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沙川——七里弥望
七里弥望  发于:2014年0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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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你也想算一卦。”银古幽幽地说。太阳出来了,身边来来去去的人也越来越多,师徒二人在汹涌的人流中相对而站。

“我的星相有师傅看着,何必多此一举。”

“我不可一辈子待在你身边。”银古叹口气,“何况你已经能保护自己了。”

“我不管,别拿这些有的没的唬弄我。”青沫倔强挺直了背,“我要留你一生一世。”

“你果然像那个人。”总是一意孤行,擅自为别人做主。

“谁?”青沫挑眉。

银古却不再说话转身就走,迎面走来一个穿着贵气的小女孩,正好奇地东张西望,大概是哪户富贵人家偷偷溜出来玩的小姐。

“这位小姐,”银古伸手想要拦住。

“你叫我?”小女孩转过头来,杏胭桃脸十分好看。

银古点点头,将手中的翠菊花递过去:“好不好看?送给你。”

小女孩脸红了,接过花:“多谢公子,好漂亮的花。”青沫在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一擧一动。

“我家在东街王府,”小女孩羞涩地一口气说完,便蹦蹦跳跳消失在热闹的街市人群中。

银古笑着向她挥挥手,转身拂袖离去。

“这算什么,故意做给我看的吗?”青沫追上前去。

“随便你怎么想。”银古撇过脸,在热闹胡集市上走马观花。

经过一处旧货摊子,无意中拣起一把染香扇展开,扇面上几枝没有画完的梨花,摊主凑过来,“这把扇的扇骨是黄杨木做的,香气很轻,很淡,雅致而不俗艳丽,还可以驱蚊。”

“这扇面倒是有趣,画工精细,只是没有画完。”青沫走到他身边,“扇子的原主人在想什么呢?”

“无妨,我可以把它画完。”银古却很满意,付了银钱,把扇子收进袖子。

将近午时,街上人少了很多,两人站在人声鼎沸的饭庄前,望而却步:“师傅,不如我们去清净点的小吃摊子?”

“果然太閙了,”银古看着头疼,“随你做主罢。”

青沫雀跃,轻车熟路带着他拐进了一条偏巷,选一处小摊子桌子边坐下。一口大锅两张桌子,坐了三个食客。摊主是个和气的大婶,手脚利索。她端上来两大碗热气腾腾的凉粉,满面笑容:“公子,好久不见了。”

“是阿,很久没来了,什么都没变。”刚来易水时,青沫很迷茫很低落,独自到处随意走。喜欢这里的凉粉,去的多了,和摊主也熟络了起来。

“这是我师傅。”他指着旁座低下头小口咬粉条的银古。

“长的真是标致阿,”大婶惊艳,抓起桌边的手巾擦了擦,银古哭笑不得。青沫在一旁一脸得意,仿佛被称赞的是他而不是师傅。恰好来了个新得客人,大婶忙着招呼去了。

“怎么样,味道?”青沫像小孩子一样期待地问,他面前的那碗粉丝连汤吃了一半了。

“辛味有点重。”银古喝了一小口浓烫,微微张开嘴哈气,面颊通红。

“母亲年轻时喜欢凉粉,每次都放很多辣椒。”青沫语气平静,体贴地说,“吃粉条吧,汤剩着。”

银古顿了顿,终究没有说话,勉强吃完小半碗粉条就搁下筷子。青沫起身拽着他走进另一个路口,在一处挂满白色小花的番莲高墙处站住,小巷很僻静,没有行人经过。

“听说这座大宅子后院很漂亮,师傅,进去看看?”没等答话,青沫已经跃上了高墙,消失在墙后,银古只好也跟上。

院子很大,像是大户人家闲置的老宅子,冷冷清清。北边院角有棵树冠如一团墨绿色浓云的槐树,树下一层黄色的落花,石板路缝中野草杂乱,许久无人打理的样子。

青沫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把短柄的锄头,径直走到槐树下,绕着粗壮的树根前低头来回审视了片刻,在一处略微不平坦地方挖起来。黑色表层泥土下露出酒坛的盖子,银古只站在一边看。

“师傅,这是一坛竹叶青,”青沫把陶器从坑里拎了出来,拍去泥土露出蝴蝶牡丹的釉彩。

“擅自闯入别人的后院也就罢了,还要把人家埋的酒也偷走?”银古恨铁不成钢。

“错了,师傅,这是母亲留给我的。”这座宅子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青沫抱起略沉的陶罐,认真地纠正,“走吧,尝尝这几十年的竹叶青口感如何。”

两人穿过月洞,步入红柱绿瓦的六角重檐亭,青沫把怀中的坛子搁在栏边,从袖子里摸出两个青翠小巧的竹节形夜光杯,分给银古一只。

“这杯子我跟东叔要的,他常年出海,收集了很多奇珍异玩。”青沫摇了摇坛子,解开密封的坛盖,顿时酒香四溢。

“夜光杯,祁连山玉与武山鸳鸯玉精雕细刻而成,纹饰天然,杯薄如纸,光亮似镜,内外平滑,玉色透明鲜亮,用其斟酒,甘味香甜,日久不变。”银古抿了一小口,擧着小酒杯细细端详。

栏杆外,小湖湖水清澈见底。浮萍点点的水下,一尾尾金色野鱼游戈在漂亮的卵石之间。

“青儿,你到底记起了多少以前的事?”

“零零碎碎,差不多全部。”青沫伸手给师傅再添满酒杯,眼底不带一丝温度。

“勿论人性本恶,抑或人性本善,世事无常,人生百态,人人都只是历史洪流中一颗身不由己的石子罢了,何必耿耿于怀?”透明液体在翠绿的夜光杯中来回晃动,银古斟酌着用词,“放开了,释然了便好。”

“如若没有在意过,就不会耿耿于怀。”

“这个世间,天一半,地一半;男一半,女一半;善一半,恶一半;清净一半,浊秽一半;爱一半,恨一半。”

“我只要半个世间就够了。”青沫忿忿。

“何必如此固执?”

入夜,易水古城歌舞升平。北隔观前街与修真观相对的戏台前,人头攒动。戏子尖细的嗓音连绵婉转,咿咿呀呀,一拐九个弯。

站在人群之外,勉强看到戏台歇山式屋顶,飞檐翘角,庄重中透着秀逸。灯光映照下,人影绰绰。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即使知道了是这样,还是要装模做样地演下去。”青沫嘴角一抹冷冷地笑。

“不因物喜,不因己悲,缘起缘灭不过如此。”超然物外的洒脱。

12、

回来的路上,毫无预兆地下起了雨,早上带的伞不知忘丢在哪里了。两人湿淋淋地出现在西院时,福伯和几个丫鬟乱成一团。

窗外大雨磅礴,西厢房屏风后的大澡盆里装满了刚烧好的热水,水汽蒸腾。丫鬟准备了两套干净的乳白色亵衣搁在床边衣架子上,一前一后随福伯退出屋子,关上门。

青沫上前伸手试了下水温,转身掀开纱帐,走到床边,俯视床上裹着两床棉被,脸色苍白瑟瑟发抖的人:“师傅,热水准备好了。”

“好,我知道了,你出去罢,我自己来。”银古蜷缩着身子,懒懒地掀动眼皮。自从离开沙漠后,身体状况一直都在恶化,丝毫经不起风寒雨水。

“我帮你,”青沫执意不肯离去,扯开他死死抓着的被子,一把抱起赤裸的人穿过轻薄的纱帐,稳稳地将他放入澡盆中。

一室雾气氤氲,银古昏昏沉沉的靠在澡盆边沿,半眯了眼睛,瞅着依旧站在身边的徒弟,“青儿,你出去。”

青沫没有动,眼睛直直地盯着水中清秀线条。一阵簌簌解衣声后,澡盆里的水波动了动,银古模糊中见到一具高大裸露的年轻身体也进入热水中。

琥珀色的眼睛蒙上一层迷离的水汽,青沫摒住粗重的呼吸,慢慢地靠近两颊被热气熏得绯红的人。湿润的舌头贪婪舔细长白皙的颈项,继而含住轻咬耳垂,微微刺痛让身下的人躲避性抬高肩膀,偏头夹住耳朵。青沫辗转喉结,灼热的吻蔓延到另一侧脖颈,连耳廓一起舔吻,舌头卷起,袭击耳内。

水下,强劲有力的手臂箍住他纤细的腰,另一只手从光滑单薄的后背,往下游走,摸至大腿内侧,一点一点细细的揉搓。银古全身无力,眼皮重的掀不开,下意识想要推开强势覆盖上来的男性身体,嘴里呢喃:“青儿,不要,不要。”赤裸的两人反而越贴越紧,下身也密不可分的缠在了一起,一寸一寸地厮磨,氤氲热气中弥漫着浓浓欲望气息。

“师傅,不要丢下我,好不好?”青沫凑上嘴,小心翼翼地舔他桃花般粉嫩的唇。怀里的人踟蹰,眼睫微颤,许久没有回应。

青沫的眼睛红了,按住他的后脑疯狂有力地吻,敲开紧闭的唇,灵活的舌头在口内四处疾扫,直到呼吸困难才分开。银古大口大口地喘气,两颊不正常的红润,浓密的睫毛沾满了水汽,眼神迷离。身侧水面,白色发丝和栗色长发,散乱交织游戈,纠缠不清。

“我只是掠过你身边的一屡风而已,何必如此执着。”银古长长地叹了口气。

青沫紧紧搂着他,倔强:“借口,都是借口,我不要听!”

半夜,青沫搂着浑身冰冷的师傅躺在床上。精雕细镂的窗棂外,紫竹婆娑起舞。

从月沙川死里逃生大病一场醒来后,他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但是很长一段时间他每晚做奇怪的噩梦,直到满头大汗吓醒。面对无尽的黑暗,他害怕不已,跌跌撞撞地摸到师傅床边。师傅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抱着年幼的青沫望着头顶蓬帐的裂缝漏下的月光,直到天亮。

那个时候,青沫和师傅还在草原生活。

早晨,师傅带着他踩着露水去草原边缘的森林,路过一群群低头吃草的牛羊,放牧小女孩向他们远远挥手,银古微笑点头,一旁臭着脸的青沫把头偏过去,只当没看见。

森林里,弥漫在树林间的大雾渐渐散去,耀眼的阳光光线从直插云霄的古木间隙中投射进来,密林深处不知名的小鸟咕咕的叫,白色人影在枝繁叶茂的林中穿行。

青沫坐在一块草地上平心静气地打坐,瘦弱的胸膛一起一落,吐纳呼吸周围清新干净的空气。附近枯枝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颗小石子从青沫的手中飞了出去,草丛里一只灰色的野兔被击晕了。

睁开眼,身边那簇白色露花中一堆新鲜的野果。再仰头,一身白衣一尘不染的人靠坐在树枝上,迎着林风对他笑,霞姿月韵,风华绝代,青沫看的如痴如醉:“师傅。”

“青儿,上来。”银古招手。

树下的人开开心心地从地上跳起来,整理了沾上乱草和泥土的衣服下摆,抓起脚边最大的两颗野果,飞身上树。还没触及枝丫,瘦小的肩膀就被抓住,腾空直上到达最高的枝头。顿时视野开阔,深绿色森林海洋,远处起伏的草原依稀能看到散落的羊群。青沫第一次站得这么高,有些害怕地抓着银古的手,强劲的风呼啸着擦肩而过。

“风无定,云无常,聚散两茫茫。”银古在枝头长身而立,衣袂飞扬,“那些沉睡在抚仙湖底下,我的族人阿,什么时候才能重见天日?”

青沫一只手抓着树干,大口大口地啃果子,细长的眼睛瞄着这边,口齿不清地问:“师傅,你在干什么?”

“看看我远方的故乡。”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

“师傅出生的地方是个怎么样的地方,很美吗?”少年老成的小脸上遮掩不住的好奇。

“是阿,很美,云缭雾绕,四季如春,”与天相接的地方,风与云为伴,四处漂泊,看尽人间沧海桑田。

白天,附近游牧族人同龄的男孩女孩们聚在一块骑马嬉戏,青沫只是坐在草地高处静静地看。天性好斗的草原少年看不惯青沫清高的姿态,带领一众人马浩浩荡荡前来挑衅。

青沫拽拽地靠在毡房前,满脸不屑,更激起一片叫骂声。

里面羊毛毯上小憩的银古被吵得头疼,整理了衣服掀开门帘出来。

“这样吧,那边有两匹马,青儿骑白马,阿木古郎骑黄马,你们骑马去西边清泉再返回来,谁的马走得慢谁就赢了。”银古好心地提议,“这样如何?”

“什么?看谁骑得慢?”号称草原疾风的阿木傻眼了,如果谁也不动站在原地,这比赛得比到什么时候?身边几个身强力壮的少男少女起哄道:“银古师傅,你出得什么烂主意?!”

“一群头大无脑的家伙。”青沫身形一动,转瞬到了人高马大的阿木身边,在他耳边轻笑几声。还没等惊疑不定的阿木反应过来,他已经飞身跨上黄马,在众人目瞪口呆中绝尘而去。

银古裹紧了披风,扬眉赞赏地笑了笑,随即挥挥手:“都回去吧,别错过了晚饭时间。”

入夜后,草原的天空广阔无垠,繁星点点,附近牧民们围着火堆欢歌起舞,热情好客地人们邀请师徒两人参加他们的聚会。青沫孤零零地站在灰暗的毡房前人群之外,看火堆边人群中的师傅优雅的弹琴吟唱,是那么柔美悦耳。

来挑衅过的那些同龄人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围着火堆跳舞唱歌,摔跤比武。

草原的游牧部落逐水草而居,很快,陆续迁移到别处去了,临走前送给师徒两人很多食物。于是,整个漫长的冬季夜晚,银古点着油灯,亲自督促青沫读书习字。

这样简单安宁的日子过了很久,久到当初那个阴沉的少年长大成了比银古还要高大的青年,久到他以为会一直这样和师傅生活下去。

直到有一天,聚会结束,人群渐渐散去。青沫不声不响地走到师傅身边坐下,聆听四周黑暗中风吹草动的声音。

“风不记得草的颜色,草却记得风的味道。”一直沉默的青沫伤感的脱口而出。

“风会在心里记得。”银古纤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竖琴琴面,沉吟良久,“这里停留的太久了,我都快忘了我是谁了,我们去易水吧。”

这夜,青沫固执地坚持和师傅挤在一张床上,伸手大胆地搂住师傅越来越纤瘦的腰。帐篷外透进来的月光,映照出近在眼前睡得很安静,有着纤细柔和五官的人。他偷偷低下头亲吻,蜻蜓点水一般,从额头延伸至淡粉色的唇角。

“师傅,我喜欢这里的生活,不要离开,好不好?”

身下的人睫毛微颤,却始终没有挣开眼,更没有回答。第二天醒来,银古神色如常,一切照旧,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理所当然地开始收拾上路的包袱,徒留青沫蹲在角落里暗自受伤。

13、

这天,易舒下了朝回到府邸,一脚踏进大厅,等待多时的飞樱娴和青沫站了起来。

“宫里为秦西使者设了洗尘宴,”易舒坐下来,接过丫鬟递来的茉莉花茶,喝了一口,“奴伊公主自告奋勇做了塔罗牌占卜,父皇被哄得很开心,当场答应为秦西国战事提供资助,拉古斯从头到尾倒没说什么。”

“改日请王子到府邸一游。”飞樱娴提议。

“本殿下正有此意思,可是拉古斯行事谈吐冷淡谨慎,很难亲近,”易舒放下茶杯,嘴角浮现几丝兴味,“不过回来时,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我在殿前遇到他目送琴师离宫。”

“我师傅?”青沫心中一动。

“正是。”

“据我所知他到现在还未成婚,莫非。”易舒眯了危险的眼睛,若有所思。

飞樱娴和青沫坐在下位各怀心事。

“恩书去哪里了?”易舒忽然想起来,昨天晚上就没看见他了。恩书是易舒的儿时伴读,太傅的独子,也是现在身边的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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