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还在笑：“不要紧的，我是瞎子。”
其实莫名还是能感觉到光的，尤其是在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强烈的光芒之下。
只是现在，他有不能退避的理由。
来了。他在心里说。
天空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感受到了来自沙漠的热烈欢迎，在接近莫名他们头顶的时候忽然陨落。
划破苍穹的炫目与悲凉。
莫名隐约忆起，上一次似乎也是这样。自己呆若木鸡地站在下面，感觉到光的剑芒，刺透了某个单薄的身体……
一瞬间的出神已经决定了，莫名和女孩谁也没来得及捂上耳朵。
“轰——！”
整个城市的塌毁……应该也就是这个级别了。
“我们再退后一点吧。”
“啊……”
莫名在说上一句话的时候，其实已经把女孩抱起，用最快的速度向外飞掠。身后，是被激起的呼啸而来的沙浪。
女孩只觉得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了，这种速度……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几秒钟，或许已经有一分钟了，莫名终于停下来，松了口气。
风烟俱定。
“刚才掉下来的，是什么？”刚一被放下，女孩就抓住了莫名的袖子，同时按住心口，抑制住自己想要吐出来的眩晕感。
莫名叹了口气：“一个人。”
巨大的冲撞声！女孩立刻往事发地点看去，才发现那耀目的光球和妖冶的紫色暗芒似乎小了很多。
“我们跑了多远？”
“两千米吧，大概。”莫名担忧地和她一起“注视”着沙漠的尽头，“就怕他们打到这边来，我们得随时准备跑。”
“他们是谁？”
莫名似乎有点苦恼：“你的主人，我的爱人。”
……
遥远的深宫之中，有人大叫一声，从床上翻身掉了下来。
旁边侍立着的人立马上前，把他扶了起来。
房间很大，然而，光线很暗。摇曳的火光映照着地上的两个人，其中一个人披散到背后的暗红色长发，被火光映出了流动的光彩。
“您还好吗？”红箫轻轻地问，似乎是怕惊动什么，声音很低。
他扶着的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红箫立刻会意：“那就好。我扶着您到床上去吧。”
那人没有反对。
红箫实在是一个很会照顾人的家伙。
在他把薄而轻透的被子往自己照顾的人身上拉的时候，手忽然被人抓住了。
冰凉的触感，死尸一般。
红箫笑了，忧伤地，甚至有些怯生生地俯下了身去：“您在害怕吗？”
床上的人，孩子似的点了点头。
“相信风儿吧，”红箫温柔地拿起他的手，亲了一下，“他的临界状态，比我现在要强几十倍。”
似乎终于安心了一点，抓着红箫的那只手渐渐放开了，最后无力地垂在了被子上。
“让我来安慰您一下吧。”
没有人反对。
“就当是分散一下注意力也好。”红箫说着，轻轻解开了自己的外衣。
第47章：残忍与慈悲
“我们……真的就在这里等么？”
“对。”
“可是……”
“我们什么也帮不上，”莫名居然还笑得出来，“所以，只好等。”
女孩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远处的光芒与烟尘：“很久了。”
“嗯。”
“会不会有危险？”
“我们没有危险。”
“那……他们呢？”
莫名叹了口气：“很危险。”
女孩抬起头，发现头顶这片天空的颜色，也已经变了。黑沉沉的，悸动的云层中，偶尔露出血红的一角，在那血红里，隐约夹杂着魅惑的紫。仿佛是谁下了一道命令，把世界上所有的云，同时召集到了沙漠的上空，为了酝酿着一场让世界倾覆的暴雨。
“这是……”
“雨前的云。”莫名的两根手指，轻轻在一起磨擦着，似乎在测试着空气的湿度。
“沙漠里的……大雨？”
莫名点头。
“啊……过来了。”明知道身边的人看不见，可是看到逐渐逼近的白色烟尘和沙雾，女孩还是伸手去指。
莫名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拔腿就跑。
“他们是在追着我们吗？”
莫名摇头。
“那么，为什么总有越来越近的感觉？”
莫名的发，被疾风吹成乱草：“因为，他们破坏的范围，越来越大了。”
女孩的眼睛里，掠过了一丝深深的担忧。
渐渐习惯了被人抱着的感觉，而且，还是在不停地飞奔。可奇怪的是，没有一丝的颠簸，抱着自己的这个人，就好像在平地上行走一样……啊，不对，不是行走，是滑行。
女孩艰难地把头抬起来，像前方看去。
她现在是莫名的眼睛。
“啊！”
“看到什么了。”
“村庄……”
“是么。”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
出现村庄了，就说明，这个范围之内，已经不是荒无人烟了。
可是有人的地方，就有危险。
在天灾的时候是这样，在那两股未知的力量在生死相搏的时候，更是这样。
女孩从莫名的怀里跳了下来。
“现在，怎么办？”
莫名叹了口气：“把大家叫到一起，然后，撤出去吧。”
女孩深吸了一口气：“不用了。”
莫名有点意外：“怎么了。”
“大家现在，已经在外面了。”
小小的村落，就像沙漠中天然长出的仙人掌，没有人刻意去种植，自然也就没有被遗弃的概念。风沙把过去洁白过的屋舍和女人的头巾，染成沙一样的昏黄。房屋低矮，但结构不变，圆顶宽身，稀稀落落地遍布在几条蜿蜒的小路附近，然而就是路也看不太真切，可能与普通的地面相区别的方式，就是上面的沙子要薄些。从这里看去，能一直看到村子中心的雕塑，粗糙的神像默立在风沙里，反而比城镇中养尊处优的神看起来庄严。
现在，闻声赶出来的男女老少们，都向着村口围了过来。然而看到陌生的男子和巫女，仍旧没有人敢上前搭话。
莫名轻轻地说：“有多少人？”
女孩摇头：“说不好。有很多，应该还在屋里。”
“咱们是不是应该，把情况和大家说一说呢。”
女孩迟疑着。
莫名笑了：“我也知道，其实说了也没有用。”
沙漠里，即使是一片再小不过的绿洲，也是生命的载体。从村落的围墙就可以看得出来，这里的人们，应该已经守在这里几个世代了。
现在忽然跑出两个莫名其妙的人，忽然告诉大家把所有东西丢下，赶快离开这里，简直像一场滑稽的剧目。更何况，大家看到的也只是天色不对而已，真正的危险，是用眼睛所看不到的。
人群中，有人走了出来。
“你们是谁？”这是一个中年人，看样子是村民中比较大胆的。
“水之神庙的祭司和巫女。”莫名指了指自己和身边的人，“来通知大家避难。”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就在刚才，有巨大的怪物袭击了神庙，神庙已经整个坍塌了。现在它们正在往这个方向移动，我们还有时间离开。”
另一个人在人群中喊起来：“你们说神庙塌了？”
莫名点了点头。
恐惧像一种传染病，迅速在人群中蔓延开来。更多的人从房子里跑了出来，堆积到村口，暴乱前夕一般地躁动不安。
人们似乎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语速很快，口音杂乱，莫名只能大致听出几个词来。女孩解释道：“他们在说，你和我是骗子。”
莫名苦笑了：“果然。”
忽然，脚下的大地猛地颤动了一下！古老的围墙发出破裂的声响，每个人都感觉到了，一种从未经历过的震动，从脚下的沙地走遍了自己全身。
胆小的孩子吓得哭泣起来，而女人也顾不上安慰自己的孩子，因为她们的眼神都被这忽然而来的震动吓得茫然起来。男人们开始躁动，有的人大声吼过来：“你们说明白一点，到底是什么来了？”
莫名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直接转向了女孩。
“你现在，还能使用水之结界么。”
女孩点头：“应该可以。”
莫名笑了：“那么，我们一起，把大家弄到地下吧。”
女孩愣住。
莫名像变戏法一样，从自己的大衣内侧，拿出了一个小小的药箱！而后蹲下来，很从容地把它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根和自己的肩膀差不多高的木质手杖！
人们安静了下来，似乎被这一套奇异的戏法吸引了。
“你……不和他们解释一下吗？”女孩不安地看着暂时安静下来的人群，用东方的语言询问。
“不必。”莫名也用自己的语言回答，“我们只要，保护他们就够了。”
女孩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这个人身上，似乎有一种说不清的惊人的傲慢……似乎除了他自己以外，所有的人都是他保护的对象，而且……
在他的内心深处，从来没有把这些人当成人。
是残忍，还是慈悲……
莫名已经把手杖垂直竖立在他自己的面前了。
“闭上眼睛，好吗。”莫名微笑着转过头来，“你离得太近，可能会觉得刺眼。”
女孩立刻闭上了眼睛。
这是一种，绝对的信任。
人们开始惊呼。可这惊呼，渐渐远了，小了……确切地说，是融化在一片灿烂的光芒中了……这光是从哪里来的？看不到，因为眼睛是闭着的。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莫名一直站在自己身边。
像一个散发出无尽热力和光芒的源头。
第48章：幸与不幸
“现在，使用水之结界。”莫名轻轻地说，就好像是在向邻家的女孩借一把木梳一样。
女孩的眼睛，一直无法睁开：“我看不见……”
“不要紧的，”莫名笑了，“结界的大小，我来控制。”
居然……要一个盲人来帮自己做这样分内的事……女孩低下头，双手交叉，缓缓地把手移送到心口。
水声。
所有人，听到了水的声音。
沙漠中没有山，这水声，自然不是瀑布从峰顶泻下的声音，也不是泉水从山谷中流淌下来的清脆声响……是河。
沙漠中的河。从太阳的深处诞生，从天空落下，携着远古的风沙，流淌，一直流淌。沙哑的声音和缓而浑重，然而能听得出来，那丰沛的水的力，像大地的脉搏。
莫名黯淡的眸子里，不由得流露出敬佩的神色来。
是由于拥有了天份，才变成了被选中的人……还是和力量的源头相处得太久，自己也不自觉沾染了力量呢……
这单薄的身体里，竟然包含着如此巨大的水之神性。
脚下的沙漠开始躁动，沙粒开始分散……猛然之间，一股巨大的水柱从极深的地底喷涌而出！与此同时，莫名的手杖离开了手掌，在空中缓缓升起。光芒注入水中，开始在空中建起了一座由灌注了光芒的水砖砌成的建筑！确切的说，是一个类似于蛋壳形状的巨大水晶罩！
地上的人们，已经完全目瞪口呆。
或许是之前的惊愕太甚，所以现在，这蛋壳从天而降把大家包裹在里面的时候，大家反而发不出声音来。
下一个瞬间，昏暗的天幕下面，沙海翻开混浊的浪，把整个蛋壳吞没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地面上的村庄，连同所有的人，就这样消失了。
临时搭建起的水晶结界，一直在下沉。
已经看不到外面，但是依旧能感受到光。因为这层水晶里，还有光芒在不断地流动着。
“能坚持多久？”女孩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上。
“最多两个小时。”莫名非常及时地伸出手，把她稳稳扶住。
女孩呆了呆：“那么……两个小时之后，怎么办？”
莫名苦笑：“只好回到地面上了。”
女孩沉默了。
“其实……”莫名欲言又止，想了想，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应该坚持不到两个小时了，我是说，他们。”
女孩下意识地颤抖了起来。
身边，不知何时，已经没有了人。
“村名们呢？”女孩忽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回到自己的屋里，正在睡觉。”莫名微笑。
“你……怎么做到的？”
“最近学会的，驯音之术。”
这个外乡人……居然这样快地，就掌握了这个地方代代相传的最难巫术之一……他到底，是什么人……
“利用这段时间，”莫名笑了笑，毫无顾忌地往地上一坐，“咱们可以随便聊聊天。”
女孩愣住：“聊天？”
“是啊，”莫名把自己的药箱平放在了地上，轻轻地掸去上面的灰尘，看样子似乎是示意女孩在上面坐下来，“我们又做不了别的什么。”
“你一点……也不担心么。”
“担心。”莫名依旧笑得没心没肺，“可是，担心也没有用。”
“可能会死，你最重要的人。”
莫名这次没有回答，只是笑笑。可能是没有办法回答，也可能是一张口，就会说出一件同样可怕的事情来。
另外一个人，也有可能死。
女孩终于还是敛起自己白色的长袍下摆，在药箱上坐了下来。
“害怕么。”莫名忽然问。
女孩点了点头。
“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死么。”
女孩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说：“想过。而且，还这样希望多。”
莫名的眸子微微闪烁：“那么，现在呢。”
“现在，”女孩低下头，抱住了自己的膝盖，“我也不知道。”
莫名笑了：“我们，都是活了太久的人。可能有的时候，对有些事情，已经很麻木了吧。”
女孩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你……也是被什么束缚着？”
莫名摇头：“没有。但是，就是一直活着。”说着，忽又转过头来，“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事。”
没有回答。
“那么，我先来说我的事。”
女孩意外地抬起头，看着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秀美男子，有着黯淡眸子和温柔眼神的人……他说的话，渐渐地听不那么真切了……实际上，自己一直看着的，是他的人，而不是……
莫名的解说停了下来。
因为女孩的手，那小小的、软软的，然而冰凉的手，抓住了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