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有意识开始，他就一直处在一个特别的空间，这个空间的形容很抽象，他的双脚永远是漂浮着，而他面前有许许多多个视窗，那代表着各个世界里的他所能见到的事物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经过了多少时间的思考理解和内心交战，才开始用一种旁外人的角度去看每个世界里的他的活动。

有一个世界的他叫做宝宝，连姓氏都没有，一出生就被他年轻的母亲丢弃在公共厕所，母亲在狠心离开他时用虚弱的声音对他说：「对不起，对不起，宝宝……」这就算是他的名字了。

那天风没有格外的冷，但那个世界的他小小的身躯却失去了温度，逐渐僵硬。

有一个世界的他活到七八十岁，一生过的庸庸碌碌，老的时候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躺在摇椅上遗憾的离去。

画面来来去去，有所谓成功的人生，也有阴沟老鼠过的日子，或男或女，不论叫作什么名字，哪怕他只是个胚胎他都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他无聊了就看，看了每个世界的自己所经历到的一切，故事都是那么的大同小异，然而他却对一个女孩上了心。

这或许叫作命中注定，也许还有一见钟情的成分，只一眼，才只有一眼，他脑海就装满了她，情感是如此的不可理喻，那叫「季洁」的女孩不是他看过最傻也不是最漂亮的一个，却是他脑海中的最深刻，当他发现她居然烧炭自杀时，想都没想就找了其中一个世界也同样死去的「他」和「她」交换。

正巧，这个世界没有他的存在，所以他能以一种特别的方式出现在有着「季洁」灵魂的「季杰」身边。

男人看着季杰醉倒桌边不醒人事的模样，他前阵子才刚因胃溃疡住院，现在又如此不爱护自己的身体，说真的他很想把他摇起来骂，骂他：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当真以为自己是铜墙铁壁啊！

可是他不敢。

夜晚，天凉如水。他就这样趴在桌边睡着，男人怕他又患上感冒，想替他拿小毯子盖在身上免得着凉，又或者干脆一点直接把他抱到床上，替他腋好被子，让他酣睡梦甜。

可是他不敢，自从他有次不小心窥伺到他内心对他的情感后，男人就有些裹足不前，直到——他病倒的那天。

没有人可以帮他，他只得现身，他很慌乱，拨电话的手指乱了一阵才找到按键的位置，他抱住即使失去意识也皱着眉头的他，恨不得自己是超人，能直接把他带到医院治疗。

杨青惠还没有赶来前，是他魂不守舍的守在他床前，他每次生病时他都会这般惊慌，只是在他面前他都会收敛好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以一种旁观者的幸灾乐祸态度看待。

他能让她重生，说实在的只是一种巧合，他没有把握自己这种事还能办到第二次。

男人知道季杰让自己难受不过是为了引他出来，季杰说他想碰碰他想亲亲他想亲耳听见他的声音，男人又何尝不是？

只是他不能。压抑着心里翻腾的欲望，他从空间里走出来，看了看床铺又看了看那趴在桌上难受的人，接着悄悄的蹲在他身前，拨开他的额发，轻轻的吻上他的唇，一如他以往的每个晚上。

很轻很轻的吻，唇瓣在相叠的刹那就分开，接着他会盯着他的睡脸看好久好久，看到心都疼了才又站起回到空间。

「对不起……可是你是不会想见我的。」

男人在空间里说着。

＊＊＊＊＊＊

又是个宿醉的早上。

季杰是被日光弄醒的，意识清醒后，他看了看周遭，掩藏了心底的小小失落，接着倒了杯牛奶醒酒。

这一个多月以来，他几乎一直制式的重复这样的行为：每天喝得醉醺醺，因为宿醉而皱眉，然后给自己倒一杯牛奶喝。

因为每天身上都带着酒味的缘故，关系好一点的朋友还调侃他：「那天喝把你酒鬼性子喝开啦」，他只是笑而不语。

其实他一点都不觉得酒好喝，苦涩的滋味一开始进入喉咙像是药一样，接着再进入食道，灼烧他整个消化器官，呼出来的热气都是难闻的，除了随后而至的空茫感，会让他暂时忘却烦忧的一切如步上云端外，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的？

“只要它有那步上云端的快乐，其他的缺点都会被忽略。”

他记得，男人曾经这么对他说。

可是暂时忘记又能如何？醒来后那烦恼那烦闷的感觉依旧存在，真的只是一晌贪欢。

今天又没和脑中的人交谈。

虽然男人没有对他说话，但不晓得为什么他就是知道他一定还在某个地方看着他，到底为什么不愿出来见他呢？

季杰脑中反覆思考过好几个男人不愿与他见面的原因，许许多多个理由来来去去，却没有个定论，他脑中却有个声音特别清晰——他一定要见到他！使得他在某一个晚上终于爆发出来。

「你快出来！」

这天他借酒装疯，也许是真醉了，但他确实的感受到自己胸口有股愤怒需要确实的发泄出来。

整整两个月，整整两个月男人都对他不闻不问！他明明一直看着他，却放任他搞坏自己的身体，真的不管他了吗？季杰顿时感到绝望，有些话一但说出口，那心思便也无法再隐藏起来。

他敢对男人说喜欢，也是因为男人给他相同的感觉。不然为什么偏偏选中他重生？不然为什么总是为他消极的态度生气，却又不离开他？

男人明明也喜欢他，明明就喜欢他！不然为什么他和陈诚恩爱的那些日子，他要选择消失？

不就是因为嫉妒吗！

「你快出来！」

他愤恨的将小几上的物品全都扫落在地，里面夹着许一些玻璃和陶瓷制的物品，铿铿锵锵，声音连响不绝，他看着其中一片碎片，嘴角突然溢出苦笑：「你到底为什么要让我重生？不就是让我摆脱过去，让我可以拥有一个崭新的未来吗？但是……我却喜欢上你了，在好久好久以前就喜欢上了。

你要负责！既然是你让我活着的，你就有权力和义务让我每件事都得心应手！是不是……是不是要我再死一次你才会认真看待这件事？」

心一狠，季杰拿起一块碎玻璃往自己脖子上的动脉割去，下一秒，他就听见一个暴怒的声音，他手里的凶器也被狠狠一拍，只留下一双惊愕的眼，看着眼前这个凭空冒出来的男人。

「王……甯？」

当下天地只剩一片静谧。

27.

＊＊＊＊＊＊

「混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男人一把拍下季杰欲自刎的手，满脸的怒气伴着那声清脆的物品掉落的声响，铿锵一声，男人的脸立刻刷白。

发现他又要躲起来，季杰想都没想就牢牢抱住男人的腰，脸颊紧靠在他的脊椎上：「别走！既然你都选择出来了，就不要走！」

季杰因饮酒的缘故体温偏高，此刻那张温暖的脸正紧紧的贴在他身后，很暖和，比他一直以来想像的拥抱温度还要高，所以他就站着不动了，渐渐的，心情也随着时间的流淌而趋于平稳。

「我不是真的想死。」良久，身后的那人开口，声音隔着他身上的衣料传来：「我只是在试验，我嘴巴说出的话跟内心的想法你是不是没办法同时听见？我用嘴里的话吸引你的注意力，事实上我没打算真的要下手，我只是在赌，赌你舍不得我。」

「我当然舍不得你！」没想到自己被算计了，男人拉开季杰紧紧抱住他的手，想转身过去与他面对面，却又因为自己的相貌而作罢。

两人就这样无声的处在同个空间，虽然男人不让他看，但季杰还是站起，与他面对面站着，男人比他高的多，长的眉清目秀，一双眼彷佛随时在笑一样的呈现半弯，即使是盛怒的时候还是有种温和的感觉。

一点都不一样，和他想像中那个模样张狂的男人完全不一样。

他想伸手去触碰人的脸，然而，却被对方躲掉。

「我知道我和你想像中的不一样，因为我是你最难堪的记忆。」

没错，男人是他回忆里最渴望抹煞的一部分，有多少夜深人静的夜晚他一想起王甯，就恨不得这个人不曾出现在这个世上。

结果男人就是这个世界的王甯吗？季杰突然很想笑，想捧着肚子，想将心里的五味杂陈藉着笑排解出来，无奈，现在的他只能一直面无表情的看着男人。

「我现在情绪好复杂，你看的见吧，我既想狠狠的桶你一刀，又想用力的抱住你，让你融进我的身体里。」

他当然看的见，他心中的矛盾他比谁都清楚。

也就因为如此，他才一直选择避不见面。

他知道季杰喜欢他，也为这份喜欢感到虚荣，所以他才怕，他怕罩在他脸上的面具被撕掉，怕看到季杰脸上的厌恶。

季杰心中现在有两种情感，厌恶和喜爱，两者互相拔河，把他的心拧的痛苦不堪。

一整晚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无言的僵持着，等到日出后，男人才轻轻吻上季杰发白的唇瓣，随后步入空间之中。

＊＊＊＊＊＊

季杰又开始沉默，他连学校都不想去了。

他离开租屋的地方搬回家，对上父母的关切只能予以苦笑。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是王甯？他曾有过无数个猜测，也许男人在她那个世界是她表弟，是她师长，是曾经欺负过她的人，是她老板……是无数无数可能的对象，但他从没臆测过他是王甯！

下意识就把这个人排除在外。

她对赵海清还有爱，对王宁那可就是实实在在的恨了。她连回想他都不愿意，她觉得那个人真正的卑鄙，端着一张温柔无害的脸，实际上却一直在角落看她的笑话，看她怎么沾沾自喜自己的爱情！

好难堪，这是她最不堪回首的一段过去。

为什么他偏偏是王甯？为什么这世界的他和那世界的他长的极其相似？害他想把他们当做两个人都不行？

这是季杰整整把自己关在房间的第五天，他哪里都不想去，只想缩在墙角。

班上的同学这几天没少来探望过他，全被他拒之门外，而一连五天，他总会听见他母亲在门外喊着：「小杰啊，你的同学向智又来找你了，你也出来看一下啊！」

他知道他母亲很生气，但他真的没那个心情再去应对侯向智，不论是他或者陈诚，他现在都恨极了他们的坦率和毫不畏惧。

「出来，你快点出来，我现在想看到你！」

他窝在角落，将头埋进膝盖之间。空气里传来一声轻叹，他能感觉到有个人正站在他面前俯视他，但他却一点都不想把头抬起来。

「你这样又是何苦，你根本就不想看到我。」

男人眉宇之间是无尽苦涩，他想伸手触碰季杰想揽住他瑟瑟发抖的肩，却无能为力。他现在这个样子令他想起上辈子的她，被赵海青无情的破坏幸福后，也是这样将自己藏在一个角落，渴望着不再与这个无情打压她的世界有所关联，那时的她还是个女孩子，纤细的肩膀微微颤抖，他也想抱住她，却因为自己不是那个世界的存在无法步出空间，而同样无能为力。

现在的他明明可以……只要他想，他随时都能将季杰男孩厚实的肩膀紧紧圈住，可是他不敢。这几天，许久未想起过往的季杰，对王甯的恨更甚以往。对他来说，王甯就是破坏季洁幸福的刽子手！

如果没有他，她会在毕业之后和赵海清结婚，赵氏一知道她的身世都很可怜她，所以把她当做女儿般疼爱；如果没有他，她会有一个幸福快乐的家，将来儿女绕膝，苦尽甘来。

如果没有他，如果没有王甯的话……该死的，他也不会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成为男人，适应男人的身分，更不会爱上自己心里最恨的人！

季杰的想法男人全都能看见，这些话与也如针般一根根刺在他心上，他很想发怒，想狠狠的揍醒季杰，告诉他：我不是他！但是不可能，他的确就是他，正如他之前所说，每个世界都有一样的事物，只是以不同形式出现罢了。

他就是王甯，这点无法否认。

而在一开始，他藉着那世界王甯的眼睛爱上季洁后，就注定了他是最没资格得到她的人。

「坐在我身旁，抱紧我。」

「季杰，不要勉强自己，我……会远远离开。」

「你不能离开！」

激动的抬眼瞪男人。多好看的一张脸啊，总是带着温驯的眉眼，却不显得女气，是个极俊帅的男人，如邻家大哥哥般的温和气息，难怪赵海清会喜欢上他，连那时候她也是极喜欢赵海清的这个朋友的。

她还曾与他谈心过，说自己此生最大的幸运就是遇见赵海清，还开玩笑的对他说：如果不当伴郎就不邀请你来婚礼啦，那人当时只是笑笑。结果……就是这个人抢了她的新郎！

「季杰，你这是何苦。」

「这都是你造成的，你还问我何苦！是你让我重生，是你让我来到这么陌生世界，是你在我最孤苦无依的时候陪在我身边，让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人护着……是你……是你……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包括让我爱上你，也是！」

季杰的脸很狰狞，完全不像是在告白，他紧紧攒住男人的衣角，不让他离开，却又瞪视着他的脸。

男人没办法，只好与他僵持着，直到他累了手松了，才坐到他身旁，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轻轻拢了拢他的发丝。

这几天他们一直重复相同的事，他很无奈，却也心疼着他。自他重生后，他就没有一刻离开过他身边，除了他与陈诚如胶似漆的那段。那时候他感到椎心刺骨的嫉妒，却又无能为力。

有时候他不出声不代表不在，只是他很犹豫：要继续干扰他的生活吗？其实在季杰接受重生这个事实时他就应该离开才对，但他舍不得，即使只能远远看着也好，他想一直陪在他身旁。

最后，季杰如愿爱上他了，最后，他让他痛苦不堪，最后，即使身体靠的再近心还是冷的。

28.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季杰又开始去学校上课，但他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氛围变了，久了，那些朋友就成为昔日的往事。

真的很快，不论是忘记一个人还是忘记一件事，别人做起来都很快。为什么就只有他一直耿耿于怀呢？为什么在他以为自己已然新生的时候，又被前生的旧事所累？

学校中季杰努力隐形自己的存在，看着以往认识的同学前辈后辈渐渐形同陌路，说真的他心里没有什么多大的感慨，原本他就是个有点冷漠的人，所以前世活的孤独也无所谓，今生……他就算再想改变自己又怎样，他还是那个悲剧的季洁。

上辈子是她爱的人不爱她，这辈子是两情相悦他却不想爱他。

“你不能放纵自己自暴自弃，这辈子的你和上辈子的你完全不同，你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男人在他脑内大吼，他最受不了他失意的模样，好像，随时又要从这个世界消失似的。

“可惜，那个幸福美满家庭中唯一的儿子已经死了，现在身在其中的不过是个假象，”他指指自己，「我啊，就是个假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

说着说着又自己笑了起来，附近的人全朝他侧目的看着，他也无所谓，反正别人看见的是季杰，不是季洁。

季洁早在好几年前就死去了。如果那时候就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现在就不会如此难受了吧，她快受不了这种心里的折磨，如果可以遗忘一切。

「为什么你不能让我忘记这一切？为什么你要让我爱上你，又不想爱你？」

他想亲吻男人，他想狠狠的占据他的唇舌，他想男人深深的插入他，他想与男人合为一体！

可是他不想看见他，他宁愿他就是个没有形体的存在，或许活在他脑中就好了吧。

他开始后悔，那天他不该逼男人现身，不该！

“季杰……”

「你出来啊，不要只是躲在我的脑海之中，你一定觉得我很犯贱吧，居然喜欢上破坏我爱情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