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没有任何迟疑地，把手翻过来，攥住她的小手。

“如果，我是说如果，”莫名微笑着，微微侧过头来，秀美的轮廓在附近的水晶结界映照下变得有些迷离，“很不幸地，我们重要的人都离开了。我可以带你走么。”

女孩的身体猛地震动了一下。

“你……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说这些……”

“因为，再不商量好的话，恐怕会来不及。”莫名向头上指了指，“还有不到两个小时。”

女孩的目光开始凌乱起来，脸色也变了。乍看去是惨白的，然而双颊上，偏偏又染着一抹红晕，呼吸变得急促，嘴开合了几下，然而什么也没说出来。

“那么万一……”女孩的声音在颤抖，“有一个人……赢了呢？”

莫名叹了口气：“那至少，我们只有一个人是不幸的。”

几秒钟的沉默。

忽然间，女孩猛地甩开了莫名的手，在他的脸上，狠狠甩了一记耳光！

第49章：伊奴

“你没有心么……”

莫名只是笑笑，抬起一只手来在自己脸上揉了揉。

女孩把头埋在自己膝上。许久，莫名才听到低低的抽泣声。

“对不起。”莫名似乎也很惭愧，“可是……你还没答应我呢。”

女孩的哭泣，暂时止住了。

“你为什么要带我走？”

莫名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回答：“我需要女人。”

“这个理由，足够了。”女孩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半真半假地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莫名愣住。

他其实有点出乎意料。本已经做好了再挨上一巴掌的准备，不过现在看来好像有点多余。

“我已经习惯了，和没有心的人生活在一起。”女孩笑了。

真的笑了。

虽然看不到，但从听觉上都能感受出来的笑意，就更加让人吃惊了。

莫名轻轻叹了口气。

“为什么……如此绝望呢。”

“我……没有绝望。”

“那么，难过么。”

“没有感觉。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没有感觉了。”

莫名叹了口气：“多久，你和他在一起。”

女孩想了想：“可能有上百年了。”

莫名点头：“难怪。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人，不喜欢是很难的。”

“可要是，”女孩的嘴角，浮起了一丝凄然的笑意，“对方不是人呢？”

莫名笑了，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至少有的时候，算是吧。”

女孩的脸红了。

“是什么都好。”莫名好看的手指交叠在一起，“只要是有生命的，时间久了，都会成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女孩沉默。

“我曾经在同一个地方，嗯，确切地说，是一个地下室，住了九百年。”莫名笑着说，同时能够感觉到，来自身边的错愕目光正在审视着自己黯淡的双目，“可幸运的是，一直有人，和我一起住。”

“同一个人么……”

“唔……现在的这一位，”莫名抬起头，看了看充斥着沉重沙粒的水晶结界上空，眼神变得温柔，“是第三个了。”

女孩在那一瞬有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怪物……

他才是……真正的怪物……

“有没有想过要自由呢，”莫名的笑容依旧恬淡，“或者，想要一个有心的人。”

这一次，女孩没有犹豫：“在二十年前……想过一次。”

莫名的眉角，微微颤动了一下。

“遇到那个人了么，还是？”

女孩点了点头。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就在莫名以为这个话题再也进行不下去的时候，女孩幽幽地开口了。

“那个人……死了。因为我的缘故。”

莫名静静地听着。

“身为水之神庙的巫女，背叛了神……我以为，那时候，自己会因为这样的罪过而死去。”女孩淡淡地叙说着，像在讲一个和自己无关的故事，“可是，他们发现，除了我，伊诺不喜欢任何人的服侍。”

莫名趁着话语的间歇，插了一句：“伊诺，是你主人的名字么。”

女孩点头：“我起的名字。”

“很好的名字。”

“意思是，伊奴的依靠。”女孩顿了顿，然后看了莫名一眼，“你是不是直到现在，才知道我的名字？”

莫名只好承认。

眼前的这个女孩，清秀的、柔弱的，看上去最多有十七岁的女孩，在隔绝的环境里生活了一百年之后，还能记得自己的名字，也算得上是一个奇迹了。之所以给它取名为“伊奴的依靠”，是否也是为了，在呼唤这个名字的时候想起自己呢……

活得越久，人就越容易忽略自己。

“这二十年，对你而言，可能比过去的八十年还要漫长吧。”莫名叹了口气。

伊奴没有否认。

“有没有想过做点什么，比如说，解开这种束缚的方法。”莫名似乎在有意把话题引到这里。

伊奴也发觉了这一点：“你想知道什么，可以直说了。”

莫名苦笑：“被发现了……那么，我就直说了。你，是不是在二十年前的某一天，帮助某个人，做了一件……嗯，似乎有违常理的事情？”

“你指的是什么？”

“比如说，”莫名用说笑的语气举着例子，“帮一个痛苦的父亲，复活一个本该死去的孩子。”

对话，出现了一阵诡异的空白。

“你就是为了这个，才接近我的么？”

莫名微笑着反问回去：“你不是为了这个，接近我的么。”说着，他轻轻抚了抚自己的手杖。

伊奴的唇开始颤抖：“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莫名笑了：“其实……也不知道什么。从你第一次，出现在我和风儿面前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你主人身上，天眸之泪的气息。反过来也是一样。在他身边这么久的你，能感受到我身上携带的神之法器，也是理所应当的。”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直到现在，”莫名的语气依旧温柔，“还是什么也不知道。”

什么也不知道么……

伊奴笑了。

或许人本就不是能够长期独自生活的动物……一个人，一直是一个人，到最后，连表情都会被忘记。

莫名看不见，但是感觉得到。

从一开始到现在，伊奴那种淡得几乎感觉不到的笑意，总是稍纵即逝，没有任何涵义……而现在，它变得苦涩。

“我需要的，不是什么神的法器。”

“嗯。”莫名点头，“只是一具合适的身体。”

气氛忽然变得诡异。

“我曾经见过成功的先例，”莫名轻快地说，“一个男子无意中借用了这种力量，进入了刚刚死去的、妻子的身体。”

“你……”

“原始的神，有着赐予灵魂的力量。所以神的遗物，自然而然地，具有了能改变灵魂存在形式的能力。”莫名并不存在的目光，轻柔地扫过伊奴苍白的脸庞，“可是，失败的机率还是很大。”

“那我也要试试……我一定要试试看！”伊奴霍然站起，“我已经，不想再被束缚了。”

第50章：神的杀戮

“要不要，我来帮你。”

伊奴不能相信，这是坐在自己脚下的这个男子，带着微笑说出来的话。

“怎么帮？”

莫名笑了。

他的手，缓缓从自己膝上抬起，升到空中，定格在了某个微妙的位置上，像在进行着某种神秘的仪式。

伊奴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可是，从莫名指尖流溢而出的金色光晕，已经捉住了她的影子，锁住了她的身体。

“你……”

“看到了么，”莫名轻轻地说，“你的影子里。”

伊奴看到了。

这是她在意念中看到过无数次，却第一次在现实中看到的场景。

自己的影子，仍然保持着纤弱的轮廓，然而，在原有影子的周身，又多出了许多近乎恐怖的东西。那些东西，将自己的身体死死缠住，仿佛已经再也拔除不掉。

锁链。

粗大的、黑色的锁链。即使看到的只是影子，却也能推测到，其中最粗的那一条，已经贯穿了自己的身体，连接着跳动的心脏和外界冰冷的空气。

“神之惩戒，”莫名忧伤地摇着头，“本不应该，用在无辜的人类身上。”

伊奴惨白的唇开合了几下，只发出了一些类似于哭又像笑的声音。

“我也曾见过另外一个例子，就在这个国度。那是一个被神诅咒的孩子，身上流着黑色的剧毒血液。同样的，这也本不应该，发生在人类的身上。”

“你到底要说什么……”

莫名黯淡的眸子，缓缓地眨动了几下，然后抬起头，看着她：“有罪的是神，不是你们。”

伊奴倒吸了一口冷气。

“千年前，神的陨落，造成的最大恶果，就是天眸之泪的散失。承载着神力的泪水，胡乱抛撒在了各个时间与空间之内，强迫一些人，一些不具有神的灵魂和承受苦难能力的人，接受这种力量。”

伊奴现在，只能静静地听。

眼前的这个男子，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带有不可置疑的神秘力量。那些词句，她不能完全懂得，他的意思，自己也根本没法全部理解……可是，他的声音……

好像在很久以前，在自己的很小的时候，听到过。

和许许多多的人，跪在神庙的台阶之下，在钟声里，那遥远的、像神音一般的吟诵和祈祷……

神……

“你的主人，就是受害者之一。在某个未知的时间点上，忽然被迫接受了这种力量，使得他连人形都无法保持。然后，经过了漫长的岁月，人们在艰苦的生活中寻找生命的意义，终于发现了‘神’。从一开始，到最后，被强迫成为神的伊诺，肯定也承受着，巨大的、无法想象的痛苦。”

“痛苦……伊诺，也很痛苦吗……”

“是。而你，是最能够理解这种痛苦的人。”莫名忧伤地笑了，“委屈你们了。”

身体，忽然失去了支点。

伊奴重重地，跪在了地上，跪倒在了这个陌生男子的面前。

“救救我……”终于哭泣出声，终于表现出了软弱，“我也不想……我也不想离开伊诺……可是我受不了，受不了了……”

莫名轻轻地把她拉起来，搂进怀里，什么也没有说。

“我做过很多可怕的事……你没有办法想象的可怕的事！”伊奴伏在莫名的肩膀上哭泣，“我学着利用伊诺的力量，甚至……甚至把死去的人强行复活了……”

“不是你的错，”莫名温柔地抚摩着她长长的、冰凉的发，“是那位父亲恳求你的，你也只好答应了。”

“不是的，不是的！”伊奴哭喊起来，“我有罪，我是恶魔……我向王提了条件，复活王子的代价，是要他献出无数女孩的生命……”

莫名似乎有点意外：“不是每年只有一个么。”

伊奴摇了摇头：“那是谎言。”

莫名的动作，僵在了那里。

“以选择祭品为借口，堂而皇之地抓有灵性的女孩过来……虽然被送到这里的只有一个，但整个筛选过程，就是选不上的女孩，当场被处死。”

莫名点头：“这样一来，人们就再也不会躲避，而是拼命希望自己家的女孩儿被选中。”

人说到底，还是善良、懦弱而愚蠢的。

伊奴点了点头。

“那么，这二十年来，你肯定也尝试了很多次。”莫名的语气依旧温柔，“你的身体，已经被‘神之惩戒’牢牢锁住了，只能和与你年龄相仿的女孩灵魂对调……但是，没有一次成功。”

伊奴的脸色已经由惨白变成了死灰。

“于是你想到了，如果有更加强大的力量注入进来，这个实验，或许还有成功的可能。”莫名摸了摸自己的手杖，“你应该也感觉到了，这里收藏的天眸之泪，比你主人身上以及这个国度的所有神力总合，还要多。”

伊奴把头低了下去。

“但是，单纯的你，绝没有使用阴谋和手段，你只是凭着自然的感觉，去接近我们罢了。”莫名笑了，“可惜，有的人利用了这一点。”

伊奴的眼睛忽然睁大了：“你指的是……”

“你可能见过，”莫名在她自己的头发上比了比，“一个和你一样长发的男子，只不过他的头发，是暗红色的。”

“他们……”

“好了，咱们不说这个。”莫名笑了，眼神忽然变得凝重，“先来解决最紧迫的问题。”

伊奴痴痴地点了点头。

“我现在，想杀了你的主人。”

仿佛一根针落到了地上，没有一点声息。

“你……你说什么……”伊奴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要杀了伊诺，现在。”莫名轻轻地说，右手攥住了自己的手杖。

“不要——！”

伊奴狠狠地抓住他的胳膊，大喊着把他拖倒在了地上。

连自己都觉得错愕。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害怕……明明自己也想过这种方法……杀了伊诺，得到自由……

可是，可是……

为什么会如此恐惧……就像面对着死亡的，是自己。

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身体内部锁链的存在，那种牵扯的、钝刀割肉一般的痛……不想让任何人伤害他，不想！

“会痛苦的，你。”莫名轻轻地说，不是问句，而是切实的肯定。

伊奴从地上，挣扎着抬起头：“求你……”

“那么，”莫名的手轻轻地抬了起来，“还是先杀了你吧。”

第51章：依恋

伊奴的眼睛，睁得很大。

但是她仍然看不清，看不清那金色的物体，徐徐落下来的时候，周围绚烂的光芒。

很美……

时间的流动变得缓慢，几乎能感受到光芒擦过空气时，引发的阵痛与呜咽。视线里，光芒越来越近，越来越盛大，最后几乎变成了生命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