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竟然真的被人握住了。

一只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的手。

“多谢。”莫名竟没有丝毫惊讶。

雾中人开始拉着他向前走，姜婆婆抱着小可，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相隔仅几步之远，姜婆婆却无法看见他的身体。

他好像是雾的一部分。

“你的手好暖和。”雾中人似乎很迷恋人类的体温，不时地把手伸进莫名的袖口里，似乎想摄取更多的温度。

莫名没有丝毫的拒意，甚至还保持着温和的微笑。

眼前的景物一直不曾变化，就好像他们在原地移动一样。

雾中人又说话了：“能这样拉着你，真好啊。”

莫名没有回答。

“真是不想放开了。”雾中人似乎在笑，“要是，我不肯放你走了呢？”

莫名叹了口气：“我看得出来。”

“哦？”

莫名苦笑：“从你把那个老太太和小女孩留在后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雾中人似乎顿了顿，继而大笑起来：“有意思！原来你早就知道她们不在你身后了，”继而把声音抬高了一度，“那为什么不出手？”

莫名的表情深不可测：“我从不对朋友出手。”

“哦？我好感动啊！感动到，想抱你一下呢。”

真的有一股冰凉的气息，在逼近。莫名却没有躲，而是毫无防备地闭上了眼睛。

身体，并没有触到任何人形的物体。

“唉，真是的。”雾中人似乎很懊恼。

“不要紧的，”莫名安慰道，“只要再修炼一段时间，就可以凝出固定的形体了。”

他的手忽然被人放开了。

“你，怎么知道的。”声音明显降了温。

莫名没有回答，而是重新伸出手去，抓住了雾中人的手腕。

“你……你干什么？”

一道温润的光圈，从莫名的掌心缓缓荡漾开来，将周围的雾气退去了。

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金色的柔光继续漫延，在空中形成了一个金色的人形轮廓。

“看到自己了么。”莫名微笑。

“啊……看到了。”

“很快就能成功，”莫名将手收回来，雾气立刻重新笼罩了四周，“不要担心。”

没有回答。

许久，雾气中竟传来啜泣声。

莫名清秀的眉宇间，第一次笼上了阴影。

“你真好……呜，你真好……”哭泣的声音在说，“为什么，我非杀你不可呢……”

第31章：梦之残片

湖。

湖水的颜色，与天相同，宁静的，淡淡的蓝。

其余则是纯净的白。白色的岸，白色的沙，白色的云在湖里投下影子。

莫名是这白色的一部分。

他看看自己，觉得自己像个陌生人，看看周围，却觉得周围比自己要亲切。

这里……似曾相识。

他笑笑，信步往前走。

湖面，渐渐呈现在他的眼前。湖水，映着淡蓝色的天光，在一片纯白之中，竟也显得鲜艳了。湖的轮廓，圆美而柔和，像是大地女神的眼眸。

他看得出神，竟没发觉身后有人。

一双有力的臂膀，从身后环住了自己的腰。

唔……你来了。莫名安心地闭上眼，笑了。

嗯。身后的人撩开他的发，在他白皙的脖子上咬了一口。

那双手，慢慢从自己的腰，移到了自己的胸口。莫名微微吃痛，然后惊讶地发现了一件事。

自己的身体，是女子。

身后的人越来越热情，自己的衣服，很快在他熟练的抚弄下滑落了下去。

他忽然想看看那人长什么样。

挣扎着，扭过头。

世界，在一刹那昏暗了下来。他仿佛被一股未知的力量托上了天空，托上了一个自己无法驾驭的空间。

昏冥之中，传来一声轻蔑的冷笑：“你想看什么？从现在开始，你，是瞎子了。”

我……是瞎子了。

身体，在不断向下坠，向下坠。

耳畔，是呼呼的风声。他笑了。这是自己的心愿啊，很久以来的，心愿……

“你，值得么？”那个声音在问。

值得啊……很值得。

莫名的嘴角，浮起了幸福的笑意。

“傻瓜，”那个声音叹了口气，“怎么办，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周围的一切蓦地旋转起来，开始扭曲，抽搐……莫名猛然惊觉：“是你。”

混沌中，传来雾中人的笑声：“是我啊。怎么样？自己的过去，很感人吧？”

莫名的脸色苍白，却强笑着：“多谢。这些事，我已经记不得了，能找回来，真好。”

雾中人的声音好像附到了自己耳边：“那，你想怎么报答我呢？”

莫名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觉得有东西迎面扑了上来。

竟然是一具温暖的身体。

活的，人类的身体。

“名。”那人说话了。

莫名的嘴唇张开了，颤抖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名，”那人拉起他的手，把它放到了自己脸上，“不认得我了么？”

俊美的，青年时代的玉溪。

“怎么会。”莫名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像在触摸一件圣物。

然而下一个瞬间，手指触到的，便是无尽的虚空。玉溪的幻影，消散在了雾一般混沌的天宇中。

“下一个，是女人哦。”雾中人笑得很惬意。

莫名微微侧了侧头，脸上，仍带着化不开的柔情，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愚蠢的人！你不知道我在捉弄你么？”雾中人似乎开始恼了，“我在折磨你！”

莫名轻轻摇了摇头：“谢谢你。把她带来吧，我想再摸摸她……很想。”

杀气。

莫名的微笑退去了。

这一次，对方要动真格的了。

然而自己身上，什么也没有。似乎只是精神被带到了这里来，肉体和手杖，还留在那一片白色的森林里。

那么，对方要摧毁的，不过是我的意念。莫名想着，忽然对雾中人产生了同情。

莫名感觉到，自己被浓重而潮湿的雾气包裹住了，然而他并不担心，像一只蚕，困在自己的茧中，不过是为了等待化蝶的那一刻到来。

孤独，寂寞，恐惧……莫名感觉得到，这种种奇妙的黑暗从雾茧中不断涌出，蚕食着自己灵魂的形态。可是，他依然不觉得有什么不适。

绝望，这一次袭来的是绝望。莫名细细辨析着，不由得微笑了。

自己怎么可能绝望……

因为，从不曾有过希望。

雾中人的声音明显带着惊慌：“你……你到底是不是人？！你怎么不怕？”

莫名温和地笑了笑。

“哈哈，不要紧。”雾中人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来，试试这个。”

莫名静静地等待着。可是，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然而，自己的身体却起了异状。

每一寸皮肤，都在舒展，呼吸，一种奇异的舒适与放松凭空袭来，让他的意识渐渐模糊……奇怪，怎么会……莫名皱了皱眉，想找到这种变化的原因。

“怎么样，舒服么？”雾中人笑得很开心，“我也很舒服呢。”

莫名忽然意识到，这是有人在抚摩自己的身体。而现在，他根本就无法反抗，无法逃避，因为自己的身体不在这里。

它在白色的森林中，毫无抵抗地接受着这种恶意地抚慰。

“你很喜欢人，是不是？”雾中人靠得更近，“因为你喜欢被触摸。而且，”他几乎渗进了莫名空无的身体，“不能一天没有床伴的吧？”

莫名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别怕，我会很温柔的。”雾中人笑着，“虽然现在我还只能用手。”

莫名黯淡的眸子此时睁得很大，却异常的空洞。

渴望温暖……是他致命的弱点。

闭上眼，静静地等待毁灭。

“唉，为了让你好好享受，就再附送一个可爱的傀儡吧。”

莫名揣摩着这句话的含义。

一双小手，忽然搂住了他的肩膀。莫名轻轻叹了口气：“风儿。”

傀儡风儿按照现实中的习惯，一个个地解开他的衣扣。莫名没有拒绝，而是主动把他按倒在了地上。

“唉呀，免费让我观赏么？好期待呀。”雾中人带着恶毒的快意调笑着，“可惜灵魂没有情欲哦，还需要我用手来配合呢。”

莫名已经开始吻身下的人了，似乎忘了雾中人的存在。

“唉，真投入呢。算了，我就好人做到底吧。”

奇异的刺激，从外界不断涌来，将灵魂冲得形态不稳了。莫名知道，雾中人已经开始了。灵魂没有情欲，他此时的神志还大部分清醒。

他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这是风儿白天的样子。按照常理来讲，为了刺激他，雾中人应该召来的，是夜晚的风儿才对……来不及多想，身下的人已紧紧搂住自己的脖子，似乎在要求了。

莫名俯下了身体。

傀儡风儿并没有打开双腿，而是在他耳边耳语道：“我数到三，一起跑！”

莫名震惊了。

雾中人似乎开始注意到了他们的异状。

“名……”那个风儿故意大声叫唤起来，“我要么。”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32章：身份

“一、二、三！”

莫名只觉得身下掠过了一阵风。

自己空洞的形体，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牵引着向前疾驰，耳畔尽是呼呼的风声。而手心，是暖的。

自己的手，被握在了一只小小的手里，很紧很紧。

“风儿？”

没有人回答，但莫名感觉得到，自己的手被重重捏了一下。

好像来到了一个遥远的时空，这里没有人，只有风声。他们好像一直在跑，又好像凝固在了这个时空里，静静地拥抱。

“风儿，真的是你么。”

没有回答。

莫名攥着那只小手，将手的主人揽进了自己怀中。

怀里的小东西好像很不安，用细柔的发蹭着莫名光滑的胸膛，像挣扎着要离开似的。

“风儿，你的灵魂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不知道……”

“你，还认得我么？”莫名忽然问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你是谁？我呢，我是谁啊……”

莫名把他抱得更紧：“别怕，不管我们是谁，你只要记住，我们相爱。”

“我们相爱……”风儿痴痴地重复着，“我们相爱……”

“乖，”莫名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我们得想办法，回到自己的躯壳里。”

风儿贴着他的胸口，温顺地点了点头。

“现在，看看周围，”莫名温柔地把风儿的身体扳向外面，“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湖，蓝色的湖，湖边的土都是白色的，像盐。”风儿像呓语一般地描述着。

莫名的身子蓦地一颤。

“怎么好像来过似的……”风儿傻傻地笑了，“在梦里来过。”

“我们现在，就在梦里。”

“梦？”

莫名叹了口气：“恐怕，一时难以醒来。”

风儿拉起他的手：“我们过去看看，我想喝水。”

两个人缓缓走向湖边。湖，静得像一个尘封了千年的梦，微笑着，迎接曾经在水中留下了影子的过客。

“唔，真好喝。”风儿趴在湖边，转过头，“你渴么？”

莫名也跪了下来，掬起一捧清凉的湖水，送到了嘴边。

“啊！”风儿忽然惊叫起来。

“怎么了？”

“你的……影子！”

莫名微笑着：“是什么样子的？”

风儿深吸了一口气：“水里的，是一个女人。”

“那你呢？”

风儿一愣：“我？”低下头去，看了一会，声音忽然空洞起来，“我没有影子。”

莫名也有些意外。

“我不存在……我是什么？我是不是不存在……”

莫名立刻从身后紧紧抱住他：“你存在。”

“你怎么知道……”

莫名把他转过来，将他的脑袋轻轻按到了自己的胸口：“听到了什么？”

“心跳，”风儿喃喃地重复着，“心跳，好暖和。”

莫名又把他的手按到了风儿自己心口：“摸到了么？”

“嗯。”

“我们心跳的节奏，是一样的。”

“一样的……为什么？”

“我们相爱，所以我们都存在，为了对方，存在。”

风儿笑了。

“好了，现在，我们要努力回想自己的灵魂离开时的场景。”

风儿咬了咬嘴唇：“我想不起来。”

“不怕，听我说。我们在一辆马车里，一辆通往外界的马车，这时，起雾了。雾很大，我们全都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我们被分隔到了不同的空间。”

风儿茫然地摇了摇头。

“你醒来的时候，和展晴在一起……”

风儿忽然打断：“不对，不是这样的！”

莫名侧了侧头，等待他说下去。

“我们，在一个很黑很黑的地方。没有光，一丝光亮也没有。”

莫名忽然想起风儿之前受了重伤，一直在昏迷，于是补充道：“对，你当时受了伤。”

“不是。”

好像有一阵缥缈的风，从他们身边滑过，静静的，什么也没带走，又好像，带走了全部。

“是你受了伤。你伤得很重，很重。”风儿的声音仿佛来自另外一个世界，“你坠下去，一直坠下去……我伸出手，抓住的，只是你带走的风。”

莫名笑了：“可能是梦。”

风儿点头：“是梦，是我一直以来，不断重复着的梦。”

莫名忽然想起了什么：“风儿，你还记不记的，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风儿笑了：“太久了，我记不起来了。不过……好像记得是在这个湖边。”

莫名变成了一具雕塑。

“啊，你……你怎么了？”风儿靠上前，捧起他的脸，“看我！”

莫名一语不发。

风儿吻上他的唇，在他的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莫名颤抖着伸出手，扶住风儿的头，就着风儿的动作，深深地吻下去。

让人沉迷的吻。仿佛沉淀了几亿光年的守望，又好像只是为了证明，你在我身边。

“风儿，”莫名的笑透出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意味，“太久以前的事，还是忘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