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是不知从何处偶然听来的罢!”云炉谨慎猜测着。
燕珑回表面上一副‘可能如此’的表情,其实心里不以为然。那最后一句话说出的时候,在场的只有他和翩然两人。他们两人长得又是如此的相像,说不定再过几年,这孩子长大之后就会更像翩然,这样的巧合怎么会发生在两个毫无关系的人身上呢?
“皇上!冯佑龄最近开始动作了,皇上的计划随时可能展开,还请皇上以大事为重。”云炉尽责地做自己为人臣子该尽的责任。
燕珑回还陷入自己对以往的回忆当中,也不怎么理会他,只是淡淡地敷衍地“嗯!”了一声,然后才说:“云炉!十几年了,朕在你的眼中还是当初那个不受宠爱的皇子啊!朕记得当年朕还未受大宝时,你也说过这句话,后来朕当上皇帝遇上翩然时,你还是说了这句话。如今,朕已经三十多岁,你对朕的心意确是从来未变过……”
云炉听这番话时,心中是惴惴不安的。皇帝这番话说的转了百八十个弯,又似乎在指责什么;又似乎是在影射什么;又似乎是在警告什么。
“老道只是地皇上忠心耿耿,并无其他意思。”云炉马上出言解释道。
燕珑回点了点头。就是知道对方是真的忠臣。不然,还能让他活到现在继续对九五之尊讲甚么大道理吗?
第二十八章
云炉见燕珑回不再说话,又把注意力放在了那个少年身上。他暗自低下头,心里叹了一口气,不由得想起十几年前的一件事来。
那时那人兴致勃勃地把一方出生的婴孩抱于他看,虽然后来,他再也没见过那个婴孩,并且得到了那孩子已经死去的消息。可是,如果那时的那个孩子还活着的话,会不会就是眼前这个少年?
为自己这个猜测所惊吓到。云炉不着痕迹地再次打量了一番夭红。看来,他有必要亲自去查一查这个少年的身世了。
如果那个妖孽真的还留下了余孽在这世上,为了大燕帝国的繁华,为了燕氏皇朝的兴盛,他必须担负起‘除妖灭害’的责任来。
夭红再次清醒过来时,花了好久才让自己最近乱成一锅粥的记忆慢慢清晰起来。他本来的记忆只在那次出逃遇上皇帝时终止,但是细细地一回忆,才发现自己的脑袋中竟然有许多他与燕崇南、燕崇北以及燕思晴暧昧的画面。
他的脸色在想到那些情形时,黑得发青。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确是保留了失忆那段时日的记忆。他也从那些记忆里知晓自己是因为失忆而与那群王族亲近的,而他到底怎么失的忆,他却是无从得知。
虽然无从得知,其实也好明白。无非是被那些无耻下流的男人给弄作那般模样的。
夭红气得浑身发抖,如果手上有一把利剑的话,他真的想去找那些人,将他们全给剁了。
他的愤怒在看到皇帝的时候,一下子被激发了。夭红不顾一切丛床榻上扑了下来,操起床上的玉石枕头向九五之尊的男人脸上砸去。
可惜,皇帝轻快地跳了一跳,人就躲开了石枕的攻击。
夭红见石枕没砸中,又去捡榻旁的锦靴,一手一只,费力地掼向皇帝。
立刻有皇帝身旁的随侍跳出来挡在皇帝和夭红之间作盾牌,那两只靴子砸在了侍从们的身上。
“彤儿!你才清醒,不要如此激动!对身子不好。”燕珑回隔着人群向夭红嬉皮笑脸。
夭红连使了三回力,一下子跌坐在床榻边,喘着气息望着燕珑回和一干宫人。
这四周的环境以及人物证实了他刚才的猜测,他是离开了虎口,又入了狮爪。这次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他好疲累!身体疲累,心里更疲累。
如果真的是因为他有着这样一张脸而惹出了这诸多祸端,他真的想把这张脸给毁掉。
不管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也不管当时是如何在娘亲面前发下重誓“活下去”,他只想离开这不将人作人的世界。
“愣着作甚么?快把他扶起来!”燕珑回不悦地向宫人们发号施令。
随即两名妙龄宫女款款上前,两人一人一边,将坐在地上的夭红给搀了起来,放回到床榻上。
夭红无力反抗,在见到扶着自己的宫女头上插着的银钗时,他心里一亮,飞快地出手拔下那支银钗,随即人往床内退去,顺手将那支钗抵在自家的脸上,目光犀利地注视着皇帝。
燕珑回发现他的意图时,大喝一声,却已经来不及,夭红挥舞着那支钗,狠狠地朝自己左脸上划去。
“不要——!!!”皇帝伸手高叫。
暗地里一线银光飞闪而过,正好击中了夭红的手背,他的力道顿时减轻,那支钗划过左脸,只带过了一条浅浅的伤口,泛起了一层血珠。
燕珑回松了一口气。看来是躲在暗处的他的护卫们出了手了。
在此当口,又有两名太监急急忙忙爬上床榻,一人夺过了夭红手上的银钗,一人按住他的肩头将他从里面拉了出来。
燕珑回大步上前,捧起夭红受伤的脸颊细细察看,一边叫人拿最好的生肌止血膏来,一边怜惜地以大拇指抹去那一串的血珠。
若不是暗卫出手及时,这如花似玉的脸蛋可就叫他给毁了。
燕珑回眼底一片阴暗闪过。这张脸可是属于他燕珑回的,他可不许任何人碰这张脸蛋一分一毫。
“来人!把这贱婢当场乱棒打死,如此失职,害得朕的彤儿伤了脸蛋!”燕珑回怒声喝斥着早就跪了一地的宫人,同时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夭红的反应。
夭红愣住的身子轻微地抖动了一下。他的目光不由得转向那个被他所累的宫女。那宫女早就吓得瘫倒在地,脸色煞白,连开口求救都无法做到了。
夭红逼自己不要将这事放在心上。他连自己都救不得,又怎能多管他人性命。只是他移动视线时,就发觉众多宫人都将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他们低垂着头,却半抬着目光,他们跪在皇帝的身下,在皇帝瞧不见的地方用着‘希冀’的目光看着他。
他们希望,也许这位主子能开口替他们的同伴讨饶。
夭红想起了昔日‘赏菊楼’内的那些少年们。眼前这一幕曾经多少次出现在他的面前,他都咬牙装作‘无动于衷’躲过去了。
夭红狠狠地将自己的眼光挪开。他帮不了任何人,也不需要任何人事物成为牵绊住他的‘人质’。
行刑的人马上就提着棍棒上来了。
燕珑回见夭红虽有小小反应,却能把持的住不为他人动摇。他在心底冷笑一下,厉声喝道:“还等甚么?给我打!”
太监们抡着棍棒朝跪在地上的女子身上打去。
“啊——”那名宫女发出凄厉的叫喊声,让人头皮也同时发麻。
夭红的手抖动了起来。
棍棒敲在人身上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呼呼’的风声,夹杂着那名女子撕心裂肺的喊叫,如同厉鬼索命,让在场的人都心寒不已。
这场刑罚比以往在‘赏菊楼’时遇到的更加让夭红难以忍受。因为,黄妈妈虽然狠厉,却只是皮肉教训,不会害人性命,毕竟那些孩子都是她买来的,弄死了她就亏了。但这回不同,皇帝要一个人的性命可不会在乎甚么‘亏不亏’的。而且,这是个女人。
尽管夭红甚少接触女人,他也是知晓‘女人是弱者’的。
因为他的缘故,一个‘女人’就要被这样活生生的打死。
他看着这样一个受苦的女人,听着他高亢的惨叫声,记忆仿佛回到了他年幼的时候,那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他的母亲当时也是这般痛彻心扉地撕叫着。
“——啊!!!——”
夭红猛然捂住自己的耳朵,高声叫道:“住手——住手!”
燕珑回面上得意一笑,随即马上隐藏住了笑意,嘴巴贴近了夭红的耳边,轻声细语地问道:“你说甚么?”
“饶……饶了她吧!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夭红颤抖着嘴唇,呆滞地喃喃说着。
“所以,以后千万不要再做朕不喜欢的事!”燕珑回温柔地圈住夭红的肩膀,“记住!尤其不许你伤害自己,不然,会有好多好多的人因你而死的。”
“好多、好多……人!”夭红继续喃喃念叨着。
“对!好多好多!”帝王无情冷漠的声音一直在空气里回荡。
第二十九章
夭红在这深宫内院里被燕珑回牢牢地掌控住了。
他不能再任意过活,只因他的一举一动,衣食起居都牢牢牵连着无数条无辜的人命。不愿喝药,帝王命杀太医;用膳不多,帝王命杀御厨;神情困乏,帝王命诛宫人。不出三日,整座皇宫都因夭红而弄的人心惶惶。
宫人们私下里偷偷将夭红叫做‘妖孽’。
又不过两日,朝堂上大臣们也纷纷讨论起帝王养在‘广仙阁’的那位神秘人物了。
云炉道人持着拂尘从宫内‘议政厅’旁走过,正听到有几位大臣在窗下窃窃私语,谈论的正是那‘妖孽’。
他站在暗处倾听了一番,无外乎就是妖孽迷惑皇上心智,导致皇帝近日‘性情大变、暴虐不堪’的言辞。
云炉在心中暗道:“果真不出老夫所料!”十几年前出了个‘赵翩然’弄的整个皇朝‘乌烟瘴气’,王公贵族之间为争此人兄弟反目,父子相残,朝廷上下也为之动荡不堪。好不容易那个‘妖星’除了去,谁知道十几年后又出了一个长相与那赵翩然相似的。以他所见,这夭红比之那翩然公子妖气更重,且眉眼间怨恨深积,怕是放任他如此长成下去,比当年那人祸患更大。
要想方设法把这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除了去才是。
云炉心中有了计较,人就一转身,往‘广仙阁’迤逦而去。
夭红静坐在雕龙画凤的暖榻之上,伸手接过宫女递过来的一面镜子。他面上的伤已经用了几日的药,微微有些发痒。细看之下,却是已经结了一层红红的肉痂,他想伸手去抠下那肉痂,他的手刚抬起来,就见他身旁服侍的一众宫人‘扑通’全都跪下了。
“公子!万万不可!太医吩咐过再擦两日药膏,肉痂自会脱落。您若现下抠了下来,皇上瞧见定不会饶了这宫里人的。请公子怜悯。”一近身宫女悲悲切切地向夭红请求。
夭红将冷艳的目光轻轻从镜子之上移向这满屋跪着的宫人。
这些人与他何干?若不是这些人,他又怎会如此受制于人?可这些人又有何罪?若不是为了压制自己,他们又怎会随时面临生命的威胁?
无论是他们还是自己,都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一时兴起时玩弄在手心的玩物而已。
夭红的手停顿在面上片刻,微微叹了一口气,再次放松了下来。
若是他面上的伤真的有了疤痕,这些人便真的会没命了吧!
夭红不敢以此作尝试。他不愿再经受一次诸如‘小石头’那类的心灵折磨。他只不过是个用冷漠来伪装自身的小小少年,他折磨自身可以毫不心软,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对他人的生命视而不见。
云炉不待众人通传,毫无阻碍地就进入了‘广仙阁’。这位道长在皇宫里有着类似‘国师’的地位,出入如入无人之地。众位宫人向他行了一礼,被他挥挥手给使唤了下去。
夭红从未在清醒的时候见过这位道长,因此,他在这人刚一进来时,也是疑惑地望着这位毫不客气的道人。
云炉用一种深沉的带着探究的目光打量夭红。
殿阁里四处十分安静。好半晌,云炉才招呼了一声:“夜大人!烦请阁下的手下回避,老道有话同这位公子私谈。”
夭红听他这话不似同自己说,但见四周并无他人,他也睁着大眼睛四周环视一遍。是了!他想起了那次他用银钗划脸时,被人用暗器给阻止的情形。自家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监制着呢。
果不其然,空旷的殿阁中传来了一阵略显苍老的声音:“云炉道长莫要叫老朽为难,还请快快说完才是。”
云炉知道一直隐藏在暗处的暗卫已然被撤走,夜大人已经给足了他面子了。
云炉向夭红稍稍颔首,“公子气色不错,想来是宫人服侍周到了!”
“你是何人?”夭红小心地问。
云炉一捏山羊胡,得意一笑:“老夫道号‘云炉’!乃在宫中修行数十载。”
“道长有礼!”夭红也颔首回一礼,“不知道长要同我说甚么?”
云炉安然一笑,寻了处圈椅,不请自坐下来,摆好手中拂尘,他才说:“公子仙乡何处?家中可还有亲人?”
夭红不知此人为何问自己身世,“我自幼与家人分离,已不记得祖籍何地,家人也早已逝去。”
“那公子倒无可投奔之所了!”云炉装着可惜状长叹道。
夭红一听此言,凤目微张。他谨慎问道:“道长此话是何意思?”
云炉不说话,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又捏了捏自家的胡子,半晌才道:“老道眼见公子受困此处,且引得圣上缕犯杀伐恶念。有心想帮公子,且平息宫中杀戮……‘无量寿佛’!可惜公子却无可奔之所……”
夭红大喜,他以为这位道长是那‘心怀天下,慈悲为怀’的修行人士,定是真心想要相帮的。不由得向云炉抱拳一揖“道长慈悲!只要道长救得我出去,我自当寻一投奔之处,勿须道长挂念。”
夭红满怀期待望着云炉。已然把这人当作救命恩人了。
“哎!老道却是放心不下,公子本是良善之人,若此番弄作不好,救不成公子反而害了公子,老道便是犯了‘杀业’……”云炉一幅慈悲和善的模样,故作左右为难。
夭红一听云炉犹豫,恨不能跪在他面前再三祈求。不过,他一向冷漠孤傲惯了,这种举动却是没做过的。他再三恳切地望着云炉,向前移了移身体,“道长怜悯!只能救得我离了此处,我便感恩戴德了,其余琐事一概是我的命数,不若生死,也断不敢牵连道长。”又长揖一记,“道长怜悯!”
云炉心内暗喜,这可是你说明了的了。既然你如此急迫想要逃离此处,老道便送你一程,顺便‘送佛送到西’一路送了你过那‘奈何桥’吧!
云炉装模做样沉思一番,半晌开口道:“公子既然如此说了,老道少不得自当用尽全力。”
于是,他将自己的安排如此这般地向夭红讲说了一番。
此时夭红正如‘久旱逢甘露’,又加对出家人毫无防备,对云炉的安排是言听计从,心中也在暗暗欢喜,道此次自己是遇上贵人了。
第三十章
夭红自幼长在‘赏菊楼’。虽也时常听到些个人性诡诈的故事,修习技艺时,也常听黄妈妈教导些世间‘人情道理’。那些毕竟是虚幻之事,并未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怎会仔细去思索为何云炉敢冒‘欺君罔上’的罪名私放他离去呢?即便是个‘出家人’也断不敢冒然冒犯天颜吧?
他被绝望纠缠的太久了,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也想能够获得向往的自由。
云炉离开之时,在心中对这个‘头脑单纯’的少年嫌弃不已。看来他也只是脸长得象翩然公子,头脑却是赶不上翩然公子半分的。也许,他并不是当时出生的那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