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大少笑嘻嘻的看着他,却也不说话,季廷芳把一个颇大颇重的包袱扔给了安大少,径自下了马车,却对着抱着包袱露出苦瓜脸的安大少绝媚一笑,“我今天晚上暂住你家,欢不欢迎?”
“欢迎,自然欢迎,求之不得呢。”安大少的苦瓜脸立马笑成了一朵花。
第十一节:难言之喜
“那还愣着干什么?帮我把包袱提进来吧,谢谢了啊。”季廷芳边说着边推开了本就虚掩着的门,“对了,我还要跟你商量件事情,这件事情你答应了我才能进去,你要是不答应,那我今晚只好去住客栈了。”
“啊?”季廷芳突然停下脚步,安大少却一下子没提防,整张脸正撞在季廷芳的后背,顿时疼得嘴巴都歪了,眼睛里也弥漫出一层雾气。却还愣愣的问道,“什么事情啊?”季廷芳一看他这样子,什么心思也没了,捧着他的脸用袖子擦了擦,“你呀,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知道注意注意,算了,还是先进去再说吧。”
安大少困惑的点了点头,却没再将心头的迷惑问出来,他的廷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居然能搬过来和他同住!难道他终于想通了,愿意嫁给自己了么?那这么说来,自己就真成了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安大少本想着成亲之前两个人还是分房睡的好,免得自己把持不住,谁知季廷芳却嫌麻烦,执意把行李搬到了安大少的房间里安顿了。安大少心里既甜蜜有担忧,说不上是个啥滋味,反正不大好受。
季廷芳却没有再提那件他先前准备跟安大少说的事情了。安大少自个儿在旁边瞎琢磨着,觉得自己琢磨得都快成神经病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准备去问问他时,却被管家搅了局,原来是他父亲回来了,听说季廷芳包袱款款到安家来了,便‘请’他过去见上一面。季廷芳也知这是场鸿门宴,但既然决定和安大少在一起试试,这一关必定会来的,不论早晚。早也好晚也罢,不都是那么回事儿么?
安大少也跟着去了。他见着他爹爹的时候那是分外的乖巧,一点没有平日里飞扬跋扈作威作福的姿态。看得季廷芳暗暗好笑。
安家老爷看着挺威严,其实还是满随和的,叫下人给季廷芳端了凳子沏了茶,这才开了口。“季老板。”这个是一般人对唱戏的角儿的称呼,倒也没什么不对,但是安意煊的眉头却皱了皱,还不待他开口,安家老爷便接着道,“季老板呀,我是个直爽的人,今天就开门见山的说了吧,意煊这孩子呀,从小身子骨就不好,吃了多少药也不见好,我们一直就用些灵药吊着他的命,因怜他小小年纪便受此苦楚,他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也就由着他的性子去了,倒是最近两年跟了季老板学戏,这身子骨看着倒像是比从前好了,他娘是信佛的,在庙里求了签来着,说季老板是意煊命里的贵人。这般看来,倒也不假。”
季廷芳心里暗暗好笑,他却是不信这些的,什么佛爷,还不就是一堆泥塑的雕像么?能解得了什么冤什么仇?只不过是一群和尚在那里招摇撞骗罢了。昨日之事不可求,今日之事不可求,明日之事不可求。还有什么可求的?说什么为来生积德,这世上的人多愚昧,被那些和尚们蒙骗,什么来生?究竟有没有来生谁也不知道,何况,就算真有来生,那么想要什么也定要自己去争取,何况今生?既然这样,今生又何苦苦着自己呢?
安家老爷喝了口茶,接着道,“瞧我,真是老了,竟然和季老板说这些,让您见笑了,但是还有一件事我不得不说,意煊这孩子今年也十八岁了,按理这年纪早该成家了,奈何他娘一直不允,说是佛爷说的,这孩子命里被妻克,不会有哪家姑娘合适的,只有在外头找个清白的丫头,给些钱置办些田产什么的,在外头生个孩子抱回来,那姑娘将来怎么样,就只有看她的造化了。”
季廷芳听到这里心下却已明了,他心里暗暗含着怒气,这便是有钱人家么?从来都不用考虑别人吧,那姑娘将来怎么样就只能看造化,那怎么不娶进门来,小两口将来怎么样,去看造化?他淡淡一笑,颇为讥讽的道,“安老爷,莫非,这京城周围的人都知道安大少的名声,没有姑娘愿意么?”
安家老爷颇为尴尬的一笑,“正是这样,所以我听闻季老板准备回乡探亲,今日是来和我儿告别的,所以冒昧相邀,望季老板将我儿带回您的家乡,帮忙物色一位姑娘,我们安家定感激不尽。”
季廷芳一听这话,竟与自己来安家的目的殊途同归。不由对着安家老爷邪魅一笑,“如你所愿。”
安家老爷不由得看得呆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养在外边的几个娈童竟没一个能比得上季廷芳的姿色。不过半晌时间,他心念电转,端起茶杯给自己润润嗓子,正抬头打算说什么时,却突然发现季廷芳与安意煊都已经不见了踪影。安家老爷也不生气,只把杯子往桌子上狠狠一放,笑骂道,“这个小兔崽子,还真是,越大越没个规矩了。”
这厢季廷芳和安意煊却只留在书房门口,听到安家老爷的笑骂声,安意煊才放下了心,他笑嘻嘻的拉过季廷芳的手,“廷芳,你是怎么知道我爹爹不会生气的?”
季廷芳扯过自己的手,淡淡一笑,“咱们边走边说,”便径自朝前走去,却不担心安意煊不会跟来,走了一程,离书房有一段距离了,他才悠然开口,“你们家家大业大,你爹的眼线众多,能知道咱们的事情自然不奇怪,但是说他不生气,我先开始也确实不知道,若是他生气了,我也没有办法,那个时候只好硬着头皮嘛,倒是见着他之后,我就知道情况和我原来想的不一样了。看来你这两年学戏不仅长了知识,还锻炼了身体。你们安家觉得不亏,所以也就没多计较。”
安意煊却摇了摇头,“我从小身体就不好是真的,但是也没要紧到那个程度,毕竟我下面还有几个小的,他们个个都是文韬武略样样俱全,只有我一个是什么‘富贵闲人’,除了奶奶,竟是没多少人要紧着我的。原来有我几个弟弟传宗接代就好了,根本没我什么事的,可是现在,爹爹却非要我也留个后,我,我……”
季廷芳也不生气,只看着安意煊笑,安意煊觉得更窘了,他一边生气,一边难过,也不知道该怎样发泄,就抱住季廷芳狠狠的亲了下去。季廷芳促不及防之下竟让他吻了个正着。半晌也挣不开。
第十二节:上路
直到两人都快要无法呼吸了,安意煊才放开,像个耍狠的孩子,故意板着脸道,“看你以后还说不说我!哼!”季廷芳又好气又好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只好岔开话题,“唉,你明天就要背井离乡了,会不会想家啊?”
安意煊这才露出笑颜,“想家么?肯定会的啦,毕竟我长大这么大才第一次出家门啦!你不许笑我哦,我是说真的嘛,但是更多的是兴奋啊,这次可是和廷芳一起回家乡嘛,我还是很期待的啊,不知道家乡会是个什么样子的呢?”
季廷芳感到颇为无语,“那是我的家乡,不是你的,好不好?你家乡不就在你脚下?”
安意煊却不以为意,“那有什么关系嘛,我们是多么亲密的关系啊,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
这话听来颇为不要脸,但是不知怎么回事,季廷芳倒觉得有那么一丝丝甜蜜从心尖里透了出来,他想,这个不要脸的傻子真是把他的心都给偷去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得回来。看着安意煊那无忧无虑且对未来路程充满期待的笑脸,他不由得在心里唾弃自己,想这么多干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有什么自己不知道,不确定的事情,到了自己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会知道了。
安大少回房之后就立刻收拾,不一会儿就收拾出了两个大包袱,要不是季廷芳拦着,还指不定装多少东西呢。幸而有辆马车,银钱也足够,若是不遇到什么特殊情况的话,倒也不惧。安大少今晚倒是很安分,早早的睡了。一夜无话,到了天麻亮麻亮的时候,安大少就兴奋得睡不着了,像个猴似地上窜下跳,季廷芳是被他吵醒的。
本来也该早早上路的,他也没抱怨,只略略洗簌了,便拿起包袱携了安大少去向安家老爷辞行。安家老爷还没起呢,季廷芳就央安家老爷门前守夜的小厮转告了,跟着就从角门处出了安府。昨日定下的马车早已在那处候着了,见他们出来,车夫揉了揉眼睛,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确实太早了。季廷芳便命车夫将车赶到市集处,给车夫买了碗豆浆,几个油饼,让他守着车吃了。自己却和安意煊坐到了早点铺的凳子上,也各自买了碗豆浆,安意煊也吃了个油饼,他却什么也没吃,只出去买了几个馒头大饼当干粮。
过了不过一炷香时辰,早市集上的人就多了起来,早点铺也开始忙了,季廷芳这才吩咐车夫赶路,这时候车夫也已经一副精神矍铄的模样,看得安意煊一阵惊奇。
不一会儿就出了城,安意煊新奇的到处看,连见了乡间的牛竟也觉得比平常看来可爱。他不停的对季廷芳说着自己的想法,过了快半个时辰,却惊觉季廷芳安静得可怕,这时候已经离京城很远了,离城门都有七八里路了,安意煊吓坏了,急忙令车夫停了车,车夫觉得奇怪,掀起帘子看时,只见季廷芳脸色青紫,双目紧闭,睫毛不停的颤抖,看来煞是可怜,车夫叹了口气,“没事儿,他这是晕车了,我慢点儿就是了,你先扶他起来,让他坐直了,这样蜷着身子会更难受的,还好他早上没吃早饭,不然那症状你看了更难受。”
安意煊照做了,他不舍季廷芳再受苦,便让季廷芳靠在自己身上,命车夫慢慢的走,如此过了半日季廷芳方缓了过来。他得知这事情倒是没多大感觉,看来这些年已经习惯了。但是他听说安意煊让车夫慢慢的走时,眉头一皱,虽是没有说什么,但是总归不大高兴的样子。
安意煊不解,追问良久,季廷芳才说出了实情,原来离京城十几二十里地就有一个客栈,立在官道旁,据说是某位京官的亲戚开的,里面的东西卖的贼贵,这也是为什么季廷芳为什么在京城的市集上要买些干粮的缘故,他想着若是快些,晚间定可以赶到离京城一百多里地的邺城,在那里自然可以放心的美美的睡一个觉,可是现在,要么被宰,要么冒着生命危险住在荒郊野岭。
安家大少本就是个不解世事的,一听这说法,显然有些吓坏了,但好在车夫是个大好人,也懂得些野外生存的基本常识,倒也无碍。据说这山上还可打些野味烤了来吃,味道比京城里的一些酒楼里做得好吃。只要是没有生命危险,这吃喝玩乐的事情自然是少不了安大少的份,看着天色渐渐昏暗,车夫去打猎,季廷芳就携了安大少去附近捡柴,安大少从来没做过这些,看什么都觉得新奇。以致于虽然晕车不舒服的是季廷芳,但是最后干的活最多的,也还是季廷芳。
趁着车夫去洗剥那打来的两只山鸡和一只兔子时,季廷芳开口问道,“安意煊,你究竟给了他多少银子?值得他这么为你着想?”
安意煊奇道,“其实不多呀,就三百两,我爹爹给我的钱可还不止这么多呢。”季廷芳立马坐近了些捂住他的嘴,“财不露白知不知道?你个傻子,你爹给你多少钱那是你的事,但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败家,三百两银子就这么送出去了,你知道三百两银子能供多少百姓一年的生活么?”安意煊乖觉的摇了摇头。季廷芳叹了口气,“其实,就这个路程,十两银子足够了,我也就跟他谈好了的这么多,难怪他这一路这样照顾我们。算了,你也是不知者不罪,不过你以后可要记住,千万不要随随便便就拿那么多钱给人家,”说着把捂在安意煊嘴上的手拿了下来。安意煊小声的道,“知道了。我以后一定不告诉别人我家的经济状况。”
这时候车夫已经回来了,手里还拿了几根削好的长木棍,鸡和兔子被肢解了串在木棍上。他看了一眼安意煊,目光里颇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然后开了口,“我当初收季老板十两银子确实只是保本,因为我也曾是他的戏迷,但是若是这一路不快些的话,自己家的人就要跟着挨饿了,所以纵然知道他难受也不可能将马车像现在这样慢慢的拉,但是既然安少爷给了我三百两银子,我自然是不惧的了,自古以来,有钱能使鬼推磨嘛,何况这三百两银子也确是够得我一家人两年的生活了,所以我才舍得在这里慢慢的磨。到时候回去也不一定当车夫了,或许自家开个小店什么的,成本也是不成问题了。这件事上,我确实该感谢安少爷,但是安少爷,你今天却该感谢季老板,季老板也知道,我这个人是个实诚人,做不来那背德违心的事,所以安少爷还能安稳的坐在这里。若是遇上了那等见财起意的人,恐怕安少爷现下就只余一副白骨了。”
第十三节:神秘男子
季廷芳此时已拿捡来的柴生了火,火堆中干柴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火苗一会儿就腾起,火已燃得大了,安大少低下了头去,他从小就被家人保护得很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来就不知道这江湖上还有这等杀人越货的恶心事,只觉得一阵胆寒,但又禁不住自己思绪胡乱翻腾,鸡和兔子已经被架起烤上了,不知怎么,他就觉得或许自己和这逃脱不得的兔子和鸡是那么的相像。难怪廷芳要快些走,不然自己或许就真不能安稳坐在这里了。
四周显得极静极静,静到安大少都能听到季廷芳清浅的呼吸声。安大少把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他觉得分外不好意思。他只觉得他一心是为着季廷芳想的。却不料季廷芳宁愿自己难受也是为着他着想的。虽然没有明说,但其中的用心良苦他还是能感觉得出来。安意煊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自己。若是自己也有那些话本小说中写的侠客那般高强的武艺就好了。那样廷芳就不用担心自己,而自己也可以保护廷芳了。
想到这里,他抬起头来偷偷的觑了一眼季廷芳,却见季廷芳正小心的往他的方向移了一点,把火也烧旺了些。安意煊不解,抬头往四周看去,却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只见四周密密麻麻的都是绿莹莹的眼睛,在暗处不知还藏了多少。安意煊再不经事也识得,这是狼群!
“廷芳,廷芳。你别害怕,据说这些动物都是害怕火光的。只要这火还燃着,咱们就不用怕它。”安大少心里害怕到极点,嘴上却说着安慰季廷芳的话,其实他也不过是帮自己壮胆罢了。倒是车夫显得镇定异常,看了看四周,他们正坐在几棵大树的树荫底下。
季廷芳却是知道,先开始因为身体的缘故,并没有捡到多少柴,虽说还能坚持一阵,但那决计烧不到天亮。这野外密密麻麻的狼也不知是有多少,怕是今晚真得葬身狼腹不成?
但也不是没有希望,端看近前这几棵大树,若是能从上面裁些枝桠下来,放在火堆边烤着,等捡的干柴烧完了,这湿柴也就烤得干了,看这些树上枝桠的数量,熬过今晚绝对没有问题。但还有一个问题,就不知道这树上的枝桠怎么能在狼群的包围下取将下来?要知道,这树离火堆还是有一段距离,而这个距离,恰好能够让狼群不惧火光的来攻击人。
别的倒还无所谓,就是苦了这安家小子。他本该好好的待在京城享受他的纨绔生活,却因为自己背井离乡,虽说于他不过是一场游乐玩耍的旅程,但若是这旅程害了他的性命,那却是万万不该的了。可叹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却无法保得他周全。
火光渐渐的小了,季廷芳一边小心翼翼的往里面添着柴火,一边计算着剩下的还能烧多少时间。安大少歪着头看着头顶上的树,不知在想些什么,车夫也学着安大少的样子看着头顶上的树。只是他在计算这怎么样才能脱险。他想,许是先前在溪边剥鸡和兔子的血腥味引来了狼群。要早知是这样,还不如苦一下自己的五脏庙,吃点野果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