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放慢了速度，他站在空无一人的田野中，忽然间有些难受。

他忽然调转马头，向着来时的方向奔了过去。

等他追到之前的地方时，伊凡诺已经走了。

站在外面，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笨蛋。

伊凡诺能照顾好自己，就算没有了帮忙，吸血鬼猎人也能好好的活下去。

李苍昊下了马。

他在门口呆立了一会，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不远的地方传来，好像是一队人马，身上带着隐约的鲜血气息。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李苍昊翻身跳上马背，不过是数秒的时间，一支箭矢穿破大气向他刺了过来，他伸手一把抓住，那上面的银却烧伤了他的手掌。

阳光之下，战斗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李苍昊催动了马儿，然而，随着枪响，那畜生一声嘶鸣便倒了下去。转过身的一瞬，头上的兜帽被风吹起，强烈的阳光瞬间洒落在他的身上。

李苍昊惨叫一声，便捂着脸倒了下去。

又是一枪。

这一次像是银质的弹头生生打入他的体内，李苍昊刚要爬起的身体再度倒下。

“你跑不了了，小子。”一把匕首一下子刺入了他的肩膀，白色的烟雾嘶嘶的冒起，李苍昊痛的几乎快要晕倒，他挣扎着一脚踢中了那个袭击者的腹部，然后跌跌撞撞的爬了起来。

类似于绊马索一类的银链缠上了他的脚腕，李苍昊一下子栽倒在了地上，身上的衣服被人一把剥去。

强烈的阳光让他在剧痛之下失去了意识。

第六十六章：折磨

当李苍昊再次苏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被绑在一个院子里。

黑色的斗篷松松的搭在他的肩上，暴露在阳光下的皮肤被尽情的灼烧着，一点一点的，焦黑的皮肤开始慢慢脱落，然后又生长出新的肌理。

疼痛，如此真实。

血族的痛觉比人类要灵敏的多，尤其是阳光造成的痛苦，很多血族是觉得无法忍受的，因此在一些吸血鬼猎人中，他们甚至会将吸血鬼拖到太阳下暴晒致死，然后一面看着他们惨叫，一面饮酒作乐。

当然李苍昊并不知道这些。

他一向都不知道强大的吸血鬼真正面临着的危险，随着涉世加深，他开始意识到米凯尔曾经把自己保护的多么好

银链子被深入地下的木桩绑着，李苍昊看到他们取下了在边上的那具已经被烧焦到不成样子的血族尸体，而现在，盖在他身上的也只有一条破破烂烂的斗篷罢了。

猎人们喜欢看到吸血鬼惨叫着的样子，这似乎可以发泄他们在与这些生物战斗时感觉到的恐惧，他们喜欢看到这漂亮的生物被撕碎、被折磨。

也许只是他们太害怕了。

害怕被吸干血液，然后丢弃在大街上——猎人害怕被血族撕裂，然而，在吸血鬼头上的诱人赏金却让他们趋之若鹜。

这年头谁还指望能靠着种田或者打猎能赚上一些金子，一个吸血鬼的脑袋就足够花上半年的钱，但是，却没有人告诉这些可悲的雇佣兵，吸血鬼猎人并不是那么好当的。他们中大多数很快就会变成吸血鬼的点心，也许有一个或者两个的幸运者，但是，他们往往也会死于吸血鬼的报复。

人类都很贪婪。

李苍昊记得米凯尔说过这样的话，他们总是想要更多，无论多少都不够好不够多。

离太阳下山还有很久，喝得烂醉的猎人们将石头扔向他，被扯开的衣服下，皮肤很快开始了不再复原。

好像开水滚入油锅的声音，伤口似乎随着阳光的深入而开始扩散，甚至有滚烫的鲜血顺着李苍昊的肩膀滑落下来。

嘶嘶。

李苍昊倒在地上，就好像一只掉入陷阱的动物，他拼命的试图蜷缩在那破烂的布帛之下，可是阳光却还是烧伤了他的身体。

很疼。

他很快失去了说话的力气，只是垂着头，安静的。

猎人们很快开始了不满，他们开始踢打他，试图让这个漂亮的吸血鬼发出他们喜欢的那种呻吟和哀鸣。

他们抓起他的头发，按在地上狠狠的踢打着。

忽然间，猎人们的马儿开始了大声的嘶鸣，冲天的黑烟就在不远处的地方燃起。

他们大多数都咒骂着转身去那水桶什么的，其中一个却走到了李苍昊的面前。

“再见了，该死的杂种。”

他正伸出手去掀开少年身上最后的蔽体之物，身后有什么人一棒子打在了他的脑袋上，那猎人闷哼了一声便一头栽倒了下去。

少年勉强抬起头，一间衣服便盖在了他的身上，接着是银链被扯断的声音，然后，似乎有人伸手把他抱了起来。

伊凡诺戏谑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可以等会再谢我。”

李苍昊已经没有力气说任何话了，事实上，他连站都根本无法站起。

伊凡诺将他抱进了不远处的树林里，那里正停着一匹马。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解开了马儿的缰绳，然后一刀扎在了马臀上，那畜生吃痛，猛地冲了出去。

阳光顺着树的影子洒落在李苍昊的垂落在外面的手臂上，伊凡诺将李苍昊抱紧了些，然后向着树林的深处跑了进去。

在伊凡诺还很小的事，特莱弗告诉过他一个传说故事。

一片比夜更深的树林里，总是密布着浓浓的雾气，甚至连猫头鹰和萤火虫也不会涉足的地方。住着一只比夜更美，比恶魔更残忍的怪物。

它的门前种满了毒草，带着致命的香气，美丽的白玫瑰只会在黑夜中绽放，会让所有被吸引的人死于非命。

它的眼睛比夜更深，就如同那片树林本身一样，什么都看不见。

没有喜怒哀乐，有的只是冷漠和残酷。

它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就会这样孤单下去，所以，它抓住那些在树林里出没的人，然后把他们关进房子里。它以为自己永远都找不到会爱上自己的人。

特莱弗从来没有说过那个故事的结局，怪物抓走了路人和旅行者，把他们带到没有人能够找到的地方。

伊凡诺一直都以为那只是猎人的想象力，他看到过特莱弗脖子上的伤口，那是吸血鬼的齿痕。

被咬上一口却没死，对于贝尔蒙特家族的人来说可以称得上的莫大的耻辱，然而，特莱弗却一直以来都显得很平静。他花了很多年的时间去寻找那时的吸血鬼，而伊凡诺一直都不知道，特莱弗已经找到了。

李苍昊身上的伤口很糟糕，被烧焦的皮肉和纤维黏贴在一起，十分的严重。

伊凡诺知道大多数吸血鬼的伤口都会直接愈合，然而，李苍昊的伤口似乎已经不再会愈合，甚至有些地方开始像人类那样溃烂，烧焦的部分竟然还有着暗紫色的腐肉，散发着让人作呕的臭气。

伊凡诺拔出了匕首，他割开了自己的手腕，送到李苍昊的嘴边。

然而，血液只是从吸血鬼的唇角边缓慢的留下，他似乎已经无法进食，在阳光下暴晒太久的嘴唇早已干裂，被鲜血浸润的地方带着艳丽的色泽，非常诱人。

吸血鬼漆黑的双眼早已茫然，甚至透着死鱼般的惨白。

伊凡诺迟疑了片刻，还是低头，猛地吸了一口自己的手腕，然后吻上了少年的嘴唇。

李苍昊像是连吞咽都变得很困难，在阳光下近乎暴晒了两个小时，对于吸血鬼来说，捡回一条命实在是十分的幸运。

折腾了半天，少年也只是咽下了少量的血液，伊凡诺倒是觉得一阵头晕眼花，他粗粗的扎起了自己那流血的伤口，然后拿下了少年身上的斗篷。

树影中的阳光让少年的皮肤发出嘶嘶的声响，甚至还冒着些许白烟。

少年无力的躺在他的怀里，身体冰冷。

“你看上去有点银中毒，别动，我得把腐肉割下来，你可能不会觉得太好受。”

李苍昊像是已经没有了意识，他漆黑的双眼只是茫然的睁着，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

伊凡诺见到过银中毒的吸血鬼，因为接触银的时间太久，和吸血鬼血液中的什么东西产生了反应，变成了剧毒，会让血族变得虚弱，身体甚至出现腐烂。

烧伤是阳光的原因，而那些溃烂绝对是银的缘故。

伊凡诺看到少年脚腕处的痕迹，焦黑的一片，就像是被什么动物啃食过一般。

猎人沉默了。

他见到过类似的伤口，在他的父亲身上，那个他曾经深爱过的人。

溃烂、恢复。

一切都像是无止无尽的地狱，伊凡诺想尽办法也无法找到一种治疗的方法，那剧毒的药物，传说中只会在黑夜中绽放的白色玫瑰。

他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少年那狰狞的伤口，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开始了处理。

……

李苍昊一直睡了很久。

他做了很多噩梦，但是却睡得很沉。

他的大脑在之前一直都是茫然的一片，吸血鬼的伤口虽然会愈合，但是他们始终都还会感觉到肉体上的痛苦，然而，再被那群猎人折磨的时候，他却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疼痛早已消失，剩下的只有恐惧。

是的，他很害怕。

不是害怕死亡。

他害怕自己接下去还会要面对的事，那会是怎样的噩梦？

然而，当他苏醒的时候，身上的伤口早已消失，好像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境。

他躺在树下，虫鸣悠然动听，伊凡诺站在小溪边洗着自己的匕首，一面淡淡的道，“你那衣服已经不能穿了，我给你找了一件，如果你觉得好些了就换上。”

李苍昊微微张开嘴，想要说话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连一个音都无法发出。

“你的身体很虚弱，还是躺着休息一会吧，我帮你把伤口都弄干净了，看上去也已经愈合……但是最近都别喝动物的血液，或者像你那样吸血吸到自己失去意识。好好休息，在棺材里多睡几觉，你会没事的。”

伊凡诺甩了甩匕首上的水滴，转过身，将自己的斗篷披在了少年的身上，然后很快一笑。

“有个大夫跟在你身边，你应该觉得幸运。”

李苍昊张开嘴，然后慢慢闭上，他的视线落在了伊凡诺的手腕上，那里缠着被染红的绷带。少年很快注意到，在银色的月光下，伊凡诺的脸色格外苍白，甚至连走路也有些虚浮。

自己恐怕是吸了不少血。

李苍昊轻轻的用牙齿咬着嘴唇，看着伊凡诺的眼神中，出乎意料的有了些不安。

伊凡诺倒是很快的笑了笑，他伸手温柔的摸了摸少年的侧脸，低声道，“你会没事的。”

第六十七章：佛罗伦萨

伊凡诺的手很温暖。

少年有些贪恋的凑了过去，大夫却已经抽回了手，转过身，将生起的火焰弄得更旺了些。

树林中的虫儿在无法见到的地方鸣叫，带着异样的寂寞。

李苍昊感觉到自己的体力正在慢慢地恢复，他将膝盖抱起，有些好奇的看着站在那里的伊凡诺。

猎人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在他的身边坐下，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你喝了我不少血。”他嘀咕着说。

“对不起……”少年低低的声音让伊凡诺颇为好笑的勾起嘴角，猎人伸出手，轻轻的摸了摸他的脑袋。

“别对人说对不起，除非你要骗人，明白吗？”

“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什么对不起别人的，”伊凡诺眯起眼睛，“如果你要整天想着自己是不是对不起别人，作为吸血鬼，你也许根本就活不下去。”

他的手戳了戳少年的心脏，“永远记住，只有你自己才是最值得相信的，不是我，不是特莱弗，不是你的那吸血鬼朋友。”

李苍昊微微睁大了眼睛，伊凡诺脸上的微笑似乎很容易让他被人相信，他再次伸出手去，随手弄乱少年的头发，同时低低的道，“我们该上路了。”

夜里赶路要比白天好得多，他们已经离佛罗伦萨不远，伊凡诺觉得能在天亮前赶到。在太阳升起之前，他们来到了佛罗伦萨城，。

伊凡诺的小屋子乱糟糟的堆满了李苍昊没见过也没听说过的药瓶，一张躺椅上放着羊皮毯子。

少年本能的皱起鼻子，“这里到底是什么气味？”

伊凡诺没有回答，他推开躺椅，下面竟然露出了一个方形的入口。

“这下面是我放药的地窖，天黑之前你可以睡在这里。”

下面装满了李苍昊既没听过也没看过的瓶瓶罐罐，他觉得自己好像跑进了女巫卧室。

“这里很乱，我白天出去看看佛罗伦萨的状况，你待在这里，好好休息，晚上我会回来。”

地下室里没有棺材，乱糟糟的也根本没有什么可以放东西的地方，李苍昊依靠着墙壁，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伊凡诺很快的笑了笑，也许这个少年的确是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他顺着楼梯爬出了地窖，将入口小心翼翼的封上。

他在这里的住所只有特莱弗知道，外面是一间药店，想必还是很安全的。

伊凡诺换了一身衣服，虽然神父的装束在罗马不会引人注意，但是到底这里是佛罗伦萨。

这么多年来，佛罗伦萨共和国一直由美第奇家族控制，而吸血鬼猎人却又一直被教会保护着。美第奇家族是科学与艺术的崇拜者，他们不喜欢教会训练的猎人和士兵，他们相信有科学的方法可以令吸血鬼改变。

要伊凡诺说，野兽就是野兽，就算变成了家畜本性一样无法改变。

更何况，放任吸血鬼并不是什么好主意，哪里都会有失踪人口，几天后，尸体从水里浮上来。

这么多年的经验，血族知道要如何处理尸体，如何让它们不被发现，或者弄成像野兽袭击的摸样。

在街上买了些吃的，伊凡诺坐在路边安静的吃着，一面想着接下去怎么办。

佛罗伦萨的美第奇家族就算是切萨雷也会知道他们不好惹，但是，有传言说法国人会占领这里，到那之后，那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就谁也说不清楚了。

威尼斯会安全些。

伊凡诺并不打算离开意大利。

这里让他着迷，美丽的田野，飘散着玫瑰花瓣的风。

在他还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告诉过他这片土地的美丽。

他的父亲，那位沉默的血族男子是一位意大利人，血液内与生俱来的荣誉感让他把自己的承诺和家庭看的比生命更重要。

伊凡诺坐在街边，安静的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他记得自己还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就是这样牵着他的手走在街上，他们不能白天出来，所以，伊凡诺就像吸血鬼一样白天睡觉。他和他的父亲一起睡在黑暗的地窖里，尽管那里冷得发抖，但他还是感到很幸福。

——你要温柔，而且要勇敢。

他的父亲这样告诉他。

——伊凡诺，有些路，你必须要自己走下去，没有人能够帮你选择你的命运，我做不到，没有任何人能够做到。

那么，我的命运是什么？父亲。

伊凡诺不明白，每次他这样问的时候，他的父亲总是沉默的。

街道上，年幼的孩子拉着父母的手，怀中抱着糖果，一脸笑容。

在他的父亲去世之后，他时常和特莱弗一起出去，他总是赖着特莱弗给自己买这个买那个。然后，有一天特莱弗开口了。

他说，伊凡诺，我永远都不会变成你的父亲。

伊凡诺就再也没有找他出去过。

没有人可以再变成伊凡诺的父亲了。

他坐在街边，一直等到天黑。

他知道李苍昊一定会在房子里安静的等着他，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第一次有什么人在等着他。

这样的感觉让伊凡诺觉得并不坏，他甚至想，如果几十年的时间里，都有一个人在等着自己，那会是怎样的？

天色渐暗。

伊凡诺买了几件衣服，又买了些吃的，这才回到药房里。

李苍昊已经走出了地窖，他正坐在软榻上，安静的翻阅着一本书。

“你对吸血鬼的身体结构研究的很多，特别是对活体解剖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