一样一缩爪一个激灵,锁头就“当啷”一声撞在门板上。
半晌,他才咽了口唾沫,脸上慢慢挂起个特别老实的笑容来:
“嘿……红姑娘,杨某刚才没找着你,就自己出来了……”
见红绫似乎并无不满,杨倚天又小心翼翼指指门上的锁:“这屋里可住着人?”
红绫的眼一眨不眨,死盯着杨倚天好似要从他脸上看出朵花来一样:
“杨大哥倒来得巧,这正是王大夫的房间,现在他也该醒了,红绫是来开锁的。”
杨倚天闻言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