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恬淡地笑着，抚摸着小可茸乎乎的柔发：“你，是这个世界的终结者。”
沉静的话音，很轻，却很远，像某种神秘的预言。
命运，有时就在这玩笑中，注定了。
姜婆婆的声音愈发沙哑：“她越长越大，我已经……不能控制了。她的身体已经不能承受过多的养分，可是她还是拼命地想长大……”
“最后，”莫名叹了口气，“她会因骨骼挣破肌肤而死。”
姜婆婆重重地点着头：“唯一的办法，就是复活她母亲的肉身，然后，让小可的灵魂进到里面去。”
“这也是您上次找我拿书的原因吧。”
“是。我发现，要复活她母亲的肉身，必须找齐她身体内的七块骨头。”
莫名皱了皱眉：“可是被处以神界极刑的大祭司，恐怕连一块骨头也没有剩下。”
姜婆婆笑得凄凉：“说来也奇，有一个人，在她临死前的那个夜晚，帮她抽出了体内的七块骨头，并且保留了下来，似乎早就知道会有今天似的。”
莫名也淡淡地笑了：“是神。”
姜婆婆的语气充满了敬意：“神无所不知。”
莫名笑着摇头：“他要是无所不知，又怎么会败？”
姜婆婆沉默了。许久，继续说道：“可是，我太没用，竟将其中的一块骨头遗失了。”
莫名沉吟片刻：“想必现在，那块骨头在那些神的手里吧。”
姜婆婆无奈地点点头。
莫名似乎松了口气：“您放心吧。”
姜婆婆忽然跪下，向莫名重重地磕起头来。莫名想要去扶，手臂却没了力气。
可是，当姜婆婆直起身时，语气里却没有感激：“莫名，其实你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救这个孩子，是么。”
莫名点头微笑：“我要救的，是这个世界的终结者。”
第24章：离程
马车。
曾经出现在街头的死神马车。
如果风儿现在是醒着的话，一定会惊叹这车里的宽敞与舒适。这个小空间被人动了手脚，看似只能塞下三四个人，实际上却能装下一个戏班子。
莫名倚在软软的靠背上，怀里是风儿的脑袋，展晴只能缩在长椅的另一端，抱着风儿的脚，让他不至于因颠簸而掉下去。对面是精神不大好的姜婆婆和活泼过度的小可，再往前是车夫的位置，可是那里，没有人。
这辆车，本就不需要车夫。
因为它是专门为人离开这里而设计的，它的轨迹，早已被规定了下来。
当小可扯下了姜婆婆的第三缕白头发时，老妇人实在是受不了了：“停手！你个小崽子！”
展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姜婆婆瞪他：“再笑，就把你扔下去！”
展晴立刻不做声了，求救似地看着莫名，像要哭出来似的。
莫名会意：“婆婆，合约上可是说，要把展晴带回人间的。”
姜婆婆立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真是受不了你，谁都惯着。我看，”说着指了指风儿，“这小子危险了。等他醒过来，发现你怀里不一定抱着谁呢。”
展晴连忙把头低了，可是似乎露出了一点没能藏住的笑意。
马车一直在走。
小可终于困了，在姜婆婆怀里睡着了。老人的体力本就不如年轻人，不一会也歪在了椅子上，不时地发出几声鼻鼾。
莫名闭着眼睛，不知是睡了，还是在养神。展晴看了一眼周围，确定没有人是醒着的，于是试探着小声呼唤：“莫名？”
莫名睁开眼睛，把脸转向他。
“怎么了。”
“没，没什么。”展晴笑起来，眼睛弯成了两个好看的月牙，“就是想聊天，好闷。”
莫名笑着点点头。
“我们还要走多久呢？”
“将近三天。累么？”
“不累。”展晴立刻摇头，“这里很舒服。只是……”
莫名微微侧着头，等着他说下去。
“只是好害怕。”
“为什么害怕呢？”莫名的声音很温柔。
“我现在，只剩下一个人了。”展晴忽然要哭似的，“哥哥不要我了，他自己走了！现在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你不是一个人。”
展晴的眼睛亮起来。
莫名微笑：“到了人间以后，我们会帮你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你很快会有新的家人的。”
展晴似乎一下子恼了：“我不要！”
姜婆婆在梦里似乎听到了这一声尖叫，鼾声暂时停止了。
展晴不敢再喊，也再不理莫名，把头偏到一边去无声地抽泣起来。
莫名居然又把眼睛闭上了。
真是没有心！展晴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哭得更厉害了。
这时有人回应他了。
“呀！”展晴止住哭泣，有些不敢置信似地看着风儿，“你醒了吗？”
风儿紧闭的眼没有睁开，似乎仍在莫名怀里沉沉地睡着。
“风儿？”展晴轻轻唤他，“风儿你刚才动了。你醒了吗？”
没有人回答。整个车厢里，除了他以外全部睡着了。
展晴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换了个姿势抱着风儿的脚，然后也闭上眼眯着，可是怎么都睡不着，最后干脆撩开车窗上的帘子看风景。
这里，没有风景。
因为根本什么也看不到。马车似乎行驶在一片森林中，一片充满了白色雾气的森林。
展晴忽然觉得冷。
马车稳稳地向前行驶着，似乎没有任何一种外力能使它停下来。周围的树枝裹着朦朦胧胧的白，看上去有些像雪后的景致。玻璃窗上，很快因展晴的呼吸蒙上了一层白雾，展晴用手蹭了蹭。
然后他发现了一件事。
树在动。不是由于车的移动，而是树本身，在动。
整个森林，在缓缓地向前奔跑，和马车一起。
展晴吓得惊叫起来，大声喊着莫名和姜婆婆的名字，同时拍着风儿的腿，想把他们叫醒。
没有用。
他们似乎，陷入了一种难以自拔的沉睡状态之中。
“醒醒——你们醒醒！”展晴吓哭了，“好可怕！”
随着他的哭喊，有事发生了。
纤柔的白色枝条，穿过玻璃窗，伸进了车里。展晴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车窗没有碎，而是变成了某种透明的没有实体的东西。同时，整个车厢开始融化。
白色的枝条，像女子温柔的手指，轻轻卷上来，将他们所有人缠住，扯进无数重叠在一起的白色大网中。
“不要——”展晴紧紧捂住双眼。
树枝顿了顿，似乎注意到有人没睡着，转而铺天盖地地向展晴蔓过来。
“救命！”展晴绝望地哭喊起来。
白色的藤蔓中，忽然绽开了一朵紫色的花。
展晴的眼睛里，映出了它妖冶的，迷人的紫。他忽然觉得这种颜色好像在哪里见过……
风儿！风儿的头发！
花心里，沉睡着一个迷人的少年。
“风儿，风儿救我！”
这时，展晴忽然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继而缠住自己的藤蔓瞬间萎顿在地。
“主人……”
“谁？”展晴惊慌地四下张望，“你要干什么？”
“快，离开……”
紫色的花朵张开大口。
展晴只觉得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幽紫色洞口，然后，自己被深深地吸了进去。
第25章：魔魅
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温暖的梦，梦里有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地摸着自己的脸，很软，很暖和……
展晴醒过来，醒来时嘴角还带着笑意，可是只动了一动，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全身痛得像要散了架一般，仿佛是从某个高处坠了下来，而且唯一接着自己的东西就是这硬梆梆的地。他正仰卧在地上，后背的骨头断掉了一般，疼得惊人。
我这是……在哪里？
展晴艰难地转了转头，然后看到了在离自己几步之远的地上伏着的风儿。
白天的风儿。而现在，分明是夜晚了。
展晴歇了一会，试着活动了几下自己的手臂，还能动，然后勉强从地上把身体支起来。
“风儿？”他爬过去，“还好么？”
风儿伏在地上，呼吸很均匀，好像在甜甜地睡着。
展晴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原野，这里竟是空旷的原野，展晴暗暗吃惊。远处似乎有树，还有高高低低的草，再近些的地方，有一处堆着很多高大的巨石，那些石头以一种说不清的默契围在了一起，像某个古老的祭坛。再看看身边，头顶的方向就卧着一块大石头，像是建祭坛时剩下的，很大，上面很平，人躺上去都足够。夜风凉爽而湿润，展晴深深地吸了一口，觉得整个心都畅快起来，忽然发觉地上是亮的，于是下意识地抬起头看。
月亮。好美的月亮，圆，而且白，像被温柔的手打磨过的玉盘，散着带些寒气的柔光。展晴看得呆了。他的记忆里似乎是有月亮的，可是，又好像好久没有看到过真正的月亮了。
好美……
等等。
展晴想起了一件事。
在那个多余的世界里，只有黑和白的世界里，是没有月亮的。
这么说……
“风儿！风儿快醒醒！”展晴兴奋地摇晃着风儿的身体，“我们出来了！我们在外面了！”
风儿缓缓从地上抬起了头。
展晴高兴地凑上去：“你终于……”
快乐的呼唤变成了一声尖叫。
不是风儿。
单薄的少年从地上站起来，没有一点受伤的样子。他似乎在笑，然而那张脸……
不是人类的面孔。
“啊——”展晴吓得大声哭喊，“鬼——救命，有鬼！”
少年抬起一只手，托住了展晴的下巴。
“不要……不要杀我……”
少年张开嘴。空气中，忽然飞出了奇怪的音节，像人的声音，却不是人类的语言。
他在说什么……展晴的脑袋转得飞快，却想不出一个对策来。月光下，少年的脸，恐怖得像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的焦尸。
展晴昏了过去。
那少年似乎愣住了，放开他，站了起来。可是想了想，终又不甘心似地靠了过去，好像想把他带走。
就是现在。
展晴忽然睁开了眼睛，按在地上的手掌平平地伸了出去。
少年的瞳孔收缩了。
针，几根细小的、亮闪闪的针，从面前的人类掌中飞出来，直逼自己的双目。他甚至能听到寒针刺破空气的声音。
少年冷笑了，只是轻轻地歪了歪头，就轻而易举地躲了过去。
展晴的呼吸几乎因恐惧而停止。
这下完了。
展晴绝望地闭上眼，泪水从颤抖的睫毛下面涌了出来。
可是……
怎么还不动手？
展晴颤抖着睁开眼，看见少年依旧笑着，只是那微笑，说不出的狰狞恐怖，好像……
好像已经是一具死尸了。
展晴不知道哪来的胆子，伸出手去，下意识地一推，面前的人就像一根木头似的倒了下去。
倒了？
真的死了呢。
可是展晴再次倒吸了一口冷气。
死尸的后面，趴着一个人。
一个从背影来看，和这具死尸一模一样的人。
他好像受了重伤，在不住地咳嗽，咳出的都是血……
“风儿？”展晴不敢靠前。
少年虚弱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风儿！”展晴一下子哭了出来，“吓死我了，呜……”
风儿被他抱得太紧，呼吸都有些困难了：“放开……”
“不要……我害怕！”
“那也得……让我喘口气……”
展晴这才松了手。
风儿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展晴一时不知所措了：“怎……怎么办好？”
“不要紧，”风儿面无表情，脸色苍白得可怕，却十分镇定，“别离我太远，我怕来不及护你。”
“我一步都不离！”展晴像个孩子似的抓着他的手，“刚才那是什么啊，好吓人！呜……”
风儿淡淡地说：“魔魅，低等魔族。”
“魔族……”展晴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风儿挣扎了几下，似乎想站起来，展晴立刻去扶，可是风儿又叹了口气：“算了。”展晴只好又扶着他坐下。
“这样……会不会好一点？”展晴怯怯地伸出手，把风儿抱在怀里。
“嗯，谢谢。”风儿闭上了眼，“我要休息一会。”
“好啊，”展晴点头，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发现风儿已经睡着了。
他好像……很累的样子。
展晴的目光移到风儿的胸口，还好，血没有涌出来，那么，哪里来的血腥味啊……目光继续像下移，看到了风儿的手。
一只被鲜血染得黑红的手。
展晴差点叫出来，然后发现，刚才倒下去的那一只魔魅，头顶上有一个巨大的血窟窿。
风儿竟然……用自己的手掌，插透了它的天灵盖……展晴只觉得毛骨悚然。
可是，有他在，总比自己一个人强。其他人呢？马车呢……月亮呢……展晴抱着风儿，想着想着，思绪渐渐断了，眼皮越来越沉……
他也睡着了。
夜晚的原野，美丽而凉爽。
风儿渐渐被凉风吹得醒了过来。
他从熟睡的展晴怀里挣出来，警觉地打量着周围。
没有可疑的迹象。
精神稍微放松了一点点，可是心口仍堵得难受。
不管这是哪里，之前发生了什么，有一件事风儿知道得很清楚，那就是他和展晴被魔族盯上了，而且是一些不太友好的魔族。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们遭到了袭击，而且，很可能继续被袭击。
这样下去，根本不是个办法。以风儿现在的身手，根本就不能保护自己，更何况要保护展晴。
怎么办……
风儿紧咬着嘴唇，瘫坐在了地上。旁边，疲惫不堪的展晴睡得很沉，梦中还带着一丝甜美的笑容。
展晴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一个念头忽然从风儿的脑海里划过。
不行！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狠狠抽自己一巴掌。这，这太荒诞了……
可是……
可是这办法不是奏效过么，至少在莫名身上得到了证实。
难道要我……风儿恨恨地看了展晴一眼，怎么都觉得对方只适合被压在身底下。
展晴似乎有点冷了，在梦里下意识地往风儿的身上靠。风儿先是往后缩了缩，而后狠下心来把他的身子抱了起来。
“晴，”风儿第一次直接唤他的名字，觉得别扭得不得了，“醒醒。”
展晴被他摇晃得睡意全无，却一时半会有些迷糊：“啊……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