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忽的背影，好像浮在在云端一样毫无防备的步伐，缓慢的，却又毫不停息的往前走着。

忍不住大喊：“罗利！”

男人稍稍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罗利，回来罗利！你会生病的！”他大喊。

随便套上衣服，冲动的拿起门边的雨伞，向楼下冲去。

踏出旅店大门的那一刻，他稍稍犹豫了一下。

但很快，他推开了旅馆的玻璃门。

只是男人已经消失在了雨雾中，看不到丝毫踪迹。

想要去找他，但是转念一想：

算了，他又不是孩子。

而且……

男人狂吻的热度还残留在他的身体上，似乎印在了他心里，他想忘掉，却无法忘记。

再次回到房间，关上房门。

他靠在门后，愣愣的看着对面窗子外漆黑的雨景。

因为重生，因为这具身体，所以，他们连朋友都不是了吗……

以后，还会见到他吗？

跌跌撞撞的走到床边，无力的躺下。

空洞的看着天花板，眼前一片迷茫。

修……可以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吗？

修……我好想你……

不知不觉睡着了。

好像做了一个梦。

21.雨后

梦里，是还年幼的自己。

那是第一次见到罗利的场景。

幼小的男孩一身褴褛，瘦弱的身体布满伤疤，只有那张小脸是干净的，还有他那双漆黑的眼睛。

纯净的，好像潭水。

很少见到和自己一样黑头发黑眼睛的人，他走到他身边，向他打招呼：“嗨，你是谁？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男孩忽的扑上前来，一口咬住他的手臂。

“啊！好痛！”他揪住他的头发，“放开我！不然我不客气了，你这个混蛋！”

“嗷！嗷嗷！——”似乎被揪疼了，男孩松开口，向后跃去，如野兽般冲他嘶吼着。

安格看着自己手臂上浸血的牙印，气得直想上前揍这家伙一顿。

可是男孩却忽然倒在了地上，毫无声息的，他昏了过去。

安格随即跑到他身边，试探他的鼻息：“喂，醒醒，你醒醒……”

如果要问安格此生最后悔的事，除了为赚钱而去应征雇佣军外，大概就是捡个大麻烦回家了。

与其说后悔，不如说他所做的一切，都从不会违逆自己的心。

即使他的生活里，充满了欺骗和污浊，他的双眼依旧明澈，他懂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于是，遵从自己的心，他将男孩捡回了家。

为了防止这家伙醒来发飙，他用绳子捆住他的手臂，把他背在肩上，一步一趔趄的向前走着。

走到半路，身后的男孩睁开了眼睛。

“嗷！嗷嗷！——”的嘶吼着，他张嘴去咬安格的肩膀。

安格早有防备，拎着绳子把他摔倒在地。

“听着，小家伙！”他用手卡着他的脖子，“我对你没有恶意！”

其实男孩比他还要高上半头，可从某方面来讲，安格觉得自己占绝对优势。

比如说——智商。

完全一张白纸的家伙，在褪去了如野兽般的戒备之后，他开始对一切充满好奇。

不过这种戒备不是轻易就能褪去的，安格费了好大劲儿，才让他慢慢接受自己。

刚开始是一块面包。

“罗利，我有带好吃的给你哦！～”

男孩像一只小狗，睁大眼睛看着他。

顺便说一句，罗利这个名字还是安格给起的。

因为这家伙不但智商为零，而且不会说话，就好像一匹狼。

除去他比一般人要可爱那么“一点点”的外表，他的本质是一只刚断奶的狼崽。

安格曾经捡过一只受伤的小狼。

那只小狼就取名为罗利，后来被他以浪费粮食为由扔进了山里。

他主要是嫉妒这只狼可以和修和平共处，而那段时间，修正和他处于冷战期，原因是他知道修和柯奇一起去偷东西后大发雷霆。

看到男孩，他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就是罗利的名字。

说实话，到现在为止，他对那个被他用来泄愤的小狼崽还充满愧疚，不知他在深山里过得怎么样，或许已经当了爸爸，再或许，已经死在寒风里了。

就好像是弥补自己对野生动物的亏欠，他对罗利很好。

当然，修也很喜欢他。

从最开始只有拿着面包男孩才愿意亲近他们，到后来三个人挤在一张床上，互相拥抱着取暖。

日子虽贫困却惬意。

罗利很快学会了说话，他很聪明，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只是他并不喜欢开口，总是闷闷的，用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看着安格。

再后来爆发了饥荒，路上到处都是饿死的贫民。

战争频繁，部队开到了储内，大炮枪弹肆意扫射着，军人们站在坦克上望着躺在地下的无数尸体，狰狞的喊道：“你们这些劣等人！哈哈哈哈！哈哈……”

饥荒一直蔓延了很久很久。

起义一波接着一波，为了推翻政府，储内的许多年轻人都加入了战斗。

而罗利，自从一次军队镇压储内叛乱的战争后，他再也没见过他。

记得当时一片混乱，他努力握着安修和罗利的手，可是终于拥挤的人流将他们冲散，他只能顾得到一人。

不想丢下任何一个，但必须做出选择。

好像那时，是罗利主动松开了他的手。

印象最深的一幕，是男孩漆黑得恍惚没有焦距的眼睛。

他松开自己，然后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罗利！”他大喊。

连修都哭了出来：“罗利哥哥！罗利！！”

被人流推着往前走，男孩瘦弱的身影，很快淹没在了黑压压的人群里。

没有时间再感伤犹豫，他用绳子将自己和安修捆在一起。

他说：“修，我不能失去你。”

已经失去了一个，不可以再失去自己的亲生弟弟。

不知是怎样熬过那么艰难的日子的，年幼的自己，和更加年幼的修。

凭着坚强和毅力，撑过了人生最难的岁月。

起义终于取得胜利，现任总统被迫下台，政府推出新法，宣布改革，皇室也“慷慨”的拿出积蓄，说要救济贫民。

混乱的政局终于稳定，即使腐败依然存在，即使恐怖活动仍旧猖獗，但他和修，有了新的家。

像是已经忘记了罗利，他们谁都没有再提起过这个名字。

当初，他选择放开自己的手。

为什么自己没有拉住他呢？

任他在那样危险的境况里，一个人，淹没在敌军的包围中……

可能……大概……也许……如果……

太多的猜测，太多的希冀，想到的，却都只是最坏的后果。

不愿意相信，所以宁愿欺骗自己，他还好好的活着。

终于有一天，他在帝都的闹市区看到了他。

不确定是他，因为很相像，但却又完全不同。

他长高了，背影修长，肩膀宽阔，黑色西服合体的剪裁在身上，举手投足都散发着高贵的气息。

好像中间有一道透明的，看不见的墙。

将他们隔在了两个世界。

“发什么呆？”身旁的柯奇问自己。

而他只是愣愣的看着：“我好像看到了熟人……”

“那家伙一定很有钱。”柯奇根本没有听到自己的话。

“他长得好像罗利。”

“是吗？”柯奇睁大眼睛，“听你这么说，是有点像……喂，你要干什么？”

已经不受控制的向前走去，即使中间那道墙依然存在，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去求证。

明显感觉到有人向自己靠近，男人稍稍侧过脸颊。

如野兽般浓密低垂的睫毛，漆黑的眼睛仿佛被时间磨去了光彩，暗淡的，漠然的，在看到自己的那一刻，倏地紧缩。

甚至颤抖。

睁大眼睛，他回头看着他。

努力压抑着心底的激动，垂在裤缝的手指不自觉的握紧。

平静的外表下，汹涌着巨大的浪涛。

“请问……”安格迷茫的抬起小脸，“你是罗利吗？”

那时正值日落，夕阳挥洒。

天边燃起橘色的云，点点透明的光束拢在安格的眼睛里。

对面的男人没有丝毫动静，只是看着他。

用他那双望不到尽头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

和安格所想象的重逢不同，他以为少年一定会兴奋的抱住自己，可是，没有。

沉默的看着他，毫无波澜的黑眸，在他再一次开口喊他的名字时，忽然有了焦距。

“罗利……”声音未落，他看到男人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揽住他的身体！

毫无防备的撞进他强势的，仿佛要掠夺一切的怀抱中，下意识的想要挣开，却被他死死的抱住。

——紧紧锁在自己的双臂之中，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头靠在男人肩上，男孩迷茫的看着天空：“罗利……是你吗……”

已经不需要回答。

鼻息里充斥着专属于男人的木质清香，头脑整个恍惚起来。

“安格……”他听到他在自己耳边轻声低语，“我……”

“什么？”安格眨了眨眼睛。

没有了声音，男人只是更加用力的抱着他。

安格笑了笑，将唇附在他耳边：“……我好想你。”

……

睁开眼睛，窗外已经一片明亮。

暴风雨洗刷过的天空，没有了工业废气的污染，纯净而可爱。

朵朵白云飘浮，阳光透过云层，洒落在安格的眼睛中。

折射着的，是他从眼睛溢出的泪水。

清澈的、透明的、一滴一滴，从他睫毛的缝隙中渗出。

依稀记得他说“我好想你”时，男孩手指颤抖的样子。

即使他始终不言一语，但他却可以听到他的心跳。

急促的、疯狂的，却又小心翼翼。

好不容易从感伤的情绪中抽离，他穿好衣服。

目光不经意的扫过身边的矮柜，立刻，他愣住了。

已经冰冷的牛奶杯下，压着一叠厚厚的钱币。

迅速从床上爬起，他大声喊着：“罗利！”

22.劫持

没有人回答。

房间死一样的静谧。

安格僵在原地，半响才垂下睫毛，拿起桌上的钱。

明明可以不管他的，为什么要留钱给自己。

害怕他身无分文无法回到华宵，还是在为自己昨晚的出轨行为买单？

毕竟在罗利眼里，他始终是一个男伶。

陪酒，接吻，上床都是明码标价，所以他想借此羞辱他。

手中的钱似乎成了烫手山芋，不由得握紧拳头，纸张被他捏成了一团。

深吸气，他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和钱过不去。

收拾好一切，他将罗利留给自己的三千块帝元塞进口袋。

依旧戴上假发，扮成女孩的模样。

罗利买给他的白色裙子因拉锁坏掉而被他扔到了垃圾堆里。

即使只是简单的白色衬衫和短裤，在他下楼的那一刻，还是惹来了不少人的注目。

老板娘正在大厅里给客人们倒咖啡，看到安格，她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哟，被情郎抛弃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说着，她扭扭摆摆的走到他身边，“眼眶还是红的呐！哈哈！”

安格冷冷的看着她。

本想问问她知不知道罗利的行踪，但安格明白，罗利这个家伙行踪诡异，问了也是白问。

他没有再答话，低头想要从旅馆走出去。

一只手拦住他的去路：“小美人看起来有点眼熟啊。”

头上裹着厚厚纱布的黝黑大汉，说话时露着一口暴凸的黄牙。

他的腰间别着手臂粗的钢管，声音里带着阴森。

安格一眼就认出了他：约瑟！

在贫民窟，被自己打破脑袋的家伙。

立刻低下头想要从他身边绕开，男人却干脆拉住他的胳膊。

“我说小美人，不要那么不给面子嘛！～”他笑着，涎着口水的肥厚舌头伸出，作势去舔安格的脸。

安格别开脸颊。

“听说你被男人抛弃了……”他抱着他不放，“不过没关系，我来疼爱你啊！～”

下流的话语，肆意在男孩身上触摸的大手，让男孩厌恶的想吐。

但是周围人却看得热闹，有人甚至吹起了口哨。

“放开我。”低声警告着。

“好有个性的美人儿，我喜欢。”男人依旧肆无忌惮。

不想跟男人有太多纠缠，担心这家伙会认出自己，但此刻，实在是忍无可忍。

倏地回头，抬头用力撞在男人的伤口上。

男人吃痛，“呜”的向后退去。

立刻夺门逃出旅店，安格觉得自己从没有这么窝囊过。

如果是以前，他一定会把约瑟那混蛋打得满地找牙。

而现在……

都是因为这该死的身体，都是因为这TMD的重生！

忿忿的想着，身后，约瑟一伙儿叫嚣着追了出来。

领头的黝黑大汉捂着缠满纱布的脑袋，用恨不得撕裂他的目光盯着安格。

一脚踢开竖在墙上的木棒，挡住那群人的去路，安格飞快的往前跑着，忽然，他意识到有点不对——他没有看到亚布。

那个染着蓝色头发，一双浑浊眼睛的男人。

按理说，他是约瑟的左右手，一定会跟在约瑟身边。

而此时，在后面追赶着他的人群里，并没有亚布的影子。

有种陷入了包围的感觉。

安格对附近的路段并不熟悉，错综复杂的地形，小巷和马路交错，很容易就走上岔路，转回原地。

而他现在，越往前跑越觉得周围的场景无比熟悉。

——他迷路了。

身后汹涌的人群离他越来越近，每个人手中都拿着棍棒武器。

下意识的握紧自己怀里的腰刀，但转念一想：

约瑟见过以前的自己，肯定能认出这把刀是属于安格的。

他一定会怀疑自己和安格的关系，进而连想到修。

如果再被他察觉自己就是电视上被高价悬赏的男伶，一切就更麻烦了。

太多的顾虑，在安格心里搅成一团。

男孩皱紧眉头，脚步也不自觉的慢慢停了下来。

前方围来一大群人。

原本就不宽阔的小路到处攒动着黑压压的影子。

阴森的，带着不怀好意微笑的人们向自己走来。

领头的，就是亚布。

站在原地，下意识的将自己贴在一边墙壁上。

后面的一伙儿人已经追来，看到被围堵的男孩，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嗨，美人儿，没想到吧，这儿可是我们的地盘。”约瑟捂着浸血的头部，狰狞的向他靠近。

安格一动不动。

“啊啊！～～吓傻了？”男人哈哈大笑，“违逆我的人，下场一般都不会太好，特别是你，安格。”

瞬间神经紧绷，男孩睁大眼睛的看着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声蓦地止住，他恨恨的看着安格，“拜你所赐，我的头缝了十三针，不过看在你这么值钱的份儿上，我就不在你美丽的小脸上画花了，不过……”

上前捏住安格的下巴，暧昧的舔了舔嘴唇。

“老子从来没有上过华宵的男妓，如果你能把我伺候的舒服，我大概会考虑把你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