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开特几乎要笑出来，心道，迪蒙，这次看你还往哪里逃。

他对自己能够轻而易举的抓住迪蒙，不抱任何的怀疑。

他在心里计算着，在恶魔逃离之前，他的双臂，一定能搂住对方的脖子。

但是他柔软的皮肤接触到的却不是他熟悉的温度，而是像荆棘一般的坚硬和锐利，足以划破他血肉的的锋利。

疼痛蔓延开来，滚烫粘稠的液体，顺着他的胳膊一滴滴的落在雪白的被褥上，即使看不见，李开特也能想象得到，那样的红色和白色的组合，是多么的刺目妖异。

他抽着冷气，暂时失去了言语的功能，胳膊在不自然的抽搐着，伤口恐怕很深。

“迪蒙。”他缓过了气，声音仍然发颤，喊着对方的名字，双眼茫然的睁大，没有一点的焦距。

“不……”迪蒙小声的呢喃，李开特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察觉到了不寻常的地方。

他心里有些慌张，顾不得手臂的剧痛，从床上爬了起来，双手张开：“迪蒙，你在哪里？把手给我！”

他知道迪蒙就在自己的身边，但是这个男人此时连一点声音也不愿意发出来。

“迪蒙，我的手臂很疼，给我包扎一下好不好？”李开特放柔了声音，他真的开始担心起来，事情超出了预料，迪蒙不肯对自己坦白，这不像他的作风，事情究竟严重到什么样的地步，让无所顾忌的恶魔也开始进退维谷起来？胆怯的恶魔，是李开特从来没有想过的。

李开特感觉到手臂上的伤口发热发痒，它们正在愈合，是迪蒙做的，他还是不肯触碰自己，哪怕自己受了如此重的伤。

他能感觉到迪蒙的难过，那是发自内心，来自灵魂深处的悲哀。

发生了什么事情。

“迪蒙，我求你不要这样。”

他从床上走下来，赤着脚，往一个方向摸索着，他能感觉到，迪蒙就在那里。

“不要过来，我会伤害到你的。”

迪蒙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好听，然而不再有玩世不恭的狡诈和促狭，它太过沉郁，以至于有一瞬间让李开特产生了它是来自那垂死的灵魂的声音，孤寂、无望，悲伤弥漫。

“好，我不过去，但你不要离开。”

李开特妥协，他站在原地不动，穿着沾血的睡衣，赤着脚，双眼没有焦距，看起来茫然而无所适从，显得可怜又可爱。

一根棍子伸到了李开特的手边，他顺手抓住，然后听见迪蒙带了一些笑意的声音：“坐下，别像小傻瓜一样站在这儿。”

李开特没有反驳他，温顺的跟随着棍子的指引，回到了床边坐下来。

他像个小学生一样，松开了手，然后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脸微微侧着，做出一副乖乖聆听的认真模样。

迪蒙果然笑出了声：“亲爱的，你在逗我开心吗？”

“那你高兴了一点吗？”李开特温和的反问。

“我一直都很快乐，只要和你在一起。”迪蒙用述说甜言蜜语的腔调对李开特倾述自己无时无刻不存在的爱意。

“现在呢？”李开特问，“甜蜜又苦涩？”

迪蒙沉默了一下，然后选择了诚实的回答：“是的，亲爱的。”

李开特想也没想，认真的说道：“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嫌弃你，你也不像会因为外貌自卑的，是因为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愿，伤害到我了，所以才会沮丧，对不对？”

迪蒙笑的很开心：“你比蒙娜更像神棍。”

李开特眉头皱了一下，不满道：“亲爱的，我是认真的，请严肃。”

“我也是认真的。”迪蒙的笑声里始终含着化不开的沉郁，“不能和你牵手，不能和你亲吻，不能抱着你，两两相望的爱情？”他停顿了一下，“我从来不知道，不能尽情拥抱爱人的滋味，是如此的令人发狂，我想你想的要疯了。”

李开特的脸颊，因为某个恶魔火辣的情话，悄悄的爬上两抹嫣红。

“现在更加想。”迪蒙放轻了声音，仿佛带着某种诱惑和暗示。

李开特摸摸鼻子。

“你别欺负我看不见。”厚脸皮的家伙。

“我从未像此刻一样在意自己被上帝抛弃的事实。”迪蒙说道，“我很羡慕梅兰克森，他是第一个可以从地狱重回天堂的同伴，我和路西法，还有地狱的另外五位魔王，恐怕永远都没有这个可能。”

李开特歪头想了想，敏锐的问道：“你现在的状态，只有像梅兰克森一样，所谓的洗净灵魂的罪恶，洁白的六翼重现，然后得到上帝的原谅，回到天堂才可以解决掉？”

迪蒙叹口气：“你总是这样聪明……你觉得我重回天堂的可能有多大？”

“……我这辈子，大概没有可能了。”两个说法，一个“你这辈子”和一个“我这辈子”，李开特选择了后面一种更为温和的，人生短暂几十年，恶魔却可以活上几万年不止，几十年不行，也许几百年几千年之后就实现了呢……大概吧。

迪蒙的声音很哀怨：“你难道不打算和我长相厮守吗？”

李开特温和的说道：“相看两厌倒不如无尽的相思和怀念，痛苦的是你，对于早已经解脱的我来讲，不会有影响的。”

“……我想到中国的一句古话。”迪蒙感叹，“无毒不丈夫。”

李开特不说话，表情有些呆愣。

迪蒙迟钝的没有察觉到，他蹲在墙角，自说自话……是蹲在墙角没错，李开特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但让他呆愣的，不是迪蒙这个不雅观的动作，而是……

“迪蒙……”他的声音生涩的，好像不是从自己的喉咙里冒出来，他想过很多种场景，迪蒙身上的变化，多么的恐怖，比如像生化危机里的丧尸，到处都是腐烂的什么的……抱歉，他的想象力也仅仅到这种程度，他想不到更加恐怖的了。

迪蒙愣了一下，对上李开特清明的双眼，半晌，他绽放出一个平静的微笑：“你看见了。”

是的，看到了，突然之间就看到了，他想，也许是刚才迪蒙帮助自己伤口愈合的时候，多余的能量让他的眼睛也顺便恢复了。

所以才看到这样的迪蒙。

全身被黑色的羽毛覆盖，脖子、胸膛、四肢，黑色的羽毛，是直接从肉体中生长出来，扎根在皮肤之下，他的手，他的脚，不是正常的人类的手脚，而是黑褐色的，有着尖锐的指甲的爪子。

他身后仍然拥有羽翼，却不似李开特记忆中的，虽然也是黑色，但非但不会显得邪恶，反而让人觉得非常帅气威风，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迪蒙，他很喜欢他的翅膀，而如今，三双帅气的翅膀，像萎缩了一般，羽毛显得杂乱而缺少光泽，并且还像生了肉瘤一般，有的地方鼓了起来，异常的丑陋。

而那样英俊迷人的面孔，也面目全非，原本该生长着头发的地方，竖着看起来很是坚硬的羽毛，而短小的黑色绒毛，已经延伸到了脸颊的两侧。

李开特看到，割伤自己手臂的，应该就是迪蒙脖子上竖起的一圈羽毛，坚硬的像铁一般，不分敌我，靠近的，一缕会受到不留情面的攻击。

“这就是恶魔真正的面目，远远不如你看到的那样光鲜。”迪蒙眼神平和，“很丑陋。”

第四十九章

心脏的位置，抽搐了一下，刀割一般，钝钝的疼。

李开特从床上站了起来，走到迪蒙的身边。

即便是蹲着，这样形态的迪蒙，也是异常的高大，李开特要仰起头，才能没有障碍的和迪蒙说话。

他朝着眼神温和的恶魔伸出了手，但恶魔瑟缩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和担忧：“不要碰！它们没你想象的那样柔软。”

“我知道，我会很小心的，迪蒙。”李开特收回手，然后避开了对方脖子和脑袋上的羽毛，指尖先是试探着触摸迪蒙的脸颊，这里的绒毛，还有耳朵后面的羽毛，是柔软无害的。

他捧着迪蒙的脸颊，然后凑上去，闭了眼，在他的嘴唇上轻吻一下：“你看，没有受伤，我吻到你了。”

迪蒙目光闪动，刚才的亲吻太轻太淡，远远不能让他满足，他有些贪婪的看着李开特的嘴唇，哑声说道：“再来一下。”

李开特轻笑，再次温柔的吻了恶魔，他的动作很慢、很轻柔、很认真，他全心全意的对待恶魔，用缠绵的亲吻，像爱人诉说内心的依恋，柔情似水，温柔缱绻，安抚了对方内心的彷徨和不安，使他的悲伤得到了极大的熨帖。

但是……

迪蒙发出享受但并没有得到满足的叹息声。

“亲爱的，动动你聪明的脑子，有没有办法更进一步？”

恶魔有些畏缩的眨眨眼腈。

李开特满腔温柔缱绻的情意像掉在地上的玻璃杯子哗啦啦的摔成了碎片，他笑容一收，冷酷道：“你还是憋死吧！”

迪蒙郁卒道：“……你可真狠心。”他歪歪脑袋，貌似很苦恼的说道，“为了以后的幸。福生活，我们得去找个人帮忙。”

迪蒙的郁闷不是装出来的，看得出，他是真的一点也不想找“那个人”，但是他现在的情况，又容不得他不去找。

李开特好奇起来，到底是什么人，难道是比人鱼国王还要难搞的人？

那可就有意思了。

期待早日解决迪蒙的问题的同时，李开特又生出一股不明显的幸灾乐祸起来。

看到恶魔吃瘪，总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

他笑眯眯的想。

这才是真正的天使。

神圣、光明、美丽、纯洁，周身笼罩着淡淡的光晕，眼含悲悯和同情。

李开特愣神的功夫，就见他愣神的对象，用温和舒适的声音，对迪蒙说道：“原形毕露了，迪蒙，看你乱糟糟没有光泽的黑毛。”

“……”李开特。

“哈马列，我需要……”

“哦，这位是谁？”被称为哈马列的天使神情柔和友善的看着李开特，“你的灵魂，有我熟悉的味道。”

他的声音仿佛总是带着回音一般，那种来自天际的空灵回响，使他更加的圣洁，但是遥远。

“不管你是谁。”他背后洁白的翅膀是收拢在一起的，穿着洁白的长袍，悬于半空，被温和的光环笼罩。

他伸出了手，轻轻放在李开特的头发上，悲悯柔和的说道，“远离你身边的罪吧，他是如此的丑陋黑暗……”

迪蒙：“……”真是太伤了感情了，他用眼神控诉哈马列。

哈马列没有看到，或者他看到了，装作不知道而已。

“……而你，是如此的纯净，回到光明的怀抱吧，我主会接受你的，从迷途中挣扎出来的孩子。”

李开特：“……”

拆CP什么的，即使是天使也会遭雷劈的啊喂！

“我出了一点问题，哈马列……”

黑乎乎一团，真正变成了鸟人的迪蒙，和美丽圣洁的天使哈马列比起来，真是卑微到了尘土里，他应该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而不是和哈马列站在一起破坏画面的美好和谐。

“你一直都是问题，迪蒙。”哈马列的从始至终不变的悲悯同情，以及柔和圣洁，不得不说，其实也是另外一种独特的面瘫。

更让人胃痛的是，这个“拯救迷途浪子”的天使，无论嘴巴里说出的是什么样的话，语气始终温和，声音不大不小，语速不快不慢，空灵遥远，悦耳舒适。

“爱他就放过他吧，迪蒙，你们一个是鸟人，一个人类，跨种族的爱，是没有结果的……”

迪蒙以眼神向无力囧然的李开特传递的要表达的意思：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愿意来找他帮忙的原因，这么龟毛的天使，整个天堂就他一个，奇葩。

李开特嘴角抽了抽，天使啊恶魔啊，自从遇到迪蒙开始，一直都在颠覆之中，他以为已经没有什么令自己吃惊的时候，总会有更让他无语的想撞墙的人或者事情发生。

哈马列还在喋喋不休。

“……亲爱的人类，亲吻我主的袍子吧，让光明的力量引到你走出黑暗，走上正确的道路……”

“我试了很多次，都没办法变回去，哈马列……”迪蒙直接无视哈马列的啰嗦，把自己的来意说清楚。

“……你没有见过地狱，那是一个充满了痛苦的地方……”

我见过，很繁华……李开特一边努力的把同时说话的迪蒙和哈马列的声音分辨开来，一边无语的腹诽着。

“……也许我可以征求我主的同意，带你去天堂参观……”

“……所以。”迪蒙不受干扰的继续说着，“我需要上帝赐福的伊甸园圣泉之水。”

哈马列罗里吧嗦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吃惊的视线投在了迪蒙快要被黑色绒毛完全覆盖的脸，表情愣愣的，看起来有点傻。

“你知道……”哈马列提高了声音，然后表情一僵，眨了一下眼睛，马上恢复了平和悲悯的样子，但眼神里还是充满了掩饰不住的吃惊和复杂，“……”好吧，他失语了，无言的看着迪蒙，圣洁悲悯的脸上，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郁闷。

他的表情似乎取悦了迪蒙，迪蒙勾勾唇，虽然现在他的外表的确有些丑陋的对不住观众，但这不妨碍他因为这个笑容而展现出来的来自骨子里的魅力和迷人的气质——只看他的眼睛的话。

“我知道你是看管着和所有者，所以，别用没有或者做不了主之类的废话来搪塞我，哈马列，天使是不说谎的。”

哈马列似乎更加郁闷了。

“丑陋的迪蒙啊，原来你还是愚蠢的。”哈马列同情的说道。

那个什么伊甸园泉水，有什么问题？

李开特没有把疑惑压在心底，而是问出了口。

“迪蒙，你在路上可没有告诉过我。”李开特脸色深沉的看着迪蒙，“不用你解释，你没有瞒着我的意思，我知道。”李开特顿了一下，危险的眯着眼睛，低低的说道，“你只是推迟告诉我真想的时间而已，是吗，迪蒙？”

“恶魔的谎言……”哈马列轻声感叹，“可怜的人类啊，你还没有认清现实吗？他是如此的丑陋……”

又来！-_-#

“对不起……”迪蒙对沉着脸的李开特道歉，然后不耐烦的冲哈马列说道，“如果你再不闭嘴，我就把你的羽毛变成我一样的颜色！”

“……”哈马列望天不语。

“我本来想等效果产生的时候再告诉你。”迪蒙虽然想亲近李开特，但他满身大部分坚硬且锐利的羽毛让他有所顾虑，迪蒙有些难过的看着李开特，“我正在慢慢的适应，凯特，这是我第一次爱上一个人，我不会，你要教我。”

李开特听着有些心酸，是他太苛刻了，其实这没什么。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迪蒙。”李开特走过去，小心翼翼的避开那些能划伤他皮肉的锋利羽毛，仰脸，在迪蒙嘴唇上碰了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