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一言不发。

强大的压抑感。

红箫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明白了。属下告退。”

像一道光雾消失在黑暗里，红箫与室内的红光，一起消失了。

祭司走了上去。

……

“咳……咳咳……”

“好点了没？”有人这样问。

可是风儿无法回答。

看不见……还是什么也看不见……能感觉到冷，不过只是皮肤外面……体内依旧是难解的燥热，快要把人烧化了一般……

脑袋忽然被一股很大的力按进了水里。

风儿狠狠地呛了几口水。

冰凉的水，从食道、从气管灌进了胃中，肺里……缓缓地，以一种冰凉的形态，走遍全身。

就在快要窒息的时候，一只手抓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从水里拖了出来。

“这种药的解药，就是凉水。”那人似乎是怕他抱怨，连忙解释道。

其实即便他不说，风儿也明白，因为身体里可怕的燥热，渐渐地平息下去了。

“好点了吧这回？”那人又问。

风儿茫然地抬起头，点了几下。视线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只是一时还看不清面前这个人的容貌……只觉得他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在哪里呢……

“古太白也在这，一会就来和我们会合，”那人说，“你再喝点水吧！”

风儿猛然想起来：“你……你是魅？”

“不会吧，才想起我来啊。”魅拍了他的肩，两个很明显的酒窝露了出来，“不够意思啊。还是说，你以为我死了呐？”

风儿只得点头。

夜风很凉，尤其是在水边。全身湿透的风儿被冷风这么一吹，不由得哆嗦起来，幸而神志愈发清醒了些。看看周围，发现还是在宫里，只是不知道是哪个院落里的哪个喷泉，喷泉下面，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湖泊，自己和魅正躲在岸边的石像后面。

“你……怎么把我救出来的？”

魅得意地拍拍胸脯：“哈哈！这是我伪装得最成功的一次！我变成了祭司的样子，红箫大人都被我骗过了！”

风儿一时难以相信。

魅立刻按住风儿的肩膀，狠命摇晃：“你得信啊！真的是这样！”

风儿的胸腔里本来就有没吐净的水，被他这么一晃，只觉得阵阵恶心，只得承认：“我信，多谢你。”继而又想起了一件事，“你和古太白怎么没有出宫去？”

魅好像不认识他似的：“不会吧……盲法师没跟你说吗？不止我和古太白啊，大家都没有出宫去啊。”

风儿顿时一个头两个大。难道这段日子……自己一直在做梦？

魅把声音压低：“嗨，这里这么大，要藏十几个人也不是什么难事。话说回来，我们监视你很久了，只不过一直没跟你联系而已，你不会一直都没发现我们吧？”

风儿呆住。

“可……可是，那天我醒来的时候，大家不就全部撤出去了么？”

“那也是我们的人啊，只不过是另一批啊！你忘了，在我们来之前，不是先有一批人进来了嘛。祭典的前一夜，我们和他们换了衣服，他们护送着盲法师就出去了。”

“那……现在到底是怎么个状况？”风儿抓住魅的袖子，“你们还是想要杀那个祭司吗？”

第42章：潜藏

魅神秘一笑：“谁知道呢。”

风儿也没有再问下去。

因为他的鼻子，捕捉到了一种微弱的，弥散在夜风里的香气。

不愧是经过反复提炼而成的草木精华，即使过去了这么久，依然留有如此浓郁的余香，只可惜人类的嗅觉感知不到罢了。

“古太白。”风儿喃喃自语。

“咦，”魅反到吓了一跳，“在哪呢？”

就在他们身后。

当远处的火光忽然被某个突然袭来的阴影遮挡住的时候，两人同时回头，就看到了古太白。

即使穿上侍童的衣服，也一样高傲美丽的人儿，此时正用一种陌生的目光，打量着很久未见的风儿。

风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倒是古太白先开了口：“已经找翻天了。”

魅大伤脑筋：“这么快啊。”

古太白冷冷地看了风儿一眼：“快离开这里，否则会被找到。”

魅听了立刻抓住风儿的胳膊，生拉硬扯地把他拽了起来：“你没事了吧？”

风儿勉强抑制住胸腔翻腾着的恶心感，点了点头。

魅又转向古太白，用当地话问：“去哪？”

古太白皱了皱眉头：“跟我来好了。”

不远处，摇曳的火光在风中舞得妖冶。巨大的沙雕在地面投下阴影，乍看去会令人以为那里是一个坑，于是地上就有了许许多多的坑，把在夜色中默立的宫室吞噬下去。

喷泉的声音渐渐远了，取而代之的是风声。由于不敢堂而皇之地走在大道上，三个人就不得不穿梭在阴影里。夜风很凉，吹着风儿湿透的衣衫，那种冰冷直透到骨头里。

“我们就这么慢慢地走，没问题的吧？”魅不时地回头回脑，看看周围有没有追上来的人，“你不是说都找翻天了吗？我怎么一个人没看见？”

古太白停下了脚步：“凡是有人的地方，都找翻天了。”

魅愣了愣，然后大叫了一声：“也就是说得一直不停地在没人的地方走了？”

这句话风儿听懂了一半，猜出了另一半。

的确，皇宫如此之大的规模，要找那么一个小小的人，若要让所有侍卫倾巢出动，就像是将一把砂子撒进了湖里，一点效果都没有。反过来，只要是人，就必须吃、必须睡，只要把住了所有人呆的地方，最终一定能把要找的人逼出来。

因为这里是沙漠。

没有荫蔽的烈日之下，任何人都坚持不了太久，即便逃亡者能够不吃东西，也不能不喝水。

所以，现在所有有水的地方，都已经不安全了。

风儿咬了咬嘴唇。

“你回去吧。”古太白忽然说。

风儿怔住。

魅立刻反对：“啊？不行不行！他回去了不等于送死吗？！”

古太白什么也没有说。夜风掠过他的长衣，带起淡淡的清香。

风儿想了想，终究淡淡地说：“我回去好了。”

魅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用东方的语言叫出来：“你听懂了？”

风儿点头：“呆了这么久，大致能听懂了，不会说而已。”

魅似乎很苦恼：“你回去了很危险啊。”

“这次再不会吃不明不白的东西了。”风儿看着他，目光里有感谢的成分，“不用药的话，红箫对付不了我。”

魅看了看古太白，还是很不情愿的样子。

古太白皱了皱眉头：“你误会了。阿多泽，我是让你先回去。”

“咦？！那你们怎么办？”

“你的样子可以随意变化，所以很安全。”古太白的目光轻轻从风儿身上掠过，“我们需要水和食物。”

“噢！明白了！可是，我怎么知道你们在哪啊？”

“明晚的子夜，还在这里好了。我带着他先躲一躲。”

“可是你们两个连话都说不明白啊！”魅挠头。

古太白似乎已经很不耐烦：“不需要说话。”

魅终于离开了，在喋喋不休地嘱咐了好些话之后。虽然风儿已经很尽力地在听，可惜这次这家伙语速太快，什么也没能听懂。

忽然发觉，这里，只剩下自己和古太白两个人了。

风又起。

风儿不由得开始发抖。这里本来就在一处宫殿的阴影里，再加上夜晚从砂子里放出的冰冷气息……

古太白看了他一会，什么也没说，只是解下了自己的外衣来。

风儿按住了他的手。

“一会就干了，”虽然明知听不懂，但也要说，“你自己穿着吧。”

古太白果然没有再勉强。

只是，风儿那只手没能再松开。

它被古太白攥在了手里。

就这样，行走在寂寞的夜色里，谁也不说话。

虽然是逃亡者，却没有什么恐惧。真奇怪……难道是因为，身边有人的缘故吗……我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和身边有一个人的呢……

古太白被风掀起的罗袍一角，在暗夜里，散出淡淡的、温暖的清香。

同一个夜里，一个没有风的地方。

“你该睡了。”

“是么，可是，我有点睡不着。”

“你在想什么？”

“想一个人。”

女孩迟疑了半晌，终究还是问了出来：“她到底是你的什么人？”

莫名笑了：“很在乎的人。”

今夜，月凉如水。月色从透明的水晶石中流淌进来，淌进暂时没有边际的水潭中，化作一片空茫的寂寞。

“你似乎做到了，”莫名的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惋惜，“不必时时刻刻和他在一起。”

女孩的脸忽然红了。

“不要勉强自己。”莫名似乎知道些什么，“习惯于一起生活的话，还是应该在一起。”

第43章：迷宫？

第三个夜晚，魅没有来。

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只有等待的人隐藏在沙的阴影里，被等待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他们的状态比前几天差了很多。

白天的时候，为了不受到太阳的曝晒，又不能被人发现，所以一直趴在枣椰树下，等着天黑。天黑了以后，为了不被冻死，不得不在相对荒僻的地方不停地走，直到子夜时分，能和魅碰头，交换一下情报，再拿取一天的食物。

不过这几天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比如说，风儿从魅口中，得知了很多有关莫名的事。

莫名在做某件事情，某件所有人在期盼着，却不知到底是什么的事情。

据说如果成功了，祭司就必死无疑，然后潜伏在宫中的这些人就可以一起动手……但究竟为什么会这样，还是谁也不知道。

莫名，你到底要干什么……

思路飞得很远，很乱，正迷迷糊糊的时候，手忽然被人抓起来，开始跑。

有人来了，不过不是魅。

夜巡的侍卫从不远的地方经过，像一串用线操控着的玩偶。夜色里，他们的软甲发出悉苏的轻响，好像在提醒逃亡中的人要躲开。

风儿和古太白交换了一个焦虑的眼神。

怎么办，等？看这个架势，魅今天晚上是来不了了。那么，由其中一个人潜入某个宫室弄点吃的出来？非常危险。

两人最终还是决定等。

这一等就是另外半个晚上和整整一个白天。

当太阳再一次落下去的时候，他们都不太敢互相看对方了，因为有种想吃人的冲动。

看来，魅出事了。

风儿很想问一问古太白，能不能和他们组织里的其他人联络上……不过现在看来，也不需要问了。

要是能的话，也不至于饿到现在。

真的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必然会出人命的，不是饿死就是把对方吃了。

而且从他们剩下的力气来看，谁也不可能单独潜进某个危险之地去，拿到食物再全身而退。

所以要一起行动。

今夜，月光很亮。明晃晃的盘子就在头顶的正上方悬浮着，从盘子里泻下来的银光把沙海里的所有影子都覆盖掉了，包括风儿和古太白的。幸而各处的守备不是很严，从侍卫巡查的次数来看就知道了。

对于地形，古太白还是比风儿熟悉一些。于是两个白色的影子，一前一后，飞快地从两个宫殿间的缝隙掠过，紧紧地贴着墙壁，藏在少得可怜的一点阴影里。

这里，应该是某位亲贵的宅邸。

风儿看了看四周。银色的沙在脚下静静地沉睡着，可能是月光造成的错觉，看上去，总觉得它们在不断地流动。自己身前，是一面极高的墙壁，高而光滑，白色的石料散出清冷的光辉，和月光搅在一起，把周围不远处的所有事物都染成银色。现在自己和古太白的背后，就是些敞开的拱形门洞，一层套着一层，似乎深不见底。

古太白看了风儿一眼，然后速度极快地闪进了其中的一个门洞中。

风儿会意，立刻紧紧跟上。

这里的建筑结构非常奇特，从外围看去浑圆一体，然而内部却像是蜜蜂的巢，一层套着一层，从任何一个小门进入，都有可能转到正殿的中心，然而也可能走不出几步，就撞上了死胡同。

现在，整个宫殿都在沉睡之中。

两人把呼吸和脚步放到最轻的程度，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各个门洞中缓缓穿梭。因为两人穿的都是侍童的衣服，哪怕猛一眼被人看到，也不会引起太大的骚动。何况现在仅仅是为了偷点吃的，而不是要行刺什么人。

真像一场荒唐而狼狈的梦境。一边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无比愚蠢，一边全身心地投入到现在正在做的蠢事当中。

不知走了多久，古太白忽然站住，回头。

风儿看到他的目光里有疑虑和惊恐的成分。

怎么了？

这句话不是问出来的，是在风儿脑海中掠过的……然而未等古太白回答，风儿就已经明白了。

迷路了。

从刚才开始，就已经迷路了。看似简单的厅堂和很有规律的拱门，进去以后，就成了迷宫的一部分。不知道会从哪个门走出来，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到达宫殿的中心……好像自始至终，都在外延一圈一圈地绕，而且更可悲的是，貌似连绕出去都做不到了。

风儿反而松了口气。

古太白停下来，瞪着他看了好一会，似乎在怀疑他是不是疯了。

风儿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示意他和自己一起坐下来。

的确是有点累了，应该歇一会了。两人靠着最近的一根巨大金柱坐下了，谁也没有说话，连手势都没有打。

原来语言不通也是一件好事，至少不用担心因为说话的声音而暴露了目标。

古太白似乎很累了，靠在柱子上，合上了眼睛。

可是风儿不累。

除了饥饿，没有别的感觉。体力虽然已经不够，但精神却依然亢奋，怎么压制也没有用，最后就只好顺其自然了。现在趁着古太白休息，倒是应该查探一下这里的地形。

怎么可能真的是迷宫呢，这里毕竟是住人的地方。也就是说，熟悉这里的人根本就不会走错，一定有什么规律……在这些柱子之间，在拱门与拱门之间……

到底是什么规律呢……

也不知看了多久，总之看到最后眼睛都开始发涩。由于是夜晚，室内没有灯火，而且外面的月光很远，几乎照不到这里来，唯一的光源就是从某个小拱门里射出来的……

等等。

风儿的目光，追着那一道小小的拱门，一直追到了很深的地方。

原来如此。

光。之所以走不错，是因为光。

这里白天的时候，也是根本不点灯的，人们是依靠着从外面射进来的天光走路的。建筑的设计者巧妙地利用了光的角度，也就是说，在一天的二十四个小时里，在太阳和月亮的位置不断变换的过程中，总有一个拱门能正面迎上从外面射进来的光。而这里的结构，是车轮的辐辏结构，也就是说，只要方向不错，沿着一条轴线不断深入，无论从哪一组拱门，都可以到达宫殿的中心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