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戏剧一样，各色人物轮番上场，兜兜转转，一切竟是回到了最初的时候，房内还是他和他，芙蓉帐暖，春风一度。

若不是桌上的红烛快要燃尽，身上依然有些潮湿的触感，安珞凝几乎要觉得刚刚那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天快亮了。”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安珞凝不知该怎么接口，两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所幸没有持续太久，轩辕冷霜再次搭上安珞凝的肩膀，说道，“不去睡会儿么，明日没什么事。”

“也不在乎这一会儿，我等头发干了再睡，你若是累了，你先睡吧。”话一出口安珞凝就向拍死自己，这语气怎么听怎么像是夫妻或者情人间的絮语，这个关系套在他和轩辕冷霜之间不合适吧。

轩辕冷霜似是没怎么注意，走到琴案边，手指缓缓地拂过琴弦，笑道：“凝儿可愿听我弹奏一曲。”

“愿闻其详。”

“思情。”轩辕冷霜浅浅的勾起了唇角，十指搭上琴弦，宛若行云流水般的商音流泻而出。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没有二胡，没有箫管，由古琴徐徐奏来，竟是别有一番哀怨的滋味。

一代美人谢瑶环，一生相思谱成思情一曲，那求而不得的痴怨爱怜化作秦淮河的流水，亘古百年，天上人间。

曲子本身的哀伤并没有感动安珞凝，他只是好奇，谢瑶环在轩辕冷霜心里没有一点地位，但是为什么她谱的曲子，却成了他最怀念的乐律。安珞凝不相信轩辕冷霜会因为内疚或者单纯的怀旧而喜欢它，更不相信他有些爱上了谢瑶环。

人心，往往是越想越复杂，即使是再深沉的人，也有简单的时候。

他的怀念，不过是因为可惜，可惜她这般女子不该有如此凄凉的结局。

曲罢，弦断。

殷红的血珠顺着指尖流落在浅棕色的古琴上。

烟花易碎酒千杯，流光飞舞影相随。月满西楼雁回首，还君一滴朱砂泪。

烛光朦胧中的安珞凝，记忆中似曾相识的眉睫。

最后一次，想起你，宁烨……

“你怎么了？”

轩辕冷霜回过神，见安珞凝正给自己擦拭手指上的血迹，反握住了他的手，“凝儿，休息吧，我累了。”

“好。”

等到被轩辕冷霜抱着躺到床上的时候，安珞凝才反应过来。心中暗暗恼恨自己立场不坚定，总被轩辕冷霜牵着鼻子走，他稍微给个温柔的态度，自己就跟什么似的迷糊地找不着北了。

安珞凝不知道，也许潜意识中不愿意承认，这正是他自己一直以来渴求的东西，希望能有个人可以依靠，希望被拥抱被温暖，再大的风雪也不用担心会被冻着。

下意识的接受是因为渴望，渴望是因为曾经感受过那样的温暖，失去之后的空虚寂寞真的很痛苦。

看似不需要任何东西的人，其实是最脆弱的。

第30章

轩辕冷霜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快中午了，看着怀中的安珞凝睡的正香，嘴角微扬，解开了他的睡穴。

“醒了？”

“嗯？”安珞凝嘤咛一声，并未完全醒转，反而伸手更紧地搂住了轩辕冷霜的腰，等到神志略有些回转，发现自己和他的脸距离不过寸许，下意识地推开，一副戒备的神情。

“哼……”轩辕冷霜失笑，无奈地摇摇头，“怎么这副表情，我又没对你做什么。”

就是什么都没做才恐怖！

安珞凝心里愤愤道，很快恢复了淡然的神色，默默地下床穿衣。

“今天你随意，我和昕榛去办些事。”

“嗯。”

轩辕冷霜离开之后，安珞凝一个人关在了房间里，沉默着回想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渐渐的，表情由淡然变得狰狞，眉心紧蹙，逐渐握紧的双拳恨不得在桌上砸出一个大洞。

“不行，不能再这么下去！”安珞凝倏地站起来，夺门而出。

虽然是白天，红鸾阁中来往的人依旧不少，安珞凝急匆匆地下楼，连撞上了人都不管，神情狼狈地出了门。

“宫主，为何你留安珞凝一人在红鸾阁，你不怕他暗中做些小动作么？”

“宠物，要会挣扎才有玩的价值，昕榛，冥宸宫成为武林公敌，你觉得凭安珞凝一个在江湖上锋芒刚露的毛头小子能做到么？”

“宫主的意思是……”

“等，敌在暗我在明，看看谁的耐性好。”轩辕冷霜看昕榛欲言又止的样子，说道，“有话直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宫主，万一安珞凝只是想利用这次机会在江湖上出人头地，他这条线索断了那我们该当如何？”

“那人既然针对冥宸宫，迟早会找上门，不过这会儿，他该出门了。”

“嗯？”昕榛不明所以。

“安珞凝其实不难对付，但是想让他做棋子，却也不容易，他并不好利用。”轩辕冷霜忽的扣住昕榛的肩膀，将其带上了房顶，“你看看这逍遥谷，像什么？”

昕榛更加茫然，环顾四周，只见到错落有致的屋舍，黑压压的一片连着一片，偶有几间特别高特别别致的楼阁，在一片低矮的平房中显得尤为突兀。

“下次记得带昕璃一起来。”轩辕冷霜转过身，突然想起什么，苦笑道，“我忘了，你就当我没说过吧。”

说罢飞身下了房顶，这一来一回之间，已有许多人好奇地盯着他们看。昕榛有些不自然地干咳了一声，“宫……公子，我们接下来是……”

“现在嘛，我们去看看安珞凝想做什么。”

“公子知道他在哪里？”

“不知道。”

“……”昕榛有种想撞墙的冲动，尤其是看到轩辕冷霜那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之后。

“四处逛逛，碰碰运气。”轩辕冷霜没走几步，便听得昕榛小声说道：“后面跟着的那两人，属下要不要去处理一下。”

“不用，他们的用处大着呢。”

昕榛更加懊恼，他很不喜欢别人话只说一半。

两人在逍遥谷内四处转悠，步履轻缓，好不惬意。

逍遥谷虽然是一个特殊的地方，但是广义来说，却与一般的小镇没什么两样，商铺酒肆，赌坊妓院，还有沿街叫卖的小商贩，来往奔走的行人。

忽然，轩辕冷霜在一处大宅前停步，指着门上的牌匾说道：“你看，这地方便与刚刚有区别，那里皆是平民住地，而这一带，显然是大户人家所处，无论是房屋样式还是占地面积，都大大不同，这宅子名为‘百花山庄’，想来定是有非同凡响之处。”

昕榛说道：“说起百花山庄，属下记得二十年前武林中的一桩奇事，当时武林中出了三位非常有名的女子，这三名女子一才华出众，一妙手回春，一倾舞风华，端的是风华正茂，色艺无双，一时成为众人争相追求的焦点。”

“那这百花山庄的主人，是哪位呢？”

“非也，属下说的百花山庄，乃是位于牡丹城洛阳，其主人便是有国士无双之称的任夫人灵韵，而此处距离洛阳甚远，任灵韵已亡故多年，恐是名有相同吧。”

“任灵韵，这名字很熟啊。”

“公子可能不知道，二十几年前江湖上出现了一本武林风云录，排出了江湖上排行前一百的人物，这是继百晓生之后又一本震惊全武林的排行册。”

“原来是‘百花仙子’，那接下来的事情，是不是很多人对此排行表示不满上门讨说法，任灵韵因此被杀？”轩辕冷霜笑道，“这女人的功夫如何？”

“手无缚鸡之力。”

“她真是活腻了存心找死，江湖中多是莽夫，谁跟她文绉绉的讲道理，看不顺眼拔刀相向那是常有的事，一介女流，不在家绣花，相夫教子，何苦牵扯江湖是非。”

昕榛觉得轩辕冷霜的态度太过冰冷，即便不同情她，也不该嘲讽她，不禁说道：“属下倒是觉得，区区女子能排出震惊武林的风云录，这等智慧才情恐怕很多男人都难以企及。”

“昕榛，你要记得，才名艳名皆是幻影，没了性命，什么都是空话，说起来我倒是很想知道这个任灵韵为什么要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昕榛正要回话，却听得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二位在百花山庄门前驻足，可是有事？”

来者一身浅黄色儒服，眉目清秀，气质风流，一看便是家境殷实的公子哥。

昕榛说道：“无事，只是正在讨论任灵韵夫人。”

“在下任逍遥，任灵韵正是家母，二位可是因为武林风云录排名一事前来？”男子拱手作揖，笑道，“家母去世多年，武林中竟还有这么多人惦记着她的风云录，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昕榛说：“我们并不是要来问询风云录的事情，只是恰好路过。”

“任逍遥，这名字取得好，令堂果真是才华横溢的奇女子。”轩辕冷霜说道，“在下慕名已久，任兄不请我们进去坐坐？”

“在下疏忽了，二位请。”任逍遥侧身退开一步，与轩辕冷霜并行，“百花山庄名为百花，其实庄中并无多少花卉，不过这时节，倒是正好可以赏荷。”

轩辕冷霜说：“一壶雨前龙井，抚琴赏荷亦是乐事一桩。”

“阁下说的是，敢问阁下贵姓？”

“复姓轩辕，字云涵。”

“原来是轩辕兄，久仰久仰。”

“不敢不敢。”

昕榛跟在一旁沉默不语，看着轩辕冷霜和人寒暄，他总觉得有点别扭，他印象中的轩辕宫主，该是冷漠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平日里连多余的表情都懒得给，而今日，居然像个谈生意的商人。

百花山庄内遍植各色花卉，其中不乏珍品，虽是夏季，春花已谢，秋芳未至，但一片茵茵绿色看着也是赏心悦目。

轩辕冷霜随着任逍遥来到花园内一处亭中，环顾四周绽放的莲花，心思恍惚间已然飘至远处，自知当下不该分神，又急忙收回，细微的表情变化却没能逃过任逍遥的眼睛，“轩辕兄似乎有些不愉快。”

“往事而已，不提也罢。”轩辕冷霜在石凳上坐下，眼眸轻扫过满池莲花，说道，“敢问任兄，那是何物。”

任逍遥顺着轩辕冷霜的视线望过去，见一小片绿色攀附在池边的岩石上，远远看去像是青苔水草，但却开着紫色的小花，沿着水岸交界处依次生长，仿若一个花环将一池莲花团团围住。

“我也不知道，原本是想除去的，后来看这花也挺赏心悦目，便将此事作罢。”

“这花……”轩辕冷霜还没说完，忽的感觉手臂一紧，便听得昕榛惊呼，“宫主快走！”

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被拉着极快地离开了花园。昕榛再不敢停留，抓着轩辕冷霜的手踩着屋顶直到飞出百花山庄后才放开，反身下跪，“属下鲁莽，宫主恕罪。”

以昕榛的为人，他这么惊慌着急定有原因，轩辕冷霜整了整凌乱的衣衫，“起来吧，先到茶馆坐下慢慢说。”

昕榛理了下思路，说道：“那花名曰‘紫薇’，又名‘水仙子’，是极其珍贵的药材，因其生长不易，中原之地甚为稀有。”

“紫薇？我记得不是这样子的。”

“这当然不是我们平日见到的紫薇花，这种花的药用价值非常大，但是药三分毒，所以它也是一种剧毒的主要成分，紫薇花的花粉极易随风飘散，常年住在紫薇花附近的人不仅可以延年益寿，还能青春永驻，对习武之人来说，对功夫亦是大有助益。”

“既然如此，你为何急忙将我拉出来？”

“花粉自是无害，但是一遇上‘月下美人’，两种花粉相互融合之后，便是无解剧毒，中毒者态生两靥之花，心神怡然自得，即便是平凡之貌，也能绽放出摄人心魄的美来，但是春光散尽之后，便只剩下一副至美的尸体，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雍容’。”

“月下美人？”轩辕冷霜仔细一想，便想到了冥宸宫中遍植蔷薇，“我只知道月下美人说的是昙花和曼陀花，难不成这蔷薇之中亦有被称为月下美人的花种？”

“是，月下美人极其珍贵，非常罕见，在阑珊殿的花园之中有一小片，就是那枝干为深墨绿色，花朵特别白的花种。”昕榛说道，“据属下所知，月下美人也是极为挑剔生长环境的花卉，江湖上只有两处地方有，一处是怡然之境，另一处便是冥宸宫，而这两种花不能共生一处，所以至今只有未曾听闻有人死于‘雍容’。”

轩辕冷霜想起方才任逍遥的种种举动，心头疑惑慎重，他对现今江湖知之甚浅，一时之间也没理出什么头绪，便问道：“依你看，任逍遥此人动机为何？”

“冥宸宫现在可说是全江湖的争论的目标，究竟为什么实在说不好，但若说他不知情，也着实说得过去，他方才的作为，并无可疑。”昕榛也很疑惑，本来这种毒的配方鲜有人知，任逍遥用这么迂回的方法杀人，其中变数实在太多，蔷薇花期将过，若是等到宫主回宫时蔷薇花已经凋零，或是十天之内没有接触到花粉，那便前功尽弃。

许多猜测纷至沓来，一时间千头万绪，昕榛也只能无奈地叹口气。

“其实要想知道任逍遥究竟是无心还是有意，太容易了。”有时候轩辕冷霜的容人之量真的很小，人给一针，还人十刀。

“宫主是想要月下美人的花粉？”

“知道了就去办，没想到你还精通毒术。”

“并非精通，只是以前无聊时候，喜欢翻阅典籍藏书，关于这个也是偶然看见的。”昕榛说罢，起身告退。

轩辕冷霜看着昕榛离去，这才恍然想起万一吸入了紫薇花粉该当如何，他这会儿若是去取月下美人，岂不是找死。

看到昕榛出现在楼下，轩辕冷霜不由得提高了音量，“你我这会儿大概已经吸了不少，该当如何？”

“十天之内不接触月下美人，或是喝上一壶加了苦丁的黄山毛峰，便无事了。”

“呃？”轩辕冷霜拿着茶杯的手就这么停在半空，杯子已到嘴边，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只得苦笑一声，“这是做的什么孽！”

了解轩辕冷霜的人都知道，他对喝茶没什么挑剔，但唯有两种茶不喝，一是苦丁，二是黄山毛峰。前者是因为不喜欢味道苦涩，至于后者是因为过敏。

如果任逍遥是真的动了杀机，那么他事先还真的做了不少功课。

“这一壶茶我要喝完么？昕榛，你的苦心我该报答么？”轩辕冷霜不悦地放下茶杯，“小二，给我把这壶茶打包，我要带走。”

一路疾行的昕榛连着打了三个喷嚏，很是郁闷的揉了揉鼻子，“难道是昨晚淋了雨感染了风寒？”

第31章

轩辕冷霜有些懊恼地灌着苦涩的茶水，想起刚刚店小二的说辞就有把这两层茶楼变成一层的冲动。

什么“茶水不能打包，客官喜欢的话不妨去隔壁购置茶叶”，分明是说“喜欢就在这里喝完，喝不完也不能打包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