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诺拿过了那本书册，淡淡的道，“吸血鬼并不算什么活体。”

李苍昊安静的看了他一会，才缓缓的道，“我还没有跟你说谢谢。”

“我并不期待来自吸血鬼的道谢。”

李苍昊轻轻一笑，他坐的近了些，“告诉我你的父亲，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很好的人，即使是一名吸血鬼，”伊凡诺淡淡的道，“我曾经也想要变成一名吸血鬼，为了他。他是威尼斯人，已经两百多岁了……他是我见过最优秀、最完美的人，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

“他死了，所以你没有变成一名吸血鬼的理由了？”

伊凡诺停下了手上翻书的动作，他缓缓的转过头，盯着李苍昊那双漆黑的眼睛，低低的道，“我讨厌一个人，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不知道要怎么度过几千年那样漫长的时间。”

“所以，你选择像人类那样的生命。那么特莱弗·贝尔蒙特呢？为什么他想要变成血族？”

伊凡诺将书册放回了书架上，打开窗户，让月光洒落在地窖内。

“我并不了解特莱弗，他的家族、他的过去……这一切都像是整个人类历史上最黑暗的过去，贝尔蒙特家族，哼，没有人想要了解贝尔蒙特家族。”

“我认得一个贝尔蒙特家族的人。但他已经是一名吸血鬼了。”

“上帝保佑，我不知道那群贝尔蒙特家的血族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有时候我觉得特莱弗根本已经疯了，他喜欢折磨自己。”

李苍昊沉默了片刻，他走到伊凡诺的身边，轻轻的拥住猎人，同时低低的道，“你也喜欢折磨自己。”

伊凡诺失笑，“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我是你，我就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去哪里？”

“我不知道，如果你离开这里会去哪里？”

“也许是苏格兰？我不是特莱弗，他也许会离开欧洲，再也不回来。”伊凡诺轻轻的挣开了李苍昊的怀抱，“我是个固执的人，意大利是我最后剩下的东西了，我愿意我把自己的尸骨埋在这里。”

伊凡诺似乎不愿意再谈论这个问题，他拍了拍李苍昊的手臂，“衣服脱下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他的伤口看上去大半已经愈合了，皮肤也恢复了一如既往的蜜色，伊凡诺将淡色的液体小心翼翼的涂抹在了少年的身上，那水一样的东西很快就被吸收了，猎人低下头，轻柔的吻了吻他的肩膀，含糊不清的呢喃道，“看样子你已经好多了。”

“吸血鬼的伤口恢复的一向很快，你是大夫，你应该清楚这一点。”李苍昊低下头，去索取他的嘴唇时，伊凡诺却避开了。

少年没有追问，只是淡淡的道，“我们能留在这里吗？”

“你想要留在佛罗伦萨？在威尼斯我们会安全些。”

“我想要看这些书，你说过，你会教我一些东西。”

“你在威尼斯也一样可以学。”

“……”

“……好吧。”伊凡诺淡淡的道，“但是佛罗伦萨是美第奇家族的地方，你必须要格外的小心，他们不喜欢吸血鬼，非常不喜欢。”

“我听说他的弟弟被吸血鬼杀死，然后他把那名血族的肚子切开，吊着他的脖子让他的内脏流在地上，最后被阳光烧死。”李苍昊嗤笑了一声，“但他依旧是米凯尔的朋友。”

“他并不知道米凯尔是什么。”

李苍昊的脸上似乎有些轻嘲，但他还是做出了保证，“我知道了，我保证不会惹出麻烦来。”

第六十八章：归来的老友

佛罗伦萨的生活永远是安逸的。

李苍昊差不多忘记自己在一年以前失去了卡特琳娜，只是安静的在伊凡诺的房子里看书，整整一年的时间里，他除了给保罗写信之外，便是跟着伊凡诺学习各种解剖学和医学方面的知识。在李苍昊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也读过一些中医道学的书籍，西方的医学似乎与中国的完全不一样。

他一手拿着匕首，小心翼翼的切开了尸体，一手拿着泛黄的就书册。

尚且对英语感到生涩的李苍昊只能勉强看懂其中的一部分，而伊凡诺更不是一个耐心会教导他英语的人。

伊凡诺的行踪向来诡秘，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兴趣像李苍昊一样把大半天都花费在研究尸体和书籍上面。

这样的生活让李苍昊感到愉快。

傍晚的时候，在他喜欢的小酒馆里喝一杯，然后再回到伊凡诺的房子里，专心致志的忙着那些事，不知不觉的，一年多就这么过去了。

那天，李苍昊像往常一样一面喝着伊凡诺给他弄来的新鲜血液，一面从楼梯上走出去，在门口的书架处，一名穿着灰色斗篷的猎人正站在那里翻阅着书籍。

“你似乎有很多时间看书。”

特莱弗·贝尔蒙特没有抬起头，他的声音如同李苍昊几年前见他时一样的冷漠，似乎对于任何事情他都可以做到无动于衷。

他的头发似乎变得有些灰沉沉的，那双眼睛也更加冰冷，唯一没有变过的，只是那条陈旧的围巾，遮住了他大部分颈部的皮肤。

“贝尔蒙特。”李苍昊勾了勾嘴角，“很久不见了。”

“这段时间你一直和伊凡诺在一起，我以为你不喜欢他。”

李苍昊走过去，拿过了特莱弗手里的那本书，淡淡的道，“我以为你已经离开罗马很久了。”

特莱弗同样淡淡的道，“伊凡诺很相信你，他很少把这些书给人看。”

“你和我的交易已经很多年了，我以为你已经忘记了答应我的事。”李苍昊合上了书册，将东西放回了书架上，“你在圣地发现了什么吗？”

特莱弗很快的笑了笑，“你觉得我会发现什么？上帝会拥有着杀死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吸血鬼的武器？”

“我不知道，你告诉我。”

特莱弗搬过一张椅子坐下，他抬起眼眸，似笑非笑的看着李苍昊，“告诉我一个你要杀死米凯尔的理由。”

“他折磨我，让我的日子过得生不如死，这难道还不足够吗？”

“在我看来，他已经给了你足够的自由，他对你放任不管，这似乎已经可以让你满足了。”

李苍昊沉默了，他抬起头看着伊凡诺的眼睛，反问，“贝尔蒙特家族的人已经死了几十年了，为什么你还要变成吸血鬼猎人？”

特莱弗走近了他，低低的道，“我从来不是为了复仇。”

“那你是为了什么？”

猎人没有回答，他走到李苍昊的身边，从书架上重新拿下了那本书册，翻开，一面淡淡的道，“你看得懂英语？”

“一部分，只是勉强的。”

“需要我帮忙吗？”

李苍昊冷冷的道，“我不需要你教我什么英语，特莱弗，我只要你做一件事，告诉我怎么才能杀了米凯尔。”

特莱弗很快的笑了笑，接着道，“你应该离开欧洲，这里不适合你。”

“离开欧洲？去哪里？”

“美洲，也许东方……这里太多鲜血了，你应该去适合你的地方。”

少年的视线回到了书册上，他淡淡的道，“只要米凯尔还活着，我就哪里都去不了。”

“是你走不了，还是你根本离开不了他？”特莱弗轻笑，“我知道吸血鬼的那些玩意，儿子爱上父亲，即使它们心中存在着那份恨意，也最终会被血液中强烈的羁绊所覆盖，那是无法控制的。”

李苍昊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忽然伸出手，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做你该做的事情就行了，别的事情，少废话。”

他松手的时候，特莱弗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他失笑的看着面有怒色的少年，“你不觉得你自己太容易发火了吗？”

李苍昊当然知道。

兰德罗伊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在榻上坐下，一声不吭的。

而猎人却也只是漫不经心的走到了他的身边，“我听说你开始吸人类的血液了。”

“你想要说什么就说吧，没必要跟我绕弯子。”

这小子还真是一点就炸。

特莱弗想。

他伸手拍了拍李苍昊的肩膀，“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只是，在佛罗伦萨还是要小心些，你们为什么不去威尼斯？那里要安全得多，伊凡诺和总督的关系很不错。”

伊凡诺从未提起过自己和哪些贵族有什么，但李苍昊细细一想，身为教会的吸血鬼猎人，相信他们给很多贵族都提供过帮助，加上伊凡诺更是为教会做事，有些身居高位的朋友也并不奇怪。

“法国人来了这里又走了，美第奇家族似乎总是有些办法，你知道吗？切萨雷·博尔吉亚的病越来越重了。”

“罗德里格已经死了，博尔吉亚家族的覆灭难道不是时间的问题？”

“新的教皇是博尔吉亚家族的敌人，他会重用那些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你的神父朋友恐怕就是其中一个。”

“弗朗西斯科神父是个正直的人，他不会让切萨雷继续他的疯狂计划的。”

“的确。不过吸血鬼猎人似乎也不再那么受欢迎了，所以我们准备离开罗马。”

李苍昊微微睁大了双眼。

“别那么惊讶，”特莱弗轻笑，“猎人们不是什么抱着荣誉的笨蛋，而且除了伊凡诺之外，其他人也没有那么喜欢教会，我来佛罗伦萨就是和美第奇家族的人谈谈这件事。”

“你们想把猎人们的总部搬到佛罗伦萨来？”

“罗伦佐·美第奇是个尊重艺术和科学的人，相信他会欢迎我们的。”

李苍昊对于政治之类的东西没有兴趣，意大利人对于荣誉和教会的狂热也让他感到不明白，不过好在特莱弗一惊结束了这个话题。

“伊凡诺出去了？”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我大多数时间也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那孩子总是有自己的打算。”

特莱弗的口气让李苍昊觉得颇为不习惯，虽然特莱弗已经过了三十，看上去也要比伊凡诺苍老得多，但是这毕竟是一个在还是个小鬼时被自己差点咬死的吸血鬼猎人。

李苍昊已经准备下逐客令了，但是，特莱弗却还是一点都没有要走的意思，少年皱着眉站起身，拉开了门。

“你要出去？”

我本来不想出去的。

李苍昊沉着脸，一言不发的走出了门。

佛罗伦萨总是透着一股子安逸和寂静，没有罗马的喧嚣。伊凡诺说，佛罗伦萨像是一首优雅的诗歌，总是让人可以联想到所有美丽的东西。

列昂纳多·达·芬奇是伊凡诺的老友，他们两个似乎对解剖学有着共同的热爱，城里的士兵时常会把一些尸体交给列昂纳多处理，而李苍昊有时也会去和那位幽默乐观的长者聊聊。

达芬奇大约四十出头的摸样，一双爱笑的眼睛和总是挂在嘴边的笑话，和他待在一起让人觉得轻松而愉快，无论怎样都要比一个沙哑着嗓子、不怀好意的吸血鬼猎人都要好多了。

艺术家正站在他的工作室里拿着画笔勾勒着什么，门是开着的，李苍昊还是敲了敲才走了进去。

“哦，亲爱的希耶罗。”他伸手热情的拥抱了李苍昊，微笑道，“有什么能为你效劳的吗？我的朋友。”

李苍昊看了一眼那尚未完成的画稿，“我没有打扰到你吧？”

“当然，我只是随便找些事情来打发时间罢了。”

“只是家里来了不速之客。”沉默之后，李苍昊说了实话，“你不介意我在你这里待一会吧，列昂纳多。”

“当然当然，要点茶吗？”

“不，什么都不用了。”

想到这里，李苍昊有点头皮发麻，上次列昂纳多要给他倒茶的时候，几乎弄了个鸡飞狗跳，厨房里的锅碗瓢盆摔了个稀巴烂，那个大艺术家一脸傻笑的从汤汤水水中爬起来的模样让他记忆犹新。

“那么就来一些新鲜玩意吧，我的朋友从土耳其给我带来了不错的东西。”列昂纳多眨了眨眼睛，神神秘秘的就跑进去了。

李苍昊无奈的叹了口气，他移开视线，注意到桌上放着一叠厚厚的信封。

奇怪的是，上面没有署名，只有蜡封上印着“V.B.”的字母，信封的纸张很薄，从外面也可以看到那写的密密麻麻的小字。

真看不出他居然还有一个长期通信的朋友。

李苍昊撇撇嘴，把信封放回原位。

而厨房里更是不出预料之外的传来了一阵锅碗摔打的声音。

“……”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简单的介绍一下博尔吉亚家族以及那个时代意大利的历史。

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罗德里格·博尔吉亚）是罗马教皇史上第216位教皇。出身西班牙博尔吉亚家族，以贿选得任。他的统治期以谋杀、贪婪和淫乱闻名于天下，是历史上最为声名狼藉的教皇之一。私生子诸多，其中最宠爱的女人瓦诺扎·德·卡塔内与他生下了四个孩子，分别是切萨雷，胡安，琉克勒西，和幼子乔夫里（本文出现中即为维克多·博纳塞拉）。其中切萨雷行径最为恶劣，他试图用各种阴谋统一意大利，包括将妹妹多次出嫁，并杀死了自己的兄弟胡安。切萨雷本人生活极其荒唐，他与妹妹琉克勒西乱伦在意大利是不争的事实。

亚历山大六世的忽然死亡为博尔吉亚家族的疯狂梦想画上了句号，切萨雷的敌人——Francesco Todeschini Piccolomini（庇护三世）在亚历山大六世死后继任教皇的职位，切萨雷自己也在不久之后重病身亡。

第六十九章：长夜

李苍昊走进了厨房，列昂纳多手忙脚乱的收拾着地上的东西。

少年叹了口气，轻轻的抓住了画师的手，“别把手指又弄破了。”

他则是俏皮的眨了眨眼睛，微笑道，“没关系，反正你在这里，想来也不会浪费。”

“……”

李苍昊站在那里，顿感一阵无语。

虽然听伊凡诺说过列昂纳多是个粗线条的人，甚至早些年还有个吸血鬼的伴侣，李苍昊自己也没想到这位有着天赋的画师的神经会大条到这个地步。

“伊凡诺说你整天待在房子里看书，或许你会想要跟我一起去看看新的礼拜堂？要知道，就算不能照射阳光，出去走走也会对你有好处。”

“我喜欢看书。”

“最近我也清闲了不少，听说教会那边来了一名年轻的雕塑师，非常优秀，也非常有天赋。”

“比起这个，你能不能教我英语？”

“那么陪我出去走走吧，新鲜的空气会让你觉得舒服些。”

李苍昊叹了口气，他打算礼貌拒绝的主意显然不怎么管用，他走到列昂纳多的工作室内，在桌上的一堆信笺中翻到了一封，上面的署名让他微微愣了一下。

“我还有一些书册和帆布要拿给他，那真是一个非常有才华的年轻人。”

“拉斐尔·桑提……”李苍昊轻轻的念着信笺上的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