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的沉默，安珞凝正想找个话题来转移注意力，便听得轩辕冷霜说道：“刚刚遇上了一个人，江湖四奇，你知道吗？”

“这四奇说的是江湖上的四个奇人，或者说是四个行事怪异的人，无酒不欢，全江湖最嗜酒的人，属于那种要酒不要命的，好食者徐食，听说他四处游荡，散尽家财只为吃尽天下美食，可以为了一道菜几天几夜不睡觉，从南跑到北，还因此被妻子休了，也算是个奇人。”

“该不是那种爱管闲事的人吧，不然也不会安稳的活到现在。”

“这……他们两人既然身在江湖，断不可能完全不理江湖中事。”

“凝儿，我听说这四人中有个局外人，知江湖问江湖，却不入江湖。”

“你是说云岫主人慕枫？他嘛，云涵觉得他能置身事外？”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要说不信，我是不信我自己。”轩辕冷霜说道，“你看他不还是活蹦乱跳的。”

“慕枫个性豁达，为人处事自有一套办法，所谓各个方面皆不得罪，他若是进了朝堂，怕是高官厚禄享用不尽。”

“你好像很了解他？”

安珞凝一怔，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听得轩辕冷霜的低笑，“说起来昕璃跟我讲这四奇的时候，真的很有趣。”

“左护法说什么？”安珞凝很好奇，究竟怎样的话能让轩辕冷霜回想起来如此愉快。

“她说，江湖四奇其实没什么大不了，一个醉死的一个吃死的一个抠死的还有一个淹死的，记住这些就够了。”

“哈哈哈哈……”安珞凝忍不住笑开。

“前两个我能理解，但是这个淹死的和抠死的就……慕枫不是大夫么，怎么会是抠死的，医死的比较恰当吧。”

“我倒是听沈薇说过，他的豁然居挂的门联是治病昂贵，超度免费，慕枫平生的一大爱好便是金银宝物，有一次昕璃去找他，慕枫不知怎的开出了天价，导致那大半年冥宸宫银钱拮据，弄得她整日为敛财烦恼，可能因为这个她心有不满吧。”

“哦？这倒是有趣。”轩辕冷霜说道，“天下间谁人没个头疼脑热，所以这最不可得罪的人就是医者，昕璃想来也很无奈啊。”

“其实最有趣的当属‘淹死的’，那人本不能算入四奇之中，他不过是漂泊江湖之际写些奇闻趣事娱乐大众，得罪人无数，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对其心存不满。”

“嗯？”

“他写的那些东西虽然夸大成分居多，但本质却也属实，此人奇就奇在能把严肃的一件事添油加醋之后很风趣诙谐地写出来让无聊大众津津乐道，所以好事者就把四奇最后一个席位给了他。”

“那这淹死的由来是……”

安珞凝做了个无聊的表情，“被他自己和别人的口水淹死的。”忽然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个非常愉悦的表情，“此人最大的笑点，在于他是和尚，佛号道德。”

“咳咳。”轩辕冷霜一个不防被酒呛着，酒液顿时尽数落在衣袖上，好不狼狈。

安珞凝心情大好，平日看轩辕冷霜，总是冷静自持，好像一举一动都是事先精心思考过的，想不到他竟也有把持不住的时候。

“披露别人隐私，非出家人所为，道德二字，他是怎么攀上的。”

“据说是他自己封的，具体原因就不知道了。”安珞凝笑道。

“如今的江湖，看来蛮有趣。”轩辕冷霜听得安珞凝这般说，便决定此番出来，要好好试试江湖水。

“谈论道德和尚有趣，和他打交道更有趣，此人穿衣品味一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轩辕冷霜的好奇心已经被完全勾了起来，“说来听听。”

“白色的袈裟，金色的镶边，整件袈裟上都是金字梵文，乳白色的佛珠，一看就是得道高僧。”

“虽然与一般和尚穿着不同，但也说不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云涵见了他就知道这八个字绝不是浪得虚名。”

轩辕冷霜见他笑得笃定，越发想见见这个“淹死的”道德和尚。

简单吃了点东西，轩辕冷霜便准备休息，安珞凝看了看那唯一的床，直觉的就想出去，跟轩辕冷霜同床共枕，先不说颠鸾倒凤之事，即便他什么都不做，也睡不着，自找罪受何必呢。

“凝儿，我喝酒了。”

话音刚落，安珞凝冷汗就下来了，青楼楚馆，酒中会有什么自是不言而喻，况且那君怜今晚破处。

“乖乖过来。”

安珞凝皱眉，本能地后退了一步，但在下一瞬，整个人已经到了轩辕冷霜怀里，随后以极其暧昧的姿势倒在了床上。

“不要违抗我。”

红帐落下，却挡不住那几声清冽的裂帛声，上一刻还灯火通明的厢房，此时已经一片漆黑，夜色朦胧，暧昧了一室旖旎。

安珞凝挣动着身子，忿忿道：“放开我！”

“凝儿，同为男人，你知道现在最不该做的是什么。”轩辕冷霜低垂着头，轻抚过安珞凝的胸膛，触感滑润，爱不释手。

安珞凝闻言再不敢动，似乎连呼吸都屏住了，然而身体却变得比平时更为敏感，那每一下抚弄都无比清晰传入大脑，身子像不是自己的一般。

“你心跳得好快，别怕。”

安珞凝呼吸一窒，感觉轩辕冷霜的身体已然贴上来，紧紧地缠在了自己身上。

雨夜湿冷，没有了武功的安珞凝触碰到轩辕冷霜略高的体温，竟不由自主地想去贴近。

我一定是疯了，才会有这种想法。

安珞凝郁闷地想着，尽管他现在很想挣扎，但还是被理智阻止了，接下去的状况不是他能控制的，所以他只能赌，赌轩辕冷霜是不是真的要做。

也许上天仍然没有忘记眷顾安珞凝，他赌赢了。

轩辕冷霜只是抱着安珞凝，什么都没有做。

感觉耳畔传来均匀的呼吸，安珞凝松了口气，小心地换了个较为舒服的姿势。

好像他很喜欢抱着我，难道这其中是有什么缘故么？

抱着疑问，安珞凝渐渐沉入梦乡。

他也没有发现，现在的姿势，完全是将自己整个儿埋入了轩辕冷霜的怀里。

依偎，是一种信赖的举动，也许在他内心深处，是认为轩辕冷霜是个值得依靠的人吧。

“烨，凝儿……”

迷惘的语气，疑惑的眼神，轩辕冷霜收紧了手臂，闭上了眼睛。

第29章

安珞凝是被一阵诡异的脚步声惊醒的，一步轻，一步重，衣服窸窣的摩擦声合着屋外连绵不绝的雨声，听起来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枕头看向轩辕冷霜，却见他将手抵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吱呀……

门被推开，却听不见脚步声，兴许是室内地上铺着地毯，变成了一轻一重的拖拽声，安珞凝僵直着身子，感觉一股寒意从背后升起，神经更是紧绷到了极点。

反观轩辕冷霜，却是一派轻松自若，懒懒地搂着安珞凝的腰肢，呼吸悠长，若不是见他眼神犀利如刀，真会以为他正沉湎在好梦中。

咯咯咯咯……

嘶哑诡异的笑声。

安珞凝紧紧地握着拳头，费了很大劲才抑制住抽剑反刺的本能反应。

身后虽有牙齿打磨的声音，但是笑声，却感觉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空空地回荡在整个房间内。

轩辕冷霜已经醒了，那这磨牙声绝不是他发出的。

感觉来者已经到了床畔，安珞凝几乎可以感觉到那人呼吸之中所带出的凉气。

轩辕冷霜不动，他自是不能动，而那人竟然也一动不动，诡异的笑着，笑声很轻，几乎被雨声完全盖过。

安珞凝紧绷着身子，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然而这时，轩辕冷霜动了，只不过他不是起身，而是收紧了手臂，将安珞凝抱得更紧。

神经已经高度紧张的安珞凝对任何举动都会本能的排斥，下一刻手已经搭在了腰间，想掰开轩辕冷霜的手腕。

忽觉背后一丝温暖紧贴过来，透过薄薄的衣衫传入心肺，这暖人的温度让那心头顿生的寒气消去不少。

安珞凝皱着眉头，正要松手的时候，却听得一阵骨节吱嘎作响的声音，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被轩辕冷霜抱着掠出了窗外。

一连串的动作，瞬间完成。

冰凉的雨打在身上，很快湿透了里衣。

风声凄厉，雨幕微寒，不甘寂寞的城阙在大雨中呜咽。

风也萧萧，雨也萧萧。

唯有那个暖人的温度，一直在身边。

安珞凝打了个寒噤，本能地伸出手搂住了轩辕冷霜的脖子，将自己更深地埋入那温暖的怀抱中。

这是贪图什么呢？

其实贪图什么知道了又能怎样，人本就是贪婪的。

安珞凝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大英雄，应当有大侠风范，不喊冤不求饶，误会委屈一肩挑，只为情义弯腰。

相反的，幼时孤苦悲惨的记忆让他很难相信任何人，更不愿依靠任何人，但是不愿意，并不代表不渴望，贪图安逸，本就是人的本性。

更何况，天地浩大，满是凄风冷雨，唯有那个温暖的怀抱如此真实。

“你为什么要跑，那人不是你的对手，何不停下来解决他。”明明几下就能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跑出来淋雨。

“凝儿，你只要闭上眼睛睡觉就好，等你醒来，什么都过去了。”

夜色漆黑，安珞凝看不见轩辕冷霜的表情，但是他知道，此刻那人一定在笑，那种笃定却讥诮的笑容。

或者，也可以称之为冰冷。

追击的人越来越多，从飞出红鸾阁不过须臾，竟有五六人同时追在了身后，安珞凝虽然失去了内力，但作为一名武者，感觉还是很灵敏。

那擦着身体飞过的利刃撕开雨幕的声响清晰可闻，还有连雨水风声都掩盖不住的杀气。

“不知死活！”

一记惊雷划破漆黑如墨的天空，安珞凝倏然抬头，恰好看到轩辕冷霜的脸，冰寒的像是罩上了一层银霜。

这雨，会染上鲜艳的红色吧。

安珞凝想到。

轩辕冷霜停下来，冷冷地扫了一眼瞬间围过来的几人，在安珞凝耳边小声道：“见识过青枫的气剑吧，只可惜今夜没有月亮，脚下的人家未燃灯火，不然也能叫你看看我最得意的功夫，辉耀紫宸。”

安珞凝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感觉身体被轩辕冷霜抱着，逆着雨点飞旋至高空，一阵急促的破风声响过后，又回落到了原地，前后不过须臾，潮湿的空气中却明显多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没有惨叫，没有呻吟，没有惊呼，只有风夹带着些许寒意呼啸过耳，雨点不断地洒落大地，冲刷罪孽。

“你……”安珞凝一瞬不瞬地看着轩辕冷霜，并非没有勇气去看那些尸体，他只是好奇，轩辕冷霜刚刚抱着他的两只手根本没有任何动作，那他是怎么杀人的，辉耀紫宸究竟是怎样的招式。

轩辕冷霜并不知道安珞凝内心的疑问，他也不想知道，只说了句“找死”就离开了。

安珞凝正要说话，却感觉轩辕冷霜再次停了下来，而身后不远处也站了一个人。

借着微明的灯火，安珞凝发现此时正站在一处屋脊之上，而脚下的那栋房子，正是红鸾阁。

丝竹弹唱，莺声燕语隐隐传来。

赌坊和妓院，即便是在深夜也依然灯火通明的居所。

兜兜转转一大圈，竟又回到了原点。

“从哪里开始，便从哪里结束。”像是要回答安珞凝心中的疑问一般，轩辕冷霜淡淡说道，“追了一路阁下也累了，可愿入房一叙？”

安珞凝只看得见轩辕冷霜的背影，高大挺拔，那一头青丝乖顺地铺陈在脊背上，即便是一身湿衣也未能减去他半分气度。

“轩辕宫主好功夫，咯咯咯咯……”来人全身笼罩在黑衣之中，只余一双眼睛，闪着灼灼光芒，死死地盯着轩辕冷霜。

“过奖。”

黑衣人什么都没说，不急不慢地转身离开。

安珞凝疑惑道：“他怎么不是个跛子，那一轻一重的脚步声怎么回事？”

“因为刚刚进屋的人不是他。”

安珞凝惊道：“那是谁？”

“何必管这么多。”轩辕冷霜捞起安珞凝的腰，翻身进了房间，“换身衣服吧，昕榛，你有带么？”

“昕榛？”安珞凝这才发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昕榛正恭敬地站在门口。

“属下擅自前来，请宫主责罚。”

“先把衣服拿来。”

“是。”

“坐吧。”得到轩辕冷霜的允许，昕榛才小心翼翼地在一边坐下，呼吸都不敢过重。

安珞凝淡淡地瞥了眼，便低下头端视手中的杯子。

轩辕冷霜说道：“昕榛，我有这么可怕么？”

“属下不敢！”说着又要跪下，轩辕冷霜弹指点了他的穴道，语气有些无奈，“我又不会吃了你，你至于一副连话都不敢说的样子么？”

“这个……属下……”

“好了，以后不用这么拘束，凝儿，你让人拿点酒菜上来。”

“嗯。”安珞凝走过昕榛身边的时候，身形微顿，却也未作停留。

等到安珞凝一离开，轩辕冷霜便问道：“你跟过来，是青枫的意思吧。”

“是，冥宸宫中除了沈宫主，便是属下功夫最好，先生命属下在暗中保护宫主。”

“也好。”轩辕冷霜解开昕榛的穴道，“温疏影这个人你知道吗？”

“赤焰公子？他是焰雪教的左护法，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他既是焰雪教的人，药理毒术该不会差才是。”

“知道除我以外，冰心诀有几个人会么？”

“这……照理说是只有我和沈宫主。”昕榛想了想，补充道，“宫主可是发现了什么？”

“没什么，你既然来了，就在这逍遥谷玩几天。”

“宫主你……”

“不用这么紧张，这里其实很有意思。”

安珞凝推门进来，手上拎着一坛酒，对上轩辕冷霜的视线，淡然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把酒放在桌上就要走开，冷不防被轩辕冷霜抓住了发梢。

“凝儿还是散发好看。”轩辕冷霜在安珞凝脑后重新绾了个简单的发髻，取下自己的白玉簪给他戴上，浅笑着细细打量一番后，又把簪子取了下来，交到安珞凝手中，拿起木梳一边梳理一边说道，“头发未干不要束发，这簪子你留着。”

“我不要。”安珞凝不悦地躲开轩辕冷霜的触碰，他喜欢把头发扎起来盘在头顶，披发太女气。

“去睡吧。”轩辕冷霜没有正面表现出不满的情绪，但是那种不容拒绝的气势却明明白白的给了安珞凝回答。

今晚安珞凝的情绪似乎很不平静，不知道是不是刚刚淋了雨的关系。

赌气似的背过身，安珞凝话语中带了些薄怒，“头发未干，睡觉不好。”

然后头也不回地坐到了窗口，任由夹带着水汽的风肆意撩拨。

“还是小孩子。”轩辕冷霜回头对昕榛说道，“你去找间房睡下吧。”

昕榛看了看安珞凝，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