赝品更加激动,张口想说什么,我截断他的话:“不要拿我当借口,方法千万种,你却选择这么残忍的方式只能说明你的心有多狠——至少对岳冬是这样。”
赝品不在急于辩解什么,他无言的低下头。我也没在说他,毕竟当初我也认同了他的方案,可我真的不知道现实会发展到这种地步。岳冬的遭遇令我心痛,而东方凌鹫的处境更令我忧恐,记忆球中完全没有对他的记录。我霎时紧张的跳下岩石,揪住赝品的领口把他从地上提起来,我现在已经顾不得赝品会不会怀疑,当面质问他:“东方凌鹫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爹爹放心,和岳冬相比他的遭遇就不算什么。”
“那这里面为什么没有他的记录?”
“他不是主角,而且他所受的打击主要是在心理上,记录了也看不出什么,爹爹要是不放心孩儿可以带您亲自去见他。”
“好,现在就去。”
松开赝品的衣领,他带我来到几百里外的一所民宅,此时已是深夜,我们悄无声息的进入一间还亮着灯的屋子。我清晰的看到东方凌鹫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容憔悴、脸颊返照不正常的红晕。他病了?我凑到床前,瞧着床上的人,整整瘦了两圈,好不心痛,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初衷是不是错了。我不忍见东方凌鹫受苦,心中酸意不断翻腾,伸向他的手也不着痕迹的颤抖着,在我的手即将碰到他脸颊时,他喃呢的一句梦话令我全身僵住。他在叫岳冬,声音很轻,轻到只有我和赝品这种生物才能听到,我好讨厌自己的听觉,如果像人类一样迟钝听不见他的呼唤就不会犹豫。我心乱如麻,纠结不清。我想让他好,可又不想让他离我而去。在我举棋不定时,赝品突然拉我离开。
“你干什么。”我愤恨的甩开他。赝品把我拖出屋二里地远,已经到了小城外。
“白杨回来了,被他看到我们在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张开感应区,我看到白杨端着药碗进屋,准备给昏睡的东方凌鹫吃药。
赝品对我说:“岳冬是忘情了,可东方凌鹫还没有,您现在是他的救命稻草,此时让他知道您来过……”
赝品没有在往下说,我也明白他的意思。事情的发展远比我想的惨烈。心中的窒闷化为埋怨指向赝品。“你竟然把他伤成这样!”我虽然没有撩开被子检查东方凌鹫的身体,可我仍然发现他四肢成了残废。
“不是孩儿打伤他的。东方凌鹫一出岭南王府就遭人追杀,四肢筋脉是在那时被人挑断,后得白杨救治两人一路逃亡至今,期间要不是孩儿派出的傀儡暗中保护,两人早已丧命。”
“保护?你就把他保护成这样?”
“爹爹,您的初衷是要他放弃岳冬,若不让他遭到这样的挫折,他怎会知道自己配不上岳冬。白杨在到东方凌鹫身边之前也是江湖中人,他认识黑枭,就因为这个关系他们在遭到追杀时白杨带东方凌鹫到黑枭的逍遥谷避过难,在那时东方凌鹫见到了岳冬,就是应为他四肢被废,才让他深刻体会到有心无力的困境。”
“他……他见到那样的岳冬了?”
“是,所以在离开逍遥谷后才郁结于心一病不起,他现在心心念念的都是爹爹您,希望您能替他救出岳冬,还他健全的身体。”
赝品一席话更令我心乱。“这不是让事情往返方向发展。”
“眼下是,可东方凌鹫是聪明人,给他时间,他会想明白很多事。以人类的能力拥有不死之身并非幸事。他亲眼见过岳冬的遭遇,若没有一定的实力做基础,没人想成为第二个岳冬。如果他不变异身体,他就没资格和岳冬天长地久。”
赝品的话让我豁然开朗,我明白他的意思。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东方凌鹫和岳冬都没有绝对保护自己和对方远离危险的能力,所以他们两个在一起,难保有一天不会重演今日的惨剧,而我和赝品不同,我们没有天敌,只要岳冬跟着赝品,东方凌鹫跟着我,他们在安全不过。现在就是要让东方凌鹫意识到这点。分析下来这的确是个上策,可过程太痛苦,我见不得东方凌鹫遭罪的样子。要是被东方凌鹫知道真相,他会恨死我。
赝品见‘主人’一脸顾虑,更一步进言:“要让他们分开,这种程度的打击是必要的。暗藏在岳冬身边的傀儡送来消息,岳冬的心境已经发生改变,东方凌鹫那边也只是时间问题。”
“你早就算计好了是不是。先告诉我岳冬的处境再让我看东方凌鹫的遭遇,以岳冬来淡化东方凌鹫的不幸!”
“若爹爹不忍心看他受苦,现在终止也可以,顶多东方凌鹫还会继续单恋岳冬。”
“用不着反复提醒我这个。”赝品闭了嘴,可问题还是存在。痛定思痛,不幸已经发生了,我干脆俩眼一闭让它进行到底吧。终于下定决心,不论对错都让我松口气,不过这其中还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我问:“东方凌鹫遇袭,白杨为何不带他回府或报官?”
“这都是敌国的阴谋。他们知道爹爹和东方凌鹫的感情好,所以假冒孩儿的身份派出刺客,导致东方凌鹫以为是孩儿要取他的命,他哪敢回府或报官。后来,刺客多次行刺露了破绽,东方凌鹫知道他们的阴谋,可惜为时已晚,他早已成为废人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白杨爱慕他已久,他要趁这次机会藏起东方凌鹫,怎会送他回府或报官。”
“啥!”我大惊。我是知道白杨对东方凌鹫有好感,没想到已经这么深,以至于令他做出趁火打劫的行为。白杨喜欢东方凌鹫,也就会比其他人更加爱护他,照顾他。东方凌鹫的生活我是不用担心,可也是应为这样,白杨会不会已经对东方凌鹫那个……那个了……?不……应该不会。东方凌鹫都病成这个样子——可没病之前呢?我很在意白杨和东方凌鹫独处的情况,拐着弯的问赝品:“你真没保存关于他们的记忆球?”
“东方凌鹫这边不是重点,所以就没留资料。”
“那他和岳冬见面的场面总是重点吧,怎么也没有?”
“那部分就是太至关重要,孩儿才不忍心让您看,怕您心软。”
我汗颜,赝品都能这么说足以证明那时的场面有多悲凉,光用想的我都能体会到东方凌鹫的痛苦,不看也好,省得加重我的罪恶感。发生过的已经无力挽回,我现在要杜绝未来的隐患,我对赝品说:“你那些傀儡就不用跟着东方凌鹫他们,这边我亲自负责。”
“爹爹要亲自保护东方凌鹫?”
“对。应为你治国无方,才会让敌国乘虚而入,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厚颜无耻打我地盘的主意。”话到此处我觉得有些别扭,这片疆土好像也是赝品靠手段弄来的,而我坐享其成。
“这点爹爹不用担心,孩儿已经用傀儡假扮东方凌鹫他们死于敌手,所以那些人不会再追杀他们。”
“——啊?”赝品的安慰让我更加抓瞎。这事还真是矛盾,没有追兵是可以让东方凌鹫安静养病,可也给白杨动儿女私情的时间。东方凌鹫的病一好,他还不趁机对他做这做那。
赝品见‘主人’焦虑的直转圈,劝道:“其实爹爹也没必要太担心,您都能安心的让烟色去北甲国,何况东方凌鹫……”
“等会。”我有些听不明白,“我什么时候让烟色去北甲国了?”
赝品愣住,微讶道:“两个月前,烟色有到外面做官的意向,那时恰巧北、极、光进宫面圣——当然,那时是影帝代替孩儿理政。孩儿有交代过,只要爹爹同意,烟色的任何要求都满足他,所以影帝在听烟色说爹爹您同意他去北甲国才恩准的。”
“我什么时候同意过这种事!”
“这就奇怪了,烟色也不是会说谎的孩子,何况还是这么大的事。”
“那倒是。”我也纳闷。“北、极、光让烟色去他们那做什么?”
“听说是欣赏他的文采,请他去传授另三个儿子。”
我更觉怪异。当国王讲究的是治国之道,与文采不关。他们经常这么说,这会又是哪根筋不对。比起这个更让我在意的是,烟色为何要说我同意他去?在我的记忆中我不记得他有征求过我的意见,我连这件事都没印象。“他说去你就让他去那么远的地方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当面来问问我的意思!”
“爹爹的府第傀儡是禁止入内的,而且当时也找不到您。”
“这阵子我的日子是过得比较混乱。”
“爹爹,烟色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作为男人早该独当一面。”
“你懂什么,敢情你没全家死光,怎么能体会孤零零一个人的感受。”我深有体会,我就孤独了几千年,当然这是做人后才发觉以前的日子过得有多凄凉。
“爹爹说的是,影帝就是考虑到这个问题才同意的。烟色是去叁仁的老家,不算举目无亲,而且影帝也派傀儡混在使节队伍中暗中保护,从追眼带回来的消息看,至今一切平安。只是……”
“只是什么?”
“如爹爹所言,他头一次出远门,难免想家,追眼稍回的消息中,烟色的情绪有些低落,这也是出远门的人常有的思乡情,等到了地方开始新的生活就会好了。”
赝品言之有理,可这事发生的太蹊跷,并且在我心里越扩越大,与东方凌鹫的事快不相上下,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让我难定轻重缓急。
赝品又言:“算时间他也该与年轻的国王们见面,爹爹要是实在放心不下,现在过去看一眼,问个清楚也费不了多长时间。”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加上赝品的提示,我决定还是先去一趟北甲国。东方凌鹫这边已经这样,据我观察一天半天也不会再发生什么大事。烟色那头情况不明,反倒让我忧心。去看一下也费不了多少时间。权衡利弊后我交代赝品:“我过去一趟,回来前东方凌鹫还是由你保护。另外,你赶紧把岳冬接回。”说这话我一方面是出于掩饰对东方凌鹫的关心,另一方面我是真的心痛岳冬。
“已经派人去了。”
“派人?为什么不是你亲自去?这么好的机会为何要拱手让人?”
“还没到孩儿出面的时候。”
“还没到时候?你还想干什么?”
“孩儿只求尽善尽美。”
我背脊发寒,赝品这话似乎在暗示岳冬的苦难还没到头。我再次告诫他:“你适可而止,别太过分了。”
“是。孩儿会有分寸。”
我白他一眼,很难相信他的话。我能容忍赝品的行为全在于他没有对东方凌鹫出重手——他要敢拿东方凌鹫像岳冬一样对待,我绝饶不了他。我没心思理他,安排妥当这边的事,即可动身前去北甲国。早去早回,力求心安。
我披星带月的赶路,走到半途突然改道先回了一趟家。我越想越对北、极、光突来的邀请感到奇怪,干脆先就近问清他们的目的。现在是三更天,人们都在梦乡中,我潜进那三人中的某个人的房间——我也懒得管这是谁的房间,进屋直接把床上的人摇醒。
光很不满意有人来打搅他的睡眠,可认清来人后他的睡意荡然无存,激动的跳下床。“亲爱的‘主人’,你可回来了。”
我赶回来可不是为了跟他叙旧,我单手挡下要抱我满怀的光。我让他端正态度,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待他邀功一般阐述完他们的动机和计划后,我哭的心都有。
“……谁告诉你们烟色是我儿子的!谁让你们多此一举!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们……”我气急败坏的吼完,冲出房门,消失在夜空中。
光茫然的呆立在原地。难道其中有误会?他额角冒下冷汗,领悟到事态的严重性,他也顾不得时间和形象,直奔北、极的房间,叫醒他二人。
若说之前我赶去北甲国是忧心,那现在就是心急如焚。赝品那死小子也没说清烟色到底到没到地方,现在找他问清状况更浪费时间。东方凌鹫受伤已经使我心痛不已,烟色再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怎么活。这距离怎么这么长?还没到,急得我双眼只泛泪花。
第百四十六章:羊入狼群
大地被冰雪覆盖,浩浩荡荡的队伍迎着呼啸的北风举步维艰,雪片被风卷起吹的车夫睁不开眼。走了两个多月,终于踏上这片冷酷的国土,迎接他的是比他心情更加黑暗的极夜。冬季的北国风光无一不是一片萧条,冰封了万物也冻结了人心。烟色坐在密不透风的雪橇车里,还是能感到阵阵寒意渗入,鬼哭狼嚎般的风声恐吓着裘皮下单薄的身子不住轻颤。
一路下来他不断回忆往事。童年坎坷如入炼狱,少年得遇贵人,过起羡煞旁人的日子。在那些羡慕的目光背后包藏的都是鄙视之心,流言飞语更是挥之不去。他知道自己出身不好,到了今天这个年纪也没什么作为。清高的官看不起他,连他的上司也不器重他,应为是皇命才不得不把他留在身边。只有那些利欲熏心的人才来巴结他,可在背后也把他说的很难听。他被‘主人’照顾的很好看起来还是16、17岁的美少年。就因为这样不少嘴毒的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说他名义上是逍遥王的养子,实际上是逍遥王收养的脔童。‘主人’一直没娶妻妾,这种流言越传越像真的,内容也更加下流。这种委屈烟色只能默默忍了,他不想‘主人’为了他再撕烂某人的嘴,那会有损‘主人’的名誉。他一直刻苦努力用功,报恩也好,争光也罢,可到头来一事无成。叁仁高中探花后的无心之言再次提醒他,人不是光靠努力就能达成所愿,有时天赋更重要。天赋是什么,就是优良的血统,他没有,不管‘主人’如何装点他也改变不了他卑贱的血液。如今连‘主人’也不要他了,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他好累,真的好累,感觉自己被掏空了。
北甲国路远迢迢,这一路上他不断回忆与‘主人’的过往。‘主人’为他放烟花可以放一夜;‘主人’为他请来最好的老师教他读书识字;‘主人’带着他游历四方;‘主人’会因他受伤而心痛;‘主人’为他教训那些看不起他欺负他的人;‘主人’会因他送的亲手做的小礼物而高兴,四处炫耀……一切的一切,和‘主人’生活的这十五年是他最幸福的时光,可这些一去不复返。他的努力伤到了‘主人’,他从来不知道‘主人’那么恨他。他一直以为‘主人’是疼爱他的,可他错了,‘主人’是应为他像死去的爱人才收留他。‘主人’的好不是对他,而是想从他身上找回爱人的影子。如果他知道‘主人’是以这种心情对待他,他愿意活的像‘那个人’,毕竟是‘主人’救了他,给了他做人的尊严,或者像叁仁什么都不作,就不会犯那么大的错误惹‘主人’不悦。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远离。
一路上他都很消沉,直到进入北甲国,他再也隐忍不住悲伤,哭得心都碎了。以后他在也见不到那个美丽慈祥的人,他只能靠回忆去感受‘主人’的存在,可偏偏在他最后的记忆中是‘主人’憎恨的神情,如影随形挥之不去。就像这冷厉的寒风,刺的他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