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寒卿也盯着男人不知所措,他看着男人的脸,却发现这人竟是东方人,梁寒卿瞪大了黝黑的眸子,看了看那人的高大身躯,不敢置信。
男人打量完梁寒卿,轻轻一笑,像是天上的云彩倏然散开,晴好的阳光洒下。
男人瞧了瞧在台上敢怒不敢言的刻薄导师,道:“小子,被那老男人穿小鞋了吧。”
他说的竟是中文!
梁寒卿有些激动,他知道圣菲尔的中国人不多,一直没机会遇到,没想到今天竟然能够碰到。
他道:“你是中国人?”
他用的是母语。
男人一挑眉毛,深深地痞味弥散开来,他道:“那当然了,我这么魁梧的男人可能是棒子或者是岛国人吗?”
又继续道:“你怎么被分到了3班,这里都是那些少爷小姐,傲慢无比的人上课的地方,你是走错地方了吧。”
梁寒卿皱着眉,看了看导师,轻声道:“我没走错,我就是在A-3画室啊。”
男人眼神稍眯,旋即笑了一下,自语道:“大概是有人好心办了错事啦。”
“我叫钟轩,山东人,也是今年的新生,忘了说。”介绍到这,钟轩抬了抬下巴道:“那老男人其实黄种人,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调班,怎么样?”
梁寒卿愣了一下,看看刻薄的导师,又看了看魁梧的钟轩,倏然一笑,道:“我当然希望跟老乡在一起了,什么时候能够调。”
钟轩眨了眨眼,嘴角挂着抹恶作剧般的笑,道:“现在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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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梁寒卿站在满是亚洲人的A-1画室时,还有些恍惚。
钟轩就跟他那个刻薄的导师,哦,不,现在他的导师已经换人了,跟那个刻薄的老师说了句话后就把他拽到这来了。
这里的人不如A-3画室的人多,也不如3画室的地方大,但却都是亚洲人,黄皮肤、黑眼睛亲切的让人想落泪。画室一共十九个人,加上梁寒卿,一共八个是中国人。
钟轩一把他领进来,另外几个同胞就立马走过来跟他拥抱。
梁寒卿觉得很感动,他在异国他乡,虽然有着亚度尼斯和奈尔森,但毕竟都不是一个国家出来的,现在看见这么多的同胞,梁寒卿对A-1画室有了深深的归属感。
第六十七章:A-1号
“我们学校的画室呢,分的很细,A是大一年级的画室,后面的数字就是第几画室,并不代表什么排名。”钟轩嘴里塞着东西,含糊不清的说着:“当然,除了A-D这固有的四个年级的画室编号外,还有S-几的画室,那可都是学校的牛人啊。”
画室里很安静,其他的人都在细细的打磨自己的参试作品,只有梁寒卿和钟轩坐在一旁小声的说话。
“那为什么3画室的那个老师那么讨厌黄种人呢?”梁寒卿忽然想起了这个,不解地问道。
钟轩咽下嘴里的东西,晃了晃手,不以为然的道:“他好像就是瞧不起黄种人,总认为白种人就是最高级的种群,其实哪有啊,黑的黄的白的,颜色再怎么诡异他不也是人吗,真不明白那老男人的思想。其实我们原来有好些人都是从那个画室转到这边来的,久而久之,1画室就成了黄种人的聚集地,而且1、2、3,这三个画室代表着新生的最高水准,你看来画的很棒嘛!”
梁寒卿挠了挠头,道:“我不是考进来的,在国内我高中还没毕业呢……”
钟轩听了,梗着脖子愣在那,随即咳嗽起来,抓起一旁的水就猛灌,喝完后才舒了一口气,慢慢把水瓶放回去,他好奇的问道:“那你怎么会来着呢?”
梁寒卿看着面前一个个面对画板专注作画的人,轻轻一笑,道:“我不过来这里进修,以后还是会回去的。”
“进修?”钟轩疑惑的问道。
“恩,进修,我要参加一个比赛,国内的老师都劝我来国外,于是……”
“哦——我知道了,那你加油啊,要拿个好成绩,不过,那个比赛什么时候开赛啊?”
“唔,在明年吧。”梁寒卿想了想,回道。
钟轩皱着眉,迟疑的问道:“到底是什么比赛啊,用得着跑到欧洲来进修吗?”
梁寒卿随手拿起一支铅笔,在手中转着,道:“IPC。我参加的是IPC。”
钟轩再一次愣住,紧接着刷的站起身,打量着面前瘦弱的少年,不可思议的重复道:“IPC”
“你说的是International:painting:contest吗?”
梁寒卿点点头,确认道:“对,就是它。”
“哦,我的天!”钟轩愣愣的做了下来,仍是有些不敢置信“你竟然是参加的‘IPC’……到现在,你前面的赛程都过了吗?我记得明年不就是‘IPC’的洲域赛吗?!”
梁寒卿再次点头。
“不行了,太打击人了,你还比我小几岁呢……哎,老了啊……”钟轩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
梁寒卿则是无言以对。
“其实,欧洲赛区的前面的几个比赛我都没参加,我是在国内参加的,但后来因为生病,在我的最后一场考试晕倒了,所以就另辟蹊径到欧洲继续参加……”
钟轩皱皱眉,惋惜的道:“太可惜了……最后一场啊。”继而又说道:“你来欧洲也好,为我们这边的同胞们争口气,一定要加油啊。”说罢,还煞有其事拍着梁寒卿的肩,一幅“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的凝重表情。
梁寒卿被他逗笑了,看着手中的铅笔,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一月试你不用画吗?我看他们都在赶哎。”
钟轩听了,立马豪气万分一挥手,做不屑状,道:“这个我早就画完了,所以这一个月咱基本没事干,你呢?你画完了吗。”
梁寒卿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道:“画完了,从昨晚上一直改到今早上,所以去上那个老师的课都去晚了……”
“那老男人就毛病多,咱1画室的布朗老师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
“你画的是素描吗?”钟轩问道。
梁寒卿回道:“我素描不如色彩,我画的是色彩。”
钟轩嘿嘿一笑,道:“素描理性,色彩感性,很不幸,我也是感性中的一员,我的色彩也比素描好。”既而敛起笑,认真的建议道:“改天把画拿来一起看看吧,互相学习一下,怎么样?”
梁寒卿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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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寒卿回到宿舍,没见到奈尔森,他有些奇怪,从今天早上他醒来,就没见到奈尔森,现在已经到中午了,怎么还没回来呢
梁寒卿转了一圈,的确没有发现有人来过的痕迹,有些担心的蹙起了眉头。
大概是第一天开学事太多了吧。梁寒卿一边这样安慰着自己,一边进了厨房。
刚刚打开冰箱,宿舍的门外就传来了钥匙开锁的声音,奈尔森回来了。
梁寒卿探出头去,不经意的问道:“怎么今天回来的这么晚?”
奈尔森轻轻一笑,晃了晃手中的东西,那是一个餐盒,他道:“其实我早就回来了,但有人通知你去大门那边拿东西,可你不在这,所以我帮你拿了。”
“啊,谢谢啊。”梁寒卿看着那餐盒,笑了笑道。
奈尔森摆了摆手,道:“别客气,应该的。”又提醒道:“哎,对了,这东西是你哥哥送来的。他让我盯着你把这东西都吃下去。”
把精美的饭盒放到餐桌上,奈尔森又放下手中的相机包,进了卧室。
梁寒卿正在发愁中午吃什么,没想到有人就这么善解人意自己送了上来,梁寒卿不止一次的感叹道,有个哥哥真是好啊。
拆开精美的包装,里面的食物都是他爱吃的,大多都是中国菜。
看着面前一大堆食物,梁寒卿忽然发起了愁,这么多……要全吃吗……
他又忽然觉得哥哥太好了有时候也是件麻烦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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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雷恩庄园。
亚度尼斯啜了口咖啡,苦涩的味道弥漫舌尖,他抬眼瞧了瞧自己的手下,道:“巴奈特最近有什么动向吗?”
那手下恭敬的回道:“他昨天见到了小少爷,说了两句话。”
亚度尼斯手指轻拢,问道:“他说了什么?”
“第一句是:被怎么了?”
“?”亚度尼斯皱眉,这什么啊?
“第二句呢?”亚度尼斯换了个姿势,身体前倾,倚在桌子上。
“第二句是:你好,小朋友,又见面了。”
说完这句话,手下感到一股凉气在背后窜出,但他忍住了,没有当场打个哆嗦。
“哼!”亚度尼斯轻哼一声,示意手下继续。
……
等手下退出去后,亚度尼斯转着桌子上的咖啡杯,若有所思。
他该去见见自家弟弟了。
想到这,亚度尼斯嘴角划出了一个温暖的弧度,刚刚来的中国厨子,做的东西还不错,该给那馋猫带点去。
门外的手下出来后,搓了搓手,他很庆幸自己没有把小少爷手被菲尔德摩挲很长时间这件事情说出来,要不然……
深深地打了个哆嗦,手下不敢想象。
第六十八章:平原期
梁寒卿这半个多月来一直都很痛苦,也非常的累。
他的法语学习的时间不是很长,很多生僻的术语他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在大课上学习理论时他根本听不明白。同时还要背大量的理论,即便是背了,有一些却依旧不能理解。
其实这难不倒他,听不懂,他可以每天翻书查单词,听不明白,他也可以向在欧洲生活时间比较长的钟轩请教,他是个很坚韧的人,但难倒他的,是画画。
他到了平原期。
平原期的意思是在很长时间即使你再努力,他也不会有新的提高,甚至较之以前的水平会有所下降,平原期是很多学习画作的人最为讨厌的阶段,因为他需要的是顿悟,但这个顿悟可长可短,长的两三年,短的一两天,这完全就是靠着些微的运气了。
很不幸的是,他目前就到了平原期。
看着面前的画子,梁寒卿在没有从前的感觉了,他觉得心中烦躁的难以忍受,甚至不想把画上的线条继续打下去。
把铅笔摔到一边,梁寒卿做到了窗台上,大大的窗台摆着各种东西,画包、水桶、一摞摞的纸还有许多画架包。伸手拂开那些东西,梁寒卿凑到窗前,把额头抵到了窗户上,透过通明的玻璃看着下方来来往往的学生,默默出神。
“咔嚓——”快门的声音响起。
梁寒卿不用回头也知道奈尔森那家伙来了。
自从上次他把摄影机拿回来之后,就一直在拍梁寒卿,不指定他摆什么样的姿势,就经常冷不丁的在梁寒卿不知道的情况下冒出来“咔嚓”一声。
梁寒卿从一开始的惊吓到了现在的淡定,这实在是经历过这样的折磨千百回后历练出来的。
“嘿,梁,不要烦恼了,看看这张拍得多棒啊,那忧郁无助的表情,啊!太好了。”奈尔森拍了几张后,端着单反凑到梁寒卿身边指给他看。
梁寒卿懒懒的转头不经意的看了一眼,的确不错,但他现在对什么也提不起兴趣。
“温特伯恩同学,麻烦你把脚那一下可以吗,踩着我的橡皮了……”钟轩的声音在奈尔森身后响起。
“啊,抱歉啊,我就觉得自己踩了什么东西,抱歉啊……”奈尔森不好意思的道歉。
钟轩无奈的把橡皮抛到一边,凑过去看了看显示屏上的照片,毫无疑问赞道:“这回拍的不错,比之前好多,你原来那叫什么构图啊,都能把人看晕了。”
奈尔森经过这半个月的跟踪拍摄,已经跟A-1的钟老大关系搞得很好了,毕竟如果不认识的话,就会像刚开始那样连画室的门都进不了。
奈尔森听了,犯了个白眼,道:“那是你不会欣赏。”
钟轩耸了耸肩,没再说什么。
梁寒卿倚在玻璃上看着两人兴致勃勃的吵架,他自己却没半分精神。
钟轩看着蔫蔫得梁寒卿,劝道:“平原期是每个人都有的,以后会过的,你就放心吧,只不过在于时间的长短上有所不同罢了。”
梁寒卿勉强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说实话,这半个月已经被打击的够呛了,他现在甚至连静下心完成一幅画都很困难。
他努力地画,却一点成绩都不出,那种憋屈和委屈难以言喻。
他唯一庆幸的是自己早在平原期之前就已经把一月试的作品画好了。
“既然现在处在平原期,那就不如先把注意力放在理论上,说不定你学着理论就能一下子顿悟,度过平原期。”钟轩也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来说道。
梁寒卿点了点头,打起了点精神,道:“说的也对,但我就是怕我会顿悟上个一两年,最后毕业了,什么都没学到……”
钟轩无奈的摇摇头,道:“那你就先别想……”话还没说完,就被“咔嚓”一声打住了。
奈尔森举着相机,轻咳一声,若无其事的坐在折叠椅上,毫无歉意的道:“抱歉,毛病犯了……”
钟轩看他那得意样差点一掉踹过去,但他深吸一口气,硬生生给忍住了。
梁寒卿还是蔫蔫的看着他俩。
“还是按我刚才的建议,你试试……”话还没说完,又被“咔嚓”一声打断了。
钟轩再吸一口气,忍了。
“你试试吧,如果再不行的话,我建议你出去走走,或许会有……”又是一声“咔嚓”
钟轩这回把重点说完了,不忍了,操起折叠椅,冲着纯种的意大利佬吼出了经典的国骂:“太阳你老母!在咔嚓就特么把你咔嚓了!”
钟轩也算是个人才了,这句话前面半段是中文,后半段是中法混合……
奈尔森当然听不懂了,但是他知道钟轩怒了,一边跑着还一边向钟轩招手,说着不久前刚刚从梁寒卿那里学来的中文,扭曲的说道:“来追我啊,来啊。”
梁寒卿看着两人闹了半天,不由笑了出来,多日的阴雨转为了晴空,摇了摇头,梁寒卿看着手边厚厚的中发词典,又看了看也是厚厚的理论书,叹了口气,认命的开始翻起来。
钟轩和奈尔森跑到了外面,立马就不闹了,钟轩探头看了看展颜的梁寒卿,一拍奈尔森的脑袋,小声道:“还是你有招啊,终于笑了啊。”
奈尔森顿时飘飘然,道:“那当然了!”
梁寒卿翻着书,脑子像是塞了棉絮一样,怎么都看不下去。无奈的合上书。
做回画架前梁寒卿攥着铅笔,盯着临摹的范画,很快的起好型,然后再一笔一笔刷刷上起了调子。
笔在纸上不断地腾挪翻转,梁寒卿记得这边是这样画的,那边应该那样画,这些东西他都记得,可就是画的不好,没感觉了。
抛下手中的画笔,梁寒卿揪住头发盯着画子无能为力。
在那一刻,他很无助。
“不如画水粉试试吧,你的水粉并不在平原期,怎么样?”钟轩悄无声息的回来了,这次他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认真的建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