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朝中一年
接下来的一年,大周皇朝的朝堂仍是暗流汹涌,但表面上还是在一片相对的平和中度过。 罗维在朝中的地位一步步上升,被兴武帝带在身边,朝中的大事小事,他都有份参与。罗维对农耕水利之事不感兴趣,兴武帝还逼着他去学这些,为此还专门让罗维进户部、工部去当差。人们看在眼里,只道兴武帝这是在培养罗维接他父亲罗知秋的班,龙玄却是清楚,兴武帝这是在教罗维帝王之道。 龙玄这一年里没有再培植自己的势力,也不知是不是柳氏一族已灭,龙玄身后没了势大的外戚之故,兴武帝让龙玄办差的次数也在诸皇子中排在了首位。龙玄认真办差,与下面的官员也能相处融洽,办出来的事也都让人满意。这样一来,龙玄不争了,朝中对他的评价反而是水涨船高。龙玄自己也有机会与罗知秋一起办了几个差,与罗知秋真正共事了之后,龙玄才发现比起舅父柳双士,罗知秋真的是一个没有多少私心的人,社稷江山,黎民福祉,在这人心中的份量重过一切。对罗知秋这样一个一心为民的人,龙玄不得不心生了敬意,也认同罗知秋的贤相之名,不是沽名钓誉得来的。 龙行与罗维的关系在这一年里越走越近,这让朝中眼光毒辣的人再次看出了不对来。罗维与龙玉之间的关系礼貌有加,亲密不足,远比不上他与龙行的关系。这一点让太子龙玉的岳父周宁文,周大学士着了急。龙行的正妻是罗氏女,龙玉的太子妃却是周氏女,想来虽然都是甥舅,但龙行与罗家的关系就要近了不少。谁也不能保证,罗家如今不想让下一任皇后,也出自他们幽燕罗氏。 周宁文在朝中的势力比不上罗家,也不想与罗家撕破脸皮,只能又将主意打到了罗维的身上,想着罗维如果也做了周家的女婿,这罗维与龙玉的关系也就近了一步。周家这份结亲的心思,通过太子妃的嘴,一直说到了皇后罗知意的面前。兴武帝让罗知意为罗维物色妻子人选,罗知意也关心小侄儿的终身大事,听了太子妃的话后,特意命周家七小姐进宫,她看了满意后,又让傅华进宫来商量。傅华原本就看中周七小姐的,现在看罗知意也看中了,傅华当场就点了头。 傅华回府后,将家里的三个男人和许月妙都叫到了一块儿,再提与周家结亲的事。 许月妙最先点头说好,这个周七小姐是上都有名的美人,配罗维没什么不好。 罗知秋和罗则还没来及开口,罗维就摇头说不好。 傅华先还耐着性子跟罗维说周七小姐的好,好话说尽了,看罗维还是摇头,脾气也上来了,问罗维是不是想要一个天仙才满意? 罗维这段日子天天跟农耕水利打交道,心里早烦得不行,一听周家又要往他这里送女儿了,这心里就更不耐烦了。他看傅华怎么也看不明白周家的心思,对傅华说话的语气也就恶劣上了,他也懒得再说什么理由,直接跟傅华说他看不上周家七小姐。 母子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眼看着又要吵了起来,罗知秋只得又出来做和事佬,说:“这事还得看陛下的意思,你们在家里说再多也没用啊。” 罗则也在旁边劝,让这母子二人一人都少说一句。 傅华这一次却不准备放过罗维,一定要罗维给一个说法来。 最后罗维摔门而去,留下傅华在屋中大发脾气。 不管罗府里怎么闹腾,这门亲事最后还是到了兴武帝这里。兴武帝的决定倒是没让罗维失望,只说还要再看看,又特意交待皇后,找得女孩儿要罗维自己喜欢才行。 周家这次结亲不成,白招了不少讥笑。虽然周府自己没有说什么,罗府也说是罗维与周七小姐在八字上面不太合,但一旁看着的人都看出罗家与周家之间必有一争了,近而对太子龙玉的未来又多了一点看法。如果罗家帮了龙行,那么龙玉的继位就又有变数了。 右相邱澈为了九皇子,李侯为了十皇子,诸皇子中,除了一个龙翔还是浑浑噩噩的过日子外,其他的都在为自己的未来打算着。龙玄冷眼看着这一切,他很清楚,他们这些人现在这样心机用尽,也不过是在为他人做嫁衣罢了。兴武帝没准罗维与周七小姐的婚事,在龙玄看来,不是周家的家世配不上罗家,也不是这位周七小姐不够好,唯一的原因就是罗维不喜欢罢了。帝后不和,可是天家大忌,兴武帝为了让罗维继位,铺路铺到今天,不可能不考虑这个。 罗维的婚事又暂且不提了,谢语却在这年的科举中一举夺魁,高中状元,入职了吏部,不久就迎嫁了出自幽燕罗氏的妻子,将自己与罗家紧紧绑在了一起。 转眼又是春节,这一年上都的春节是在雨中度过。 罗维与卫岚站在书房的月窗前,看着窗外的暴雨,罗维将手里的公文递给卫岚,愁道:“这雨下成这样,南方那里已经连续一月暴雨如注了,再这样下下去,没人能过太平日子了。” 卫岚飞快地翻了翻公文,全是南方各地府衙报灾的文书,“陛下不是已经命人修了江堤吗?”卫岚问罗维,他一直陪在罗维身边,对朝中的事也知道一点。 “修了一半而已,”罗维忙了一年的农耕水利,对南方的水患是深恶痛绝,“这年的雨水就像是天裂了一样,怎么防得住?我们也没到河堤工地上看去,谁知道那堤修得好与不好?” “南方好像年年在闹水患,”卫岚说:“这水就真的没办法治了?” 罗维从卫岚的手上拿过公文,一把全扔在了地上,“南方的官吏都是该死的!” 卫岚忙蹲下身去拾,一边还得劝罗维道:“这种事你在这里急也没用,想想该怎么办才是正经。” “我能有什么办法?”罗维道:“又不是我让天下雨的。” “不是你让天下雨,”罗知秋走进来道:“可这是百姓疾苦,你就想不到?” 罗维回头看自己的父亲,却一眼看到了走在罗知秋身前的龙玄,“你怎么会来?”他马上问道。事出突然,罗维是脱口而问,没来得及隐藏自己的情绪,这语气十足的不善。 233.惊雷 “维儿,”罗知秋喊了罗维一声,“二殿下来与你谈赈灾的事情。” 罗维这才给龙玄行了一礼,说:“南方的水患已经需要朝廷赈灾了?” 罗知秋请龙玄坐下,对罗维道:“这些日子你在户部行走,南方的水患有多严重你不知道?” “岚,”罗维没有罗知秋的这种以民为天,对身后的卫岚道:“让小小备些茶点来吧,”他是不想卫岚与龙玄待在一起的。 卫岚出去了,他也知道罗维的心病,出去了就没再进来过。 龙玄看看罗维的这间书房,书架上的书放得整齐,但数量不多,书案上放着笔墨纸砚,堆着一些公文,就罗维如今的身份而言,这间书房堪称简陋了。 “其实殿下还是去父亲那里为好,”罗维也不想让龙玄待在自己这里,对罗知秋道:“来孩儿这里,不是让殿下屈尊降贵了?” “那是你画的?”龙玄像是听不出罗维话语中的嫌弃一样,指着左侧墙上的一副画问罗维道。 “是,”罗维说。这画画得就是他院中水池里的水莲,一时兴起画了下来,被卫岚像宝贝一样拿去裱了,挂在了墙上。 “没想到你还会画画,”龙玄道,他是真没想到罗维还会丹青。 “不是说赈灾的事吗?”罗维却不想与龙玄说这些事,道:“殿下准备拨多少银两下去?” “这是我算出来的细帐,”龙玄将两本账本放在了书案上,对罗知秋和罗维道:“你们先看一下,看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看到账本,罗维就觉得麻烦,可这会儿就在他自己的书房里,没借口再往外推了,只得打起精神,一笔一笔地看账。 “你们先看吧,”罗知秋看罗维认真看账了,跟龙玄说话也不夹枪带棒了,才站起来道:“陛下让我进宫去一趟。” “你走了,这账我一个人看不完啊,”罗维说。 “你算账的本事我知道,”罗知秋道:“今天就要跟殿下理一个章程出来,这是救命的事,拖不得的。” “就不能叫多一点的人来帮忙吗?”罗维还是不死心,与龙玄单独待在一起,他怎么也不愿意。 “云起,”龙玄道:“我想我父皇是不希望让太多人知道,朝廷的钱库里有多少银两的。” “这是算赈灾款,”罗维说:“也不是算户部的库银啊。” “如果我们算出的赈灾款超过库银数目呢?”龙玄说。 “这怎么可能呢?”罗维不相信。 “我们没有多少钱了,”龙玄与罗维说实话道:“你在户部时就没注意过吗?” “注意什么?”罗维问。 “南方的水患从去年一直闹到现在,”龙玄说:“西北一年大旱,去年我们出兵北燕,随后就是改天水河道,楚州一带的疫病刚刚缓下去,云州一带又有疫情报上来,全国上下这些大大小小的灾祸你应该都知道,这一年我们已经花了太多银子出去了。” 罗知秋看罗维被龙玄说住了,便冲龙玄一抱拳后,走了出去。 罗维看着父亲出了书房,也没再说什么,专心致致看起账来。这一年朝中斗得不像往年厉害,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一年大周境内,从南到北,从西到东都遭了不少天灾,这个时候谁要在兴武帝面前再闹腾,就真是没有眼色了。 就在罗维与龙玄在书房里凑在一起翻账本,罗知秋还在往宫里去的路上,上都的大街小巷还是一派过年的喜庆时,南方号称万里的长堤在暴雨和只涨不退的洪水双重夹击下,发生了溃堤。一处溃就处处溃,人们眼看着大堤在眼前如泥塑一般碎裂,还来不及感觉惊恐,就已经被冲到面前的洪水吞没,遭受灾顶之灾。 南方八省六十九州瞬间成了泽国,洪水如怪兽一般,吞噬了一切可吞噬的东西,其中就包括了无数的生命。 上都的人们对此还一天所知,罗知秋走进兴武帝的长明殿时,兴武帝正为另一件事在恼火着,“你先看看东南香州来的急报吧,”兴武帝见罗知秋进殿后,就说道。 罗知秋忙从赵福手中接过急报,只看了这急报一眼,还没来得及看清急报上的字,就几乎没拿住这急报,这急报竟是用人血写成。 “香州韦郑没了,”兴武帝沙哑着嗓子道:“这是他临死前给朕写得血书。” 韦郑是兴武帝的同母妹妹宁国公主的丈夫,也是香州最高的行政长官。罗知秋听兴武帝说韦驸马没了,更是心惊,忙一目十行地看这封血书。“夷人反了?”看完了血书,罗知秋也失了态,他望向兴武帝,几乎怀疑自己这是在梦中。香州的夷人是东南数目最多的异族人,一向安分,有很大一部分住在东南一带绵延的群山里,怎么会突然就起兵造反了?韦政都殉了国,那香州的驻军岂不是都完了? “朕自认待这些夷人一向不薄啊,”韦政的这封血书在匆忙之间写成,写得很短,也没写明夷人为何要反,兴武帝也就无法得知详情了。 罗知秋的慌乱也只是片刻,他冷静下来后,就对兴武帝道:“夷人在东南各州都有分布,他们在香州这一反,东南看来都不得太平了。陛下,夷人造反的原因,东南的官员自会上报。当务之急,是往东南调兵,此我大周多灾之年,千万不能让东南再乱啊!” “你也说夷人在东南都有分布,所以东南的兵不能动,”兴武帝道:“从外面调兵去。” “若不从东南调兵,臣只怕远水解不了近渴,”罗知秋道:“万一东南全境都乱了起来,朝廷要派多少兵过去,才能平息这场夷人之乱?” 君臣两人又面临了两难之选,就地调兵,外省调兵,其害处都摆在那里,一步错就步步错了。 “还是召将军们来议吧,”罗知秋提议道,军事并不是他的长处,调兵平叛之事,罗知秋在心里权衡利弊权衡了再三,也下不了决定。 “从外调兵,”兴武帝却独断了,他对罗知秋道:“不能让东南的夷人连成一气,处处烽火,也好过我大周的东南尽失。” 上都的天空响起了轰隆的雷声。 罗维书房的门窗都被雷声震得一阵乱响。 龙玄抬头看向罗维,只见罗维仍是埋首帐本中,不为外面震耳的雷声所动。“你小时候害怕雷声的,”龙玄问罗维道:“现在不怕了?” 罗维也没看龙玄,说:“人都会变的,小时候怕现在不怕了,” “就像以前喜欢,现在不喜欢了?” 罗维手上的笔停了下来,终于还是抬头看向龙玄,一脸的木然,说:“殿下说的没错,不在意了,就无所谓是害怕还是喜欢了。” 234.送与江山 人在走运的时候,好像就在家中坐着,好事也会从天而降。当一个人走背运的时候,喝口水都会呛着。大周朝的这个新年,当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传到人们的耳中时,所有人都在念叨一个词“国运”,人们都不带任何希望地说,大周今年的国运,看来是要坏了。 大周君臣也都无心再过这个年,从南方的水患看到东南的战乱,都是棘手难办的事,就更别提年前就积下来的西北旱情,还有云州一带往北一路蔓延过来的疫情了。 兴武帝对罗知秋叹道:“朕还准备今年认回维儿,看来今年不是一个好年份啊。” “陛下要认回罗维?”罗知秋本已焦头烂额,听了兴武帝这一句话,心力更是憔悴。 “他是朕的儿子,”兴武帝对于罗知秋这种脸色急变的态度很是不满,说道:“维儿才华出众,他的兄弟们都比不上他,朕为何不认?还是说你罗家要霸着他?!” 罗知秋直接就给兴武帝跪下了,“陛下,”他对兴武帝道:“臣求陛下对罗维之事还要三思。” “三思什么?”兴武帝道:“今年不是好年景,等到来年,我大周风调雨顺了,朕再认回维儿,这样就不会委屈维儿了吧?” “陛下,”罗知秋道:“您对罗维厚爱,这臣知道,可是陛下,太子无错啊,您不可为了罗维,弃了太子啊!” 兴武帝以为他的这份心思一直都被他隐藏的很好,现在却被罗知秋如此直白地点破,顿时脸上挂不住了,对罗知秋怒道:“你这是何意?朕认回罗维,与太子何干?!” “陛下!”罗知秋向兴武帝叩首道:“臣有一言一直想说,今日就索性说出。罗维是有治世之才,可他无治世之心,更无爱民之心,臣怕他是要辜负陛下的厚望了!” “罗知秋!”兴武帝拍飞了御书案上的狼毫朱笔,“维儿是你一手养大,一直都为你罗家殚精竭虑,一心一意地为得就是你罗家!你当朕看不出他在与龙玄作对?为得还不是你罗家的将来?他的身体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为得也是你罗家!你竟然这样说他?难不成你一手养大的罗维,在你心里就是一个只管自己,不顾他人的自私狠毒之人?!” 罗知秋被兴武帝训得抬不起头来,“臣对罗维从无这等想法,”他对兴武帝道:“只是这座江山是何等的份量?臣将罗维从襁褓中的婴儿养到今日,臣自是了解他的性子,罗维担不起这江山啊,陛下!” 兴武帝气得一闭眼,“罗知秋,你说这样的话,不怕罗维听到后,寒了他的心吗?朕现在真为他不值了,这些年他为你罗家做了这么多事,原来是他自作多情了。” “臣只愿维儿能平安一生,若他这一生真还有什么难逃的劫难,臣愿替他,”罗知秋说:“臣此话若有半点虚假,就让臣和幽燕罗氏一族都难得善终!” 罗知秋的这个赌咒压上了他自己,还有幽燕罗氏一族,不得不让兴武帝动容,但兴武帝很快又反应过来,对罗秋道吼道:“你是说朕会害了维儿?!罗知秋你好大的胆子!” “陛下!” “朕将这锦绣河山送与维儿……” “陛下!”罗知秋不让兴武帝再把这话说下去,他跪在地上重重一叩首道:“太子又有何错?他是嫡长子,素有贤良之名,陛下如此待罗维,要将太子殿下置于何地?齐家方能治国,自古以来,长幼有序,嫡庶有别,皇家也不能有违这古法人伦啊!” “陛下,”就在兴武帝要与罗知秋再辩上一辩的时候,守在殿外的赵福这时在门外大声道:“锦衣侯爷,罗三公子到了。” 殿中的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赵福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罗维的身世,兴武帝谁都能瞒得住,可赵福这个长明殿大总管,一步不离他身边的人,兴武帝就是想瞒,也瞒不住的。赵福远远看见罗维过了圆拱门,往大殿这里来了,忙就往殿里通报了一声,好让殿中的君臣两个不要再吵了。 罗维到了殿前的台阶下,他不知道罗知秋此刻就在殿中,对台阶上的赵福道:“赵总管,替我通报一声吧。” 赵福跑到了台阶下,哈着腰对罗维道:“陛下让公子进去呢。” “哦,好,”罗维说:“多谢赵总管替我通禀了。” 赵福忙道:“这是奴才份内的事。” 罗维望着赵福笑了笑,上台阶往殿中走去。 赵福在罗维身后,吁了一口气。兴武帝对罗维有多宠,他是知道的,现在连这锦绣河山都要送到罗维的手上了,赵福对罗维只能是更加的用心伺候了。 “这里怎么就赵总管你一个人了?”罗维看看这长明正殿前,除了赵福,连个侍卫都没有,不由得问赵福道:“这里不要人伺候了?” “公子,”赵福悄声对罗维道:“陛下在殿中与罗相爷在议要紧的事,不能被旁人听去,所以这里只奴才一人守着。” “那我是不是打扰他们了?”罗维问。 “公子来也是为了国事,”赵福巴结罗维道:“为了国事,就不是打扰。” “赵总管现在也会哄我开心了?”罗维看了看赵福,目光友好,但也带着探究。 “公子请,”赵福把头一低,请罗维进殿去。罗维前脚进殿,赵福后脚就又把殿门关上了。赵福守在殿前,想想罗维,再想想龙玉,赵福突然很为龙玉不值,一直承欢膝下,恪尽职守,几乎就没犯过错的人,愣是比不过一个养在外面的儿子,太子殿下该到哪里去说这理去?罗维可不比龙玉的宽厚,不好伺候啊。 罗维进到殿中,就感觉到大殿里的气氛不对劲,给兴武帝行了大礼之后,就担心地看向了自己的父亲。现在是多事之时,父亲这是什么事没有做好,触怒到皇帝了? 兴武帝看罗维对罗知秋这样,心中就有气,只觉得这罗维还是有点死心眼,“维儿,”兴武帝开口问罗维道:“你来见朕有何事?” 罗维忙将手中的折子送到了兴武帝的御书案上,说:“这是发往南方灾地的银两物资清单,请陛下过目。” 兴武帝翻看清单,一边就问罗维:“南方可有新的灾情报上来?” 罗维说:“有。” “那你说来给朕听。” 罗维便真就站着,将户部刚刚收到的南方灾情急报,一条条背给兴武帝听。 等罗维都背完了,兴武帝问罗知秋道:“维儿可有背错的地方?” 户部收到的急报,罗知秋的手里也同样有备份,可罗知秋还没来及看,“臣尚未及看,”他对兴武帝道。 “那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维儿没有为民之心的?”兴武帝还是问罗知秋:“你是忙,维儿就没事做,只在户部坐着看急报的?” 罗维在一旁听愣住了,为民之心?他一个做臣子的,老实办事就好,用得着一心为民吗? 235.再见孙离 在这种天灾人祸的年景下,不管兴武帝为罗维做了多少打算,他也只能先将这些打算放到一边,先应付眼前的这件件祸事。 转眼又是半年过去,南方的大水退去,马上就又暴发了兴武帝最为担心的疫病。在当地官员报给兴武帝的上奏里,写着南方如今的惨状,原本星罗密布的村庄,现在多是无人,百姓流离失所,众多尸体无人掩埋,曝尸荒野,无食的饥民不是饿死街头,就是卖妻、换子而食,处处都是流民,原来山水烟雨的南方大地,现今俨然成了阿鼻地狱。 兴武帝动用了宫中的库存银两,只求将南方的这次大难撑过去。西北大旱,农田颗粒无收,南方更是连农田都没有保住,看着各地求粮的急奏,兴武帝只得又派大臣去诸国高价买粮。 龙玄奉了兴武帝的旨意,前去云州视察当地一直就没有消退的疫情。云州靠近云关,是云关上京的必经之路,兴武帝只怕云州的疫病再传到云关,大周北方的门户就依仗驻在云关的云关铁骑了,这支大军千万不能再有闪失了。 龙玄走到半路,就又听到了坏消息,奉命去东南平夷人叛乱的尚武卫大将军何信之竟然败了,自己还在乱战之中,中了夷人的毒箭,死在了东南的大山里。龙玄心下也是着急,但他皇命在身,只能继续往云州赶。眼看着云州就在眼前了,龙玄又得到了两个消息,都尉大将军,定武侯罗则被兴武帝火速派往了东南,接替战死的何信之,总领东南平叛之事。还有一个消息,就是南方流民暴动。龙玄这一夜夜不能寐,突然之间这大周竟没有一处太平之地了,这让龙玄如何还能睡得着觉? 等龙玄带着太医院的几个太医进入云州境内后,呼吸的空气里就是一股烧艾草的味道。 “下官等如今对这疫病已是无计可施了,”来迎龙玄的云州官员对龙玄道:“听说这艾草能消毒气,下官等也只能试着烧一烧了。” “有用吗?”龙玄问。 当地官员道:“现在还看不出来有效,但百姓们现在只要是能治病的法子,就都信。” 龙玄对下坐的太医们道:“你们去这里的医馆看看吧,看看这究竟是什么病,到底还能不能治。” 太医们领命。 当地官员领着太医们,去医馆看染病之人去了,临走前又好意地提醒龙玄,最好不要外出。 “我知道了,你们去忙吧,”龙玄对这官员道:“不必管我了。” “殿下,”福运看太医和当地的官员都退出去了,才对龙玄道:“奴才刚刚进来时,看到围墙外面还躺着几个人,一动也不动,不知道是死是活啊。” “我们出去看看,”龙玄道。 “殿下要出去?”福运忙就拦龙玄道:“这外面都是病人,殿下还是不要外出了。” “你若是怕,就不要出去,”龙玄知道福运在怕什么,也不再多说,起身往外走,对福运道:“你就待在屋子里好了。” 福运哪里敢不跟着龙玄,追上了龙玄道:“奴才跟着殿下,哪里都敢去的。” “不要勉强,”龙玄出了屋,看了一眼屋外站着的侍卫们。 “不勉强,”福运道:“这是奴才的本分。” 侍卫们也跟在了龙玄的身后,他们没人想上街去的,可主子要去,他们也只得硬着头皮跟着。 云州是大周北方的商贸集散地,南来北往的客商从不间断,所以这云州也是大周北方的首富之地。龙玄今天走在云州的街头,看到的却是一片萧条。很少有商铺开门,住家都是门窗紧闭,街上行人还是有,但都是步履匆匆。 “殿下,”福运指着沿街一家大门上写着“无”字的人家,让龙玄看。 龙玄看了也不解这是何意,拦住了一名从他们身边走过的行人,说:“这位大哥,这门上怎么写着‘无’字?” 这行人语速飞快地告诉龙玄道:“这家绝户了,都病死了。” 龙玄还想再问,这行人已经飞快地走出去好几步远了。 “殿下,”侍卫在后面喊龙玄。 龙玄回头,顺着侍卫的手指,龙玄看到这条街上三分之一的家宅大门上,都写着一个“无”字。 “天爷啊,”福运惊道:“这是都绝户了?” “走,”龙玄的脸阴沉着,这是天灾,他也不是神医妙手,对此也是毫无办法。 福运等人跟着龙玄一路走着,越走就越心惊,都觉得云州人再这么死下去,就得都死绝了。 云州当地官员的话,龙玄并不全信,他想找当地的百姓再问问情况,可他这一路走下来,除了那个被他拦下来,问了一句话的行人,就再没找到第二个肯停下来与他交谈的人了。走了三条街,由城东走到了城西,龙玄总算是看到一家开门营业的酒楼,他也没多看,便走了进去。 酒楼的伙计看到有客人来,也不见有多殷勤,慢慢吞吞地走上来,对龙玄等人道:“客官,我们这里如今菜食是没有了,只有面食。” “殿下,”福运小声问龙玄道:“您要在这里吃面?” 龙玄环顾一下店堂,摆了二十几张四方桌的店堂里,只坐了两桌客人。 “客官,”伙计看龙玄不答话,便又道:“您要是怕我们这里不干净,也可买生食回去自己做。” “不必了,”龙玄对伙计道:“我们马上就走。福运,给他赏,”给福运下了命令后,龙玄便向其中一桌客人走去。 伙计得了赏,便不管龙玄是来店里做什么的了,走回到柜台那里,身子往柜台上一依。 那桌坐了四个客人,看龙玄走了过来,便都起身想走。 “等一下,”龙玄伸手就按住了其中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的肩头,说:“我想我们之间有话可以说说的。” 另外三个男子就想动手。 龙玄身后的侍卫们看着情况不对,也上来要动手。 “都别慌,”龙玄对众人道。 龙玄的侍卫们在龙玄的视意下,退后了几步。 “这里是大周,”龙玄对四个男子道:“你们确定要在这里动武吗?你们跑得出这云州城吗?” “坐下,”被龙玄按住肩膀的男子对同伴道。 “我们去那边说话吧,”龙玄指着一个与这里相隔较远的空桌道,拿开了按着男子肩膀的手。 这男子没有挣扎,跟着龙玄到了这处空位。 “我在司马清沙的身边看过你,”龙玄与这男子相邻坐下后,就小声对这男子道:“将军尊姓大名?” “孙离,”这男子答龙玄道。 236.罗维也是帝子 龙玄没想到自己能在云州街头,一间普通的酒楼里遇上北燕司马清沙帝的亲信将军孙离。 孙离坐在龙玄的下首,他也没想到自己再次奉命来周境,探查云州的疫情,只吃个面的工夫,就能被大周的二皇子龙玄发现。 福运送上了茶点,屋里的两个人坐着都没有说话,福运是头都没敢抬,上完茶点后,马上就退了出去,一刻也没多留。 “司马清沙帝命你来这里做什么?”龙玄在福运退下后,才开口问孙离道。 孙离道:“我主万岁听闻云州这里疫情严重,所以让我来看看。” “我大周的事他这么关心?”龙玄暗带嘲讽地道:“怕是司马清沙帝还想着乌霜城吧?” 孙离喝一口茶,没有答龙玄这话。乌霜城本就是他们北燕的,难不成他们会不想?司马长天帝惊死之后,司马清沙登基为帝,在太庙当着司马氏列祖列宗,还有北燕诸臣子的面,立下重誓,他此生为帝定要励精图治,重夺春渡关还有乌霜城,还有就是要为父报仇,血债血偿。如今春渡关已在司马清沙的亲征下,重新夺回,现在就剩下乌霜城了。 龙玄见孙离不答话,就又道:“看着我大周今年天灾人祸,你们北燕就觉得这是一个夺回乌霜城的好时机?司马清沙帝还真是喜欢做白日梦。” “你休要辱我主万岁!”孙离怒道:“二殿下,龙玄,我被你抓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们两月前才夺回春渡,”龙玄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说道:“如果不是东商的杨元素忙着在国内夺帝位,无心他顾,你们北燕想夺回春渡可能还要再等上数十年。” “胡说八道!”孙离被龙玄剌得差点跳起来。 “想想你们死在春渡关下的人有多少吧,”龙玄说:“我大周的云关铁骑还在,这支大军绝不会外调,你们北燕想收回乌霜城,不如想想将莫还桑再请回去,也许还有一点希望。” “莫还桑没有死?”孙离失声惊道。 “这个要问你们北燕的皇帝,”龙玄说:“这个人的生死我不在意。” “殿下,”孙离觉得龙玄这是在耍弄自己,“您不将我交到云州的官衙,而是带到这里,究竟所为何事?”孙离这会儿也想明白了,与其这样被龙玄耍弄,他不如硬气点去慷慨赴死,这样他不至受辱,在北燕的家人也会受到司马清沙帝的照顾。 龙玄迟疑了一下,然后才道:“司马清沙帝登基时,当众立下的重誓我也听说了。乌霜城归,身为大周皇子,我不可能帮他达成心愿,不过他的另一个誓言,我倒是可以助他完成。” “是什么?”孙离问,他觉得龙玄这还是在耍弄他。 龙玄道:“他要报父仇,血债血偿,这是你们司马清沙帝的另一个重誓吧?” “是,”孙离说:“殿下要助我主报父仇?您知道这个仇人是谁吗?” “害死司马长天帝的人,一个是莫还桑,还有一个就是罗维,”龙玄说出罗维的名字时,伸手去拿身旁茶几上的茶杯,他的手发着抖,只是被他的身子挡着,没让下首的孙离发现。 “没错,”孙离说:“是罗维,殿下要帮我主杀了罗维?” 龙玄喝一口热茶。 孙离好笑道:“罗维如今可是封了侯的人,我们都听说他可是你们大周下一任的左相,大周兴武皇帝最宠信的臣子。殿下,您要让亲者疼仇者快?还是说这罗维碍着了您的前程?” “我杀了他,那这功劳就算不到你们司马清沙帝的头上了,”龙玄道:“我有办法将他送到司马清沙帝的手上,我想我的这份大礼,司马清沙帝应该乐于接受。” 孙离看着龙玄,他看不出龙玄这是在耍弄他,但龙玄的话,让孙离根本无法相信。“殿下,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孙离问龙玄道:“罗维是大周的锦衣侯,是你说送就能送的?是我北燕孤陋寡闻了?您已经是大周的皇帝了?” 龙玄道:“虽然出动云关铁骑,可保乌霜城和云关无事,但我父皇不会想看到北地再起烽烟,就我大周现在的境况来看,但凡有一丝可能,我父皇都会避免与北燕再战的。” “殿下这话对我北燕有何用处?”孙离问。 “只要司马清沙帝发兵乌霜,在乌霜城下与我大周的守军打几场恶仗,”龙玄说道:“我父皇是会命云关铁骑出关应战,但如果此时,司马清沙帝命人来我大周议和,那么我父皇一定会与你北燕议和的。” 孙离还是听不懂这与罗维有何关系,说:“我们要求大周交出罗维?一国之君,连一个臣子都保不住,大周兴武皇帝的颜面何存?” “你们可以邀请罗维去北燕做客。” “做客?”孙离又认真看了看龙玄,他怀疑是不是罗维在大周朝中与这龙玄斗得太厉害,已经生生将这龙玄给逼疯了? 龙玄说:“罗维如果仅仅是臣子,那么他自然不会再去你北燕做客。” 孙离说:“罗维不是你大周的臣子,他还能是什么?” 龙玄抬起头,望着孙离一字一句地道:“罗维也是帝子。” 孙离这下子真的从座椅上跳了起来,张大了嘴,“你说什么?!”他喊了起来。 “坐下,”龙玄冷声道:“你也是带兵的将军,遇事就惊慌?” 孙离听龙玄的话,直手直脚地又坐下了。 龙玄这才又道:“这是我龙氏皇族的隐秘,全大周也没有几个人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我不是告诉你,要是通过你的嘴告诉司马清沙帝,”龙玄道:“我父皇一直在教罗维帝王之道,只要不出意外,我大周的江山将来一定是罗维的。” “那为什么兴武皇帝现在还让罗维姓罗?”孙离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龙玄道:“都说这是我龙氏的隐秘了,不该你们知道的,就不要多问。” “那,”孙离呆了半天,才道:“那你想我主万岁做什么?” “你还不明白?” “不明白,”孙离说:“我是个武人,不懂你们的这些龌龊。” “龌龊?”龙玄这时笑了起来,“孙将军,你也别忘了,司马清沙帝的皇位也是兄弟相残后得来的。这世上,谁都不干净。” 237.恶念 “是司马诛邪自绝于天下,”孙离不会承认他的主子是如龙玄说的那样,手上沾了兄长的血,才登上的帝位。 “罗维是皇子,”龙玄却不想再与孙离说这个帝位的话题,直接白话教孙离道:“如果司马清沙帝想要罗维去做质子,只要可以停歇北地兵戈,我父皇会答应的。” “质子,”孙离念着这个词,一连念了好几遍。 “只要不让他死在北燕,”龙玄道:“司马清沙帝对罗维想怎么做都可以。” “你自己也说,兴武皇帝是要让罗维继位的,罗维是他的爱子,你的父皇怎么可能将罗维送来我北燕当质子?”孙离道:“殿下,你是不是太一厢情愿了?” “你只是个臣子,有些事你不会懂,”龙玄说道,看孙离还是一副想不明白的样子,便又说了一句:“再多的恩宠,也比不过祖宗传下来的江山。” “我凭什么信你?”孙离直觉这个龙玄不可信,在与罗维打过交道后,孙离觉得大周的人都不可信。 “只要你们司马清沙帝信就可以了,”龙玄对孙离的想法一点也不关心,“你告诉他,只要按我说的做,罗维就会落到他的手上,这是天赐的良机。若是等到罗维改姓为龙,认祖归宗,君临我大周的天下后,他司马清沙帝这一辈子,也别想再抓住罗维。” 孙离坐着不言语了,龙玄的话他一下子接受不了。 “我不久留你,”龙玄话说完了,就下送客令了,对孙离道:“你尽快回北燕去吧。” “如果我主万岁不做这事呢?”孙离问。 “他会愿意的,”龙玄肯定地道。 孙离起身要往外走。 龙玄解下腰间的龙纹玉佩,扔给了孙离,“这是我的信物,你回去交与司马清沙帝,” 孙离单手接了玉佩,往怀里一放,就往外走。 “如果你再被抓,”龙玄在孙离的身后追了一句:“我今天与你的这番话,你就是说出去,也没人会信,所以最好还是不说的好。那块玉佩,我可以说丢了,也可说是被你所偷,所以你也不要指望我会去救你。” “你就真的这么恨他?”孙离却在纠结这个,他又回身问龙玄道:“你也应该知道,罗维落到了我主万岁的手上,一定不会有好日子过的。他就算是你的仇人,但也是你的弟弟,你就这样不管他的死活?” 龙玄说:“杀质子吗?司马清沙帝若是杀罗维,是要遭列国非议的,我想你北燕如今不能再丢一次脸面了。” “如果他生不如死呢?”孙离说:“这不是更苦?” 龙玄沉默了一下,说道:“龙椅只有一把,所以我要除去罗维。” “你利用我们?” “司马清沙帝得到罗维,报他的父仇,我重得夺位的机会,这只是互利罢了。” “罗维成了质子,也有归国的一天,他还是可以登帝位,”孙离问道:“那时你要怎么办?” “事情都是要一步步做的,”龙玄道:“这只是第一步罢了,这第一步不走,后面的事就无从说起了。” 孙离最后看一眼龙玄,他没有想到,有一天一张让人赏心悦目的,英俊的脸,也会让他毛骨悚然。看着龙玄,再想想他们北燕的那场诛邪之乱,江山皇位这东西究竟是什么?孙离问自己,是让人成仙的琼浆玉液,还是诱人成魔的毒草邪花? 福运在院外看着孙离离去了,才又走回到院子里,刚走进这小院几步,就听龙玄的房中传来茶杯落地的声响。“殿下?”福运担心龙玄出事,快步跑着,推门进了龙玄的房中。 “滚!”龙玄手遮着脸,仰头坐靠在椅子上,脚下是一个碎成了五六瓣的青瓷茶怀。 福运忙就快步退了出去,也不敢再走远,站在门外守着。 龙玄一个人坐了很久,然后才放下手来,他看向正对着自己的花窗,窗外已是暮色黄昏,夕阳西下,没有点灯的屋中,昏暗阴冷。感觉到脸上潮湿,龙玄用手去摸,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看到孙离的那一刻,他的心中就已经想到了这个主意,这是个恶念,龙玄自己也知道,可是他最后还是将这个恶念化为现实。 “罗维,你不要怪我,”龙玄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小声自语道:“什么东西我都可以让,唯有江山不可以。本来我已没有办法,上天却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所以我不可以放过!” 万里之外的上都。 罗维书桌案上的灯花暴了一下,发出了“啪”的一声声响。 “烦!”罗维听到这声响,从堆如小山一样的公文中抬起头来,突然就一阵心烦,将手中的笔扔到了地上。 卫岚在一旁挑着灯芯,看罗维这样就说:“要是累了就歇一会儿,你跟这笔较劲也没用啊,这公文还是批不完。” 罗维说:“岚,你说这是出什么事了?一个陛下我已经应付不来了,我父亲这是又怎么了?一下子把这么多的公文一起堆我这儿了,他们真以为我要当丞相?” “现在不是到处都出事吗?”卫岚将罗维扔在地上的笔捡了起来,说:“公子能做,就多做一点吧,也算是帮了相爷的忙。” “他那么多下属,都能帮他这个忙,”罗维将面前看了一半的公文都推一边去了,“没必要一定要我看啊!这都是什么啊?” 卫岚伸头看看被罗维推开的公文,又是一道求灾银的急报,“如果真是要救命的事,公子就将银子批下去吧。” “我批朝廷也要有银子给啊,”罗维抱着脑袋,“岚,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朝廷里的银子也是不经花的。” “什么?”罗维是第一次知道,那卫岚就更想不到了,他问罗维道:“我也听相爷说朝廷里没钱了,官家怎么会没钱了呢?” “只出不进当然就没钱了,”罗维说。 “还是不明白,”卫岚老实道。 “这个就好比,”罗维想跟卫岚解释清楚这事,可是一下子又找不到一个又恰当又简单的比喻来,“这叫我怎么说呢?”罗维又烦燥上了,对卫岚说:“不明白就不明白吧,这都是大老爷们要操心的事,跟我们没关系。” 卫岚走到了罗维的身后,替罗维捏肩膀解乏,“这个跟我是没关系,可跟公子也会没关系?相爷听公子这么说,又要说公子了。” 罗维隔着椅背靠在了卫岚的身上,轻声道:“岚,我现在就想跟你走了。” 卫岚的手停了一下,说:“去宣州吗?” “是啊,”罗维看看面前的公文山,话语中带上了十分的期许,“我真想在那里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过我想过的日子。岚,你会陪着我吧?” “会,”卫岚说:“我不会离开公子的。” 罗维仰起头,卫岚弯下腰,两个人的唇碰在了一起,下一秒钟就难舍难分了。 238.大灾之年 接下来的两个月,上天仍是没有给大周君臣子民们一个好脸色。 南方流民的暴动在朝廷的镇压下,不但没有平息下去,反而有了与东南夷人相互呼应的趋势。兴武帝在朝堂上大骂在南方平乱的诸将军是无能之辈,但骂归骂,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兴武帝只得命这些将军们戴罪立功,又继续往南方增兵。本以为增兵过去,可以尽早让南方平定下来,没想到更糟糕的事情随后发生,军中也发生了南方洪水退去后,肆虐南方的疫病。 就在朝中有大臣提议调一部分云关铁骑往南方时,北燕兵发乌霜城的消息又传到了上都。 兴武帝此时手上已经无兵可调,乌霜城守将常凌连发了数封乌霜城危的急报,但兴武帝只命罗启坚守云关,只让部分云关铁骑出关去增缓乌霜城。北方此刻就指望这支云关铁骑镇着了,这支大军全部出关,兴武帝都不敢想,北方万一再乱,他还怎么坐稳这座江山。 罗维这时也看不懂这个年景了,他的记忆里大周没有过这个灾年,所有的灾难集中到一起暴发,就好像原本平静如镜的水面尚还无风,就一下子卷起了千层浪。虽然还是衣食无忧,但罗维也变得异常忙碌,很少再有让他与卫岚单独相处的机会了。 “也不会总这样倒霉的,”卫岚倒比罗维看得开,劝罗维道:“公子就先忙国事吧。” 罗维只得听了卫岚的话,看着朝中人人都在奔忙,他也不好意思一个人悠闲。 兴武帝还分心担心罗维的身体,但看罗维在户部没日没夜的忙下来,身体也没看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这才总算有了一件让他舒心的事。 这里龙玄从云州回来,告诉兴武帝又一个不好的消息,云州的疫情有向云关蔓延的迹象。这个消息,又让兴武帝彻夜无眠。 罗维在长明殿陪着兴武帝坐了一夜,想不出什么话来劝兴武帝,只能没话找话与兴武帝说:“臣听魏太医说过,入了冬后,这疫病说不定就自己好了。” “你信这话?”兴武帝问罗维。 罗维说:“说不定这次又被魏太医说中了呢?” 兴武帝摇头,说了一句:“但愿吧。” 就在罗维搜肠刮肚地说尽了好话,宽慰兴武帝的时候,龙玄的倾文殿里也是灯烛亮了一夜。“罗维今天还是留宿在长明殿了?”他问站在自己面前的福运道。 福运说:“是,奴才刚从长明殿那儿过来。” “又是他与我父皇两人待在殿中?” 福运说:“这个奴才不知道,奴才进不去长明殿。奴才听长明殿的人说,三公子是时常与陛下单独待在一起。” 龙玄说:“那就去把事情办了吧。” “是,”福运领了命就要退出去。 “等一下,”龙玄又叫住了福运。 “殿下,”福运等着龙玄示下。 龙玄坐望着桌上的灯烛,迟疑了半天也不说话。 福运不敢开口说话,只站着等。 “你去办事吧,”龙玄最后还是说道:“记住不要让人抓住你的把柄。” “奴才不敢大意,”福运忙道,他看龙玄点头了,就又问龙玄道:“那殿下,奴才这就去了?” “去吧,”龙玄说。 福运这才快步退了出去。 “福公公,”常氏女已经在龙玄书房外的院中等了多时了,看见福运从书房里出来,就喊福运。 “主子,”福运看见常氏忙就行礼。 “殿下现在忙吗?”常氏女问。 “主子要见殿下,奴才替您通传一声?”福运问常氏女道。 “好,”常氏女说。 龙玄听福运在外面说常氏女要见他,知道常氏女是为了常凌的事,便道:“请她进来。” 常氏女进屋,只见龙玄坐在书桌后面写着什么,头也不抬。“殿下,”常氏女给龙玄行礼。 “你哥哥虽然在乌霜打仗,”龙玄边忙着手上的事,边对常氏女道:“但还没有战报回来说你哥哥受伤,所以你不用担心。” “臣妾多谢殿下,”常氏女听到自己的兄长没事,也就放心了,谢龙玄道。 “不早了,你还是回去歇息吧,”龙玄又说道。 “那臣妾就告退了,”只一句话的工夫,常氏女就听到了让她走的话,她心里苦涩,但面上没有流露,曲膝行了一礼后,想想还是对龙玄道:“殿下出去的这段日子,倾文殿里一切都好。” “辛苦你了,”龙玄仍是疾书着什么,没抬头看常氏女,只是对常氏女道:“这宫里有母后娘娘管着,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殿下也请早点休息,臣妾告退,”常氏女终于是无话可说了,退了出去。临出门时,常氏女又看了龙玄一眼,龙玄还是忙着书写,没有看她哪怕一眼。 “主子,”贴身伺候的嬷嬷看常氏女出来了,忙就迎上来。 “走吧,”常氏女站在龙玄书房的门外,叹了一口气。 “殿下今晚不去主子那儿?”嬷嬷小声问常氏女道。 常氏女往外走着,说:“殿下有公事要忙,我们就不要打扰他了。” 嬷嬷没再说什么,也是叹了一口气。 常氏女知道这嬷嬷是在为她着急,所以也没怪这嬷嬷。三皇妃与她同日出的阁,如今已经怀上了身孕,常氏女摸摸自己依旧扁平的肚腹,她什么时候才能有一个孩子呢?就龙玄这样的冷淡,常氏女再笨也知道,龙玄对她是不喜的。也许,常氏女回身再看一眼亮着灯的书房,龙玄根本就不想她生下他们的嫡子吧? 龙玄在书房忙了一夜,天亮之后,匆匆洗了一把脸,站在书房外的院里望着天空发了一会呆,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后,才往长明殿走去。 罗维拿着两份今早就要发出去的公文,去户部衙门,刚出了长明殿就看见了龙玄。 “你一夜没睡?”龙玄一眼便看出了罗维的疲惫,开口问道。 “早朝后,我会回府去休息一下,”罗维现在手头上的事太多,做也做不完,实在是没有心力再多想龙玄了,对龙玄说道:“小臣要去户部,殿下请便吧。” “你这样身体吃得消吗?”龙玄又问道。 “还好,”罗维说,他也打量了一下龙玄,“殿下的身体呢?还好吗?” “云州的疫病传得很厉害,”龙玄说:“但我没有事。” “云州那里究竟是什么病?”龙玄说到了云州,罗维就多问了一句:“我也看了去云州的太医呈上来的折子,有的说是鼠疫,有的说是出血病,究竟是哪个?” 龙玄说:“我也不是大夫,不清楚啊。” “那他们什么时候才能确定下来?”罗维说:“知道是什么病才好治啊。” 龙玄唯有苦笑了。 罗维想想自己还有事要做,就对龙玄说:“算了,这是太医们要烦的事。殿下平安回来就好,陛下在殿里用早膳,您进去吧。” 龙玄看着罗维一路走远,我平安回来就好?他想着罗维的话,不知道罗维的这句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239.流言 罗维到了户部,刚进户部衙门的大门,就感觉到人们看他的目光不太对劲。罗维看看自己的身上,又摸了摸自己的脸,以为是又一个通宵熬下来,自己的脸色已经难看到吓人了。“我身上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罗维问户部的官员们。 “没,没有,”被罗维问到的户部官员忙就哈哈一笑道。 罗维没有多想,在户部把要发下去的公文,都发了下去了,这一忙就忙到了这天的中午。罗维本来是想在户部用些午饭,然后再回宫里去。还没等他吩咐下去,就见卫岚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 “公子,”卫岚当着外人的面,还是给罗维行了一礼。 “你怎么来了?”罗维看到卫岚还很高兴,起身相问道:“来看我的?” 卫岚看看坐在房中的官员们。 “侯爷,”官员们都纷纷起身对罗维道:“下官等先告退了。” “大家都去吃饭吧,”罗维笑对众人道。 官员们都退了出去,留罗维和卫岚两人单独说话。 “怎么了?”罗维等众人出去了,才又看卫岚,这才发现卫岚的脸色很差,忙问道:“你不舒服了?”伸手就去摸卫岚的额头。 卫岚握住了罗维的手,说:“公子回府吧,相爷在府中等你。” “我父亲找我?这时辰他会在府里?”罗维问。 卫岚看看自己身处的这个户部大堂,说:“公子走吧,我们有话路上再说。” 罗维跟着卫岚出了户部衙门,上了马车,回左相罗府。 “到底出什么事了?”坐在车上,罗维就问卫岚道:“是不是我二哥那里出事了?还是我大哥染上疫病了?”在罗维想来,能让罗知秋这大中午的待在家中,那一定是他们家里出事了,现在他人好好的,那一定是罗启,要不就是罗则出事了。 卫岚摇头,说:“大公子和二公子都没事。” “那是什么事?”罗维说,他想到罗则这次去东南平叛,是想带上卫岚的,难道是他二哥又来信要卫岚去帮他了?再一想也不对,这事问他就好,也犯不上问他们的父亲啊,“岚你说话啊,究竟是什么事?你不要让我着急好不好?” 卫岚说:“公子听了后不要生气啊。” “我生气?”罗维说:“是我的事?我出什么事了?” “今天上都一大早就出现了,关于公子的流言,”卫岚话说到这里就又不说了,看着罗维欲言又止,显然是在想着接下来要怎么说。 “有话你就说,”罗维等得发急,他想不出自己能有什么流言传出去,他最近也没做什么要被人骂的事啊。 “今天早上,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满上都都在说公子的事。” “说我什么啊?” “他们说……” “是流言就一定不是好话了,”罗维说:“岚你就痛快说吧,我被骂成什么了?” “他们说,”卫岚深吸了一口气,“他们说公子以色事君。” 卫岚的话音很低,罗维都没能听清他的话,他将耳朵送到了卫岚的嘴边,说:“你说什么?” “以色事君,”卫岚又说了一遍。 罗维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净,这种骂他不是没挨过,只是没想到重活一世了,还有人这么骂他! “公子,”卫岚忙拉住了罗维的手,着急道:“你别生气,身体要紧。” “怎么会有这种流言?”罗维说:“从哪里传出来的?”罗维第一个就怀疑龙玄,可是随后他就自己否定了这个怀疑,龙玄是恨他,可龙玄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陛下已经命人去查了,”卫岚说。 “陛下也知道了?”罗维紧锁着眉头,“不止是以色事君这一句话吧?还有什么?”他问卫岚道。 “其他的都跟这话的意思差不多,”卫岚说。 “从你这儿听到,总比我从大街上听到的好,”罗维道:“我不是不经骂的人,不是还有陛下跟我一起挨骂吗?”他罗维以色事君,那兴武帝就是被美色所惑的昏君了。罗维不是一个怕被骂的人,他一想到兴武帝与他一起被骂,反而有了一种报复的快感。上一世他们罗家是被龙玄害了不假,可发那道抄家灭族圣旨的是兴武帝,这个账罗维算得向来清楚。他的名声一点也不重要,兴武帝的名声就此毁了,才是可笑的。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啊,”卫岚看罗维的脸色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不但回转过来,还很高兴的样子,摸了摸罗维的额头,“公子,你没事吧?”卫岚真怕罗维已经气疯了。 “我说今天户部的那些人,怎么那么看我呢,”罗维说:“原来是出了这种事了,岚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吧。” 卫岚说:“好像说就因为公子以……” “以色事君。” “所以才能在朝中步步高升,少年封侯的,”卫岚说到这里,就为罗维不平起来,“这分明就是含血喷人,公子的封侯,是因为乌霜城归得来的战功!” “我都不气你气什么?”罗维拍拍卫岚的手,反过来安慰卫岚道:“看来是有人要对付我了。” “这人是谁?” “我的仇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罗维说:“陛下命谁去查这事的?” 卫岚说:“这个相爷知道,我不能上朝,怎么会知道?” “等见到我父亲再说吧,”罗维往卫岚的怀里一倒,说:“这样也好,岚,这种流言一出,我就不能再待在长明殿了,就有时间陪你了。” “公子,”卫岚都闹不明白,罗维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被人这样泼脏水,相府里罗知秋和傅华都是气了个半死,这人怎么还高兴上了?“你就只想到能有时间与卫岚在一起了?” “你不想我陪你?”罗维问。 “想,可是……” “嘘,”罗维捂住了卫岚的嘴,“别人爱怎么说都随便,我不在意,岚信我就好。” 卫岚将罗维的手拿开,握在了手里,说:“我当然信公子,可我不能让人这么污蔑公子!” “放心吧,”罗维在卫岚的怀里翻了一个身,趴在了卫岚的腿上,“这事陛下比我急。在这种灾年,用这种下流的手段,传这流言的人,跟乱臣贼子有什么两样?” “那公子想怎样?不理它?”卫岚问。 “不理它,”罗维说:“我只是好奇散布这个流言的人,为得是什么目的。” “公子想到了?” “还没有,”罗维想了一下,完全没有头绪。 “那是锦衣侯的马车,”车外传来了一个妇人的声音。 卫岚一下子就捂住了罗维的耳朵,他不想让罗维听到那些不怀好意的议论。马车走出去很远了,卫岚才松开了手,他刚松开手,就听见了罗维的笑声。“你还笑?”卫岚将罗维的身子板正了过来,对罗维气道:“这时候了,你还能笑得出来?” 罗维笑道:“岚,我要在上都待不下去了,我们就能早点去宣州了。” 240.维岚相处 关于罗维与兴武帝的流言蜚语,在上都闹了个满城风雨,不管兴武帝怎样的震怒,这流言在众口相传中,出了上都城,往大周的天南地北传去。 罗维自从被卫岚从户部叫回府后,就一直闭门不出,这样的日子一直从夏到了冬,是称了罗维的心意了,但相府中人个个都是义愤填膺,卫岚更是天亮就出府,天黑了才回来,天天在外面找那个传这流言的罪魁祸首。 “不用找了,”罗维躺在床上,对又是一天奔波在外的卫岚道:“刑部和上都府衙都找不到,你一个人在外面跑就能找到了?” 卫岚往床边上一坐,他是铁了心要揪出这个混蛋的,“我在府里也没什么事,”卫岚不会告诉罗维,现在外面的人都把他说成什么样了,只对罗维说:“我就出去找找,也没指望就能找到。” “现在外面怎么样?”罗维问。 “还好,”卫岚说:“就是上都也有南方的流民了。” “流民都走到上都来了?” “嗯,”卫岚把被子拉下来,给罗维盖上,说:“还不少。我今天看见有官兵给他们施粥了。” “总不能让人饿死在上都街头啊,”罗维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说:“离吃饭还有一会儿,我先睡会儿了。” 卫岚看罗维又要闭眼睡觉了,推了推罗维。 “还有事?”罗维闭着眼问。 “你把眼睁开,”卫岚说。 “让我睡一会儿吧,”罗维说着就要翻身,拿背对着卫岚。 “你就准备这样过日子了?”卫岚将罗维拉进了自己的怀里,“我听小小说,你今天都睡了一天了。” 罗维被卫岚晃得睁了眼,说:“我不睡觉还能干什么?又不能出门,我也不想看书写字,难不成我还去学武?” “府里的花园你不能去走一走?”卫岚说。魏太医三天前来给罗维诊脉,特意跟卫岚说了,罗维这样天天躺着也不行,得没事走动走动,不然身体也会给他闲出病来。卫岚对魏太医的话是奉若圣旨的,这老头儿不但救了罗维很多回,连他的老旧骨伤都治得,现在阴天也不疼了,在卫岚的心目中,魏太医就是大周的第一号神医。 “又是冬天了,”罗维却不理会卫岚的苦心,说:“花园里的花都谢了,我去能看什么?外面也太冷了。” “走吧,”卫岚直接就把罗维给抱下了床,说:“怕冷就多穿衣,你这样老不动弹怎么行?花园里的腊梅都打苞了,说不定今天就开了呢?” “还不到腊梅开花的时候呢,”罗维往床上赖,他是一点也不想去逛什么花园,就想在床上躺着。 “公子,”卫岚看罗维这样犯懒,就假装将脸一沉,“你是不是想卫岚抱你出去?” 罗维有些无赖地笑了起来,说:“那你就抱吧,我不怕人看,就怕你不好意思。” “你,”罗维的真性情在卫岚面前越多暴露,卫岚就越觉的无奈加头疼,谁能想到,在外人眼里少年老成的罗维,私下里却是耍赖犯懒,专干让人哭笑不得的事呢? “你想怎样?”罗维冲卫岚笑,怎么看怎么得意,卫岚从来拿他是没有办法的。 “我,”卫岚能拿罗维怎么办? “没事了,我就再躺一会儿,”罗维趁着卫岚松了手,就又往床上一倒。 卫岚头上青筋直跳,伸手就把罗维翻了个身,巴掌不由分说地就落到了罗维的屁股上。 “你打我?”罗维被卫岚弄得一呆,随后就要翻身躲开卫岚的巴掌。 “你还犯不犯懒了?”卫岚哪里能让罗维从他手上挣出去,按着罗维就又是几巴掌下去,“魏太医都说了你不能再这么躺着,你怎么就是不听呢?这是为了你身子好啊!” “你弄疼我了!”罗维喊了一嗓子。 卫岚听罗维喊疼了,他是舍不得罗维疼的,马上住了手,说:“真疼了?” 罗维的身子发了抖。 卫岚看罗维这样倒像是在哭了,忙坐在了床上,问罗维道:“真有这么疼?我没用劲啊。我看看,哪里伤着了,”说着,卫岚就要看罗维挨他巴掌的地方。 罗维将卫岚的手打一边去了,身子还是抖个不停。 卫岚这时有些慌了,他想起来了,他是个武人,罗维可是个碰碰就坏的人,就他这几巴掌,说不定真把罗维给打坏了,“公子?”卫岚板罗维的身子,“是我不好,是我放肆了,你哪里不舒服了?我去叫大夫来,你……”卫岚把罗维的身子扳正过来了,他的话也就说不下去了,在他眼前躺着的罗维,正笑得欢畅,一点伤心都没有。 “胆儿不小啊,”罗维挑眼看着卫岚,“敢打我了?卫大爷,是不是真要当家作主了?” 卫岚做势就要起身,他得先出去一会儿,再跟罗维这么混闹下去,他说不定真想出好好揍这人一顿了,明明是一个翩翩佳公子模样的人,内里却是一个无赖! “生气了?”罗维看卫岚要起身,一把拉住了卫岚的手,说:“开个玩笑嘛,你现在怎么事事都当真呢?”他在卫岚的唇上吻了一下,坏笑道:“我们是现在就去逛园子,看你说的腊梅花,还是等一会儿再去呢?” 罗维的气息里有一股药味,有些苦,也有些甘甜,这都是长期服用药物留下来的。卫岚搂着罗维复又倒在了床榻上,他近似贪婪地吻着罗维,他喜欢呼吸的空气里,有罗维身上的药香味。 罗维轻声笑道:“看来我们得等过一会儿再去逛园子了?” 卫岚解开了罗维的腰带,在罗维的胸前咬了一口,满意地听到了罗维的抽气声。 “一会儿我要爬不起来怎么办?”罗维往上推了推卫岚,与卫岚谈条件道:“到时候你可不能再说我犯懒啊。” 卫岚也不跟罗维废话了,附身下去,直接堵上了罗维的嘴。 罗知秋的轿子这时也到了相府门前,管家替罗知秋撩开了轿帘,罗知秋刚准备下轿,就听见旁边的侍卫长说:“相爷,好像是宫里又来人了。” 罗知秋也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他便不动了,坐在轿中等着。 “相爷,”骑快马赶来的殿前武士,到了相府门前,就飞身下马,单膝跪在罗知秋的面前道:“陛下让您速进宫去。” “何事?”罗知秋看这次来的不是传旨的太监,而是殿前武士,知道这是又出了紧急的事情,忙问道。 “回相爷的话,”这殿前武士道:“好像是北燕来了使臣,要与我大周合谈。” 罗知秋松了一口气,在这样的年景里,合谈总比打仗要好啊。 241.司马清沙的和谈书 罗知秋匆匆走进长明殿,刚进殿他就发现这里的气氛不对,殿中伺候的太监宫人都不在,只兴武帝一个人,石像一样坐在御书案后。罗知秋给兴武帝行了三拜九叩之礼后,看兴武帝仍是没有任何反应,就像不知道多了他一个人在这里一样。“陛下?”罗知秋只得放大了嗓音喊了兴武帝一声。 罗知秋的一嗓子似是把兴武帝给喊醒了,他抬眼看看罗知秋,抬手让罗知秋平身。 “陛下急召臣来,不知有何吩咐,”罗知秋问道。 “这是北燕司马清沙的和谈书,你看看吧,”兴武帝说着将司马清沙亲笔所书的和谈书,扔给了罗知秋。 罗知秋为相这些年,见多了和谈书,无外乎银粮土地,他拿起司马清沙这封和谈书看时,心里想着兴武帝的神情不对,也许是司马清沙要求的银粮数目太过无理?没成想,罗知秋只看了这和谈书几行,这和谈书就被罗知秋掉在了地上,“这,这怎么,怎么可能呢?!”罗知秋几乎是在跟兴武帝喊叫了。司马清沙的和谈书上写得清楚,大周兴武皇帝爱子,罗维。司马清沙怎么会知道这个秘密? “这事能有几人知道?”兴武帝问罗知秋道。 罗知秋下意识地就开口道:“这事不可能是臣说出去的,臣一直就不希望罗维离开我罗氏啊!” 兴武帝看罗和秋这副失了方寸的样子,也相信罗知秋不是说出这个秘密的人。看到这封和谈书时,兴武帝险些没气晕过去,差一点就忍不住命人将北燕来使,拉出殿去碎尸万段。“朕不可能将罗维送出去!”兴武帝也跟罗知秋喊。 “送出去?”罗知秋听了兴武帝这话后,弯腰将和谈书捡起,飞快地看了起来,看到司马清沙要罗维前往北燕贺方城做客时,罗知秋的头就是一阵眩晕。这是要罗维去他北燕当质子?罗维与司马清沙是有深仇的,去了北燕,罗维还能保住性命吗? “朕去问太后!”兴武帝这时还没空想,罗维去了北燕后会怎样,他现在还在一门心思地想,谁会将罗维是帝子的事,说与了北燕人知道。他自己不会说,罗知秋也不可能,那就只能是端木太后了。 “陛下,”罗知秋见兴武帝要去找太后,生怕兴武帝又要与太后起冲突,忙就出声要拦。 “你在这里等着,”兴武帝现在听不进去任何话,他让罗知秋等在长明殿,自己迈步就要出殿。 “陛下,”罗知秋站到了兴武帝的面前,挡住了兴武帝,说:“臣认为也不可能是太后娘娘。” “这事除了太后,就是你我知道,”兴武帝说:“不是太后,那就是你了?” “臣就是死,也不会害维儿啊!”罗知秋情急之下,在兴武帝面前,也喊罗维为维儿了。 “那你告诉朕,这个该死的人会是谁?!” 罗知秋想不出来。 兴武帝站了这一会儿,头脑有些冷静了,对罗知秋道:“你与朕一起去东佛宫吧。” 罗知秋想跟兴武帝说,这时再找这个泄秘的人,已经没有意义了,他们该想想要拿司马清沙的这封和谈书怎么办,但看兴武帝此时怒气冲天,不是一个能静下来想事情的样子,罗知秋只得又把要劝说的话咽了回去,跟着兴武帝往东佛宫走。 太后仍是待在那座供着观音的小佛堂里,看到兴武帝推门而入,后面跟着罗知秋,太后就是一怔。 兴武帝进到佛堂后,也不与太后行礼,就站在那里看着太后。 罗知秋关上了佛堂的门。 佛堂外的闲杂人等,都被龙骑卫们清了个干净,保证这间小佛堂里,端木太后和兴武帝母子之间的谈话,不会被人听了去。 “这是又怎么了?”太后看兴武帝的这副架式,也不是来给她请安的,便没好声地说道:“陛下来哀家这里,是哀家又做了什么让陛下不满的事了?” “罗维的事,”兴武帝现在也懒得跟太后绕弯子,开口就问太后道:“罗维的事,你是不是说出去了?” “罗维?”太后说:“这个小贱种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你回答朕的话!”兴武帝听太后又骂罗维贱种,手握成了拳,忍着怒气说:“还有不要再辱他!” “哀家待在这东佛宫,吃斋念佛,”太后道:“罗维的事,哀家想管也管不了啊。” 罗知秋刚刚是想了一路,太后是知道罗维的身世不假,可她一直就被囚在东佛宫,太后能有什么办法,将罗维的身世说出去?还是说给北燕司马清沙知道?罗知秋进到东佛宫,看到这里的戒备森严,他觉得太后根本就没有可能将消息传出去,“陛下,”罗知秋喊兴武帝,想让兴武帝不要再与太后说下去了,北燕和谈书的事,太后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那北燕的司马清沙怎么会知道,罗维也是帝子的?”兴武帝的问话却比罗知秋的话更快出口了。 太后饶有兴趣地看着兴武帝,看儿子这么气急败坏的样子,罗维一定是要遇上不好的事了。罗维不好,太后便会高兴,“怎么说?”太后问兴武帝道:“司马清沙知道罗维是帝子又能怎样?他还能娶了罗维为妃去?罗维的那张脸是够了,不过再美也是个男子吧?” 太后说到罗维就要辱上一辱,这让爱子心切的兴武帝更加火冒三丈,也来不及多想,就冲太后道:“你果然是想害维儿落到司马清沙的手里?!” 昨夜龙玄命人来告诉太后,大周现在与北燕在乌霜城下兵戎相见。太后想了一夜,也想不明白,龙玄又让人来告诉她这事,是为了什么。乌霜城守住了也好,丢了也好,好像都与她这个被囚的太后没什么关系。不过现在将罗维与司马清沙想在起来,太后好像有点明白了。 “陛下,”在这对皇家母子僵持着的时候,罗知秋总算有机会说话了,他对兴武帝道:“臣认为太后娘娘对此事毫不知情,还请陛下给太后娘娘请安后,回长明殿吧。” “质子?”太后这时却说出了这个词。 兴武帝和罗知秋同时僵直了身体。 太后大笑了起来,龙玄命人冒险潜进来,告诉她周燕于乌霜再战这个消息的用意,太后想她是明白了。 “真的是你?”答案摆在眼前了,兴武帝反而不敢相信了。 “没错,”太后没再乐不可支地大笑,她带着一种心愿得偿后的满意笑容,对兴武帝道:“是哀家做的。” 242.光明正大 兴武帝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罗知秋拉回长明殿的,他只知道自己在东佛宫大发雷霆,太监宫人们跪了一地,但让他印象最深的,还是太后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罗知秋站在兴武帝的面前,手脚冰凉。方才他跪求兴武帝返回长明殿,可是罗知秋的心里,对这对皇家母子的事并不着急,世上没有儿子弑母的道理,兴武帝就算拿剑对着太后又能怎样?只要这个人没有真的疯狂,他就不会真下得去手。只是罗维要怎么办?罗知秋心里想着罗维,却没有一点头绪。 兴武帝起身去了他的那间秘室。 罗知秋呆坐在长明殿的正殿里。 他们两人都要好好想一想,接下来他们要怎么办?罗维不能去北燕,可与北燕的这场仗,他们还能再打下去吗? 龙玄坐在自己的书房里,听龙翔跟他说东佛宫发生的这场大闹。 “父皇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啊?”龙翔一脸不平地问龙玄。 龙玄说:“这我怎么能知道?” “皇祖母已经在东佛宫不问事了,”龙翔在龙玄的书桌前来回走着,他想也没多想的,就站在了太后这一边,“父皇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他一直让我们孝敬皇后,皇祖母还是他的亲母呢,他这叫什么?上梁不正下梁歪!” “闭嘴!”看龙翔说着说着就又口无遮拦了,龙玄喝止龙翔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龙翔不服气的“哼”了一声。 “殿下,”门外传来了福运的声音,他向龙玄禀道:“李侯求见?” “谁?”龙玄还没开口,龙翔先开口了,李侯?他看向龙玄道:“这人是不是走错地方了?他应该去李妃那里吧?” 龙玄看了龙翔一眼,才对门外道:“请。” 不大一会儿工夫,李侯在福运的领路下走了进来。 “侯爷怎么会来我这里?”龙玄在李侯行礼之后,就请李侯坐下,问道。 李侯说:“下官本想去见太子殿下的,可是太子殿下去了皇后娘娘那里,所以下官来见殿下了。” “何事?”龙玄问。 李侯说:“下官今日在上都,又听到了另一个流言。” “又是流言?”龙翔不耐烦道:“不会又是说我父皇与罗维的吧?这还没完没了了!” “不是,不是这个,”李侯忙道:“不过还是关于锦衣侯爷的。” “这次又是什么了?”龙翔问道。 李侯看一眼龙玄,见龙玄只是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他突然就有些犹豫了,来找龙玄是不是一件对的事? “你说话啊,”龙翔催李侯道:“到底罗维又出什么事了?” “是从北燕使团那里传出来的消息,”出于对自家夫人的信任,李侯还是说了,他对龙玄和龙翔道:“说是锦衣侯其实也是陛下的亲子,与两位殿下一样,也是帝子。” 龙翔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呆了片刻,然后就哈哈大笑起来,捧腹道:“北燕人是不是都是疯子?罗维又成了我父皇的儿子?他们怎么不说司马清沙也是我父皇的儿子呢?哥,你听到没?真是要笑死我了。” 李侯也不看龙翔,知道这是个不顶用的,他只看着龙玄。 “你自己都说这是流言了,”龙玄道:“信不得的。” 李侯说:“如果锦衣侯真是帝子,那他与陛下先前的那个流言就不攻自破了。” “哦?”龙玄似乎这时才有了兴致,他看向了李侯,说:“你这话怎讲?” 李侯说道:“如果是父子,锦衣侯爷就算得再大的恩宠,多日留宿长明殿,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怪话来了。” “你等一下,”龙翔对李侯说:“你还真相信罗维是我父皇的儿子?” “北燕人说,”李侯的话顿了一下,才又道:“说这是太后娘娘告之他们的司马清沙帝的。” “这不胡扯吗?”龙翔说:“我皇祖母连宫门都出不去,能与司马清沙通上信?这说出去也要有人信啊。” 龙玄这时问李侯道:“你一下子将话说完吧,北燕人还说了什么?” 李侯便道:“北燕使臣说了,要想平息这场乌霜城下的周燕之战,锦衣侯就得去他北燕贺方城做客。” 龙翔听愣了,他看向龙玄道:“这什么意思?司马清沙要请罗维去做客?” 龙玄手指了龙翔一下,让龙翔暂时不要说话,他对李侯道:“北燕使臣只提到了罗维?” “是,”李侯说。 龙玄说:“原来是这事,我不太明白,侯爷为这事来找我是何用意?” 李侯说:“下官也知北燕此次行事荒谬,但我大周与北燕的这场仗,还是要早点停的好。” “你是说不管罗维是不是帝子,只要他能平息现在的这场周燕之战,就是好事?”龙玄问李侯道。 “下官是这样想的,”李侯道。 龙玄半天无言,突然就轻拍了一下桌案。 李侯一惊。 “你应该知道的,”龙玄目光沉沉地看着李侯,说道:“乌霜城归之日,也是北燕司马长天帝惊死之时,罗维与司马清沙有杀父之仇,他若去了北燕,他要如何存活于世?李侯爷,你有想过罗维的性命吗?” 李侯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道:“国事如此,身为大周臣子理当为国分忧,为君分忧。” 龙玄冷笑,“要赴死地的不是你,侯爷自然说得轻巧。” “殿下,”李侯还要说。 “侯爷请回吧,”龙玄却断然道:“今日我就当没有听到,侯爷的这一席让我大开眼界的话。” 李侯坐着不动,他好容易下定决心来了,哪能轻易就走? “怎么?”龙玄冷道:“侯爷还要我亲送不成?” “你是想罗维死?”龙翔这时回过味来了,顿时冲李侯怒道:“罗维什么时候得罪你了?你这么算计他?!赶紧走!你当我们会跟你一起害罗维?!” 李侯站起身来,龙玄和龙翔的这种反应,与他的预想完全相反。这两人不是罗维最大的仇敌吗?怎么现在看来,这两人还要保罗维的样子? “请吧,”龙玄又开口赶人道。 龙翔直接走到了门前,哗的一声拉开门,也不看门外有没有人,就大声道:“送李侯爷出去!” 李侯又被福运领了出去,整个人狼狈不堪。 “我以为罗维出事,你会高兴,”龙玄在李侯走了后,问龙翔道:“怎么,你要护着罗维了?” 龙翔大力地将书房门甩上,说道:“做人要光明正大,我与罗维是有仇,可我也不会跟着别人一起害他!他与司马清沙结下杀父之仇,又不是为了他自己,是为了我大周。哥,我可从来没想过要罗维死的。” 243.江山为重 光明正大?龙玄听龙翔说这四个字时,有些失神。 “哥?”龙翔却没注意到龙玄的神色有异,问龙玄道:“北燕人想害罗维,怎么把皇祖母也扯上了?” “你说今天父皇为何要去与皇祖母大闹?”龙玄问龙翔道。 “不知道啊,我又不知道他们吵了些什么,”龙翔道。 龙玄叹气摇头。 龙翔站着想了好一会儿,才结巴着问龙玄道:“不,不会是,不会是,”龙翔连说了几个不会是,后面的话就是说不出口。 “为了罗维,“龙玄说道。 “这不可能!”龙翔当场大叫了起来。 “你喊什么?”龙玄忙对龙翔道:“这事不用多久就会水落石出,父皇的事你管得了吗?” 龙翔站着呆望着龙玄。 “你回去睡觉吧,”龙玄被龙翔看得难受,想让龙翔走了。 “其实,”龙翔这时却对龙玄道:“其实想想,父皇对罗维真的很好,比对太子都好。哥,罗维说不定真的,真的是我们的弟弟?” “父皇对他很好吗?” “当然好,”龙翔道:“宫里人都说,十弟出生时父皇明明欢喜到不行,就是因为罗维抱他时,十弟哭了几声,李妃娘娘心疼十弟,又训了罗维几句,从此父皇就再也没见过李妃娘娘,连十弟至今都一面也不见。” “你让我好好想一想吧,”龙玄冲龙翔摆了摆手,“我现在心很乱,你让我静一静。” “我去找父皇,”龙翔说。 “你找父皇做什么?”龙玄忙就问道。 龙翔道:“不管罗维是不是帝子,父皇都不能将他送到北燕去!” “此事父皇那里还没有说法,你跑去是要李侯死吗?”龙玄抚额道:“这事明日就会有一个准信了,你也不要急于这一时。” “那哥你呢?”龙翔问龙玄道:“你要怎么做?” “我,”龙玄说:“我与你一样,我不想罗维死的。” 龙翔挠挠头,说:“我们也许是白操心,父皇那么宠罗维,怎么可能送罗维去北燕?” “也对,”龙玄冲龙翔一笑,“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你回去休息吧。” 龙翔是个心宽的人,想着兴武帝平日里对罗维的恩宠,他不为罗维担心了,真就离了龙玄的倾文殿,回他自己那里睡觉去了。 龙玄独坐在书房中,李侯来他这里,龙玄早就料到了,好容易有了一个可以除去罗维的机会,这些人怎么可能放过?龙玄想太子也并不是去了凤仪殿见皇后,而是在东宫里,听他的岳丈大人说罗维的事。罗维是不是帝子,对这些皇子们的外亲来说,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尽一切办法将罗维赶出大周。 福运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向龙玄禀道:“殿下,罗三公子进宫来了。” 龙玄的眼皮一跳,说:“是我父皇宣的?” 福运说:“殿下,应该是陛下宣的,不然罗三公子也进不到宫里来啊。” “我知道了,”龙玄说:“你下去吧。” “长明殿那里还要盯着吗?”福运问。 “不用了,”龙玄道:“倾文殿的人从现在起,不准再靠近长明殿。” “是,奴才这就吩咐下去,”福运领命退了下去。 龙玄吹灭了桌前的灯烛,将自己陷在了一片黑暗中。北燕和谈书的事刚一传出,罗维就被宣入宫,这就说明,在他父皇的心目中,江山的份量还是重过了罗维。宣罗维入宫,可以说成是保护罗维,不让他被这帝子的流言所扰,但也可说成,是防罗维知道自己要成质子的消息后,连夜逃走。 “殿下,”福运再次推门走了进来,小声对龙玄道:“您派出宫的人回来了。” “赏,”龙玄只说了一字。 福运又退了出去。 兴武帝对北燕使团已经严加看管,就是怕这些北燕人,将司马清沙和谈书中的内容泄露出去。龙玄也只是做了一件很简单的事,命人假扮为北燕使团的人,将这消息半真半假的说出去。遍布上都的酒楼茶肆,只要随便一间有了这种流言,很快全上都就会遍传这流言。龙玄坐在黑暗中,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可他却无半点的喜悦之情。龙玄甚至有些希望,这一次罗维在他们父皇的心目中,能够重过大周的江山。龙玄揉了揉心口,这里很难受。 倾文殿的一间不起眼的偏殿房中,福运在敬一个中年太监的酒,他冲这太监笑道:“老哥,你这一次可是得了殿下的青眼,来日得了殿下的重用,你可别忘了我福运这个老兄弟啊!” “福总管,”受了福运奉承的太监忙冲福运拱手道:“这话您可千万别再说了,小的这次只是出去说了几句话,能有多大的功劳?” “这几句话的功劳是大是小,我们说了都不算,”福运举着酒杯道:“这得殿下说了算,殿下说了要赏,那老哥你就熬出头了!来,老弟敬你一杯,要富贵,我们就要一起富贵,毕竟我与老哥伺候同一个主子么。” “干,”这太监与福运碰了杯。 福运笑着看这太监喝下了这杯酒。 太监一杯酒下肚,拿起筷子想夹些菜吃,压压酒气,筷子刚伸出去,这人就从座位上滑到了地上。 福运放下手中的酒杯,蹲下身,探探这太监的鼻息,鼻息全无。“好好上路,”他用手帕将这太监嘴边的血擦拭干净,对这死人道:“宫里有那么多要命的药,这个是让人死得最痛快,一点苦头也不用吃的药了。太监命贱,主子不想再留你,你就不能做人了。来世里再投胎做人,就做个齐全人吧,大街上要饭,也比半男半女的,在这宫里伺候人好啊!” 两个小太监听到福运喊,走进了屋里。 “收拾干净,”福运将沾了血的手帕盖在了死人的脸上,吩咐两个小太监道。 两个小太监用一卷草席,将这死去的前辈裹了,连夜将这尸体送出了宫去。在城门口一直等到天亮,城门开了后,将尸体运到了南郊一处乱坟岗上,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没人会在意宫里多了一个太监或是少了一个太监,所有人的眼睛都只盯着长明殿,贵人的生死,总是比一个下人的生死让人看重。 日出之后,兴武帝走出了那间悬挂着罗知锦画像的秘室,他径直走到了罗知秋的面前,问道:“你可想好了?” 罗知秋缓缓跪下,灰败着脸色,垂首望着自己撑在地上的双手。 “朕问你,可有解决之法了?”兴武帝突然就放大了声音问罗知秋道。 “陛下,”罗知秋的声音很无力,但吐字却异常的清晰,他只对兴武帝说了四个字,“江山为重。” 244.罗维是朕亲子 罗维昨夜已经睡下,接到兴武帝的圣旨后,就跟着亲自去传旨的赵福,匆匆入了宫。可是兴武帝当夜却没有见罗维,只是命人再传他的口喻,让罗维去他在长明殿常住的宫室休息。罗维数月以来一直闭门不出,并不知道上都此时又多了一条关于他的流言。“陛下召我进宫,是为了何事?”罗维临躺下休息前,再一次问站在他床榻前伺候的赵福。 “公子,”赵福一脸的抱歉,对罗维道:“奴才这次是真的不知啊。” “我父亲还在陛下那里?”罗维又问。 “陛下在与相爷说话,”赵福道:“可是不准奴才们靠近那殿门一步。” 罗维说:“今天朝里有发生什么大事了?”进宫之前,罗维是听傅华说过,他父亲今天归家,在府门前还没下轿,就又被宫里的御前武士给叫走了。 “还不就是那些灾啊,难啊的,”赵福说:“其实这些奴才也不大懂,就是听着也焦心。” 罗维从赵福这里也问不出什么来,只得躺下了。 赵福也没让旁边的小太监们动手,自己亲手替罗维放下了床帐,罩上了灯烛罩子。他站在罗维的床榻前还听了一会儿,听着床榻上没有动静了,才带着小太监们退了出去。出了宫室门后,赵福就吩咐小太监们:“好生伺候着。” 小太监们站在宫室门前,都是屏气凝神,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罗维心里犯着狐疑,所以就算赵福在房中点上了安神香,他还是没能睡着。罗维将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在心里都过了一遍,朝堂上,江湖上,好像都没有发生什么会对他罗家不利的事情。难道会是大哥或是二哥那里不顺利?罗维心乱之下,坐起身来,看看这张大床,这些日子,他夜夜与卫岚睡在一起,这时卫岚不在,他不习惯了。罗维也不知道自己在床上坐了多久,直到被中没有一丝暖气了,他才想起来披衣下床,掀开床帐,才发现已经一夜过去了。 “侯爷,”守在门外的小太监们看见罗维开门出来,忙都跪倒在了地上。 罗维看着这十来个小太监,反而愣住了,有人在门外伺候是正常的,可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你们做什么?”他问这些小太监:“都在这里站了一夜?” “奴才等伺候侯爷,”小太监们对罗维异口同声道。 “公子起身了?”赵福远远就笑着,冲罗维边说边快步走了过来。 “你让这么多人伺候我?”罗维指着跪在地上的小太监们,问赵福。 “这不是天冷了,”赵福说话间,就到了罗维的面前,行了一礼后,才道:“奴才知道公子一到冬日,这身子骨就得多注意,这才多吩咐了些人手在门外。” 罗维看着赵福,说:“我只要不冻着,就不会有事,人多有什么用?” “公子教训的是,”赵福忙就又冲罗维躬身一礼,道:“奴才这就让他们退下。” 小太监们依次垂首退了下去。 罗维越发觉得不对劲,他看着赵福这张笑容满面的脸,从中看到了讨好的意味。赵福这个长明殿大总管,除了兴武帝,好像不需要他来讨好任何人。“陛下何时见我?”罗维问道,心里不安,但表面上还是一派平静。 “陛下正在歇息,”赵福说:“公子还是先用早膳吧。” “陛下今日不用上朝了吗?”罗维问。 “昨夜陛下一夜未眠,”赵福知道罗维不好应付,十二万分小心地回着罗维的话,“奴才一会儿就得去伺候陛下起身了。” “我父亲呢?” “相爷,”赵福低着头,眼珠转转,说:“相爷天亮时就出宫去了。” “你去伺候陛下吧,”罗维转身就进了屋。 “公子,”赵福要跟着罗维进屋。 “再不去,陛下就要误了早朝了,”罗维冲赵福一笑道:“你还怕我跑了不成?这里可是皇宫大内。” 罗维话中的意思,赵福听得懂,不敢再往下应罗维的话了,他收回了步子,站在了门外。 罗维坐在屋中,小太监送上来的早膳他看都没看一眼。兴武帝不见他,也不让他走,赵福的态度不对,看来犯了错的人是自己了?罗维百思不解,最后又想到了他与兴武帝的流言上,这是皇帝为了名声要处理他了?至于吗?只为了一个流言? “罗维人呢?”兴武帝要去上朝,坐上了步撵了,才问赵福道:“他有问你什么吗?” “公子也没多问,”赵福忙小声回兴武帝道:“就是急着想见陛下。” “让魏太医来看看他,”兴武帝道:“他受不了寒,那间屋子要带暖些。” “奴才遵旨,”赵福应道。 兴武帝用湿巾帕捂着眼睛,可是进到金銮殿上,群臣们还是可以清楚地看到,兴武帝眼中密布的血丝。诸臣子们彼此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对于兴武帝为何会如此,他们都心知肚明。 “诸卿可有事要奏?”兴武帝受了诸臣的朝拜后,开口问道。 “陛下,”最先出班奏事的人,是右相邱澈。 站在文臣首列的罗知秋看见邱澈出列了,就是一咬牙。方才站在金銮殿外,他就已经从谢语的口中,得知了昨夜一夜之间,传遍了上都的流言。 兴武帝看着玉阶下的群臣,除了罗氏一党的大臣,这些人都在跟他说国为重,人轻之,都在逼他将罗维送出去,哪怕罗维不是帝子,也应该送去,送出一个罗维就能平息一场战火,这应该是他这个皇帝乐见其成的事情。 罗知秋的口中全是血腥味,他的牙关已经被他自己咬破。 兴武帝看向太子龙玉,却发现龙玉只是看着他面前的地面。铺着玉石的地面,光洁到可以映出人影,龙玉似乎正看着他的影子出神,身旁的一切都好像与他全无关系。兴武帝的目光从龙玉的身上移开,他看到了站在龙玉身后的龙玄,让兴武帝没有想到的是,他竟是从龙玄的脸上看到了不忍,焦虑,欲言又止的神情。 谢语站在朝班中,纵是谢语,此刻也不能理解他的老师,为何严令他们这些人不准开口为罗维说话,难道真的要看着罗维死吗? “罗维是朕的亲子,”兴武帝今日开口的第二句话,让整个金銮殿顿时鸦雀无声。 龙玄低下了头,他突然无法呼吸,罗维怎比的过这万里江山?兴武帝的决定,他早就预料到了,只是龙玄的眼中有泪滑过他的脸庞,落在了玉石的地面上,无声无息。 245.封王 罗维跪接圣旨,他听到赵福说,罗维系朕亲子,改姓为龙,进封锦王时,罗维就猛地抬头看向了赵福。接下来,他只看到赵福的嘴巴在不停的开合着,就是听不清这个太监总管在说些什么。 兴武帝的这道圣旨很长,赵福念了很长时间才念完。 罗维跪在地上,动也不动。 “锦王爷,”赵福能体会罗维此刻的感受,一朝入了龙门,少年封王,却又要被生身父亲,送到与自己有杀父之仇的仇人身边去当质子,这样的事,任谁也接受不了,“锦王爷,”赵福连喊了罗维两声,“您接旨谢恩啊。” 罗维仍是没有反应。 “王爷可不能想着抗旨不遵啊,”赵福小声提醒罗维道,“您快接旨谢恩吧。” 我是罗知锦的儿子,罗维听不到赵福的话,只在心里想着,当年强要了我娘的人是兴武皇帝?这可能吗?是我听错了?罗维想不明白,便开始怀疑自己刚刚是听错了。 “再念一遍,”兴武帝在屋外,看着罗维这副呆傻的样子,心下难过,走进屋来命赵福道。 赵福只得再念一遍圣旨。 “太快了,”兴武帝听着赵福开始念了后,又道:“慢一点。” 赵福又放慢了语速,心里只求罗维不要再这么发呆下去了。 罗维这回还真是聚精会神,一字不差地听完了这圣旨,最后他失望地发现,先前不是他听错了,这一切都是真的。 “维儿,”兴武帝看赵福重读了一遍圣旨后,罗维仍是跪着不动,便对罗维道:“朕知道你的身世后,不是不想当即就认下你,朕只是……” “不管罗维的身世如何,”罗维开口道:“用罗维的一条命,去换一个北方边境平安,再值得不过了。” “你真是朕的亲子,”兴武帝急着想向罗维证明什么,“你的母亲是罗府三小姐罗知锦,当年朕与她,与她,”与儿子说自己当年的情史,兴武帝感觉尴尬,但还是说道:“朕与你母亲感情至深,只是中间出了事,我们才没能在一起。” “感情至深,”罗维想着前世的那场抄家灭族,一点也不相信兴武帝的话,如果这个皇帝真对他的母亲有一点情义,又何至于杀尽罗氏一族的人?“陛下,您觉得小臣去了北燕,司马清沙还能再让小臣活着吗?” 兴武帝身子晃了晃,罗维的话像用刀在刮着他的心。 “维儿不可无礼,”罗知秋在屋外再也站不住了,他也顾不上什么要奉诏,不可擅入的规矩了,走到屋中,对罗维说:“你不能这么说你的父皇啊!” 罗维看到了罗知秋,突然就双眼一亮,身子前倾,跪行了几步就一把抱住了罗知秋的双膝,对罗知秋道:“爹,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都听不明白?就算我要去死,也要让我死个明白吧?!” 罗知秋蹲下了身子,双手放到了罗维的肩上,“维儿,”罗知秋一声维儿喊出了口,声音也跟着颤抖了起来,他对罗维道:“你真的是帝子,你的亲生母亲是我的小妹知锦,你的生身父亲,真的是陛下。陛下当年为你取的名是口字唯,只是我将它改成了现今的这个维字。维儿,我其实是你的舅父。” 罗维看看罗知秋,再看看兴武帝,又是呆了半天,才问罗知秋道:“所以我就要去北燕?” “维儿,”罗知秋伸手摸摸罗维的脸,说:“你是知道的,我们生于世,当以江山为重,苍生为大。” 罗维蓦地睁大了眼睛,江山为重,苍生为大?所以他就该死吗?“爹,”罗维拉住了罗知秋的手,哀声道:“你不要我了?” 罗知秋两行清泪落下,这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他怎么能舍得? “我不想走啊,爹,”罗维慌乱之下,求罗知秋道:“你不要赶我走,我是罗维,一直都是罗维啊,爹!” “你是帝子,是我罗家高攀了你,”罗知秋扭头抹去了眼泪,罗维的语气可怜,但他还是硬起心肠,对罗维道:“锦王爷,舅父还是那句话,江山为重,苍生为大。” 听着罗知秋一声锦王爷,一声舅父,罗维拉着罗知秋的手松开了,身子似乎是瘫软了,无法再挺直着腰身跪着。 罗知秋想去扶罗维,却被罗维避开了他的手。 屋外,魏太医被一个小太监领了来,罗维的事他也已经知道了,魏太医这回是自己背着一个药箱,没敢带徒弟,自己一个人来了。 “维儿,”兴武帝喊了罗维一声。 罗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抬起了头来。这会儿的他脸上已经没有什么表情了,只是眼神冰冷地看了看,以一句江山为重,苍生为大,就决定了他命运的两人。罗知秋的话,让罗维知道,这个父亲不会救他,他自己就选择了将他送往北燕。至于兴武帝,罗维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这个人更是会选江山,他罗维又算得了什么? 当罗维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那种恭敬和顺,兴武帝突然觉得这个孩子此刻是这样的陌生,他走到了罗维的身前,弯腰握住了罗维的臂膀,想将罗维扶起。“维儿,”兴武帝说:“是父皇对不起你,父皇有苦衷的。” “陛下,”罗维甩掉了兴武帝的手,在地上给兴武帝磕了一个头,道:“臣不愿去北燕。” “维儿啊!”兴武帝喊罗维,声音里满是愧欠。 “司马清沙无非就是想报仇,”罗维却不为所动,冷声道:“陛下就杀了臣,将臣的人头送去北燕好了。” 兴武帝听了罗维这话,只觉得字字诛心,再也站立不住,眼看着就要跌倒在地,被赵福手急眼快地扶住。 “维儿,”罗知秋要劝。 “舅父不是叫我王爷吗?”罗维冲罗知秋道:“我到底是你的什么人?是王爷,还是你的维儿?罗相爷。” 罗知秋红着眼,深吸了一口气后,还是对罗维道:“王爷是皇子之尊,就算去北燕为质子,也是北燕的贵客,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性命之忧?”罗维冷笑,“我不怕死,我只是不想去北燕受辱,司马清沙无非是想我死,你们现在就杀了我,不是更称了他的心?这战火说不定能更快的平息。” 罗知秋见罗维这个样子,知道现在不管与罗维说些什么,罗维都听不进去的。罗知秋站起了身,他蹲身的时间长了一点,乍一起身,眼前就一发黑。 “相爷,”赵福忙又过来扶罗知秋。 罗知秋由赵福扶了好一会儿,才对罗维道:“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我知道你不是一个不明事理的人。” 兴武帝和罗知秋走了出去,外面的小太监已经换成了御前武士。兴武帝听见房门在自己的身后关上了,还没来得及回身,就听见里面传来了桌椅倒地,瓷器破裂的声音。 “维,王爷会想通的,”罗知秋对兴武帝道:“只要给他一点时间就好。” 兴武帝跌坐在了廊下的木栏上,一点时间又是多长的时间?他明明是想尽这一生保这孩子一世锦衣,这语音犹在耳边,为何又会变成这样? 246.原来这个才是好的? 罗维将房间里的物件都毁了一个干净,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猝不及防,神智大乱。能毁的东西都毁去了,罗维才力竭地坐在了床榻上,这时罗维才有心思问自己,我该怎么办? 赵福一直就守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没了,又等了一会儿,才命人开门,进屋来看罗维。 “滚!”罗维坐在内室的床榻上,听到了脚步声,也不看进来的人是谁,直接就开口赶人道。 魏太医跟在赵福身后,听了罗维的这声“滚”字,忙就拉赵福又走了出去。 “这房里得收拾啊,”赵福站在门外对魏太医道。 “再等等吧,”魏太医说:“这会儿三公子,不是,是王爷还在气头上呢。” “王爷的身子还能撑得住吗?”赵福问道。 “还有力气骂人,就应该没事,”魏太医说。 赵福看殿前武士又要上锁,就道:“不用了,王爷这会儿好好的,你上什么锁呢?” 这殿前武士被赵福这么一说,忙又将锁下了。 “这可怎么办是好?”赵福跟魏太医愁道。 “这算好的了,”魏太医小声说道:“就砸了一间屋,你没看见这会儿人已经坐床上想心事了吗?” 赵福将魏太医拉离了殿前武士们几步,说:“你觉得王爷能想明白?” 魏太医现在想到罗维,这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是跟着罗维去的北燕,能想像的出来,司马清沙得有多恨罗维。“这该怎么说呢?”魏太医站着想了半天,才对赵福说:“锦王爷毕竟是罗相爷教出来的,知道何为重,何为轻。王爷是个聪明人,会想明白的。” “您在这儿守着吧,”赵福看看这天色已经不早了,就对魏太医说:“我去前殿看看去。陛下那里说不定一会儿还得叫魏大人过去,锦王爷这事,陛下这心里也不好受啊。” 魏太医看着赵福走了,才踱回到了罗维这间屋子的门前,侧耳听听,屋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赵福匆匆赶到了前殿,听见殿中传来说话声,只是殿门关着,听不清是谁在说话。 “总管,”守在门前的太监头儿见赵福来了,忙给赵福行礼。 “罗相爷还没走?”赵福悄声问道。 “相爷已经回去了,”这太监头儿回话道:“陛下让他回去休息一下。” “那这是谁在里面?” “是二殿下。” 二殿下龙玄?赵福马上就想到,这龙玄是又给罗维上眼药来了。“殿下进去多久了?”赵福又问。 “刚进去,”太监头儿道,他见赵福对这事在意,又说了一句:“是殿下来求见陛下的。” 公子啊,赵福在心里对罗维道,不是赵福不想助你,实在是赵福只是个奴才,帮不到你啊。 殿中,兴武帝神情萎靡,他看一眼龙玄,说:“你也是来劝朕将锦王送去北燕的?” 龙玄喊了兴武帝一声:“父皇!” 兴武帝道:“如果是这事,你就退下吧,朕不想再听这些话了。” 龙玄给兴武帝跪下了,对兴武帝道:“父皇,您不可将锦王送去北燕,儿臣求父皇您再考虑一下。” “你说不可送维儿去?”兴武帝对这话从龙玄的口中说出来,颇觉意外,说:“你这话何意?你不知道我们大周如今是何种境况?” “父皇,”龙玄道:“先不说北燕新帝司马清沙对锦王的怨恨有多深,就说北地寒冷,锦王是畏寒之人,他去北地如何能熬过北国的风雪?” 兴武帝说:“维儿是我大周的皇子,司马清沙就算与维儿有再多的仇恨,也不会让维儿受冻的。” “父皇如何能肯定司马清沙是个顾及脸面的人?”龙玄道:“他要折磨锦王自有无数种方法,总之儿臣不信这个人!” 兴武帝强忍着翻滚的气血,道:“那你要朕怎么做?” “儿臣愿再带兵去乌霜,”龙玄说道:“就算今年我大周国运低迷,可儿臣也不信,凭着云关铁骑,儿臣抵不住司马清沙的大军!” “云州城你自己也去过,”兴武帝道:“那里的疫病有多厉害你是知道的。” “云关与云州尚还有段距离,”龙玄说:“如果父皇恩准出兵,也只是运粮送草要绕远路,但云关本身还有存粮,只要儿臣和罗世宜节省着用,完全可以撑等到,绕远道送去的粮草。” “现在我朝还能再打一场仗了吗?”兴武帝问龙玄道:“如果云关铁骑出关而去,北地再乱,我们又该如何?” “只要能速战速决,”龙玄说:“儿臣认为不会出现北地生乱,而朝廷无兵的情景。” “如果你与罗启无法做到速战速决呢?” “儿臣一定尽力,罗世宜与锦王也有多年的兄弟情义,他也自会尽全力。” “如果你们尽了全力,也无法让北燕退兵呢?” “父皇这是不信儿臣?” 兴武帝长叹了一口气,抬手让龙玄起身,“不是朕不信你,实在是朕如今冒不得险了。” 龙玄的脸似是急得有些发红了,说道:“父皇说冒不得险,那如果锦王去了北燕,司马清沙也不退兵呢?” “真要发生这种事,我们再与他决一死战,”兴武帝道:“这是最坏的结果,不一定就会发生。” 龙玄语塞了。 “朕知你的心意了,”兴武帝这时与龙玄说话的声音,不知不觉中已经是柔和了不少,“你退下吧,此事与你无关。” “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龙玄却站着不走,问兴武帝道:“父皇为何不再想想?” 兴武帝已经想了一夜,龙玄说的那些他昨夜都已经想过,只是都不可行。罗知秋也想了一夜,最后说了一句江山为重。他们帝相二人,都没有想出办法来,这世上还有谁可以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 龙玄等了兴武帝一会儿,见兴武帝始终不说话,便又跪倒在兴武帝的面前,叩首道:“那儿臣恳请父皇,让儿臣代替锦王去北燕。” “玄儿?”兴武帝站起了身来。 “说起来儿臣也是司马清沙的杀父仇人,”龙玄道:“儿臣自幼习武,身体硬朗,比起锦王,儿臣去更为合适。” 让龙玄代替罗维去?兴武帝从没生过这个念头,就算他最为疼爱罗维,但龙玄亦是他的儿子,这种事兴武帝做不出来。“你肯为维儿做到这等地步?”兴武帝问龙玄道:“维儿不是龙翔,你为何这样维护他?” “儿臣不是维护锦王,”龙玄言辞恳切地道:“锦王幼时就与儿臣一起进学,要说一点情义也没有,那是谎言。儿臣知道他为了罗家考量,与儿臣越行越远,直到如今的形同陌路,这是命,不是儿臣的错,也不是他的错。儿臣到了今日才知道,原来他也是儿臣的弟弟,既为兄弟,儿臣就更不可能看着他去北燕受苦。” 原来这个才是好的?兴武帝听了龙玄的话后,问自己。 247.债 罗维待在一片狼藉的屋中,静下来仔细想想,他不是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一定要去北燕。四处都是天灾人祸,大周已经无力再同时打几场仗了,朝廷的钱粮都所剩不多,饥民尚且还救不了全部,哪里还能再供出征的将士一日三餐?只是罗维想着自己去北燕会是怎样一个处境,就觉得有些怕了,也不甘心,为何偏偏要是他?他是兴武帝的儿子,可这个皇帝还有十个儿子,为何是他去当这个质子?招来司马清沙的恨,也不是为了他罗维自己啊。 “王爷,”几个小太监将一个不大的圆桌抬了起来,上面摆满了吃食,“请王爷用膳,”小太监们将这圆桌放下,就一起躬身对罗维道。 罗维扫了一眼这桌饭菜,还都是他平日里常吃的。 “王爷,”领头的小太监,在罗维这张结了冰霜的脸上,也看不出罗维的心思,大着胆子对罗维道:“您一天没进食了,好歹吃一些吧。” “拿走吧,”该发的脾气已经发过了,这会儿罗维对着这些小太监,是不会再迁怒了,说道:“我不饿。” “王爷,这是陛下特意吩咐御膳房为王爷备下的,”小太监看罗维说话的语气还算平和,便胆子又大了一些,继续劝道:“你就尝上一尝,看看这些菜色合不合您的口味。” “都出去吧,”罗维心烦地一挥手。 小太监们以为罗维是不想他们在一旁伺候,忙都退了下去,留下了这一桌以素为主的饭菜。 眼看着窗外又黑了下来,罗维知道自己在这里已经被关了两天了。 罗知秋走到了屋前,问守在门前的小太监道:“王爷今日可进食了?” 小太监忙道:“王爷正在用餐。” 听到罗维终于肯吃东西,罗知秋这心里才算好受了一点。 “相爷请,”小太监替罗知秋推开了虚掩着的房门。 罗知秋进到内室,看见的就是一桌分毫未动过的饭菜。罗知秋走到床边,罗维歪靠在床上,看见罗知秋站在了他的面前,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漠然地看了一眼罗知秋。 “两天没吃东西了,不饿吗?”罗知秋轻声问罗维道。 “没胃口,”罗维说了句。 “维儿,”罗知秋伸手要拉罗维坐起来。 罗维没让罗知秋的手碰到他,说:“我有喝参汤,死不了的,” 罗知秋这两天的日子不比罗维的好过,傅华在府里已经跟他闹翻了天,许月妙抱着罗优也已经哭了有两天了。“还在生气?”罗知秋问罗维道。 “没有,”罗维说:“我没那么大的气性,我刚刚在想,如果我在这里杀了我自己,陛下应该不会怪罪罗家了,因为我与罗家已经全无关系了,”罗维说着竟然笑了起来,“外面的人这两天也看我看的紧,我想他们也在防着我自尽吧。” “维儿!”罗知秋不管罗维愿不愿意了,一把抓住了罗维的手,“你还会回来的,为父向你保证,司马清沙不会害你的性命!你只要等上一年,一年就好,等缓过了这口气后,我们就去接你回来。如果司马清沙到时不放你,那我周燕两国就兵戎相见!” “为父?”罗维倒是没有甩开罗知秋的手,但还是冷笑着道:“我以为您已经不要我了,我还是罗家的人吗?” “你是罗知锦的儿子,”罗知秋对罗维道:“你就永远是我幽燕罗氏的人。” “那为什么要送我走?”罗维问。 “因为我一直视你为子,”罗知秋道:“所以我才不能循私。维儿,”罗知秋用手理了理罗维头上的乱发,“这场周燕之战打得不时候,我不能看着我大周就这样衰败下去。” “以前都是好好的,为什么突然之间就会发生这么多事?”罗维是真的不明白。 “南方的水患一直都在,”罗知秋苦笑道:“可我们一直都没有做好,所以上天不再给我们机会了。” “那疫病呢?东南的夷人之乱,西北的大旱呢?都跟南方的水患有关系?” “没关系,只是它们凑在同一时间发作,”罗知秋道:“所谓天灾人祸就是这样啊。” “这些都不是我造成的,为何我要因为这些成阶下囚?” 罗知秋将罗维的头扳了过来,他看着罗维的双眼道:“我不相信,你想了两天也想不出这个道理,这个道理其实最简单不过。” 罗维低头,他不想看罗知秋的脸,这张脸上的痛苦,他一目了然。 “维儿,”罗知秋坐了罗维的身旁,他们父子二人从来还没有这样靠近过,“你从小锦衣玉食,你可知道这份荣华并不是这么好享受的,你总也要付出的。以你一人,就能让战事停息,你就得去啊,这是你欠这国家,欠我大周子民的。” “我何时欠下了这笔债?”罗维问,他没再跟罗知秋发急,他是真的不懂罗知秋的话,却又隐约觉得罗知秋的话有些道理。 “是这国家护你平安,是大周子民供你衣食,你如何不欠?”罗知秋问罗维道。 “您若要这么说,不是所有人都欠着这笔债?” “没错,所有人都欠着债,所以为君者要勤政爱民,为官者要尽职尽责,从军之人要守土开疆,农间劳作之人要辛劳耕种,所有人都有要尽的本分。维儿,为父问你,你的本分是什么?” 罗维有些茫然,他的本分是什么?想了一想,罗维竟是想不出来。 罗知秋起身走到圆桌前,拿了一碗白粥过来,送了一勺到罗维的嘴边。 罗维眼圈一红,他对着罗知秋其实恨不起来,更何况他也知道这个父亲的心里也不好过。 “吃吧,”罗知秋说:“我知道你只爱这些清淡的吃食。” 罗维没真让罗知秋喂他,坐起身来,接过粥碗,连着几口喝下这粥。 “还想再吃些什么?”罗知秋问。 罗维摇头。 罗知秋突然又不知道要与罗维说些什么了,站着看罗维,心里一阵阵酸楚,想让自己看着与平常一样,可是却做不到。 “父亲先回去吧,”罗维这时道:“让我再想一想吧。” 罗知秋飞快地转过身去,罗维这一声父亲,让他眼底泛了泪光,不想让罗维看到自己这样,罗知秋没再说话,也没再看罗维一眼,就这样走了出去。 248.出逃 又是三天过去,罗维没再闹过,对来看自己的兴武帝也是恢复了恭敬,但是那一声“父皇”,绐终没有喊出口。 兴武帝也没有纠正过罗维的这份“口误”,他对罗维满怀了歉意,想再对罗维好些,可是一想到自己要亲手将罗维送去北燕,就灰了心。每每看到罗维一副恭敬有加的样子与自己说话,兴武帝就在这间屋里待不下去。 赵福对兴武帝的茶饭不思,哀声叹气都看在眼里,仗着他与罗维熟络,赵福忍不住在罗维面前,为兴武帝说话道:“王爷,陛下这心里也难过,您就多体谅他一点吧。” 罗维对兴武帝生不出什么父子之情来,对于赵福的劝,也只是笑了一笑。 赵福见罗维如此,只得闭了嘴。事后想想,又觉得自己是多管闲事了,皇家父子的事,是他这个奴才能管得事?罗维能听他的劝? 第四天的晚上,魏太医来给罗维送汤药,亲眼看着罗维喝下汤药后,也想与罗维说几句劝解的话。 “不必说了,”罗维躺在床上,不等魏太医开口就道:“我现在这样,你觉得说出什么话来能让我开心?” 魏太医说:“王爷,下官只是一个太医。” “所以就不用多说了,”罗维对着魏太医一笑,“你的心意我领了,你回太医院去吧。” “那您歇息吧,”魏太医不好再说什么了,行了礼后就退了出去。 罗维躺在床上,一会儿药劲上来了,人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这觉罗维睡得也不安稳,脑子里一会儿出现乌霜城下的那些尸体,一会儿又出现那片天水原的西南沼泽,然后就是司马清沙的脸,就那么冷冷地看着他,罗维想跑身子却动不了。 “公子,公子?” 耳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一边边地轻声喊着他,罗维从恶梦中睁开了双眼,卫岚的脸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公子,”卫岚用手抹着罗维额上的冷汗,忧心不已地问罗维:“你这是怎么了?做恶梦了?” “岚?”罗维看到了卫岚,摸摸卫岚的脸,手下的皮肤是温热的,真的是卫岚坐在他的面前,看来不梦。 “我是卫岚啊,”卫岚应了罗维一声。 罗维眨一下眼睛,猛地扭头看自己身在的这间屋子,这是长明殿的宫室没错,卫岚怎么会在这里?“你,”罗维看看屋中再无他人,忙就坐起身,拉着卫岚急切地问道:“你怎么会进到宫里来的?陛下让你进来的?还是我父亲带你进来的?” 卫岚摇一下头。 罗维看卫岚摇头,这心就慌了,“那你是怎么进来的?偷跑进来的?” “公子,”卫岚将罗维扔在床脚的衣物一股脑都拿了过来,对罗维道:“我是来带公子走的,公子跟我走吧。” “走?”罗维说:“我们去哪里?” “去宣州吧。” 罗维的脑子里想着“宣州”两个字,还没想清楚,身子就已经开始配合着卫岚穿衣了。等卫岚为他穿好了衣,拉着他下了地,将厚实的锦氅都给他裹上了,罗维才想起来问卫岚道:“我们怎么出去?这里是皇宫大内,到处都是侍卫啊。” 卫岚说:“我能进来,也能带着公子出去。” “你怎么进来的?” 卫岚抿着嘴不言,只是用心替罗维系着锦氅的带子。 “谁帮了你?”罗维抓住了卫岚的手问道:“你一个人怎么可能找到我?”这里是深宫大内,宫室成千上万,卫岚的轻功再好,让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得进到宫里来,可是外面的人根本无法知道他被关在哪里,卫岚又怎能找得他?罗维的心里有了隐约的希望,他希望卫岚告诉他,是罗知秋让他来带他走的,这说明这个父亲还是放不下他的。 卫岚却只拉着罗维要走,说:“我们出去再说吧。” “是我爹让你来的?”罗维干脆挑明了问。 卫岚说:“相爷不知道此事。” “那,”罗维按下心中的失望,再想一下,问卫岚道:“是龙十他们?” 这一次,卫岚点了一下头。 “原来如此,”罗维往后退了一步,身为龙骑卫,这宫里发生的事,龙十他们都是能知道的,他们帮卫岚进来找到他,自是不难。 “公子,走吧,”卫岚上前一步,拉住罗维的手就要走。 “我要走了,我家里人怎么办?”罗维问卫岚道:“陛下会放过他们吗?” “公子已经不是罗家人,”卫岚说:“陛下怎么会还会怪罪相爷他们?” 罗维犹豫着,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他逃了,兴武帝要是迁怒,谁又能与皇帝讲道理? “公子不想跟我走吗?”卫岚看看窗外的天色,急声问罗维道:“你真的不想去宣州了?” 罗维还是站着不动。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卫岚将罗维拉到了自己的近前,让罗维抬起头来看着自己,道:“公子,我们走吧,这个皇子的身份会要了你的命啊!” “我不是什么皇子!”罗维差一点就冲卫岚叫了起来。 “那就走啊,”卫岚说:“你还在想什么?去宣州不是你一直以来的心愿吗?我们就一起去宣州,那里离上都这么远,没有人会再找到我们的。” 罗维看着卫岚的脸,张了张嘴,就是说不出话来。 “走吧!”卫岚说:“当我求你了好不好?去北燕你会死的啊!” “好,”罗维终于决定不要再想了,就跟着面前的这个人走吧,去宣州,去天涯海角都好,什么江山,什么大周百姓,他都不在乎,只要能跟这个人在一起就好。 卫岚拉着罗维就走。 “外面有人守着啊,”罗维说。 “跟着我走就好了,”卫岚在罗维的脸上吻了一下,当作是安慰,“没事的。” 罗维跟着卫岚出了屋子,看见屋外的殿前武士和小太监们都站着,吓得忙又把脚步缩回到了屋里。 “没事,”卫岚将罗维护在怀中,“他们都动不了。” 罗维也发现了,自己都出了屋门了,这些人都一点反应也没有,“死了?”他问卫岚道。 “快走吧,”一个人影闪到了罗维和卫岚的面前,小声说道。 罗维又是一惊,不过看清这人的脸后,他放下心来,“十,”他喊了龙十一声。 “公子放心,他们没死,只是被点了睡穴,很快就会醒,你们快走吧,”龙十道:“十一,十二在外面等着你们,他们送你们出去。” “那这里呢?”罗维问。 “这里有我,”龙十说:“公子放心走吧,离了这里就没事了。” 249.竹林 罗维跟着卫岚快步走在皇宫这片竹林深处的小径上,这里他都没有来过,只听十一说过了这片竹林,就有一扇出宫的小门。 “公子莫慌,”十二看出罗维的神情紧张来,便安慰罗维道:“这宫里我们最熟了,不会出事的。” 罗维勉强一笑,他就是心慌。 “这里比我们在北燕的时候好多了,”十一也尽力想让罗维放松下来,小声笑道:“公子在那里都不怕,怎么这时反而怕了?” “没事的,”卫岚抓着罗维的手握得又紧了一些,说:“跟着我走就好。” 罗维点了点头,脚下走得又快了些。 深夜的竹林没有灯光,天上的星月也被翠竹茂密的枝叶挡住,人走在其间,看不到一点光亮。罗维不时就被脚下的碎石枯枝绊一下,幸亏卫岚一直紧拉着他的手,才不至于跌倒。 要出竹林的时候,十一站在竹林的最前面,对着外面望了半天。 罗维站在卫岚的身旁,借着竹林外的月光,他也能看见一扇圆形的小石门正对着他们。罗维反过来握紧了卫岚的手,只要出了这扇石门,他就能跟着卫岚一起去宣州了。 卫岚将罗维搂在了怀里,“没事的,”他小声对罗维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罗维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们从南城出去,”卫岚的手就贴放在罗维的后心上,感觉到罗维的心跳得厉害,就又说着话,想让罗维放松下来。“其实我们从北城出去最好,去宣州就是从那里的官道直走下去。但那里是二公子的都尉军守着,我怕我们从北门走,会连累二公子。” “所以你去找了南城的守军?”罗维问。 “二公子带我去那将军的府里做过客,”卫岚说:“我去找了他。” “那人是谁?” “尉迟敬。” 这个人罗维听过,是二哥罗则的朋友,可是他与这个尉迟将军没有打个交道,“他怎么就愿意帮我们了?”罗维对卫岚道:“太冒险了。” “二公子走时,与我说过,如果家里出了事,他和赵家将军们都不在,让我就去找尉迟将军帮忙。” “这人是个好人,”罗维低声说道。 “尉迟将军人很不错的,”卫岚赞同罗维这话。 “只要能让我出了这里,跟岚在一起的,就是好人,”罗维轻轻说了一句。 “我们不会分开的,”卫岚轻轻拍着罗维的后背,小声道:“公子不用担心。” “走吧,”十二这时看到十一在向他们招手了,忙回身向罗维和卫岚说道。 卫岚拉着罗维往前走,只要再走个几十步,他们就可以出了这竹林了。 “殿下!”眼着着走在前面的十二就要出竹林了,林外突然传来了十一的声音。 十一和卫岚骤然停下了脚步,卫岚一个反手,将罗维紧紧护在了身后。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一个男子在林外问十一道。 “是太子,”罗维听出了这个声音,在卫岚身后小声说道。 “公子,”十二退回到罗维身旁,小声道:“你们快回去,今天看来出不去了。” 卫岚转身就要带罗维走。 “等一下,”罗维拦住了卫岚。 三个人站在林中听外面的动静。 “奴才只是走到这里看看,”十一对龙玉道。 “这林中还有人吗?”龙玉问。 “奴才刚从林中出来,”十一道:“没发现这林中有别人。” “搜吧,”龙玉说了一声。 罗维只看到林外突然就灯火通明了,看来龙玉今晚是带了不少人来。 “公子,你快走啊!”十二这时急了,他也挡在了罗维的身前,说着话就要拔剑。 “别!”罗维拦住了十二。 卫岚看着林外举着火把的人离这林子越来越近了,一把抱起了罗维,就想走。 “走不了了,”罗维拍一拍卫岚抱着他的手,说道:“太子是有备而来,这林子四周应该都有他的人。” 十二煞白了脸,说:“那我们拼了?” “岚,你放我下来,”罗维又拍了拍卫岚抱着他的手。 “你要做什么?”卫岚放下了罗维,着急地问道。 “我们不会有事的,”罗维狠咬一下嘴唇,让自己清醒过来。 “只剩一道门了,”卫岚说:“我护着你冲出去。” “也对,”十二在一旁发狠道:“宫里的侍卫比不上我们的,外面还有一个十一可以打啊。” “我想这道门外也有许多人在等着我们,”罗维突然伸手将卫岚和十二都推到了自己的身后,这种生死关头,他不能再心慌意乱了,他不能连累卫岚,龙十他们。 “公子!”卫岚拉了罗维一把,“你要做什么啊?” 罗维望着卫岚笑了起来,这个人是他最不能连累的人。 搜林的人已经进到了竹林里,火把的光亮将这片幽静的竹林照亮,让罗维他们无处遁行。 “谁在哪里?”罗维回过头来,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开口问话道。 “什么人?!”林中突然传出了说话声,将进来搜林的人惊得马上纷纷大声问道。 “是我,”罗维迎着这些人走去。 卫岚闪身到了罗维的身前。 “没事,”罗维对卫岚笑道:“一会儿你别说话啊。” “你是谁?”最先到了罗维近前的东宫侍卫,举着火把就要照罗维的脸。 “放肆的东西!”罗维拦着卫岚,却没能拦着十二,只看十二抬腿一脚,将这东宫侍卫踢翻在地。 后面的东宫侍卫看这里动了手,忙都跑了过来,将兵器都拿在了手里。 卫岚和十二将罗维护在了中间,准备要跟这帮东宫的侍卫拼命了。 罗维冷眼看着东宫的侍卫们,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 “你们是什么人?”一个东宫的侍卫长大声问罗维道。 罗维这时才道:“我是罗维,你们想干什么?” 东宫侍卫们自然知道罗维是谁,忙都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站得离罗维远了一些。 “还不将兵器都放下!”十二看罗维说出了身份,更是豁出去了,冲东宫侍卫们喝了一声:“敢对锦王爷不敬,都活够了?!” 东宫侍卫们忙又收起兵器,只是还是围着罗维不走。 “六弟?”太子龙玉进了竹林,快步走到罗维的跟前。 兴武帝认了罗维之后,皇子们便重新排了序,罗维排在了十一个皇子中的第六位。 听了龙玉的这声六弟,罗维就是一皱眉,他宁愿做他的罗家三公子,也不要做这个龙氏六皇子。 “六弟,”龙玉温言问罗维道:“这么晚了,你怎么会离了长明殿,来这竹林里?” “臣也想问殿下一句,”罗维道:“这么晚了,殿下怎么会离了东宫,来这竹林里?” “我只是来这里散心,这里幽静无人,可以让我静静心,”龙玉说。 “这么巧?”罗维冷笑道:“臣也是看这里幽静,来这里散心的。” 250.为卫岚所求的恩典 兴武帝今夜仍是无法安睡,也不想去找后宫的妃嫔。遂召来龙玄,父子二人面对面坐着下一盘棋。兴武帝本也不知道龙玄的棋艺是好是坏,这一下,才发现龙玄的棋艺也是高超。父子二人正下到棋性正酣时,赵福急急忙忙跑了进来,一下子就跪到了棋桌前面。 赵福这样的举动,兴武帝和龙玄不用问,也知道这是又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了。 “出了何事?”兴武帝问道。 “陛下,”赵福一头是汗的想着,要怎么说才能替罗维开罪。 “是有急奏送来了?”龙玄看赵福光冒汗不说话,就开口问道。 “是锦王爷,”赵福说。 兴武帝手中的白子就掉到了棋盘上,“锦王怎么了?” 赵福说:“锦王爷出去散心,被太子殿下遇上了。” 赵福这话说得含糊,可是兴武帝和龙玄都能听得明白。罗维一直禁在长明殿里,怎么能走出长明殿散心?太子这么晚了,怎么不在东宫安睡,反而能在宫中遇见外出“散心”的罗维? “太子在哪里遇上锦王的?”兴武帝问。 赵福说:“是潇湘竹林。” 龙玄说:“潇湘竹林在哪里?” 兴武帝的眼角抽了抽,铁青了脸色。潇湘竹林离宫外只隔了一道宫墙,罗维深夜走到了那里,这孩子是一心要逃的。 龙玄看看兴武帝,不再问潇湘竹林在哪里了,而是问道:“那太子殿下与锦王现在在哪里?” 赵福说:“就在殿外。” “宣他们进来,”兴武帝道。 “陛下,”赵福还有卫岚的事没有说,但这要他怎么说才能帮到罗维?卫岚是相府的侍卫,深更半夜进到宫里来,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还有事?”兴武帝说。 赵福想不出来要怎么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宣他们进殿!”兴武帝猜想还有别的事,问赵福看来是为难这个奴才了,便道:“让太子与锦王自己说与朕听!” 赵福退了下去,不一会儿,龙玉先走了进来。 “锦王呢?”兴武帝问龙玉。 龙玉的脸色也很难看,还有几分尴尬。 “你,”兴武帝看龙玉这样,坐不住了,一下子就站起身来道:“你伤了他?” “陛下,”罗维这时拉着卫岚走了进来。 “他,”兴武帝看到卫岚就是一愣,他倒是认识卫岚,只是一时反应不过来,卫岚怎么会在这里出现的。 “陛下,”罗维远远地就跪下了,对兴武帝道:“他是卫岚,是臣的随侍。” “朕知道他,”兴武帝看着跪在罗维身后的卫岚说:“只是卫岚怎么会在这里?何时入宫来的?” 罗维说:“臣要去北燕了,有些话想与卫岚说。” “你,”兴武帝慢慢又坐了下来,他这时反应过来了,卫岚偷跑进宫,自然是要带罗维走的。 龙玄在龙玉进来时,就已经站起身,离了棋桌在玉阶下站着了,这时开口道:“看来这是父皇的恩典,让卫岚进宫来与六弟见上一面的。” 兴武帝半天不说话,最后长叹了一口气,说:“维儿,朕让卫岚进宫,你们在长明殿说话就好,何必出去说?这宫里也是能乱跑的吗?” “臣知错,”罗维跪着道:“请陛下责罚。” “平身吧,”兴武帝说:“卫岚也起来。” 罗维这才与卫岚一起站了起来。 “卫岚,”兴武帝唤卫岚道。 “小人在,”卫岚刚站起来,又要跪。 “站着说话,”兴武帝道。 卫岚站着不动了,垂道听训。 “朕看你是个忠心的,”兴武帝对卫岚道:“你就陪着锦王一起去北燕吧,好好照顾他。” 卫岚还没开口领旨,就听身前的罗维抢先开口道:“陛下,臣此次不用卫岚陪着,他没有必要也去北燕。” “公子?”殿中的兴武帝父子三人还没说话,卫岚先喊了起来。他没办法带罗维走,那一定是要陪着罗维去北燕的,他没想到罗维竟会不让他陪着。 罗维扭头看一眼卫岚,轻摇了一下头。看卫岚还是要说话,便身子后退一步,握住了卫岚的手,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 进长明殿之前,罗维就嘱咐过卫岚,进殿之后不要说话,一切都由来他说。对罗维的话,卫岚一向是记着的,被罗维掐了一下后,卫岚不作声了。 兴武帝问罗维:“你不要卫岚陪着?” 罗维道:“臣也不想卫岚一直就只是当一个相府的侍卫,臣的二兄长一直想让卫岚去他麾下从军。” 龙玄说道:“你要让卫岚去从军?” 罗维又往兴武帝跟前一跪,说道:“臣想请陛下恩准,让卫岚去从军。卫岚在相府时,就常跟随臣的二兄长,与臣前次去北燕,在臣大兄长的军中,也受过臣大兄长的教导,对军中事已是知晓大概。卫岚的武艺也是高强,也能断文识字,是个从军为将的好人选。” 罗维如今说起罗启、罗则来仍是一口一个兄长,让兴武帝听得心里不快,但对着罗维,他发不出脾气来,只是问罗维道:“卫岚从军为将去了,你自己呢?去了北燕,你就不要人伺候了?” “臣的衣食住行,相府任何一个下人都可伺候,”罗维将身后的卫岚拉到了身前,让卫岚与自己并排站下,他的手还是握着卫岚的手,没有松开,抬头看了卫岚一眼后,才又对兴武帝道:“臣不想再耽误卫岚的前途了,他该去闯自己的路了。” 兴武帝看看罗维紧握着卫岚的手,问卫岚道:“卫岚,你是要从军还是要跟着维儿?” 卫岚与罗维跪在了一起,道:“小人愿跟公子在一起。” “岚!”罗维要叫。 “公子,”卫岚晃了一下被罗维握着的手,说:“卫岚怎么可能放心让公子一人去北燕?” “不行,”罗维断然道:“你不能跟我一起去,你得留在大周。” “这是为什么啊?”卫岚问。 罗维望着卫岚的眼中透出了焦急,说:“你听我的话好不好?” “我……” “岚!就这一次,你就听我的话,”罗维不由分说就打断了卫岚的话,说道:“你去北燕也帮不到我!” 兴武帝已经思量半天了,罗维在他的认识里,倒不是一个会感情用事的人,卫岚一向是随侍罗维的,这次罗维态度这样坚决地不让卫岚跟着,说不定就真有他的理由。兴武帝问罗维道:“维儿,你可想清楚了?让卫岚去从军,而不让他跟着你去北燕?” 罗维忙冲兴武帝叩首道:“陛下,臣想清楚了,卫岚的资质不比宁飞差,宁飞能做到的事,臣相信卫岚也能做到。” “你去北燕没有卫岚跟着,”龙玄看兴武帝似是要顺着罗维的意思来了,急了起来,对罗维道:“如果真有了事,谁来护你?你会武吗?能护住你自己吗?!” 251.生厌 殿中的另四人都能听出龙玄语气中的焦虑,罗维更是颇为奇怪地看着龙玄,龙玄这是在关心他? “卫岚,”龙玄也知道跟罗维说不通,转而对着卫岚道:“你真能放心让罗,让锦王一个人去北燕?” “我去北燕,与殿下又有何关系?”罗维拦住卫岚,没让卫岚说话,他自己问龙玄道。 龙玄道:“云起,你现在不要跟我意气用事。” “如果东南的夷人之乱可以早一点平息,”罗维说:“我想我才能早一点从北燕回来,怎么?殿下不是这样想的?你觉得卫岚跟我身边,他还能杀了司马清沙不成?” “司马清沙堂堂一国之君,他不会当众对你怎样,”龙玄道:“可是北燕的那些臣子呢?你想过没有?他们若真要对付你,你一人能应付?” “那卫岚在又能怎样?杀了那些北燕的大臣?”罗维说:“殿下是想让我们两人都死在北燕?” “你误会我了,”龙玄竭力想让罗维相信他是好意,“在司马清沙那里,至少你身边要有一个对你不离不弃的人。卫岚一直就在你身边,你病了要用何药,爱吃什么,爱喝什么,天冷要穿多少衣,他都知道,他可以照顾你啊!” “卫岚不是我的佣人,”罗维是死抓着卫岚的手,不让卫岚说话,他现在对龙玄是又有些怀疑了,龙玄对他能有这么好心?这话怕是说给兴武帝听的吧?罗维看看兴武帝,看兴武帝对着龙玄时,是一脸的赞许。罗维的脑中突然就闪过了一个念头,他看向了太子龙玉,道:“臣正还想问太子殿下呢,您去潇湘竹林散心,可是事先有人与您说过哪里的景致了?” “什么?”龙玉一下子没听懂罗维的话。 “殿下说那里的竹林幽静,殿下以前去过那竹林?” 龙玉说:“以前我没有去过那里。” “那是谁跟殿下说那里幽静的?”罗维马上问道。 龙玉看了一下龙玄,然后才想起什么一样,收回了目光,对罗维笑道:“我也是听东宫殿的宫人说的,这宫人的话不假,六弟今晚也去了那里散步,那里的确是幽静。” 龙玉看向龙玄的那一眼,被罗维看在了眼里,突然之间罗维就想明白了一些什么, “维儿,”兴武帝却无心去理会,玉阶下这几个儿子的话外音,他问罗维道:“你这时是心甘情愿去北燕了?” “是,”罗维说,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如果自己还说不去北燕,兴武帝就能当庭发作卫岚和龙十几人。罗维从潇湘竹林一路被太子押送到了长明殿,他是想了一路了,卫岚和龙十他们这次,可能一开始准备时就被人发现了,所以他们几人走到潇湘竹林,就等于是步入了一个事先安排好的圈套。 “你真的不想卫岚陪你?” “是。” “那好,”兴武帝道:“朕称你的心愿,就命卫岚去东南罗则帐下听用。” “岚,”罗维得了兴武帝的恩准,脸上这才现了喜色,对卫岚道:“你快谢恩啊!” 卫岚此刻却是茫然地看着罗维,他有些闹不明白这是发生何事了。原以为他们救罗维出宫的事,被太子撞破,他是难逃一死了。卫岚进长明殿之前,就已经打定了主意,他不能连累罗维,也不能连累龙十他们几人,所有的罪卫岚是准备一人担下的。谁知道,进了长明殿后,罗维就说他是兴武帝恩准入宫的,这种胡话,兴武帝竟也认了。话说到现在,罗维不让他去北燕,他要去从军了? “卫岚,”兴武帝坐在御书案后也喊了卫岚一声。 “谢恩啊!”罗维小声提醒卫岚道。 卫岚跪下,糊里糊涂地就给兴武帝磕了一个头。 龙玄看兴武帝准了卫岚去东南从军,就问罗维道:“你不带卫岚去,你要带谁贴身伺候?” 罗维说:“在相府里一直都是七子和小小伺候我,我带他们两个去就可以了。” “不行,”龙玄说:“小小不会武,七子的武艺平常,他们护不住你。” “殿下,”罗维好笑道:“我是去当质子,不是去与人打架,司马清沙要真想对我怎样,我就是带一个上将军去,又能怎么护我?护着我一路杀出北燕?这可能吗?” “好了,好了,”兴武帝一摆手,“维儿不是与卫岚还有话说吗?你们就下去说话吧!” 罗维与卫岚向兴武帝行了礼后,退了出去。 罗维两人出殿去了,兴武帝又对龙玉道:“你不错,是个好兄长,没让维儿犯下大错。” 龙玉道:“父皇不说,儿臣也知道,六弟是恨上我这个兄长了。” “大哥,”龙玄说:“六弟还没认我们是他的兄长,你也不必自责了。” 兴武帝干咳了两声,问龙玉道:“太子,你是怎么知道,去潇湘竹林能遇上维儿的?” 龙玉说:“是有人看到……” “大哥,”龙玄忙道:“卫岚是父皇恩准入宫的。” 龙玉这才只得道:“儿臣真是碰巧遇上六弟的。” “你回东宫去吧,”兴武帝道,他将脸扭到了一边,没再看龙玉一眼。 “父皇,”龙玄在龙玉走了后,看兴武帝一直坐着不说话,就对兴武帝道:“夜深了,您就寝吧,儿臣告退。” “混帐!”兴武帝却在这时大力拍了御书案。 “父皇?”龙玄似是吓了一跳,一副想问缘由又不敢问的样子。 “朕倒是宁愿他逃掉!”兴武帝以手捂脸,声音有些哽咽地道:“这样朕反而心安啊!” “父皇,”龙玄走近了兴武帝几步,低声道:“儿臣说过,愿意替云起去北燕。” “你去吧,”兴武帝拿开了捂在脸上的手,对龙玄道:“玄儿,你也是朕的皇子,朕不会为了维儿,将你舍出去的。” 龙玄一向冷淡的脸上这时有些动容了,他冲兴武帝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些感激的话。 “玄儿,”兴武帝端详着龙玄,不可否认,龙玄的长相是像他的,十一个皇子里,这龙玄是最像他的一个,“朕平日里只道你的心是冷的,这次为了维儿,朕发现你的心还不如太子的硬啊。” “父皇,”龙玄劝兴武帝道:“太子殿下也是为了我大周的社稷着想,他与罗相一样,都是不舍云起的,只是没有办法。” “去吧,”兴武帝冲龙玄挥一下手,“朕心中有数,你不必多说。” 龙玄这才行礼退出了长明殿。 “殿下,”福运带着人一直就等在长明殿外。 “你带人先回长明殿,”龙玄对福运道:“我一个人走走。” 福运也不敢问龙玄要去哪里走走,带着人先回倾文殿去了。 龙玄一个人在深夜的宫中走着,不时有巡逻的侍卫与他遇见,都站下来行礼避到一旁,让龙玄先过去。龙玄走到一处偏僻的角落,停了下来,摘了一片身旁冬青的叶子,拿在了手里。 “殿下,”一个人从后面走上来,跪在了龙玄的身后。 “事情办得不错,我的话你都传到了。回去再与太子说,我们这样对罗维,也是为了我大周的江山,他没有做错,”龙玄也不回头,低声说了一句。 “属下明白,不知殿下还有何吩咐?”来人问道。 “暂时没有了。” 来人站起身来,回身就走。 龙玄这才转过身,看着这人拐进了一处假山群里,而那片假山的后面就是东宫殿的一道侧门。 252.我在北燕等你 罗维与卫岚出了长明殿的正殿,在殿外没能看到与他们一起,被太子带过来的龙十一和龙十二。 “他们会有事吗?”卫岚问罗维道。 “不会有事,”罗维与卫岚往他的那间宫室走去。兴武帝连卫岚都不怪罪了,更不会再去怪罪龙十他们几个。只是太子,罗维想着兴武帝看着龙玄时的目光,太子怕是要遭兴武帝的厌了。 院子里站着几个小太监,但是殿前武士们都不见了,看来是被兴武帝遣走了。几个小太监看到罗维进来,忙不迭地行礼。 罗维抬一下手,让这些小太监们起来,自己带着卫岚回到了屋中。 “公子,”卫岚进到了屋里,将门一关,就问罗维道:“公子可是要我在半路动手?” 罗维忙拉开卫岚,开门出去看了一圈,生怕卫岚刚刚的话让人听了去。 “我的耳力能听出来,外面是有人还是无人,”卫岚将罗维拉进了屋子,道:“公子不必担心,这会儿这里只有外面的那几个人。” “进内屋吧,”罗维还是小心地看了看屋里的门窗,看到门窗都是关好的,才与卫岚走进了内屋。 “公子可是这个意思?”卫岚进到内室,站下来又问罗维:“不让我跟去北燕,是让卫岚在半路将公子带走吗?” “岚,”罗维拉着卫岚坐下,道:“你去东南从军吧,我二哥会重用你的。只是那是打仗,刀箭无眼,你万事都要小心。我知道你的武艺很高,但两军阵前撕杀,与江湖上的比斗不同,你不……” “我去了东南,你怎么办?”卫岚看罗维这是真要让他去东南从军了,真正急了起来,“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个道理你不知道?” “司马清沙不会杀我的,”罗维说:“你不用担我会死。” “你怎么能肯定?”不是罗维按着,卫岚就要跳脚了,“你去了北燕,司马清沙要做什么,你能有办法对付他?” “你别急啊,”罗维就死按着卫岚的手,“岚,我是走不了了。” 卫岚说:“现在走不了,我们半路再走也行啊!出了这皇宫还有这么多侍卫跟着?” “没这么多了,只是我要在半路逃走,罗家就难逃责难了。” “你已经不是罗家人了,出了什么事也与罗家无关啊!” 罗维叹气,说:“理是这么个理,可是你能跟皇帝说理吗?我只要老老实实去了北燕,大家都不会有事,我若是再跑,就算你跟我在一起,我们能逃掉,龙十他们就不会无事了。” 卫岚呆了一呆,说:“你是说我们中计了?今天这么做反而连累了公子?” “没什么连累,能见你一面,我就很高兴了,”罗维扯开嘴角,硬是给了卫岚一个笑容。 “你一心为了太子,他就这么狠心?!”卫岚怨恨道:“还有相爷,夫人在家中这些天日日与他争吵,说他太过心狠,让相爷将公子还给她。为了公子,优少爷也在家中经常哭闹,要找公子。可是相爷他,”卫岚看了罗维一眼,说:“相爷说夫人是妇人之仁,也不理会优少爷,只是说他这样对公子,于私有愧,于公无愧。” 罗维的笑容变得难看了。 “你要是决定不逃,”卫岚对罗维道:“我也不再劝你,你还是让我跟你去北燕吧。不管在北燕我们会遇到什么,我们两个在一起,总比你一个人面对的好吧?我是影卫出身,必要时,我还是能带着你走。在大周境内跑,你怕连累家人,还有龙十他们,我们在北燕跑掉,总不能还是会连累他们吧?” 罗维却说:“我爹在家中真的那么说?” “是,”卫岚说:“相爷就是这么说的,我没胡说。他也不准二少夫人写信与二公子,说是二公子若是知道了公子的事,就无心管东南的战事了。公子的事,还用二少夫人写信去说吗?”卫岚现在对罗知秋是满腹的不满,“陛下已经诏告天下,二公子还能不知道?我以前也没看出来,相爷的心竟是铁石铸的!” 罗维的心头涌上了苦涩,罗知秋的那些天下为公的道理他都懂,只是懂不代表他罗维就能做到。 “公子!”卫岚发完了罗知秋的牢骚,又想起了正事来了,问罗维道:“我刚才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半路逃走?”罗维问。 “你愿意了?” 罗维摇头。 “那我就跟你去北燕。” “哦,你说的是这件事,”罗维像是这才明白过来一样。 “你怎么还这样不急呢?”卫岚都要急出汗来了。 “事情已经这样了,我着急也没用啊,”罗维说。 卫岚见罗维这样坐着,一副他们说的这事与他全无关系的样子,急道:“陛下那里都下口谕了,你总要去求他收回成命吧?” “你也别怪我爹心狠,陛下若是不同意,我爹心再狠也没用的。” “我不是说这个,是说我跟你去北燕的事!” “岚,”罗维这回认真看向了卫岚,说道:“我去北燕,不管司马清沙怎样恨我,他也不会杀我的,也不会让他手下的臣子杀我,因为我毕竟是大周的皇子,我若死在他北燕,那我大周就算连着这样的天灾人祸再过几年,为了皇家的脸面,也会与司马清少兵戎相见的。” “那他会怎样对你?”卫岚问。 “最多就是衣食住行上轻慢,言语上辱我,也就是这些了,”罗维宽卫岚的心道:“他也不会对我用刑,因为我身子不行,受不了刑罚,他得顾着我的性命。” “所以呢?”卫岚的心却一点也宽松不下来,说:“我就得去东南从军?既然只是去过这样的日子,那我陪着你啊。” “我让你去从军,是因为我想早一点回来,”罗维说道。 卫岚听不懂,他去从军,跟罗维早一点回来有何关系。 “我之所以不得不去北燕,就是因为我大周朝现在的这几处天灾,几处战乱,”罗维进一步向卫岚解释道:“天灾什么时候会过去,我不是老天爷,所以我不知道,但战乱是人为,只要多下些力气,平乱是早晚的事。岚,你去帮我二哥,早一点平了东南的夷人之乱,我也就多了几分机会,可以早点离了北燕回来。” “只要平了东南之乱,你就可以回来了?”卫岚不大相信罗维这话,说:“南方还有流民在造反啊。” “流民只是一些乌合之众,”罗维道:“只要你们平了夷人之乱,二哥手上的大军就可以投到南方去,南方很快就会平定。” 卫岚想着罗维的话,他知道罗维这人的话有时候信不得,也不知道罗维这会儿这话,是真的事情就是如此,还是哄他的。 “岚,”罗维将头靠在了卫岚的肩头,轻声说道:“你就去从军吧,为自己也争一个功名,我就在北燕等你,你要以我大周将军之尊,亲自去北燕接我。” 253.约定 卫岚还是犯着迷糊,与罗维明明说着话,说着说着就与罗维抱在一起倒在了床榻上。 “我会去与陛下说,”罗维趴在卫岚的身上,将脸贴在卫岚的胸膛上,说:“让他命你去北燕接我。” “我不放心,”卫岚说:“公子一个人在北燕,我想着就心焦,这个将军,我不稀罕。” “我稀罕,”罗维说:“想到你在东南平乱,我就有力气在北燕等下去了。” “东南有二公子在,”卫岚道:“你还不放心他吗?” “他知道我要去北燕当质子,还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呢。” “还有赵大公子他们在啊。” “别人我都不信,我只信你一人,”罗维动了动身子,与卫岚并排躺在了一起,“我书房的那个暗格里,有几封信件,你回去就拿了看。” “什么信?” “我背着家人做的一些事,”罗维在卫岚的耳边道:“还有不少银票地契,我这些年也置下了不少产业,我去北燕了,这些东西你都替我管了吧。” “我来管?为何不交给相爷?” “那是个两袖清风的人,”罗维没好气道:“江湖商场上的事,他哪里能看在眼里?” “江湖上的事我还行,”卫岚为难道:“可是我也不会做生意啊。公子,我还是跟你去北燕吧,我去东南也就是多杀几个夷人,能有什么大用?” “不准再说了!”罗维冲卫岚沉了脸,“岚,你可是我罗维看上的人,你怎么能这样妄自菲薄?我要将事情托付给你,除了你,你让我再去信何人?我一个都不信!” 卫岚听了罗维这话,心里分辨不出是什么个滋味来。 “你那个十九哥倒是个处世老道的人,生意上的事你有不会的,可以让他去做,但我们究竟有多少家底,你可不能告诉他,”罗维看卫岚不说话了,才将要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地说给卫岚听。 卫岚听着罗维说,罗维除却在宫中伴驾,基本上都是跟他在一起,可卫岚如今听罗维跟他交底了,才发现这罗维竟然做了这么多他不知道的事。 “我可不是故意瞒你的,”罗维还与卫岚强调了一句,道:“你没问,我就没说。” “这些事,公子就是说了,”卫岚说:“我怕是也没兴趣听的。” “现在得认真听啊,”罗维在卫岚的脸上亲了一下,“我不在,就看你的了。” “我做不了这些事。” 罗维在卫岚的面前,做出了伤心的样子,“你就不能为我分些忧吗?” 卫岚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我还是想跟你去北燕。” 罗维背对了卫岚躺了,声音消沉地道:“算了,是我看错了人,指望不上你!” “公子!”卫岚想拉罗维入怀。 罗维打开了卫岚的手。 “维?”卫岚试着喊了一声罗维的名字,这回再伸出手去,顺利将罗维搂在了怀里。 “去东南吧,”罗维低声对卫岚道:“圣意难违,我也想你去战场上为自己搏个前途。宁飞是沙场扬名,就算他是靠了我罗家,也无人会不服他。岚也一样,我只给你这一个机会,再也帮不了你了,等你功成时,也无人会说,你的功名来得容易了。你不要担心我,我的家人他们能自保,只要你好好的,就无人可胁迫于我。” 卫岚楼着罗维,只恨不得将罗维揉进他的骨血里。 “粗茶淡饭的日子我一样可以过,”罗维接着道:“岚你只要记住,东南早一日平定,我就可以早一日归国,只要记住这句话就可以了。我就在北燕等你去接我,你要早一点去啊。” 卫岚的吻落在罗维的发间,眼泪打湿了罗维的头发。他从来说不动罗维的,好像罗维的话永远比他的有道理,永远比他想的深远。他只想陪着他,只是罗维却想他走得更好,更远。“好,”卫岚总算是答应了罗维。 罗维只将脸埋在卫岚的怀里,好像没有查觉到卫岚在流泪。将要交待的事,都一一交待给卫岚,最后罗维跟卫岚说:“还有,太子不可信,如果我走了之后,太子失了圣心,你记得提醒我二哥,不要为太子出头。” “二公子能听我的话?”卫岚问。 “你就说,”罗维想了一下,道:“你就说,我就是被太子所害,他自然会信你。” “我知道了,”卫岚点头,太子的兴衰荣辱,卫岚一点也不关心。 “还有,”罗维用手指点着卫岚的唇,“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公子也一样,”卫岚说。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便吻在了一起。天边已经发白,他们已经说了一夜的话,却只是说了要做的事情,缠锦的情话,这两人平日里就很少说,现在就更无心说了。在晨光初现里的这场情事中,两个人抵死缠锦在一起,今次之后,再相见,就不知道是何时了。 “我在北燕等你,我在北燕等你,”罗维在卫岚的耳边,一边边呢喃着,说给卫岚听,也是在说给他自己听。 “好,你等我,”卫岚将欲望播洒在罗维的身体内,他对罗维说:“我一定去接你,穿着将军的盔甲,去接你回来。” 罗维有些疲倦了,却还是勾下了卫岚的脖子,与卫岚重又吻在了一起。两人的嘴中都有一股血腥味,不知道在方才那场太过激烈的情事里,谁咬破了谁的唇舌。 “殿下,”屋外,守门的小太监给龙玄行礼。 “锦王还没起身?”龙玄看看这门窗紧闭的宫室。 “王爷还没起,”小太监回话道。 “那个卫岚走了吗?”龙玄又问。 “回殿下的话,”小太监说:“王爷的那个侍卫还在屋中。” “他待了一夜?” “是。” 龙玄若有所失,上前一步,想去推门,门却在这时从里面被人拉开了。 卫岚拉开了屋门,就看见龙玄站在门外,原本还有笑意的脸上顿时一片戒备。 罗维跟在卫岚身后,看到了龙玄,脸上的笑容也顿时消失,“殿下来我这里做什么?”他冷声问龙玄道。 “殿下,王爷,”罗知秋这时匆匆走进了这个四方的宫院里,看见罗维与龙玄面对面站在了一起,怕罗维此时与龙玄再起冲突,忙就喊了一声。 “相爷,”卫岚看到罗知秋到了,心中对罗知秋再有不满,也还是恭敬地给罗知秋行礼。 “岚,”罗知秋此刻对卫岚和龙骑卫们,昨天在宫里闹出来的事,已经知晓,他是又惊又怕,但也不怪卫岚。 “相爷,”卫岚应声道。 “命你去东南任宇轩副将的公文,已经到了兵部,”罗知秋道:“你尽快回府去收拾,今日就往东南,去军中任职吧。” 卫岚回头看罗维。 罗维冲卫岚展颜一笑,说一声:“去吧。” 卫岚将罗维再看一遍,随后便转身离去。 他在北燕等他,他会去北燕接他,既然已经约好,那就没有必要再多说些,无端让彼此平添伤感的话了。 254.梦回桥 卫岚走了后,罗维久久才回过神来。院里的小太监们是低头不语,大气也不敢出。罗维与罗知秋、龙玄三人站着,大眼对小眼,三个人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这种静默的尴尬,直到尚喜跑来找罗知秋,才算是被打破。“相爷,”尚喜低眉顺眼地对罗知秋道:“皇后娘娘让您去凤仪殿一趟。” 龙玄在场,罗知秋不好问罗维昨天晚上的事,这时皇后又找,他只得对罗维道:“下官一会儿再过来看王爷。” 罗维躬一下身,算是送罗知秋。 “罗相去见我母后吧,”龙玄看罗知秋又看向他,便对罗知秋道:“我与锦王还有话要说。” 罗知秋是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尚喜走了。 “殿下请回吧,”罗维在罗知秋走了后,马上就赶龙玄道:“今日你不用跟着陛下去上朝吗?” “我是你哥哥,”龙玄对罗维道:“你口中的陛下是你的父皇。” 罗维讽笑道:“哥哥?我的两个哥哥都在外面呢。殿下就不用作戏了,这里站着的都是小太监,没办法将你这些讨圣心的话,传给陛下听的。” “你不姓罗,”龙玄道:“到现在你还认不清这事吗?” “我姓什么与殿下没有关系,”罗维扭头就要进屋,口中道:“殿下请回吧。” 龙玄没让罗维走掉,一把抓住了罗维的一只手。 “你到底要做什么啊?”罗维像被针剌了一下,臂膀用力就要甩开龙玄的手。 “我有话与你说,”龙玄牢牢抓住罗维的手,“我们出去说。” “我没话跟你说!”罗维挣道:“放开!” 龙玄不理,拖着罗维就往外走。 “你带我去哪儿啊?!”比力气罗维自然不是龙玄的对手,他已经拼命挣了,却还是挣不开龙玄的手,情急之下,罗维冲龙玄喊了起来:“龙玄!你放开我!” “没你们的事!”龙玄扫了一眼盯着他二人看的小太监们。 龙玄素来是凶名在外的,被他这冷眼一扫,小太监们竟然都噤若寒蝉地将头又低下,不敢再看这两位皇子一眼。 “这里是长明殿!”罗维被龙玄一路拖着走,喝龙玄道:“你要在长明殿放肆吗?!” “你也知道这是长明殿,”龙玄往前快步走着,拖着罗维几乎是一路小步,“我能在长明殿对你做什么?我有话对你说,不会害你。” “那就在这里说!”罗维说:“你想带我去哪里?” 龙玄不答,径自将罗维拖出了长明殿。 有小太监跑去告诉赵福。 赵福知道罗维与龙玄不对付,不敢耽误,忙又告诉了正准备上朝去的兴武帝。 “这事龙玄与朕说过了,”兴武帝又是一夜无眠,这会儿正含着参片提神,对赵福道:“他有话与锦王说,就让他们兄弟俩说说话吧,朕已准了龙玄今天的假。” 赵福想跟兴武帝说,罗维一点也不愿意与龙玄走的,但是转念一想,现在兴武帝对龙玄亲近了不少,他还是少说一句为好,如果罗维真受了龙玄的委屈,不用他这个奴才多嘴,这位爷回来后,估计就得来告龙玄的御状。 不时就有宫人太监看到龙玄拖着罗维走路,但没一人敢上前问一声。 罗维出了长明殿后,就不说话了,只是想往外挣开龙玄的手,无奈龙玄的手铁钳一般,他怎么也挣不开。 “不累吗?”龙玄问了罗维一声。 罗维累得就要喘气了,听了龙玄这一声问,他也不挣了,倒要看看龙玄这是要把他带到哪里去。 感觉到罗维老实了,龙玄的手上才松了劲,但也谨慎地没有松开罗维的手。 “你走慢一点,”罗维走到最后,实在没力气跟上龙玄的脚步了,出声道。 龙玄这才放缓了脚步,他一直将罗维带到了离倾文殿不远的一座木桥上,两个人站在了桥上,龙玄才松开了手。 罗维看看自己身处的这座木桥,这桥叫梦回,他幼时每逢酷夏常与龙玄在这里,他会下到浅湖里嬉水,龙玄会站在这木桥上吹一会儿清风,看看一湖的碧叶粉荷。罗维有了瞬间的恍惚,很多事情他都还记得,只是太过久远,已经隔世。 龙玄也看了看四周,这桥他有些日子没来了,还是跟记忆中的一样,少有人来。想到这里,龙玄自嘲的一笑,这皇宫占地千顷,少有人去的地方又何止这一座梦回桥?“清雨夜,一梦回故里,”龙玄对罗维道:“不知道是哪世里的宫娥,写了这么一首宫怨词,所以这桥就叫梦回桥了。” 罗维被湖面上过来的寒风吹得一皱眉,已是入冬了,就算是号称四季都花团锦簇的帝王宫阙,此刻也是一片枯枝败叶的萧瑟。人是拼不过天的,罗维抬头看看头顶的蓝天,几朵白云,碧空如洗,阳光明明看着灼热,却为何他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罗维,”龙玄叫着罗维的名字,就要再牵罗维的手。 罗维往旁边站了一步,将手背在了身后,说:“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听着。” “你心里有什么打算?”龙玄问道。 “打算?” “去了北燕,你要怎么自处?” 罗维说:“你这是在关心我?” “你连卫岚都放出去了,”龙玄道:“你准备一个人去对付司马清沙?” “你不用操心我,“罗维说:“我不会丢了大周龙氏的脸面,吃了苦头,也不会到处去嚷嚷,这样二殿下放心了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龙玄道:“去北燕是无可奈何,不管怎样,你要有个应对之策,不能任由司马清沙摆弄。” 罗维定定地看着龙玄,此刻龙玄的脸上真还看不出一丝的虚伪。罗维低头看一眼,桥下满是枯死残荷的湖水,突然笑出了声来,这笑声越来越大,罗维的身子都跟着这笑声抖动了起来。 “罗维?”龙玄被罗维这瘆人的笑声,惊退了几步。 “龙玄,”罗维大笑着问龙玄道:“是你害我到这种地步,你还要跟我演这出戏做什么?” 龙玄神情一变,他突然之间在罗维面前无法自处了。 “想让陛下看你有多兄友弟恭?”罗维说:“你好手段,陛下现在与你亲近了,对太子是生厌了,我是不是该恭喜你?” “罗维,我,”龙玄一向是个敢作敢当的人,不过今天,他看着罗维一脸的恨意对着自己,竟然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有大朵的云遮住了天空的红日,当阳光消失,阴影便笼罩在两个人的身上,罗维和龙玄都知道这将是一个寒冬。 255.你我是兄弟 “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罗维脸上的恨意更浓,“龙玄,我已经认命,你就不要再装了。云州,乌霜城的常凌,司马清沙,太后,我的身世,你以为我是傻的,不会想吗?你当年能与司马诛邪结盟,害我大哥,这次你也一样可以与司马清沙结盟,害我啊。我这个得宠的皇子不在了,你就又有了争位的机会,司马清沙也可报他的父仇了,你们两个各取所需,”罗维向龙玄鼓了一下掌,“你好本事。大灾之年,别人都在求老天爷开恩,不要让凡间众生再受苦,没想到这竟是老天爷给了你一个机会,天赐良机是吧?” “是太后,”龙玄对着罗维还是不想承认。 “太后?太后最多告诉你我的身世,”罗维却寸步也不让道:“那个傻老太太,只是一再被你利用罢了!龙玄,你日后当了皇帝,记得要孝敬这个老太婆,不然我怕你真遭雷劈啊!” “你怀疑我,为何不向父皇说?” “我想啊,可我没证据,我说了也没用。” 龙玄咬牙道:“说到底,你也想我死,不是吗?” “没错,我也想你死,只是我棋差一招,没想到你去一趟云州,不是去关心云州人的生死,而是与司马清沙搭上了关系,”罗维这时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冲龙玄道:“我想起来了,那个我以色事君的流言,也是你的杰作吧?让我只得闭门躲开芸芸众口,没办法查觉你的计划?龙玄,我是不如你,我认栽。我怎么就忘了,你连自己的儿子都杀,又怎会在乎一个从来就不疼自己的父亲的名声?我真的认栽!”罗维冷笑着摇头,他还是斗不过龙玄啊,尽了全力,他仍不是这个人的对手。 龙玄看着罗维转身要走,不知为何就是感觉到心惊,他一把拉住了罗维的手。 “你还要怎样?”罗维问龙玄道:“这里除了你我,没有人了,你不必再演戏了!我已经要去北燕了,还不够吗?对了,你可以命人在北燕杀了我,然后再嫁祸给司马清沙,两国再战,你可以想办法夺兵权啊。” “我没想过要你死,”龙玄将罗维拉到了自己的近前,“罗维,我不会害你性命!” “那我要谢谢你的大恩大德了!”罗维冷道。 龙玄急道:“你信我,司马清沙不会杀你!” 龙玄越是这样,罗维越是气恼,当下就暴了粗口,“龙玄,你不觉得你现在很可笑吗?做了婊子,你还要立贞洁牌坊?!” 龙玄对于罗维的粗口没有反应,他看着罗维,面前的人气红了脸,飞红的脸颊,像是染了胭脂一般,却又不显丝毫的女气,“我不会让你死的,”龙玄伸手抚上了罗维的脸颊,喃喃道。 罗维被龙玄这一举动弄得呆住,这个人一手将他推入深渊,现在又这样柔情似水?“疯子!”罗维甩手给了龙玄一记耳光,没错,他怎么就忘了,他罗维是个贱人,他龙玄就是一个疯子! 龙玄可以避开,却站着没动,生生挨了罗维一记耳光。 罗维大力将龙玄往后一推,他跟一个疯子没必要再耗下去。 “罗维!”龙玄两步便追上了,转身已经走开几步的罗维,就拿自己的前胸贴住了罗维的后背,紧紧抱住了罗维。 “疯子!”罗维想掰开龙玄的手,却掰不开。 “我只要你一句话,”龙玄将嘴放在了罗维的耳边道:“你回到我身边,我有办法让你不去北燕,只要你回来。” 罗维突然就发了狂一般,拼命挣扎起来。 龙玄本已无力,被罗维这一发狂,竟是被推撞到了桥拦上,差一点跌下桥去。 “我就是死,”罗维指着龙玄道:“也不会求你半分!” “罗维!”龙玄叫住了要愤然离去的罗维,说:“你知不知道,父皇想传位于你?” 罗维深吸了一口气,“这个皇位在你眼里,是这天下最好的东西,可在我眼里不是。” “这不是你无心天下,就可以过去的事!” “所以我就该死?” “怀璧其罪,”龙玄道:“你应该懂的。” “我这一辈子,只想让我家人好好活着,不要死在你的手里!”罗维大声冲龙玄道:“天下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若为皇,你家人一定可以活着,一样可以富贵,”龙玄说这话时,倒是压低了声音,他对罗维道:“罗相是个贤臣,我一样会用他。罗家的人,我一个都不会碰的!” “我能相信你吗?”罗维的脸上全是含着讥讽的冷笑,“我不是三岁小孩!” “太子只会顾着周家,”龙玄道:“你想拉龙行,可是你如今也是皇子,他还会与你联手吗?父皇那么恩宠你,你以为只有我能看出,你才是他选中的传位之人?” “我说过了,我的事不用你操心,”罗维往桥下走去。 “罗维,你说你喜欢过,就不可以重新开始吗?”龙玄在罗维身后问。 “皇兄,”罗维第一次开口叫了龙玄一声兄长。 龙玄坐在桥栏上,想站却没能站起身来。 “以前我不知道生身父母是谁,”罗维脸上的愤怒已经褪去,现在只剩下了悲哀,“我也不懂事,看错了你,以为你值得我倾心相待。是我违了纲常,悖德背义,有些事你还是忘了吧,仇人也好,陌路也罢,我们总是同一个父亲。” 龙玄坐在桥栏上,罗维一步步离他越来越远,龙玄只觉这个单薄的背影,虽也是穿着华贵的锦衣,但与这满眼衰败的景致一样,孤凄无依。 凤仪殿里,罗知秋与罗知意兄妹二人相对无言多时。 最终还是罗知意先开口道:“大哥,你不该瞒我这么多年。” 罗知秋道:“娘娘,维儿的事,其实不说出来最好。” “其他人不知道也就罢了,我也没资格知道吗?”罗知意道:“我才知道小妹是怎么死的。” “娘娘,你不要怪知锦,”罗知意忙道。 “怪?”罗知意连连摇头道:“知锦死了十几年,我还怪她什么?大哥,我十三岁就嫁了,该明白的事我早明白了,帝王后宫,最求不得的就是一个‘情’字。知锦得了这份帝王爱又如何?都没福气看着维儿长大,一个人在土下埋着,知锦傻啊!” 罗知秋暗自伤感。 “大哥,”罗知意伤心了片刻,便又与罗知秋说到了罗维:“维儿的事就一定要如此吗?” 罗知秋道:“此事已无回旋的余地,我也无能为力。” 罗知意又是半天的沉默,然后她对罗知秋道:“魏太医其实来找过我,大哥也该知道这人是用药的行家里手,维儿上次的箭伤也是他给瞧的。” “维儿的那处箭伤已经痊愈,”罗知秋道。 罗知意说:“魏太医那次之后就来告诉我,维儿体内有一种药,对身体无大害,但会让人嗜甜发胖,易发怒。” 罗知秋端着茶怀的手颤了一下。 “维儿幼时体胖,性子不讨人喜欢,应该就是因为这药吧?那次赵家二公子的一箭,损了维儿身子的内里,大哥怕再用药,维儿会受不了,才停了药,”罗知意一直看着罗知秋,说道:“大哥,我的话有说错吗?” 罗知秋只是低头不语。 “维儿那张脸,几乎与知锦的一样,我也想过他是帝子,”罗知意道:“可是陛下不说,我就不问,问多了没有好处。” 罗知秋仍是不语。 “哥,我只希望你今日这样对维儿,日后不要生悔就好,”罗知意幽幽地道:“我们罗家对这孩子,没有过好心。” 256.大凶之卦 卫岚当天下午,就离开上都前往了东南罗则的军中。 而罗维,不管心中怎样期待时间可以过得慢一点,但他离开上都的一天还是到了。 “维儿,”兴武帝在罗维出宫的最后一刻,叫住了罗维。 “陛下还有何吩咐?”罗维躬身问道。 “维儿,”兴武帝摸一下罗维的衣领,似乎是想看看罗维这衣穿得暖不暖,“你在北燕要多忍耐,父皇一定尽早接你归来。” “臣谢陛下宏恩。” “你,你叫朕一声父皇吧,”兴武帝道。 罗维这才抬头看向兴武帝,一向不苟言笑的皇帝,如今却目带乞求地看着他。罗维心下有些不忍,张开了口,这一声父皇却怎么也喊不出口。 “走吧,”兴武帝等不来罗维这一声父皇,没有怪罗维,但心下更是难过,扭过头去,不再看罗维,只是对罗维挥一挥手,道:“你自己保重吧,父皇定会让你早日归来的。” 罗维跪下,恭恭敬敬地给兴武帝磕了三个头,刚想起身,就听见旁边的人群里传来了妇人压抑着的哭声。罗维寻声望去,却是站在罗知秋身后的傅华,她身旁站着的许月妙也是泪流了满面。罗维也不起身,在地上跪着转过方向,竟是冲着罗知秋和傅华也磕了三个头。 “维儿!”傅华见罗维如此,终于不再管这是在兴武帝的圣驾前,哭喊出声,如果不是罗知秋及时拉住了她,傅华就能冲到罗维的面前来。 “母亲在家好生过活,”罗维站起身来,冲傅华笑道:“孩儿此次又出远门,母亲可莫让孩儿担心。” 傅华哭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点头。她素不喜罗维,罗维幼时,她觉得这孩子长相、性子都不讨喜,只道罗维是随了他那个强要了小妹的贼父,对罗维不曾苛待,但也厌弃。等罗维懂事了,人也瘦了,漂亮了,傅华对罗维,也只是在罗维病中时,能多加照顾,忽视的太久,她已经不习惯对罗维关爱有加。如今罗维的身世大白天下,傅华才发现是罗维屈尊在了他们罗家,她那时对罗维的鄙夷全无道理。想着罗维要去冰天雪地的北燕当质子,北燕的皇帝与罗维还有杀父之仇,就算傅华是个妇人,也知道罗维在北燕日子不会好过。成了皇子,却又被皇家这样对待,傅华对罗维又有了疼惜,这时她想起了罗维的好来。傅华在家中与罗知秋哭闹了这些天,她想求罗知秋好歹看在这十几年父子的情份上,帮一帮罗维,可是罗知秋不为所动,她一个妇人,依附丈夫而生,她是真的没有办法为罗维做些什么。 罗维又笑着看了许月妙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看向了罗知秋。 罗知秋冲罗维点了一下头,纵有千言万语,此时此刻也是无法说出了。 “罗维,”这时又有人喊罗维。 众人一起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龙翔看众人一起看向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又喊了罗维一声:“六弟,”说着就迈步走到了罗维的面前,“你,”龙翔上下看看罗维。 “怎么了?”罗维看龙翔站在他面前,半天也不说话,便开口问道。 “拿着,”龙翔飞快地拿起罗维的手,旁人看着,他只是与罗维握了一下手,但就在龙翔这一拉一放之间,罗维的袖中已经多了一个物件。“我以前跟你说过,我习武是要保家卫国,”龙翔对罗维道:“现在我武习成了,可还是要你去受罪。” “以后会有上阵杀敌的机会的,”罗维说。 “那袖剑能断金削玉,”龙翔小声对罗维道:“你用来防身。” “不恨我了?”罗维也小声问龙翔道。 龙翔咬着唇,想摇头,又觉得不甘心。 罗维没有再逼龙翔,这是龙玄的同母弟弟,能这样待他已是难得。马车这时到了罗维的身旁,罗维这才看到,来带他去北燕的使臣,竟是孙离。 孙离看罗维望着他,木着一张脸,但还是冲罗维行了一礼。 罗维转身要上车,就在这一转身之间,他的目光从龙玄的身上扫过,知道龙玄此刻正看着自己,但罗维的目光没有停留,踩着踏凳,便上了这马车。 “起程,”孙离在车外大喊了一声。 龙玄看着载着罗维的马车开始前行,突如失了魂魄一样,迈步就想出了皇子的队列。龙玄突然有了一种预感,他这样看着罗维走,日后一定会后悔。 “二弟?”就站在龙玄身前的龙玉却发觉到了龙玄的举动,拉了龙玄一把。 龙玄看到了龙玉,突然就又梦醒了一般,“没什么,”他低一下头,抬起头来时,脸上已是挂上了不舍的神情,说:“只是看六弟这样走,心里不是滋味。” 龙玉看着越行越远的马车,神情晦暗不明。周宁文让他不要管罗维的事,身边的谋士们也都说,罗维不能留,太子妃也哭求,最后罗知秋也来说,罗维必去北燕不可。龙玉不用周家父女与他说,早就看出,他的父皇看重罗维胜过自己,罗维再在上都,说不定他的太子之位就失了。其实龙玉很想对身边的这些人说,他并不在乎这个太子之位,他的志向不在天下,所以这个江山由罗维来坐也没什么不好。 “回吧,”兴武帝一直看着罗维的马车消失在他的眼界里,才对诸皇子和诸臣说了一句。 龙玉跟在了兴武帝的身后,他的身后是他的皇弟们,再后面才是朝臣们。龙玉只能在心里对罗维说一声对不起,不是他狠心,也不是他在乎这个太子之位,实在是,他的身边有太多的人,一生的荣辱都系于他一身,他无法抽身而去。龙玉看看走在他前面的兴武帝,皇帝是孤家寡人,那他这个太子就只是孤臣一个罢了。 罗维坐在车中,车子走过上都的街道,他撩开车窗帘往外望去。 街上的行人看到这辆马车,都知道这车上坐着的,就是要去北燕为质子的锦王维,都不约而同地避到了道路的两旁,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议论纷纷,看着罗维的马车从眼前经过,都面带惋惜。想着这锦王维少年封侯时,打马从这上都的街头走过,那是怎样的风华无双。如今认祖归宗,贵为了帝子,却又一朝沦落为质子,要受制于他人之手。 “所以说人有旦夕祸福,命这个东西,不好说啊,”一个老者对身边的年轻人们发出了感叹。 护国禅寺里,拂衣大师望着茶案上的五枚铜钱,叹息连连。 “师父,”一个小沙弥跑了进来说:“锦王爷已经离开宫门了。” 拂衣大师抹乱了铜钱的排序。 小沙弥却极为聪慧,只一眼,就看出这是一个卦象。不知道他的师父在为什么卜卦,竟是大凶之卦。 257.常凌信不得 孙离是急着回北燕的,在大周京畿之地,他还能忍着,等这京畿之地一过,他便只催着罗维赶路,所以这一路行来,如同行军打仗一样。 小小和七子的怨言不少,罗维只得一路管压着这两个,如今脾气已经被他宠出来的人,他们日后就要看北燕人的眼色过活,这时候再得罪孙离,得不偿失。 “我是怕公子的身子受不住啊,”小小向罗维抱怨道。 罗维只是将手中的干粮放到了小小的手里。这个小家人,到了现在还是习惯喊他公子,罗维也由着他喊了,听这一声公子,反倒比听那一声王爷,要舒服的多。 “公子,”七子坐在一边啃着手里的白面馒头,问罗维:“你身子还能支撑得住吗?我看你吃的又少了。” “我没事,”罗维喝了一口水,这水竟是冰的,罗维咽下了水,没有作声。 “王爷,”车外又传来了孙离冷冰冰的声音。 “何事?”罗维问。 “我们就要过云州了,”孙离说:“云州到现在还在闹疫病,末将想,我们入了云州后,连夜赶路,不在云州停留了。” “好,”罗维说:“就依将军所言。” 孙离说完了话,马上就离开,一刻也不多待。 罗维这一路也没与孙离刻意攀谈过,这人可能是除了司马清沙外,北燕最恨他的人了。明知无法再缓和关系,那罗维也就不做这无用功了。 孙离现在不担心罗维,罗维本事再大,现在也逃不出他的五指山。孙离担心的是,过了云州,他们就要入云关了。罗启这个北燕人口中的罗蛮子,能顺顺当当地让他们将罗维带走吗? 连夜赶路,甚至跑死了两匹北燕的上等军马,罗维一行人七日之后,到了云关。 车门打开,罗维被外面射进来的光线剌了一下眼,他正本能地躲避这个光线的时候,一只宽厚温热的手握住了他的手,“大哥?”光凭着这只手,罗维不用看,也知道罗启就在他的面前。 罗启坐在了罗维的身旁,对外面吩咐了一声:“回帅府。” 孙离一帮北燕人,被罗启手下的军人赶到了一旁,“一会儿有人来招待各位,”带队的中军官,丢下这样一句话,正眼也没看孙离等人一眼,便走了。 孙离的手下要发作,被孙离拦住了,“这里是云关,不要放肆,”他对手下道:“一切等过了乌霜城后再说。” 车中,罗维的手冰冷,罗启便将罗维的两只手握在手里搓着,不时哈上两口热气,想把罗维的手捂热。 “大哥,”罗维喊罗启一声。 罗启不理罗维,只一心忙着替罗维的手活血。 罗维看罗启这样,便也不再说话,乖乖地把自己的双手交给罗启。 约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停了下来,外面的军士向罗启禀道:“大帅,帅府到了。” 罗维自己也能下车,但看罗启握着他的手不放,便也就由着罗启将他扶下了车。 “霜儿他小叔,”叶秀早就等在了门前,看到罗维从车上下来,忙就走上前,喊了罗维一声。 “大嫂,”罗维看到了叶秀,脸上露出的笑容还是一如平常。 “一路上累着了吗?”叶秀也上下打量了罗维一番,看罗维虽然风尘仆仆,但脸上没有病容,也没见消瘦,这才心安了一点。 “我是坐在车里,”罗维说:“累到谁,也累不到我。” 罗启一言不发,拉着罗维就往帅府里走。 “我们进去说话,”叶秀忙道。 罗启一直将罗维带到了帅府的后堂,看着罗维坐下了,自己才闷声坐下,只是还不说话。 罗维寻问地看向叶秀。 这些日子罗启是怎么过来的,叶秀是最清楚的人,“他小叔,”她强笑着对罗维道:“我去命人为你备香汤,你好好洗个澡,解解乏。” 罗维点头说好。 叶秀便走了出去。 罗维又等了罗启一会儿,看罗启还是不看他,也不与他说话,便站起身,走了过去,半蹲半跪在了罗启的身前,道:“哥,你这是不想理我了?” “你还认我是你哥?”好半天后,罗启才沙哑着嗓子问罗维道。 “你就是我大哥啊,”罗维笑起来,说:“我爹换了一个人,可我娘还是幽燕罗氏的人啊。” 罗启喉节上下滑动一下,终于是伸出手,将罗维搂进了怀里,恼恨道:“是我这个大哥没用,护不了你!” 罗维宽慰罗启道:“我只是去北燕,又不是不回来了。大哥,这种天灾人祸的年景,又不是大哥弄来的,大哥有什么错?” “是我没能击退北燕的大军。” “陛下严命大哥不得出关,这仗打成这样,与大哥也没有关系啊。” “小维,”罗启扶着罗维的肩头道:“你逃吧。” “什么?” “你还真想去北燕不成?”罗启看罗维望着自己发愣,便发急道:“这里是云关,离上都那么远,还能有人再盯着你?你就先出去避过这一阵子。” 罗维说:“大哥要我往哪里走啊?” “你大嫂以前讨活的那个疾风寨还在,”罗启说:“你先去那里。” “违抗了圣旨,”罗维说:“我就是跑到了天边,也会有被抓的一天啊。” “有大哥在这里,谁敢抓你?” 罗维叹了一口气,小声道:“可惜大哥不是帝王啊。” 罗启的手上不自觉地用上了劲。 罗维也不喊疼,对罗启道:“我明天就得出关,大哥,北燕这一趟,我是逃不掉的。” “小维!”罗启道:“你只管远走,有什么事大哥担着。” “爹娘,二嫂,优儿还在上都呢,”罗维说:“大哥还有大嫂和霜儿,怎么可以为了我一人,让一家人都不得安生呢?” “你去了北燕,我们就能安生了?!”罗启低吼着问罗维道。 “我去了还会回来,”罗维揉了揉罗启的前胸,替罗启顺一下气,道:“大哥放心,我不会有生命之危,不然爹怎会舍得让我去?” “我回京后会去问他,”罗启听罗维提到罗知秋,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懑,说道:“我去问他,问他怎就这样心狠!” “好啊,大哥为我出头吧,”罗维开了一句玩笑。 “你还笑?”罗启瞪了罗维一眼。 罗维这才收起笑容,对罗启道:“北燕我一定得去。” “你……” “大哥,你仔细听我下面的话,”罗维严肃了神情对罗启道:“常凌信不得了。” 罗启一惊。 罗维握一下罗启的手,没让罗启说话,继续道:“他常家已与二殿下结亲,不会再站在太子这一边了。这次乌霜之战,打到今日迟迟没有结果,我想这常凌的身上也有问题。” “是常凌害你?”罗启差点大叫出声。 罗维没有向罗启隐瞒,将他对龙玄的怀疑都说了出来。 罗启先是愕然地听着,最后直气得没把银牙咬碎。 叶秀进来叫罗维去沐浴,被罗启脸上的狰狞怒容吓了一跳。等她听了罗维的话后,叶秀却比罗启的反应更激烈,直喊罗启带兵,去将常凌抓来碎尸万段,罗启若不去,她就带着她的弟兄们去,不抓住常凌誓不罢休。 258.家信 罗启夫妇二人的愤怒,罗维看在眼里,知道现在他们拿常凌也没办法,但心头还是一暖。 “亏你还说跟这个姓常的是好兄弟!”叶秀越说越冒火,最后数落上了罗启,“早知道这是条不知好歹的狼,我早就带人去收拾他了!” “你带什么人去啊?”罗启说:“你以为你还是土匪头子?” “都少说两句吧,”罗维看这两人就要干上架了,忙就劝道:“这事常凌自己也身不由己,我若不是出了这事,这个岭南常氏我也不会放过。” 罗维这话说得有些阴森,让罗启与叶秀一下子都不知该应什么话为好。 “总之大哥记住,这个常凌日后就得防着了,”罗维教罗启道:“云关的事,最好不要再让他知道,也不要让他插手。” “他在乌霜城,怎么还能管到云关来?”罗启道。 “常凌为云关副帅多年,”罗维说:“这里他的旧部不少,暗地里通信,想要瞒过大哥,也不是不可能。大哥还是尽快将云关这里清一清,不能用的,全部打发掉。” “打发?”罗启说:“怎么打发?” 罗维有些讶异,他不相信自己这个兄长为帅多年,会怎么将一个人打发了都不知道,但还是说道:“调走是最方便的,大周这么大,调去哪里都可以,只要离云关远一点就可以。” “无故我不好调将走的,”罗启说,在云关为帅这些年,他还真没为了自己的私利,对什么人下过手。 “军中调动本就属平常,”罗维道:“大哥不需找什么理由啊。 罗启还要说,叶秀在一旁道:“他小叔还会害你不成?你就听他小叔的话,那些跟着你,心里却打着小九九的人,你留着做什么?” 罗维说:“这事大哥要尽早做,不能让他们觉出风声不对,联起手来对付大哥,这事就又不好办了。现在毕竟是多事之秋,军中不稳,犯了陛下的大忌。” 罗启最后点了头,算是答应了罗维,又问罗维道:“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不走,要去北燕?” 罗维点头,看向叶秀笑道:“大嫂,我能去沐浴了吗、” 叶秀说:“香汤已经给你备下了,快去吧。” 罗维借故洗澡,暂时走掉了。 罗维走了后,叶秀就问罗启道:“小弟不愿逃?” “他顾着我们一家人,不肯走,”罗启愁道:“他这个性子,不听人劝的。” 叶秀说:“那怎么办?我们都准备妥当,让他今晚出关去寨子的啊。” 罗启呆坐了一会儿,然后发狠道:“不管他愿不愿意了,我就是绑,也要将这小子弄走!” 叶秀想想除了来硬的,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就说:“那就听你的。” 罗启这边就要安排人,等罗维洗好了澡后,绑也要将罗维送出关避难去。 “大帅,”帅府的门房这时又匆匆跑了来。 “何事?”罗启现在除了罗维的事,也无心再管其他的事,不耐烦地问道。 门房说:“上都相府来人了,说是相爷有家信给大帅。” 罗启与叶秀对望一眼,罗维前脚刚到,父亲的家信跟着就到,这是何意? 叶秀突然就喜上了眉梢,小声对罗启道:“莫不是父亲也存了要救小弟的心思?在上都那么多人盯着,他不好说,这会儿在云关了,爹觉得我们这里方便行事了?” 罗启被叶秀说的心动了,他当然也希望罗知秋给他的这信封,是让他救罗维。 门房将送信人带了进来,这人在罗启的面前站下来,就要给罗启跪下行礼。 罗启一看这人,是他罗府的老家人了,忙就道:“不用行大礼了,将我父亲的信呈上来与我看。” 老家人将罗知秋的亲笔信交到了罗启的手上。 罗启拆信来看,越看脸色就越发白。 叶秀看罗启这样不对劲,忙也走到了罗启的身旁,夫妻二人一起看这信,结果叶秀看了一半,便不想再看了。 “大公子,”这老家人看罗启一脸不甘,要撕信了,忙跪下对罗启道:“相爷的话,大公子若是想看着,上都罗府的百十口人死,就随心意而行好了。” 罗启将这信揪成了一团,罗知秋在信中也没与他多说什么,更没说什么江山为重的大道理,只是告诉罗启,他若是放跑了罗维,兴武帝不会放过罗家,让他自己做个选择。 老家人就跪等着罗启的回话。 罗启最后挥手让这老家人先下去,他还能怎么办?拼着家破人亡,也要救罗维吗?这样的事,罗启还干不出来。 “这要怎么办啊?”叶秀这会儿也没了主意,问罗启拿个主意。 罗启又是呆坐了半天,最后起身对叶秀道:“让来的人都回去吧。” 叶秀想与罗启发火,在罗家里,除了丈夫罗启,她与罗维的感情最深,若是没有罗维,也没有她与罗启的今天。 “不这样,你告诉我该怎么办?”罗启红了双眼,问叶秀道:“让爹娘去死吗?” 叶秀低头无言了,没有做儿女的会害父母去死。 “去准备饭菜吧,”罗启揉一下双眼,对叶秀道:“上回我看小维挺喜欢吃你做的饭菜,今天就多做一点吧。” 叶秀眼含着泪水,去准备饭菜了。 罗启到小花厅看罗维,罗维这时已经洗好了澡,正抱着小罗霜站在滴水檐下逗弄着。小婴儿不知愁滋味,在罗维的逗弄下,发出“咯咯”的笑声。 罗启看着罗维逗弄罗霜时,脸上的笑容,这心更是像被针扎一样。他少小从军,从来没有遇到过今天这样的处境,手中有刀剑,麾下有兵马,却偏偏救不了自己的弟弟。 “大哥,”罗维看罗启进来,笑着喊了一声罗启,将怀里的罗霜也抱转过来,一起面对了罗启,问小罗霜道:“霜儿,看看那是谁来了?” “他现在就知道吃睡,”罗启走上前,摸一把儿子的小脑袋,对罗维道:“哪里就能认人了?” “霜儿,”罗维将脸凑到了罗霜的眼前,说:“你可要记住啊,我是你小叔。” 罗霜口吐着泡泡,看着罗维笑。 罗维问罗启道:“那霜儿能记住我吗?不会一段日子不见,再见面时,他就认不出我了吧?” 这话让罗启听得心酸,从罗维的怀里抱过罗霜,交给了一旁的奶娘,说:“你是他小叔,血肉之亲,他还能不认你?” 罗维就咧嘴笑。 “外面冷,”罗启拉罗维进屋,“我们进屋去说,”又命奶娘道:“你带罗霜回房去吧。” “大帅,”花厅里,洪叔已经等了罗启多时了。 “洪叔?”罗启看到洪叔,意外道:“你怎么来了?” “我让洪叔来的,”罗维说道,然后就冲洪叔点一下头。 洪叔便捧了几本帐到了罗启的跟前。 罗启说:“你们这是做什么?” 罗维坐在了罗启的身旁,说道:“这是疾风镖局这些年赚到的钱财,以前一直是我在管着,现在得大哥自己管了。” 259.坦白 罗启鄱着帐本,看着一大串的数字,只看得瞪目结舌。 “这些钱,大哥觉得还满意吗?”罗维还在一旁问。 罗启说:“这些年这个镖局的老板是你?” 罗维说:“事情都是洪叔在做,我只是出了一个本钱。” 洪叔忙道:“若没有三公子,这镖局也做不了这么大的生意。” “你,”罗启看看帐本上的庞大数字,问罗维道:“你不知道朝廷官员不可经商?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罗维道:“我都说了,这镖局是记在洪叔名下的。至于钱么,大哥,我们总要为以后打算。” “以后我们家要以开镖局为生了?”罗启问。 “如果不做官了,开个镖局也不错啊,”罗维说着便看了洪叔一眼。 洪叔忙就退了出去。 “你说父亲会失官位?”罗启问罗维,龙玄的事情他还没能消化的了,这会儿罗维又给了他当头一棒。 “现在朝局很乱,”罗维压低了声音对罗启道:“太子这人,我看他不是可以依仗的大树。” “太子也……” “他不是龙玄的对手,”罗维直接说道:“大哥还是做好太子势败的准备吧。” 罗启道:“这,这爹从来没说过啊。” “爹是要保太子的,”罗维说:“只是我去北燕之前,总要为罗家做一个最坏的打算,万一我回不来,大哥你……” “你怎么可能回不来?”罗启喝道:“别说这种丧气话!” “我是说万一。” “这事没有万一。” “大哥,狡兔尚有三窟,我们这种富贵以极的人家,不该为自己多找几条退路吗?”罗维道:“有了钱财,我们就是归隐山林,也一样可以过富贵的日子。” 罗启说:“哪那么容易就归隐呢?你说太子不能依仗,那那些靠着我家活的人呢?” “生死关头,我们还要管别人的死活?”罗维脸上的笑容突然之间就转冷,“哥,如果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悬崖,我们为何不退一步?洪叔是大嫂的亲信,你可以信任他,就算罗家不再是朝中显贵,他仍会一心一意帮你。” 罗启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在花厅里转着圈,“我们家已经到了这种,进一步就粉身碎骨的地步了?”他问罗维。 “左相罗府一年之内三子封侯,”罗维道:“随后我又封王,享着亲王爵。大哥,你觉得我们家现在是风光,还是在败运?” 罗启愣怔了一下,道:“太子一直无大错,会势败吗?” “我觉得太子已经遭陛下厌弃,”罗维道:“所以他若失了宠恩,我一点也不觉意外。还有龙玄,现在陛下派给他的差事越来越多,我看他越过太子,只是一个时间上的长短。” “这些爹知道吗?” “父亲心中有数,只是他不愿承认。” 罗启又闷声转了几圈,最后转到罗维面前,停下来,对罗维道:“小维,我久不在上都,所以你不要唬我。” 罗维拉一下罗启的手,让罗启坐下来,小声道:“我只是说这是一个最坏的打算,也许是我多想了。只是这私下里的钱财,大哥不能放手。万一真的太子势败,父亲要跟着太子同生死,大哥务必与二哥一起劝住父亲,抛官弃爵,只要全家人能在一起,就是去种地,也是开心的吧?何况,我们也不会受穷的。” “朝中还有你在,我们家怎么会失了根基?”罗启道,这会儿他也顾不上什么忠君不忠君了,罗维说的也对,只要他们全家人平安无事,太子与他们又有多大的关系? “天有不测的风云,”罗维道:“以后的事谁又能知道,我们又没本事未卜先知。大哥总归记住我的话,小心应对即可。我就是归朝,也不知道陛下对我是否还能恩宠。” “那你,”罗启顿了一顿,还是问道:“你如今也是帝子,就没有想过,”罗启指了指他们坐着的座子,“一点也没有想过?” “我,”罗维刚要说话,叶秀找了来,饭菜已经烧好上桌,就等这兄弟二人去吃了。 叶秀备下的这一桌酒菜,将她拿手的菜色都做了出来。罗维现在的心境让他吃什么都如同嚼蜡,但还是在罗启夫妇俩下的注目下,多吃了一些。 一顿饭在气氛沉闷中吃完,三个人都没说几句话。 晚饭过后,叶秀说要给罗维再准备一些衣物,就急急回房去了。罗启与罗维睡在了同一张榻上,兄弟二人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同榻而眠。 “药都带齐了吗?”罗启没办法让罗维逃走,只好问起罗维去北燕的准备来。 “都带了,”罗维说:“父亲要我在北燕忍一年。” “只一年就可以了?” “或许吧,”罗维说,如果可以,他也真想就此求罗启帮他逃走。 罗启翻了个身,面向了罗维道:“你想没想过那个位置?” 罗维说:“我若是想,大哥要做什么?” 罗启咬牙发狠道:“你若是想,我与你二哥会帮你。” “若是父亲不许呢?” “这事由不得他,”罗启道:“再说他为何不许?你与我们不是最亲近的?何必白白便宜了外人?” 罗维先是笑,然后才道:“我没个命的。” “你怎么知道你没这个命?”罗启将背对着自己的罗维扳了过来,面对着自己道:“我不是在跟你玩笑,你哪点比龙玄差?他能争,你就不能争了?” 罗维似是犹豫了再三,罗启能说出帮他夺位的话来,让罗维吃惊。记忆中他的大哥,可是一个忠君忠到有些死板的人,这会儿面前这人,怎么好像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大哥了。 “你说话啊,”罗启催罗维道。 “我,”罗维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我身子坏了,这辈子都不会有儿女,怎么可能有命坐这江山?” “你,”罗启再也没想到罗维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下意识地就往罗维的身下望去。 “这种事我不会胡说,”罗维苦笑道:“我在宫里,陛下一直让太医给我调理,好多药材就是调这子嗣上面的。” “心脉伤了,连子嗣这事都不行了?”罗启不信道:“你只要,只要节制一点,不就,不就行了?”说完这话,罗维没有反应,罗启先红了脸,与弟弟说这等事,太尴尬。 “还有,”罗维这回是里外里向罗启坦白了,对罗启道:“我也不喜欢女人。” 罗启原本用手撑着头侧卧着,被罗维这话惊得,身子一晃,差一点跌下床去。 罗维神色如常道:“我没本事传宗接代,娶妻只能是害人,所以我不喜女子,也不是什么坏事。” “你,”罗启这时想起一桩事来了,憋了半天,才问罗维道:“你是不是跟了,跟了卫岚?” “嗯,”罗维应了一声。 罗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发火才对。 “所以大哥你要多照顾一些岚,”罗维还难得没有眼力劲地对罗启道。 罗启没气背过去。 “大哥?”罗维还不死心,拉一下罗启内衫的袖子。 罗启差一点就撑不住要骂罗维胡闹了,可是看着罗维殷切的目光,他有再多的话也骂不出来了。“知道了,”罗启含糊应了罗维一声,想着罗维就要去北燕,罗启这心也硬不起来,替罗维掖了掖被角,说:“睡觉吧,明天大哥送你出关。” “那镖局的事呢?” “我会好好管的,”罗启道:“这也是你的心血,不能浪费了。” 罗维这才放了心,要交待的事都交待了,身边又是罗启守着,他当真阖眼睡去了。 罗启却是守着罗维,心烦意乱,睁眼过了一夜。 260.北燕春寒 出了云关,过了还没成绿洲的荒漠,再过了乌霜城,走过天水原,就真正是北燕的土地了。 司马清沙又派了一队兵马来护卫,只是这样也拦不住,北燕百姓对着罗维这辆马车的咒骂。国仇家恨,天水乌霜一战,北燕失了乌霜城,这是国仇,不知道有多少北燕军人死在了那片荒原和那座黑色的城下,死去的人身后都有亲朋,这就是家恨。罗维在北燕人的眼里,就是罪魁祸首,北燕人满腔的怒火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发泄的出口。 孙离听着身周此起佊伏的咒骂声,他心里也升起了一种报复的快感。可当孙离回头再看那辆悄无声息的马车,这份快感又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罗维一路上就没出过声,就好像这个人突然之间变成了一个聋子,一个哑巴,对任何污言秽语都全无反应。孙离对于罗维的这种反应,有泄气之感。挥拳打在一团棉花上,挨打的物件不痛不痒,挥拳的人不会有成就感。 罗维坐在车中,车子的门窗紧闭,车外北燕口音的叫骂声,不绝于耳。罗维只专心看着手里的棋谱,想了好半天后,才会在精巧的棋盘上落下一子。 小小在一旁终于哭了出来。 “受不了了?”罗维听到了小小的哭声,才抬头望向小小,说:“就当没有听到好了。” “两国交战各为其主,”小小抹着眼泪哽咽道:“他们自己没本事打胜仗,凭什么骂公子?!” 罗维将巾帕递给小小,“擦擦吧,你现在书读的不错,能说出两国交战各为其主这样的话来了。小小,日后你也要去考个状元回来吗?” “公子啊!”小小用巾帕在脸上胡乱擦了一把,挪到了罗维的跟前,跪坐着道:“你就一点也不生气?外面那帮当兵的分明就是故意的,他们要是不准,那些北燕人怎么敢跟着车骂?!” “不挨打我已经庆幸了,”罗维又开始摆棋子。 小小看着摆着黑白两色棋子的棋盘,突然颤声问罗维道:“公子,北燕人究竟会把我们怎么样啊?会,会打我们?” “有我在,”罗维看小小这会儿犯了怯,只得又安慰小小道:“等到了贺方城,我们会有自己的住所,你只要好好待在里面,没事不要外出,就还跟在相府里的日子一样,不会有人打你的。” “那公子呢?”小小问:“也跟我们住在一起吗?” “好啦,”罗维拍一下小小的头,“你还真爱操心,都说了有我在,你们不会吃大苦头的。” 小小对罗维是信服的,对着车外回骂了一句:“骂人的人才是贱人!” 罗维低头,手里攥着的棋子一个没拿住,掉在了棋盘上。司马清沙恨得是他,堂堂一国之君,只会怨有头债有主,自然不会找小小他们的麻烦。罗维不知道司马清沙会怎么对付自己,挨打受刑?罗维也胆怯,他不想再受皮肉之苦了。 有重物砸在了车厢外壁上。 小小就扑在了罗维的身上,想护住罗维。 “没事,”罗维拍着小小的后背,安慰道:“一块石头罢了。” 七子在外面骂了起来,但他的骂声在下一秒钟,就被淹没在北燕人的哄笑声中。 孙离下令加快行程,仍是没有出声去拦,围追着马车泄愤的北燕百姓。 “相爷说我们只要在这里等上一年,”车外的叫骂声远了,小小刚刚护主的勇气一下子就又消失了,他问罗维道:“公子,是一年,不会再长了吧?” 罗维只点了一下头,但愿只是一年吧。春夏秋冬,一年好像很快就会过去,他还能忍受。 “下雨了,”小小又跟罗维说了一声。 罗维这才撩开车窗帘往外看了一眼,已经是春季,罗维却还能在发了绿叶的枝头上,看到厚厚的积雪。 “这里比我们大周冷多了,”对于第一次到北燕来的小小来说,这会儿这天气,根本还是寒冬腊月。 罗维放下了帘子,说了一句:“就快到贺方城了。” 小小说:“公子,北燕的都城怎么叫了这么一个名字,听着像人名。” 罗维的注意力又转回到了棋盘上,将棋子一一收回到棋盒里。 “公子?”小小见罗维不理他,又喊了罗维一声。 “贺方城,取名四方来贺之意,”罗维也不抬头,对小小道:“意为一统天下,四海臣服。” “好大的口气,”小小嘟囔了一句。 马车又剧烈晃动了起来,罗维刚收好的棋子都从小桌上掉了下来。 小小忙到处去拾滚落的棋子,心里委屈,又抹开了眼泪,说:“又是他们北燕人故意的,一定又是把马往沟赶了!” 罗维扶着额头,他的头在刚才那一晃之下,就有些眩晕了。这些日子,替他赶车的北燕军士,就没好好赶过一天的车。在这样刻意的颠簸下,罗维浑身的骨头都疼,头晕目眩,但也只能忍着。 小小刚把棋子都拾了起来,马车就突然又停了下来。 “王爷,”孙离站在外面喊了罗维一声。 “怎么了?”罗维出声问道。 孙离道:“请王爷下车说话,我主万岁给王爷捎了话来。” “公子,”小小又紧张起来,拉住了罗维的袖口。 “没事,别怕,”罗维冲小小安慰地一笑,推开车门,就被外面扑面而来的寒风,吹得控制不住地打了一个哆嗦。 孙离的身旁站着一个穿北燕皇室内侍服的太监,看到罗维从车上下来,就开口道:“王爷,一路上可是辛苦了?” 罗维站在车前说:“还好。”他看这太监的年纪已经不小,孙离对他也是神情恭敬,想来这太监在北燕皇宫里的地位也不低。 “王爷,“这大太监对着罗维还是多打量了两眼,才道:”奴才是奉陛下的圣旨前来接王爷的。“ 罗维说:“我知道很快就到贺方城了。” “可我主万岁不在贺方城啊,”大太监道。 罗维说:“你要接我去哪里?” “陛下在崇谷,特命奴才来接王爷去那里见他。” 罗维往后退了一步,崇谷是司马氏的皇陵所在,他要他去皇陵做什么?在司马长天帝的陵前杀了他,以慰亡灵? “王爷,”这太监对罗维的反应,好像是很满意,侧了身子一张手,说:“请吧。” “那我的这些下人、侍卫呢?”罗维问道。 “陛下没说他们也可去,”大太监道:“他们可先去贺方城。王爷,陛下知道你要来,早早就在贺方城为您备下了驿馆,只等着王爷去住了。” 七子和侍卫们站在了罗维的周围,都现了紧张的神色。 罗维看看对着他们这些人虎视眈眈的北燕兵将,不出声地叹了一口气,道:“好,我跟你走,我的这些手下,麻烦你们安排去贺方城吧。” “公子!”七子看罗维说着就要走,抢上前一步,拦住了罗维。 “在贺方城等我,”罗维对着七子还是无谓地一笑,轻声道:“我们如今寄人篱下,你可不要太过放肆,不要给我惹麻烦。” “你不能一个人去啊!”七子急道。 “我们这些人,打不过人家啊,”罗维绕过了七子,往大太监那边走去。 果然罗维刚走远了一些,七子一行人就被北燕兵围了个严实。一行人眼睁睁看着,罗维被那个大太监带走了。 261.崇谷温泉 崇谷不像大周夏川的皇陵远离京师,崇谷就在贺方城的北面深山之中。 因为山中深谷处是皇陵所在,所以山中修有可跑九乘马车的道路。罗维坐在这辆司马清沙给他备下的马车里,没有了遮寒的厚帘暖毯,这车中的温度与外面几乎没有差别。车门从里面打不开,车窗被外面的木板钉死,罗维在这里面坐着,与坐黑牢没有分别。只是牢中,他只要不被锁着,还能走动取暖,在这狭小的车厢里,他只能蜷坐着,动也动不了。 马车停了下来,罗维听见外面有人在喊吃饭。不一会儿,有人开了车门,递了一碗水和一张饼进来。水是冰的,至于那张看上去黑乎乎的饼,罗维咬了一口,有一股豆腥味,粗粝难咽。不过这东西他也不是不认识,是豆饼,农家用些糠皮麸麦和豆渣捏在一起,喂牲口用的。不知道司马清沙还要怎么罚治他,罗维就着冰水吃了半块豆饼下去,腹中有食,他才有点底气去面对司马清沙。 队伍又要前行的时候,大太监问给罗维送饭的兵士,“他吃了?” “吃了一半,”这兵士将剩了一半的豆饼给大太监看,问:“钱公公,要扔了吗?” “吃不完就下顿还吃它,”这姓钱的大太监道。 兵士答应了下来,这天晚上,给罗维送晚饭时,又将这半张豆饼送进了车去。 司马清沙比罗维早了二天来到崇谷。登基为帝以来,这是他第二次来崇谷。崇谷被选为司马氏的皇陵,除了这里的山形地貌,应了卧虎藏龙之势,还因为这里的景致终年常青,山花烂漫,温泉水暖,经年不涸。 司马长天帝是盛年薨世,所以他在崇谷的陵寝,到了今日也没有完全修建完成。长天帝的棺椁自然无法葬在没有建好的陵墓里,只能先行安放在崇谷的陵寺中。 入夜之后,修建陵墓的工匠们都去休息了,司马清沙站在已经初见了形状的主墓室里。这里就是他父皇将来的长眠之所了,司马清沙看着墓顶绘着的天河、北斗七星,不禁在想,他们这些帝王,死了之后,真的就能上天为神吗? “陛下,”室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大周锦王维到了。” 罗维,司马清沙听到这个名字,就是呼吸一滞,他终于又能见到这个人了。 “陛下……” “知道了,”司马清沙道:“带他去温泉阁。” “奴才遵旨,”这太监领了旨后,就退了出去。 “父皇,”司马清沙对着墓室里的空气喊了一声,仿佛司马长天帝的亡魂,真的已经宿在了这墓室里一样,“儿臣已经将罗维抓了来,您说儿臣应该怎样对他才好?” 墓室里烛光忽闪着,无人应答司马清沙的问话。 龙玄让孙离带话回来,司马清沙没有任何犹豫就发兵乌霜城。北燕一番苦战之后,才从东商的手里,重新夺回了春渡关,本是劳民伤财之后,要休养生息,但司马清沙还是倾了举国之力,再拼了这一场。也有老臣苦劝过他,此时不是出兵之时,但司马清沙听不进去这些老成谋国的劝告。除了知内情的孙离,北燕人人都道他是为了乌霜城,可司马清沙知道,自己只是为了罗维。 在墓室里站了良久,司马清沙才带着一身的寒气,走出了这间墓室。有一个心思,天水之战后,就一直埋在了司马清沙的心底。罗维,这个心思的全部就是罗维,这个人的一言一行,蹙眉笑颜他竟然都记得一清二楚,不知多少个梦里,他都能梦见那个乌霜城头上的罗维,如画的眉眼,一会儿又会变成邺伽城楼上的罗维,风雪之中,那少年笑如春风。司马清沙觉得自己不可原谅,明明这就是一个害他失了城池,害他父皇惊死的仇人,他还这样日夜想着他做什么?! 罗维坐在暖阁里,身旁就是一个熏香炉,这香味是罗维说不出名字来的一种花香,他在大周没有闻过。这浓郁的花香,让罗维本就昏沉的头越发地迷眩。好在这暖阁里不再冷如寒冬,罗维冻僵了的身体,在这里坐了一会儿后,渐渐缓了过来。 不多时,又有宫人给罗维送了一碗参汤上来。 罗维想道一声谢,可看这小宫人也是一脸恨意地看着他,便只端起参汤来喝,避开了这小宫人几乎在他身上穿出洞来的目光。 小宫人一直站着等到罗维用完了这碗参汤,才拿了空碗退了出去,至始至终没与罗维说一句话。 参汤下肚之后,罗维的身上又有了些力气,走到了窗前,看向了暖阁外。外面的灯火星星点点,站在这暖阁,看不到司马氏历代君王的皇陵,只能看到繁盛的花木。罗维就呆站在窗前,等着司马清沙,命人给他送上参汤,是想一会儿用起刑来,他不至于就此死了吗?罗维胡思乱想着。这会儿,这里只有他一人了,周围都是恨他入骨的北燕人,罗维觉得他可能真的无法活着走出这崇谷皇陵了。 “王爷,”钱公公又一次走进屋来,说:“陛下要见你。” “他要在哪里见我?”罗维问。 窗外这时传来了打更声,已经是三更天了。 “王爷请跟奴才来,”钱公公口中自称是奴才,可这语气却是高高在上的。 形势比人强,罗维只得跟着钱公公一前一后,走在了这幢七层暖阁的游廓里。迈下了不知多少阶的石阶,罗维听到了水声,等转过了两个弯角,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温泉水池出现在了罗维的眼前。 “王爷就在这里等着吧,“钱公公丢下这句话后,就走了。 罗维看看这水室里,除了他,一个人也没有。温泉的水看上去很烫的样子,泉水不时上翻冒着水泡。水汽与热气混在了一起,让这水室暖湿得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罗维更是摸不准司马清沙的心思了,想要惩治他,将他直接下狱就好,把他弄到这皇陵的温泉室里做什么?难不成要在这里将他刑囚? 束手无策地等着,罗维看着烛台上的灯烛都燃尽了好几根,却还是不见司马清沙的人影。实在是支撑不住了,罗维靠着一根圆柱就地坐了下来,原本想着,就这么靠一会儿,没想到他人一坐下后,身下的地面都泛着湿汽,罗维也顾不上,就睡了过去。 司马清沙在天蒙蒙亮时,才走进了这间温泉室。这是建在地下的温泉室,永远不见天日,所以就算外面已经是旭日东升,这里面依旧是只能靠着烛光照亮。水汽朦胧中,司马清沙颇费了一番眼力,才看到了坐在地上,已经睡去了的罗维。他走到了罗维的面前,这个疲惫已极的人都没有醒。 司马清沙站着,踞高临下看着罗维,这人的衣衫沾着脏污,散乱的头发,也被这室中的湿气浸得半湿,脸上竟也沾着灰土,蜷缩在地上睡着,分明狼狈不堪,却还是漂亮。司马清沙突然就暴燥起来,他不懂为何自己还会觉得这人漂亮,明明是一个男子,没有女子的娇柔,为何就是让他抹不开眼? 感觉到自己的身上有一双手在动,罗维从熟睡中惊醒,“你?”他发现自己被司马清沙搂在了怀里,司马清沙的手正在往下扯自己的腰带。 司马清沙见自己弄醒了罗维,便搂拽看罗维往温泉池走去。 罗维尚还未清醒,就被温热的水淹没了。 262.所谓帝王的征服 想过司马清沙会与北燕的那些百姓一样对自己咒骂,也想过司马清沙会刑囚了自己,甚至想过,为了一雪前耻,司马清沙会不顾世俗礼道,将自己斩杀在司马长天帝的陵前,所以罗维来北燕之前,就为自己在乎的人都安排妥了退路,只想着自己来北燕后,生死由命,他终是斗不过龙玄,那就只有认命。罗维再也没有想过,司马清沙对他会抱了另一种心思。 落入温泉中后,罗维被司马清沙死死按在了水里,呛了好几口水,原来迷糊眩晕的脑子,被这水一呛,清醒了过来。 “罗维,”司马清沙将罗维锢在了身下,喊了罗维一声,声音变了调,恶狠狠,又充满了难言的情欲。 “放开!”罗维人清醒过来后,对于他这样曾经久在人下的人来说,司马清沙此时的举动,他不用想也知道意味着什么。罗维挣扎了起来,水中不好出力,但仗着他的水性不错,硬是被他从司马清沙的手下挣了出来。 司马清沙对罗维的力气是小看了,没想到这罗维看起来文弱,这力气也是不小,至少水下踹在他膝上的那一脚,就让他吃了一点疼。 罗维想在池中站立起来,却发现这池水太深,他的双脚根本碰不到池底。 “放开?”司马清沙看罗维要往水池对面游,张开双臂就拦住了罗维,“罗维,”他问罗维:“你现在还想命令朕吗?” “你要杀就杀,”罗维见自己逃不掉,干脆对司马清沙道。 “杀你?”司马清沙说:“杀了你,我又要遭全天下人的耻笑,不知礼之人,也配为一国之君吗?罗维,你还真是只会害朕!” 罗维往后退着,后背终于一凉,碰到了池壁,他已经无路可退了。 司马清沙就逼站在罗维的面前,道:“罗维,你有没有后悔过?” 罗维开口就道:“悔。” “你还在骗我!”司马清沙突然就发起了怒来,伸手就掐住了罗维的咽喉,咆哮道:“你对我究竟有没有说过一句真话?!罗维,朕是真心待你,从初识开始,朕就无害你之心,你呢?你对朕有过心吗?无心?还是一心利用?说啊!” 罗维呼吸不了,本能地想扒开司马清沙的手,但全身的力气,在方才那阵挣扎下已经用尽,这会儿是再也没有力气了。罗维渐渐不动了,认命地想就这样被司马清沙掐死也好,被司马清沙这样的一个恨法,别说要他一年苦熬,就是一日他也熬不下来。 司马清沙这一刻也在想,就这样掐死罗维算了,只要罗维死了,他就不用再想他,不带任何恨意的想这个人,只能说明自己是个不忠不孝的人,只要罗维死了,他就解脱了。感觉到手下的人已经软了身体,全无反抗,司马清沙就想,他就快杀死这个人了,他伸出空着的右手,抹去罗维脸上的水珠,想再看一眼罗维,却看见了罗维发了紫的嘴唇。 罗维闭着眼,只等着最后一口气断掉。 司马清沙猛地松开了手,他还是下不了手,不想杀,他不想罗维死。 罗维重新呼吸到了空气,剧烈的咳嗽起来。 “你不能死,”司马清沙将罗维按在了池壁上,发了疯一般往下扯罗维身上的衣物,口中狂乱地对罗维道:“你欠我的债没有还完之前,你就不能死! 你让我司马清沙成了天下人的笑柄,你怎么可以就死了呢?死人还能知道痛吗?!我不让你死!你,你就别想死!” 罗维软着身体,双手徒劳地想阻止司马清沙撕扯掉他的衣物,“你放过我吧,”他口中求司马清沙道。 司马清沙不想再听罗维的声音,用手捂住了罗维的口鼻。 罗维被司马清沙死死地按住了口鼻,又是一阵窒息,让他眼前一阵发黑。 “你是来还债的,罗维,”司马清沙却好像突然为自己找到了一个理由,他不是不忠不孝之人,他只是要这个人活着赎罪罢了,他不是想他,只是恨他。 身体一阵剧痛,让罗维的双眼瞬间瞪大,目眦尽裂。 司马清沙却好像得到了什么从没得到过的欢快一样,男子身体的滋味原来竟是这样的,不比女子的柔软,却更紧致,让他进出之间,甚至也有一种疼痛感,却也更能让他体会这欢爱的快感,也更有一种征服的兴奋。 罗维本已昏迷,却又被痛醒,“出去,”他大张了嘴,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让他惨叫了起来,“我受不了,你出去!”他大力地一推司马清沙。 司马清沙却一把将罗维抱了起来,狠狠地往池壁上一撞,自己也借力往罗维的身体里狠命一顶。 罗维再次一声惨叫,像是自己的肚腹深处被人猛击了一拳,五脏六腑都要被挤压得破腹而出一样。 守在温泉池外的侍卫、宫人、太监们都被罗维的这声惨叫吓到,想像不出里面的这个锦王维,在遭受怎样的刑罚。 血从两个人身下的泉水中浮了上来,一点点染红了这一小片水面。 罗维头歪在司马清沙的肩上,无知无觉,如同一个死物。 司马清沙也是无知无觉一般,就站在一片血水中,追求着他从未体会过的愉悦。血腥气,混在了水汽里,慢慢弥漫了整间水室。这血腥的气味,让人闻之欲呕,可是对于这会儿的司马清沙来说,却像是让他回到了战场之上,他幻想着自己是在战场上驰骋,带着他的千军万马,去征服一切,而身下的罗维,就是他此刻的战场。 司马清沙这一天就侍在了这温泉水室里,水里待得难受了,他就抱着罗维上岸,地面上无趣了,就再带着罗维下水。一个向来自律的人,这一次却是无所顾及的放纵了。 罗维痛醒过来,再痛昏过去,就这样反复,却不再发出声音。 司马清沙一开始不喜欢听到罗维的声音,这会儿却是想听罗维无意识下的求饶声了,“你怎么不说话了?”他问双眼睁着,但已无焦距的罗维。 罗维嘴唇看似动了两下,但司马清沙将耳朵放在他的唇上,都没能听到罗维的声音。 “陛下还没出来?”有臣子再一次来找司马清沙。 守在门外的钱公公摇摇头。 “陛下进食了吗?”这位亲信臣子关心司马清沙道。 “送了几碗参汤和血燕粥进去,”钱公公回话道。 他们都不知道,司马清沙这一天可是什么都没有吃,那几碗参汤和血燕粥,他都硬灌给罗维吃了,他知道这人身子不行,不靠这些大补之物续命,就能给他玩死在这水室里。 “陛下有说什么时候出来吗?”臣子又问道,有些要紧的国政必须由司马清沙拿主意。 钱公公刚要说话,隔着一道石门,他们就又听到了一声惨叫,让人一阵心惊肉跳。 温泉里,司马清沙的两根手指也到了罗维的身体里,罗维如司马清沙所愿,再次叫喊出声,连目中都流出了泪来,但整个人随后就昏死过去,任凭司马清沙再怎么摆弄,他也没有再醒来过。 263.深宫囚 罗维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五日之后的事情。 “你醒了?”一个头发全白的老太监就守在罗维的床前,看罗维终于睁开了眼,探过头来问了罗维一句。 罗维略一动身子,身下一个难以启齿的地方就一阵剧痛传来,让他险些又昏迷过去。 “你就别动了,”老太监在一旁道:“你那下面裂得厉害,再动就又得裂开了。” 罗维一脸的难堪,刚醒来时,脑子里空空,这会儿这阵疼痛让他想起了在温泉水室发生的事。他转动脖子,看看自己睡着的地方,好像是一个宫室,倒也雕梁画栋,只是连蛛网上都积着厚灰,门窗破旧,不像是个住人的地方。 “陛下将你带回宫来了,”老太监像是知道罗维在看什么一样,说道:“你躺着等一下,奴才去叫太医来。” 老太监走了出去,连门都没有关上。寒风直灌进屋,将正对着门躺着的罗维,冻得一缩。罗维张口咳嗽,但一咳之下,身下就锥心般的发疼。好容易撑过了这阵疼痛,已是出了一身的冷汗。罗维想平躺下来,可是背部刚一碰到床板,又是一阵疼痛袭卷了他的全身。罗维不知道,他的背,在他被司马清沙按在水池壁上蛮干时,已经被磨得没了一片好皮。 一个太医跟着老太监走了进来,他站在床前看了罗维一眼,毫不掩饰心中的鄙夷。“身子还疼吗?”他问罗维。 罗维沉默不语。 太医也不与罗维多话,直接就掀开了盖在罗维身上的被子。 罗维感觉到身下一凉,手碰到了光祼的皮扶,才发觉自己身下没着寸褛。 看罗维想遮掩,人到中年的太医冷道:“你的伤就是下官治的,王爷不需要在下官面前遮掩什么。” 罗维因为太医的手碰到了伤处,闷哼了一声,便默不作声了。 “去烧点热水来,”太医命一旁的老太监道。 老太监有些不情愿,便太医的话他不敢不听,扭头又走了,这回记得带上了房门。 罗维除了背部的皮肤都磨烂了之外,身前倒是没有破皮的地方,只是一身的青紫过了五天还是没有消褪下去。太医看着眼前这具可谓凄惨的身体,眉头一皱,他也有些于心不忍。司马清沙那日从温泉水室出来后,他就被宫人叫到了那间水室里,刚一进去,就被里面的血腥味熏得差一点吐出来。等他看到趴躺在地上的罗维时,就惊呼出了声,在那一瞬间他是认为,这个浑身青紫,双腿大张,身下一个污浊血洞,周身都浸在血水里的人,不可能还活着。 “陛下说了,这个人活不了,你也不用活了,”那时钱大总管是这么说的。 太医还是庆幸的,这个锦王维的命看似不经风,没想到还是个能熬的。发了三日的高烧,整整昏睡了五日,人又醒了过来,看罗维这会儿不发热了,太医确定这人死是死不了了。 老太监端了一盆热水来,问太医:“大人,这一盆水够吗?” “不够,”太医说着就替罗维擦洗起来。 老太监又去端水了。 太医鄙夷归鄙夷,但手下动作很轻,生怕再弄疼了罗维。为罗维把脉时,这个司马清沙的御用太医就已经发觉,罗维的心脉是伤过的,这人如今是不能再受疼了。 “这,”罗维到这时才缓过了一口气来,开口问太医道:“这是什么地方?” 太医说:“我北燕皇宫。” 罗维气若游丝,道:“那这里呢?是什么地方?” “这是凝露殿。” 罗维还想再问,却又是疼得一抽气,手死死揪住了枕巾,这才没痛喊出声来。 太医为了分散罗维的主意力,说道:“这里已经几十年没有人住了,你也不用担心会有人来扰你。陛下昨日已经下了诏书,你突发了疾病,他为了方便照顾你,将你留在宫中将养。” “那跟我来的那些人,大人可知道他们的情况?”罗维问。 “他们被安排在驿馆里,”太医道:“你不用担心他们,陛下不会对那些下人们怎么样。” “那他还想对我怎样?” 太医语塞了,司马清沙在水室强要了罗维的事,除了钱公公,还有这个被派来近身伺候罗维的老太监,也就是他一人知道了,这事太医还真没法回答罗维。他一向跟随司马清沙,从来也没发觉司马清沙好男色,这次这样对罗维,也许只是单纯为了辱罗维,可是事后又为这人用尽了好药,只求能救活罗维。太医不知道自家万岁,这是要接着欺辱,还是有别的心思在里面。 罗维得不到答案,也不再问了。 太医也失去了说话的兴趣,手下加快了动作。 等太医替罗维擦洗身子,换好了药,罗维已经是又痛出了一身大汗。 太医只得又命老太监再去端热水,又出门去喊来两个太监,替罗维重新擦一遍身子,将身下的床单,穿着的睡袍,盖着的被子都换了。 “大人为这个人忙成这样,”老太监向太医小声抱怨道:“有必要吗?陛下只是说他不死就行啊。” 太医说:“他再受凉,就一定没命。” 老太监说:“奴才看他已经缓过来了,都能开口说话了。” 太医沉了脸道:“怎么?你老王公公也学了医术了?是什么时候的事?” 被太医这么一说,老太监才不言语了。 太医最后又给罗维服了药,才离开,离开前又叮嘱老太监道:“他若又不好了,你要及时来找我。” 老太监答应了,送太医出去,再回来时,看见床上的罗维已经又昏睡了。 罗维这一睡就睡到了这天晚上,睁开眼时,就看见司马清沙坐在床榻边上。 “我说过不会让你死,”司马清沙看罗维醒了,就一脸笃定地说道。 罗维拉紧了身上的被子,目带惊慌地看着司马清沙。 “你可别想着死啊,”司马清沙倒是笑了,道:“你可是身系燕周两国的这场官司,你若是自尽,我就再发兵好了,这会儿,你大周的天灾人祸可还在呢。” 罗维不看司马清沙了,微一扭头,垂了目,长长的眼睫在下眼睑上投下一道阴影。 司马清沙看罗维这样,心中一股欲念又起,这人生得为何就是这般好?一脸病容,倒又我见犹怜了。司马清沙的手抚上罗维的脸,“你说你若不是朕的仇人该多好?”他问罗维道:“为何你就是要与朕结仇呢?” 罗维无力避开司马清沙的手,他也不想与司马清沙说什么两国相争,各为其主的话,司马清沙也不会想听这样的话。罗维只是开口问司马清沙道:“我那日的衣物呢?” 司马清沙说:“你要那身衣服?” 罗维微一点头。 “你是想要这个吗?”司马清沙从怀中掏出了一物,是半枚鸳鸯扣。 264.无法信任 罗维伸出手要拿司马清沙手中的鸳鸯扣,丢了什么,他也不愿丢了这个。 司马清沙将五指一拢,将罗维的手挡开。罗维将这鸳鸯扣藏在内衣的夹层里,可见这半枚玉鸳鸯,对罗维来说有多重要。“这东西的另一半在哪里?”司马清沙问罗维道。 罗维打量司马清沙今天的神情,气定神闲,不像会发狂的样子,思量了一下,开口道:“我不知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你把它还给我吧。” “你娘?”司马清沙不知道罗维这话的真假,道:“那另一半岂不是在你父皇的手上?” 罗维小声道:“我不知道。” “你父皇没与你说过?”司马清沙道:“你娘的大名,连朕都听说过,大周的第一美人,国色天香。” “我,我没见过她。” “所以大周朝待你有什么好的?”司马清沙将玉鸳鸯往罗维的身上一扔,“你如今想想,那么忠心耿耿,值得吗?” 罗维将鸳鸯扣紧紧拿在了手中,生怕司马清沙再抢走了一样。 “说啊,”司马清沙将罗维的下巴抬起,“现在后悔吗?” “我是大周的子民,”罗维道:“生来就是,陛下,这不容我选的。” 司马清沙又变了脸色。 罗维却是一副无力的模样,道:“陛下,你对我辱也辱过了,若还是不够,就将我入狱好了。罗维不是一个不知道好歹的人,我知道陛下恨我,北燕人都恨我,这皇宫不是我该待的地方,你就放我出宫吧。” 司马清沙看着罗维发愣,罗维在他面前何曾这样低声下气过,他的心有些软了。 “我如今这样也算是遭了报应,”罗维继续求司马清沙道:“你就放过我吧。” “装可怜!”司马清沙一记耳光重重甩在了罗维的脸上,他已经被罗维骗怕了。司马清沙不相信罗维会是这样一个能服软相求的人,这个人心机太深,所有的话都信不得。 罗维在挨了司马清沙这一记耳光后,嘴角顿时就有血流出。 司马清沙想着自己可能又被罗维所骗,刚刚那阵心软,让他自觉恼恨,看着罗维又觉剌眼起来。劈手从罗维的手里,又将鸳鸯扣夺了过来,“这真是你母亲给你的?”他厉声问罗维道。 罗维真是不明白,司马清沙与他纠缠这些事情的真假做什么。 司马清沙看罗维不说话,心中更加确定,母亲遗物这话,又是罗维的一句谎言了。鸳鸯扣被司马清沙砸在了床榻边的地上。 “不要!”罗维听到玉鸳鸯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挣扎起身,就想去够。 司马清沙往旁边一让。 罗维没了支撑,一下子滚落下地,不过也被他碰到了那半枚玉鸳鸯。 司马清沙的脚踩在了罗维的手上,“这真的是你母亲的遗物?” “是,”罗维说,他的手被司马清沙踩着,动弹不得。 “真的?”司马清沙脚下加了劲。 “真的,”罗维只怕司马清沙踩坏了他的鸳鸯扣,对于手上的疼痛,他倒是还能忍受,向司马清沙保证道:“是真的,我不会拿我母亲说谎的!” 司马清沙不动,脚下用的劲却越来越大,分不清罗维说话的真假,让他满心的愤恨。 十指连心,司马清沙脚踩的时间长了,罗维就有些受不住了,他只感觉这只手的指骨就要断了,吃疼之下,又求司马清沙道:“陛下,我如今已是你的阶下囚,我没本事再害你了,更不会再骗你,我还能再骗你什么?你就放过我吧!” 司马清沙抬脚,走到了一边,他本来伸手想扶罗维起来,但手都要碰到罗维了,却又收了回去,转身走了。这个人是仇人,全北燕的人都在看他怎么惩治这人,他不能对这人好的。 老王太监在司马清沙出去后,走了进来,就着昏暗的烛光,就看见罗维趴在地上。走近了几步,看见罗维皮肉外翻的一只右手,吓了一跳。他在外面守了这半天,就是方才那阵子,这里面有说话声传出去,就这么一会儿,这人又被万岁爷伤成这样了? 地上的砖石太凉,罗维是又疼又冷,看到老王太监站在了自己的面前,便道:“你扶我一把吧,我起不来。” “王爷也是贵人出身啊,”老王太监弯腰,将罗维从地上拉了起来,往床上一推,“身娇肉贵,您得为自己打算着点,别一天到晚惹我们陛下不开心。” 罗维擦了擦嘴角的血,想拉被子盖上,身下却又感觉到湿了。 老王太监当然也看到了罗维身下的血,将被子拉过来,往罗维身上一盖,说:“王爷先忍着吧,奴才去给您请太医去。” 宫室里没有旁人了,罗维摊开手,看看手心里握着的鸳鸯扣。宣州的玉石质地较为坚硬,过刚过硬的东西,通常易断,这玉鸳鸯被司马清沙这一砸,身上多了几道裂纹。罗维复又捏紧了这玉鸳鸯,手上的血,身下的血很快就染红了大片的床单。疼痛,屈辱,委屈,对自己如今这样无能为力的愤恨,一起涌上心头,罗维将头蒙在被中,将玉鸳鸯贴在胸口,哭了出来。这一回,没有卫岚的胸膛让他依靠了,也没有卫岚来给予他温暖了,罗维甚至有些绝望,他想离开这里,也想卫岚了。 太医来得很快,听到罗维又受了伤,太医还很紧张,生怕这一回罗维的伤势再加重,那就真神仙难救了。等太医到时,蒙头在被中的罗维已经没了动静,太医慌忙掀开被子看,罗维昏睡过去了,脸上还挂着泪水。 “他没事吧?”老王太监看着血淋淋的床单,有些怕了,罗维死了,他也讨不了好啊。 “我不是说这屋里要带暖吗?”太医摸摸冰冷的被子,训老王太监道:“你是真想他死吗?” 老王太监看看罗维,小声辨了一句:“他这样,还不如死了呢!” 太医叹气,道:“你以为他就想活着了?” 老王太监一跺脚,说:“奴才去取热水。” 太医道:“他床上这些都得换了,你再取几个炭盆来取暖。” 老王太监自认倒霉地走了出去,他一点也不想伺候这个大周的锦王,全北燕估计也没人会待见这个锦王,只他这个老太监倒霉,被派来伺候这个罪人,成天提心吊胆不提,还得不到一点好处。 太医将一块厚巾塞进罗维的嘴中,怕罗维昏睡中受了疼会咬伤舌头。他仔细察看了罗维的身下,只是又有点裂伤,没有污液,太医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一回自家的万岁爷没有再强要了这人,这回的伤还不要命,至少深处没事,外面的裂伤倒是好办。 “岚,”罗维在昏睡中梦呓了一声,身下伤处被太医触碰,吃疼之下,又一行泪流了下来。 265.忍受 罗维在床榻上这一躺就又躺了七天,司马清沙没有再来,他每天能看到的人,也就是老王太监,和为他治伤的楚太医。罗维与老王太监几乎就没说过话,这老太监看他一千万个不顺眼,成日就给罗维白眼看,罗维也没心力去理会这个老太监。倒是这个楚太医,偶尔会与罗维说些话,罗维也只有这时,才能从楚太医嘴里知道一些外面的事情。从楚太医的嘴中,罗维知道了,七子和小小他们一直闹着要入宫来见他,都被北燕这边好言恶态地“劝”了回去。 “你的这些下人,一看就是在大周被娇宠坏了,”楚太医对罗维道:“说起话来都当自己也是老爷一样。王爷,你在大周平日里是怎么教他们的?” 罗维只能道:“他们过一阵子就不会闹了,都还只是小孩子。” 楚太医被罗维这话弄得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他看看罗维,说起来,这罗维也不过还是一个少年。 罗维担心七子和小小他们,可是他现在也没什么办法,能与外面的七子他们联系上。在床上躺着,他只能看着门外的天亮天黑,数着日子过,不时将那半枚鸳鸯扣拿在手里,把玩一下,寥以慰藉。 日子数到第八天的时候,司马清沙又走了来。 这一次罗维刚刚侧躺在床上吃了一碗稀粥,看到司马清沙,罗维因为进了食,而暖和了一点的身子,又开始发冷了。 “你应该好了吧?”司马清沙站在床头问罗维。 罗维应道:“好多了。” 楚太医昨日也告诉司马清沙,罗维的伤势见好。司马清沙看一眼被罗维放在了床榻边上的空碗,对于罗维用了一碗粥下去,司马清沙还是满意的,这说明这人终于不再半死不活了。 罗维等着司马清沙说话,不知道自己又得应付司马清沙的何种怒气。 “你起来陪朕出去走走吧,”司马清沙却出乎罗维意料地说道:“御花园里的百花都开了。” 罗维看了司马清沙半天,觉得这人今天的心情还不错,不知道这几天里,北燕又出了什么好事,让司马清沙看着他,也能有个好脸色了。 “云起,”司马清沙终于又喊了罗维的字,道:“你起身吧。” 罗维大着胆子道:“我,我起不来。” 司马清沙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如今罗维的话,他都是要多想一下,怕被罗维骗了。“你是不想陪朕?”他问罗维道。 罗维这些天还是无法翻身,如何能陪司马清沙去观什么花?“我,我是真的走不了路,”他对司马清沙道:“再过几日吧。” “朕只用了你一次,”司马清沙一把揪住了罗维的膀子,道:“就真能将你弄残了不成?!” 罗维被司马清沙这大力地一拉一扯之下,跌到了床下,跪趴在了床榻边上。 “现在连下衣都穿了,”司马清沙这才松了手,道:“你怎么就走不了路了?起来穿衣,朕带你出去走一走。” 罗维手撑着床榻,一点一点地起身,像是被窝成了一团的废纸,又要一寸寸展平了一般,好半天才站了起来,只是那腰还是直不起来,弯着。 司马清沙却等得不耐烦了,不想再等罗维将腰也直起来,一拉罗维道:“去衣架那里,快一点。” 罗维被司马清沙拉着跌跌撞撞走了几步,便又不肯走了,僵在了原地。 “你又耍什么花样?!”司马清沙是真变了脸,他今日是好心,想带罗维去看看他北燕皇宫里的奇花异草,没想到这人还是不识好歹。 罗维惨白了脸,佝偻着身子,嘴唇哆嗦着,低头看脚下的地面。 司马清沙看罗维这样,不像是装的,心中念头一闪,走回来,伸手进了罗维的下衣里,在罗维的股间摸了一把,摸了一手的血出来。 罗维身下的伤处一直就在流血,两天前才结了痂,今天被司马清沙硬拉着这一走,好容易长起的痂又裂了,血又流了出来。 司马清沙将罗维抱了起来,放回到了床榻上,动作是温柔了,可嘴上还是没有饶过罗维。“你也太不经用了!”他骂罗维道:“都像你这样,倌馆里不是天天都要死人?!你养了多少天了?怎么还是出血?朕只做了一次,就将你这肠子弄断在里面了?” 罗维不想再在司马清沙面前痛叫出声,咬牙死忍着,一声不吭,只粗重的呼吸声,让人感觉他在忍受着苦痛。 楚太医很快又被叫了来。 司马清沙看到了楚太医,便问道:“他这究竟是什么病?是朕弄断了他的肠子?” 楚太医哭笑不得,这怎么还能将肠子弄断呢?肠子断了,罗维还如何活? 司马清沙说着看一眼在床上动弹不得的罗维,一阵心烦,不等楚太医回话,又指着罗维道:“若是肠子断了,朕不如就索性再用你一回,不能让你就这么死了!罗维,你说你还有什么用处?连下面都坏了,只剩一张脸给人看吗?” 罗维仍是死人一般躺着不动。 楚太医却不能置信地看向了司马清沙,他跟随司马清沙多年,可以说是看着这位青年君主长大的,楚太医还是第一次听到司马清沙口出秽言辱人。 “你看朕做什么?”司马清沙却浑不觉自己的话有问题,对楚太医道:“快看看他是不是肠子断了。” 楚太医当着司马清沙的面,将罗维的下衣褪下,一边察看罗维的伤处,一边对司马清沙道:“陛下,锦王爷还不能走动,这是伤口又裂,与腹肠没有关系。” 司马清沙看罗维的双腿被楚太医推弯起张开,如同一个临盆的妇人一般躺着,身下一片血红,终于是不忍心了。“他,他什么时候能好?”放轻了声音,司马清沙问楚太医道。 “王爷的身子本就不好,”楚太医实话实说道:“伤口长得比一般人要慢,臣也说不准。” “他的身子会残吗?” “王爷伤好之后,行走就能自如了。” “朕不是问他走路,”司马清沙道。 楚太医感觉到手下的罗维抖了一下。 司马清沙看楚太医像是不明白他的话,就一指罗维的身下,道:“他那里残了?” 楚太医尴尬道:“长好了就没事了。” 司马清沙掉门而去。 “王爷忍一下,”楚太医对罗维道:“我要将没用处的痂揭下来。” 罗维紧闭了双眼,他曾经可以熬过十年的岁月,这一次也一样可以。一年,罗维对自己道,只是一年而已,司马清沙再辱他,也不会胜过那十年间,自己受过的苦楚。 266.苏美人 罗维只能看不能碰了,司马清沙对罗维的兴趣好像暂时也消褪了少,至少在罗维身下的伤处全长好之前,他是不准备再来凝露殿了。看着罗维伤,他心里不好过,但想他再对罗维好,又不可能,所以也只能先这样将罗维放在一边,不看不想,好像对他们两人都是一件好事。 罗维也巴不得司马清沙不要再出现,身子不那么疼的时候,罗维开始有心力来想想自己如今这个处境了。他是不甘心死在这里的,罗维还是希望自己能回到大周去,那里有家人,还有卫岚,他舍不得他们,就是死,他也不想死在北燕这里。 时间一晃又是半个月过去,罗维能下地慢慢行走了,只是气血还是难看,一看就是一个病中之人。楚太医看罗维走路,风吹吹就要倒的样子,想想还是在当晚司马清沙例行的问话中,说罗维还是需要修养。 司马清沙听罗维还是不好,面色难看地挥手让楚太医退下,他登基以来一向勤政,这会儿忙完了一天的政事,已是夜半三更。 钱公公端了夜宵上来,看司马清沙半躺在睡榻上,手里还拿着一本折子在看。 司马清沙正看着的这本折子,是来自大周的密报。大周东南夷人的叛乱呈了败势,现在夷人已经退到了山林之中,借着山林的险势与周兵周旋,预计这仗还要再打上一段时日。还有就是左相罗知秋,日前已经亲自到了南方,处理水患和流民作乱之事。大周的朝中,风闻兴武帝对太子已经几多不满,多次当众斥责,对二皇子龙玄倒是委以了重用。 “陛下,”钱公公将一碗清汤雪耳放到了司马清沙睡榻的小桌上,道:“您先用些夜膳吧。” 司马清沙也不看钱公公给他送了什么上来,端起碗就喝了一口。 钱公公侍立在一旁,看这碗清汤雪耳,司马清沙只用了一口,当下决定,明日还得再换一个御厨来做夜膳。 司马清沙看着手里的这份密报,大周的形势趋好,等兴武帝真的缓过这口气来,他还能留住罗维几时?将密报往小桌上一扔,司马清沙道:“宣苏美人来,朕要睡了。” 钱公公忙去安排。 苏美人是近日才得宠的宫嫔,份位虽然还不高,但按这样夜夜都能承欢君王的架式,得一个妃位是迟早的事。 司马清沙闭目在睡榻上小憩,在闻到一阵清幽莲香后,睁开了眼。 “陛下,”已经清洗过一番的苏美人跪在司马清沙的睡榻上,身上只着了轻纱,纱下美色一目不然。 司马清沙说:“来了,今天做了什么?” 苏美人道:“奴才今日剌绣,一日没出室门。” 司马清沙翻身将苏美人压在了身下,道:“绣了什么?” “合欢花,”苏美人娇笑道。 “用你的乡音与朕说话,”司马清沙命道。 “是合欢花,”苏美人用了乡音,却是周朝上都一带的腔调。 “合欢花,”司马清沙听了这语音,脸上才有了笑容,道:“你喜欢这花?” “是啊,”苏美人身若无骨地攀在司马清沙的身上,道:“奴才也喜欢陛下。” 司马清沙笑道:“好,今晚你让朕快活了,日后朕就让你自称臣妾。” 苏美人马上主动吻上司马清沙的胸膛,这宫里只有宫妃才可自称臣妾,看来她的妃位就在眼前了。 司马清沙搂着苏美人共赴巫山云雨。 苏美人全心伺候司马清沙。她本只是皇后殿里的一个宫婢,不知为何就入了司马清沙的眼,一日之间飞上了枝头。司马清沙贵为君王,面容英俊,身材挺拔,光这相貌就不知让多少女子倾心。更何况司马清沙对身边的女子一向温柔体贴,苏美人如今只求自己能长久与司马清沙在一起,生生世世才好。 “说话,”司马清沙在情事正浓时,突然又对已经眼神迷离的苏美人道。 苏美人伺候了司马清沙这些日子,知道司马清沙的这个癖好,用乡音说起了她儿时与父母在上都的事情。父亲是商人,她在上都出生,在上都度过了儿时的时光。父亲归乡之后,与母亲双双因病身亡,有功名在身的叔父抚养了她,正因为这样,她这个商人女才有机会进到宫中。苏美人以为司马清沙是对她儿时的事情感兴趣,每每在司马清沙身下说起这些事情,都是事无大小,一一详尽。 司马清沙却并没有去听苏美人的故事,他只是喜欢听她的上都口音,喜欢这女子在他身下用这口音娇喘莺啼,这上都音如今让他着迷。 一番云雨之后,苏美人好半天才平缓了呼吸。 “朕很喜欢你,”司马清沙摩挲着苏美人香汗满面的脸,轻声道。 苏美人心中的喜悦无法言喻,她到今日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她有自知之明,自己姿色只是中等,不知为何就是入了君王的青眼。 “明日朕就下诏,立你妃,”司马清沙道:“说吧,朕的苏妃,在朕这儿想要什么赏?” 苏美人道:“陛下待奴才已是厚爱,奴才不要赏赐。” “小东西,”司马清沙道:“在你眼里,朕是小气之人吗?朕可是这天下之主啊。” 苏美人这时才道:“那奴才只想要陛下贴身的一物?” “哦?”司马清沙道:“你说,朕赏你。” 苏美人便从司马清沙的枕下,摸出了一物,道:“那奴才就讨这个吧。”她常看司马清沙拿着此物看,苏美人就想讨了这个当个信物也好。 墨玉琉璃的佛珠,在睡榻前的烛光照耀下,流光溢彩。 “谁准你碰它的?!”司马清沙看到这佛珠,先前的那份温柔顿时荡然无存,对着苏美人勃然大怒道:“放肆的东西!” 苏美人呆住,半响没有反应。 司马清沙从苏美人的手中夺过了佛珠,只一掌就将苏美人打到了床尾处,狠道:“你竟然敢污了它?!” 苏美人人摔到了床尾,人才从呆愕中醒了过来,全身抖如筛糠,跪伏在睡榻上,连声请罪求饶,“奴才该死,陛下恕罪,饶了奴才这一次吧!”说着已是痛哭流涕。 司马清沙手拿着这串佛珠,先是用手用力擦拭,就像这佛珠上沾了多少污物一样,然后就看着这串佛珠发呆,对于苏美人的求饶充耳不闻,就好像这个女子已经不存在了一样。 钱公公被司马清沙叫进了寝殿来,隔着玉骨的屏风,他就听到龙榻上,苏美人哀哀的痛哭声。钱公公不知道这是出了何事,跪在地上听命。等了好半天,钱公公才听到司马清沙对他道:“去带罗维来。” 267.美人之死 夜半三更,司马清沙让自己去寝宫,罗维自是不肯。 钱公公只得命人绑罗维,只是没想到罗维拼起命来,几个太监也制不住他。钱公公一看这样不行,便命身边的小太监又喊了几个待卫来。 罗维被几个孔武有力的侍卫按着,还是挣扎。 “王爷,”当着侍卫们的面,钱公公还得欲盖弥彰,假意对罗维道:“你大周来了国书,陛下是让您去看看,不是要将您下狱,您就放心吧。” 罗维想骂。 “王爷,”钱公公走到了罗维的跟前,耳语道:“这里这么多人,有些事传出去,对王爷不好吧?” 罗维道:“公公不如就请陛下将我下狱好了,这里与你北燕的大牢,有什么分别?!” “王爷啊,”钱公公视意侍卫们手下少用点劲,他自己用巾帕,将罗维的嘴给堵上了,说:“现在宫中之人大多歇息了,王爷这样大喊大叫会扰人清梦的,奴才们没关系,可是贵人们就不能被王爷这样惊扰了,王爷就原谅奴才这一回的无礼吧。” 罗维是被硬绑进了司马清沙的寝殿里。 钱公公将罗维推进了殿中后,就带着人退了出去。站到了殿外后,钱公公就将没必要在场的人,都遣走了。 罗维贴着殿门站着。 司马清沙从内殿走出来,看罗维嘴堵着,手被反绑的样子,摇头咂了一下嘴,道:“云起,你也是个聪明人,为何到了朕这里,就要自讨苦吃呢?” 罗维顺着殿门往一边滑,想离司马清沙越远越好。 司马清沙上前几步,将罗维堵按在了殿门上,说:“云起,其实朕还是喜欢你以前的样子。” 以前的样子是什么样子,罗维想不起来,他只是冲司马清沙摇着头。 司马情沙将罗维扛在了肩头。 罗维想再挣扎,被司马清沙空出一只手来,将他双腿一按,他就真是动弹不得了。 进了内殿,绕过了玉骨屏风,一张宽大的龙床就摆在那里。司马清沙将罗维轻放在了龙床上,伸手拿掉了罗维嘴中的巾帕。 “你又想怎样?”罗维的嘴一得自由,就对司马清沙喊道:“上次辱我还不够吗?!” 司马清沙道:“你如今在朕的手上,朕想要怎样,好像不需要你罗三公子同意吧?” “你也是一国之君!”罗维急道:“后宫三千佳丽,你何必这样抓着我不放?!” “朕也不明白,”司马清沙细细端详着罗维的脸,道:“后宫三千,好像都比不上你一人。” 罗维涨红了脸,“你疯了吗?!”他问司马清沙。 “没疯,”司马清沙没费劲就除了罗维的腰带。 罗维这会儿听到了这睡榻的尾端,竟有女人的哭声传来。罗维顺着声音望过去,竟是一个长发遮面的女子,裹着被子跪伏在那里哭。罗维猛地又开始挣扎,口中骂司马清沙道:“你混蛋!放开我,你这个疯子!” “那个女人什么也不会说,”司马清沙无谓道:“你怕什么?” “这是你历代北燕君王的寝室,”罗维挣扎道:“你不怕惊了你的祖宗们吗?!” 司马清沙按着罗维道:“没错,罗维,我父皇就是死在这殿中!” “你父皇之死是我一人之过?”罗维死死揪着自己贴身的衣物,不让司马清沙再往下撕扯。 “你若是死在西南的那片沼泽就好了,”司马清沙不会将这两件薄薄的亵衣放在眼里,看罗维死也不松手,反倒得了一种情趣,直接几下,将这两件亵衣扯成了碎片。 罗维逃不过去,羞愤之下,只得闭眼不看。 司马清沙这一次没有再一味的蛮干,罗维若是再伤一次,不知道又得等多长时间才能好,又一次享受到这种温暖紧致的司马清沙,不希望自己再等上一场。 苏美人已经忘了哭泣,近在咫尺的喘息声,冲撞声,体液在冲撞之下发出的水渍声,让她捂住了双耳。有些事她一直想不明白,只道是自己的运气好,又或是上天注定的缘份,但听到罗维方才那几声带着上都口音的话语,苏美人突然就想明白了,皇帝不是喜欢她这个人,而是喜欢她这一口上都的口音啊。怪不得,他与她在一起,总是命她用乡音说话,原来如此,苏美人的身体瑟瑟发抖,害怕,愤怒,悲哀,又觉自己这一段自以为得宠的日子过得可笑,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此刻是该哭,还是该笑。 司马清沙自己尽着兴,看了看身下的罗维,只见罗维只是闭目咬牙,一脸的苦楚,显然是在生捱。司马清沙再看一眼罗维的那处,软在那里,这人竟是一点乐趣也没享受到。“云起,”司马清沙问罗维道:“你就这么厌朕?” 罗维因为司马清沙的一个加力,闷哼出声,一副受刑的模样。 “与朕在一起,就让你如此难受?”司马清沙执拗地问道。 “你,”罗维喘息着道:“你够了没有?” 罗维想早点结束的问话,让司马清沙黑了脸。这宫中的女子用尽了心思,讨他欢心,只为一承恩泽,就是北燕的那些官宦,又有哪一个不是对他奉承有加?这罗维却是避他如蛇蝎,这让司马清沙心下又是不快。想这罗维一心利用他时,连说出来的话,都是合他的心意,现在显然是心不在了。 “你放过我吧!”罗维只觉腹中涨痛,不想再受了,往外推司马清沙道:“你还不够吗?” “你过来!”司马清沙却命床尾的苏美人道。 苏美人跪伏着不敢动,也不敢抬头。 “若是想朕饶你,还想为妃,你就过来,”司马清沙将罗维侧抱了,对苏美人道。 苏美人心中天人交战一番,还是慢慢爬了过来。 罗维已经被司马清沙弄得神智迷糊,竟是没有即刻想过来这是发生了何事。 司马清沙对到了他与罗维近前的苏美人道:“你让他舒服了,朕就赏你。” 苏美人泪眼看向司马清沙,往日的那种温和已经不在了,此时司马清沙的脸上只有狂乱。 “司马清沙!”罗维这时反应过来,大喊出声,“你是畜生吗?!” “快一点!”司马清沙深埋在罗维的身中,厉声命苏美人道。 苏美人低头,张嘴向罗维的身下探去。 罗维叫骂起来,却无力挣扎,也无法抗过人的本能,最后只能被司马清沙拉进了一场噩梦般的疯狂中。 天亮之时,罗维脱力之后,陷入了昏睡之中。 苏美人跪在了睡榻下面,嘴角还沾着白浊。 “你果然会伺候人,”司马清沙心满意足之后,坐起来,抬起了苏美人的下巴。 苏美人想讨好地冲司马清沙笑,只是脸已麻木,笑不出来。 司马清沙看了苏美人一会儿,突然就手往下移,将苏美人的咽喉捏在了手里,“你碰了朕的东西,就不能再活着了!”喉骨的碎裂声从手下传来,司马清沙的脸上也不见一丝动容。 268.伤痕难消 罗维在睡梦中也十分不安稳,总是说着话,但司马清沙细听,也听不出他在说些什么。 “陛下,”钱公公站在了屏风外面。 “进来,”司马清沙说了一声。 钱公公绕过屏风走了进来,第一个进入他眼帘的,就是地上横卧着的苏美人的尸体。 “将她拖出去,埋了吧,”司马清沙说。 “奴才遵旨,”钱公公领旨,抬眼看坐在睡榻上的司马清沙,只见司马清沙正望着睡在床里的罗维,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罗维披散在被外的头发。 “还有事?”司马清沙看钱公公站着不走,便扭过头来问道。 钱公公说:“陛下,时辰不早,得梳洗了。” “嗯,”司马清沙又转过头去看罗维。 钱公公无法,自己抱起了苏美人的尸体,退了出去。 “总管,”寝殿外,几个太监看着钱公公抱着苏美人出来了,忙都深弯了腰,不敢看。 钱公公将苏美人的尸体往地上一扔,道:“运出去,埋了。” 几个站得远一些的小太监忙走上前来。 “会办事吗?”钱公公训道:“去弄张草席来,人要入土为安,记住了吗?” 一个小太监忙跑去找草席了。 钱公公又看一眼地上的苏美人,这也是得过宠的,这段时间,这女子在宫中可谓是风头无两,没想到竟然一朝横死。司马清沙没说要厚葬,钱公公就连一口薄棺也不敢给她备下。“知足吧,”钱公公对着苏美人的尸体暗道:“惹怒了君王,没有连累家人,就是万幸了。” 寝宫内殿里,司马清沙亲自动手替罗维擦洗着身子。在澡池里抱着罗维,司马清沙才看清了罗维背后的伤疤,竟是整块整块地连成了一片,摸上去粗粝磨手,如同风干的桔皮一般。司马清沙当下就皱了眉,对外喊道:“去传太医来。” 钱公公以为是罗维昨夜又被弄伤,忙就命人去传楚太医来。 楚太医听到罗维昨夜被司马清沙弄去了寝宫,这会儿司马清沙又急召他去,还没看到罗维的人,就已经认定这罗维一定又是伤了,心中对司马清沙不由得有了些许的不满。罗维也是皇子,名声响彻诸国的贵公子,若是这人该死,那就杀了他,这样一味凌辱,有违君子之道!但是楚太医心里有这样的想法,却不敢流露出来。 司马清沙在澡池里喊了罗维两声,罗维也只是半睁开眼看了看他,随后就又睡过去。 “陛下,”楚太医跪在了澡池边。 “他背上的疤痕为何不替他去掉?”司马清沙也不看楚太医,开口就问道。 楚太医大着胆子抬头,就看见司马清沙在替罗维洗着头发,专心致致的,往罗维头上浇水的时候,还用手挡着罗维的脸,怕呛着了罗维。楚太医看愣了,这样看,怎么也看不出司马清沙是恨罗维的。 “朕在问你话,”司马清沙见楚太医不答他,便又说了一句。 楚太医忙道:“回禀陛下,锦王爷身后的疤痕面积太大,想全部消除,怕是很难。” “不是有什么生肌的药吗?”司马清沙道:“给他用啊。” 楚太医说:“这大片的疤痕,怕是生肌之药,也无能为力。” 司马清沙这才看向了楚太医,道:“你不试怎么知道不行?宫中的药随你取用,总之朕不想看到他的身上有这种伤疤。” “臣遵旨,”楚太医只得先行领旨。罗维的皮肤白嫩,哪怕一道浅痕在这身皮肤上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这后身的大片疤痕,是皮都磨烂后,用了北燕皇室秘制的生肌药,才能一月不到长好成这样的。这要再去掉疤痕,楚太医自认没这个本事。 司马清沙将罗维的几根掉发拿在了手里,又对楚太医解释道:“他若是还有机会回到大周,这身伤疤要是让人看去了,天下人又要说朕不懂待客之道了。” 楚太医觉得司马清沙还不如不说这话,他现在越发觉得自家万岁,对这罗维不是恨这么简单。 司马清沙将罗维洗净后,自己才匆匆洗了,由宫人伺候着更衣,去上朝听政。 罗维夜间被绑去司马清沙的寝宫,白天被两个小太监抬回了凝露殿。 楚太医到了凝露殿后,就遣退了众人,只留下老王太监一人在旁伺候。他褪下罗维的下衣,查看伤势。一看之下才放了心,这次只是红肿了,但没有再出血,司马清沙昨夜已经是手下留情。楚太医又替罗维将下衣拉上,盖好了被子,再把罗维的脉,马上就又愁上了,他把出了春阳之脉。这放在一般人身上,只要歇一歇,就会没事,可对这罗维,就难说了,要是日日这样下去,罗维的心肺只会越来越差。 “他怎么样?”老王太监在一边问。 “让他睡吧,药等他醒了后再给他服,”楚太医道:“不能让他发热,你要小心伺候。” 老王太监说:“奴才就在这儿守着。” 楚太医这才到一旁开药方去了。 老王太监看着睡着不醒的罗维,哀声叹气,这样的日子,先不说罗维,他就先过不下去了。 “有事就叫我,”楚太医又看看这间宫室,想叫老王太监没事将这里收拾打扫一下,最后一想还是算了,这老太监服侍罗维就已经不耐烦,让他再干这活,这太监不知道又要说出什么怪话来了。 楚太医走了没一会儿,钱公公就又到了,站在床边看了罗维一会儿。 老王太监对钱公公还是怕的,站在一旁毕恭毕敬。 “今早苏美人被陛下处死了,”钱公公对老王公公道。 一个得宠的宫嫔死在帝王寝殿里,这事早就传遍了整个北燕宫廷,就连老王太监这种,冷宫里伺候罪人的太监也已经知道了。“奴才也听说了,这事是真的?”老王太监问钱公公道。 “你也别管真假,”钱公公道:“今早在陛下寝宫里的就三个人,除了苏美人外,就是这个锦王爷在陛下身边了。” 老王太监说:“总管有何吩咐?” 对于老王太监的蠢笨,钱公公也不能再骂了,说道:“苏美人死了,锦王爷可是清清爽爽的回来了,你可懂我的意思了?” 老王太监说:“苏美人是因为锦王爷死的?” “混帐东西!”钱公公骂了一句,“你不要命了?!” 老王太监忙就跪下了,道:“奴才向来是个蠢人,总管是知道的。” “苏美人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钱公公直接提点这个老太监道:“所以你的这张嘴也给我紧一点,凝露殿的事情,传出一点出去,你这脑袋就别想要了!” 老王太监忙磕头说是。 “蠢货,”钱公公又骂了一句,派这么一个蠢人来伺候罗维,现在看来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269.终老北燕的条件 罗维一觉醒来后,才知道了苏美人的死讯。 钱公公打量着罗维,见自己亲口说了这消息后,罗维面无表情,便道:“王爷,可是受惊了?” 罗维道:“是陛下让你来说这事的?” 钱公公说:“陛下在与大人们商议国事,特命奴才来看王爷。” “那是你北燕后宫的女子,”罗维道:“她的生死与我何干?” 钱公公被罗维说得噎住。 “钱总管还有事?”罗维又冷道:“这天还没黑,陛下又要让我过去了?” 钱公公忙一摇手,不知道这话罗维怎么有脸说出口的。 罗维就冷眼看着钱公公,他还记着昨夜的那种迷乱与疯狂,现在想想还觉恶心。比昨夜更恶心的事,罗维也不是没有受过,只是重活了一世,他没想到自己竟还能落到这种地步。想着想着,心口就一痛。 “您休息吧,”钱公公从罗维这里也套不出什么话来,只得退了出去。 “钱总管,”钱公公刚出了凝露殿,皇后殿的一个大太监就走上前来道:“皇后娘娘让你去一趟。” 钱公公就知道这皇后要问他今早的事,说道:“我知道了,一会儿就过去。” “钱总管,”这大太监是皇后的心腹,在这宫里也是排得上号的人物,看钱公公要走,便将钱公公一拦,道:“你还是先去见皇后娘娘吧。陛下严命宫中人不得进入凝露殿,我已在这外面等了你半天了。” 钱公公堆了一脸的笑,说:“那是我的错,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我向老弟请罪了。” “钱总管,钱老哥,”这大太监看钱公公这样,便也摆了一张笑脸出来,道:“请吧。” 这天晚上,议完了国事,批完了奏折,就又是三更天了。司马清沙用了夜宵后,又命钱公公去将罗维带来。 钱公公苦着脸,这次他事先叫上了侍卫跟着,省得罗维再要拼命不从,他也不会像昨晚那样抓瞎了。 罗维这次却没有多说一句话,跟着钱公公就走。 钱公公反倒又不放心了,在凝露殿里,就将罗维的周身搜了一遍,生怕罗维起了什么歹念,要害司马清沙。 “总管多虑了,”罗维张开双臂让钱公公搜,道:“陛下是马上的皇帝,我一个不曾习武之人,怎么可能能伤到他半点?” 钱公公赔笑道:“王爷不知啊,我们这些下人,万事都小心一点总不会错的。” 罗维只是一笑。 钱公公的手就是一僵,他也算是阅人无数了,第一次看到人笑,自己却打了一个寒战。 司马清沙斜躺在睡榻上等着罗维,见罗维今天是自己走进来了,意外道:“你今日倒是乖了。” 罗维站下来,说:“我不来,也会被绑来,不如就走了来,大家都省事。” 看罗维一天之间,又变了一张脸对自己,司马清沙将脸一沉,道:“罗维,你这是不怕了?” 罗维将头一扭,看着睡榻旁的龙形烛台,道:“我如今还有什么可怕的?那个女子我听说被陛下处死了,陛下也要处死我吗?” 司马清沙将罗维拉到了自己的怀中,道:“怎么?你今晚也想要一个女人来陪着?” 罗维冷道:“陛下后宫的女子众多,就是天天杀一人,也杀不完的。” “闭嘴!”司马清沙被罗维的话剌痛了,喝道:“你当朕是何种人?!” 罗维便闭了嘴,司马清沙如今在他心中,与龙玄一样,都是疯的。 “朕很后悔让那个女人碰了你,”司马清沙将手伸到了罗维的身下,搓揉起来。 罗维也不挣扎,只是道:“所以你就杀了她?那也是一条命,错也不在她,陛下杀她,一点道理也没有。” 司马清沙在罗维的劲项间轻轻啃咬着,含糊不清地道:“你是说该死的那个是朕?” 罗维不答。 司马清沙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满意地听到了罗维变急促了的呼吸声,“云起,如今朕是北燕的皇帝了,决定一个北燕人的生死,朕有这个权力吧?” “我不是北燕人,你是好是坏,与我无关,”罗维勉强吐字道。 “你以为朕会放你回去?”司马清沙在罗维的唇上狠咬了一口。 “你现在杀了我,”罗维别过头,躲开了司马清沙紧接下来的一吻,说道:“我不就回不去了?” “可朕还不想杀你!”司马清沙身子往睡榻上一倒,带着罗维双双倒在了睡榻上。 罗维的身子这时往上一挺,“啊”的叫了一声。 司马清沙将变湿滑的手,从罗维的下衣里拿了出来。看着罗维有些失神的神情,他倒是笑了,将这湿手往罗维的嘴上抹去。 “疯子!”罗维还是骂出了声来。 司马清沙趁着罗维张嘴骂他的工夫,就将沾着白浊的手指探进了罗维的嘴里。 罗维合嘴就咬,嘴里一下子有了血腥味,他将司马清沙的手指咬破了。 司马清沙却也不恼,抽手出来,吻上了罗维,知道罗维不会让他吻,就用手死死锢住了罗维的头。舌伸进罗维的嘴中后,司马清沙感觉到了罗维还是要咬,便又用一手巴住了罗维的下颌,不让罗维合上嘴。 最后两个人的嘴中,都满是那种白浊特有的腥膻味。 一吻结束后,罗维趴在了睡榻边上,就干呕起来。 “你自己的东西,你还不惯吗?”司马清沙轻拍罗维的后背。 罗维手一扬,就打开了司马清沙的手。 司马清沙性起,将罗维又按到了身下,道:“罗维,朕是真不想你死,你若是能替朕生一个孩子出来就好了。” “疯子!”罗维又骂了一声。 “朕遇见你之后,是有些疯了!”司马清沙往下拉扯着罗维的衣物,“云起,朕不会让你走的,你只能跟着朕!” 罗维被司马清沙这话说得心下就是一寒,开口想要细问,却又被司马清沙的舌乘虚而入,身下也是一痛,什么话也问不出来了。 “朕不让你走,”司马清沙将罗维在身下弄至瘫软痉挛,不停地只重复这一句话。 罗维的心口又是一阵疼痛,当他几乎忍不住这疼痛,要叫喊出声的时候,司马清沙终于在他身上不动弹了。罗维大口地喘息着,直到这阵心口的疼痛渐渐消失。 “受不住了?”司马清沙看罗维这样,伸手摸摸罗维的额头,没有发热,再看看罗维的身下,没有出血,便拿过枕边放着的巾帕,替罗维擦脸上的汗水,“云起,你若甘心在朕这里,朕会好好待你。” 罗维手捂胸口道:“龙玄这个人你最好不要相信,合作一次,他不负你,不代表第二次,他还会守信。” “你是担心朕被龙玄所骗,还是担心龙玄再与朕联手,你就得终老在我北燕?”司马清沙突然又厉声逼问起罗维来。 “好,”罗维却一脸平静地看着司马清沙,道:“你让我甘心跟你,你若杀了龙玄,我就这一生终老北燕,陛下,你能做到吗?” 270.烫伤 司马清沙看着身下的罗维,像是不认识罗维一样,又像是想把罗维的样子刻在脑子里一样。“你想让朕去杀龙玄?”他也一脸平静地问罗维道。 罗维只是戏谑的一笑。 司马清沙只一掌就将罗维的半张脸打得红肿,“龙玄死了,龙玉登位,你就可以归国,罗维,你到了现在还是要算计?!” “陛下,”罗维只是嗤嗤地笑着,说:“如果龙玄成皇,你一定会后悔!” “罗云起!”司马清沙抬手又要打,但看罗维肿起多高的半张左脸,最终没有再下手。 罗维这一次终于是从司马清沙的寝宫里走了出来。脚步蹒跚,头发散乱,脸颊红肿,身上所着衣物,也只是一件纯白的内袍。他走在北燕的宫廷里,不时有宫人太监对他侧目而视,小声议论,罗维对此倒不在意,只是觉得这一段往凝露宫去的路,好像太长了一点,他怎么走,也走不到终点一样。 钱公公是负责押罗维回凝露殿的人,跟在罗维的身后,看罗维几乎是拖着腿在走路,真想上去扶这罗维一把,可是钱公公不敢。司马清沙方才怒气冲冲地出了寝殿,不用问也知道又是这罗维触怒了圣颜,这个时候任谁也没有胆子对这个人表示善意的。看着前面的罗维又不走了,钱公公也没让手下人去催他,就站着等。 “坏人!呸!” 身后有出自小孩儿之口的骂声传来,清晰无比地传进了一行人的耳中。 钱公公忙回身去看,看见司马清沙的三子抱着一个小球,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坏人!”小孩儿看一行人都看向了他,唯独那个自己骂着的人不回头,便又叫骂了一声。 “三殿下,”钱公公忙走到了三皇子的身边,哈着腰问:“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呢?” 就在钱公公的问话间,两个嬷嬷带着几个宫人跑了过来。 “怎么伺候主子的?”钱公公马上就训这几个伺候三皇子的宫人道:“怎么让三殿下一个人在这里?!出了事你们担得起吗?!” 宫人们低头听训。这三皇子天生好动,她们只是一个不注意,这个小主子就跑了个无影无踪,叫她们一阵好找,但这是皇子,再有不对,也是她们这些下人的不对。 “他是坏人!”三皇子拉着钱公公的衣袍,指着罗维叫道。 “三殿下,您快回殿去,别让娘娘担心,”钱公公不能跟着一个小孩儿一起骂罗维,只得哄这个中宫嫡皇子道:“您再不回去,娘娘可就要着急了。” 罗维站着歇了一阵,感觉腿脚又有力气了,迈步又往前走。 三皇子看罗维要走,便往前跑了几步,将手中的小球扔向了罗维。 一个三岁小儿的力气能有多大?所以罗维就算腿被球砸到,也没有停步,更没有回头看这三皇子一眼。 三皇子看自己的球都砸在罗维身上了,这个“坏人”都不理他,小孩儿不满意了,当下大哭起来,口口声声只说罗维是个坏人。 钱公公有些手脚不够使了,是要先哄这三皇子,还是先押着罗维去凝露殿?“跟上去啊!”他的衣袍还被三皇子抓在手里,钱公公也不敢将三皇子的手拿开,想了想,还是对手下人道:“跟着王爷先走,我一会儿就到。” 三皇子嘴里喊着坏人,就要追罗维。 “殿下,奴才的小祖宗哦,”钱公公忙拦住了三皇子,哄道:“您可不能再哭了,再哭奴才可就得挨娘娘的板子了,您饶了奴才这一回吧!” “我让母后打他!”三皇子指着罗维道。 “那您也得去跟娘娘说才行啊,”钱公公将三皇子往后带了几步,想着该怎么把这个小祖宗哄回皇后殿去。 罗维走出去没多远,正下回廊台阶的时候,从回廊的拐角处,冲出了一个小太监,一下子就撞到了罗维的身上,手上拎着的食盒也就在这一撞之下,全都翻在了罗维的右臂上。 “瞎了眼的奴才!”等钱公公反应过来,将三皇子交给教养嬷嬷,赶到台阶处时,就看见罗维已经跌到了台阶下面,一身的菜饭狼藉,右臂那里的衣袖全部都湿了。 罗维的右臂疼痛,他用手去摸,一碰之下疼痛更甚,忙将手又拿开,知道自己这是被烫伤了。 钱公公几步跑下了台阶,看罗维在地上站了几下,都没能站起来,忙就伸手过来扶。 罗维的右臂又被钱公公碰到,倒抽了一口冷气。 “王爷伤着了?”钱公公忙就拿开了手,问道。 罗维只是看着那个跪在台阶上的小太监,还是想自己站起身来。 “王爷,您小心点,”钱公公走到罗维的左手边,扶着罗维的左臂,这才将罗维从地上扶了起来。“王爷,您还伤着哪儿了吗?”钱公公一边问罗维,一边命自己手下的一个太监:“快去请楚太医。” 被钱公公点到的太监,忙就往太医院跑了。 钱公公这时才有空看那个闯了祸的小太监,一看之下,这小太监他还认识,是在皇后殿听用的。钱公公觉得头疼了,这一撞摆明了就是故意的,这皇后娘娘向来做事是个稳当的,今天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罗维是质子,有再大的罪过,也轮不上后宫的皇后动手教训啊。 罗维也看了这小太监一眼,然后转身就走。方才他是躲了一下,不然那食盒里的滚水应该是往他脸上去的,这些人,罗维看看四周,路过的宫中之人都驻足望着他这里,指指点点,这些人个个只想看他狼狈,不想他好过罢了。 “都看什么?”钱公公高声说了一句。 这个大总管的积威还是够的,被他这一喊,看罗维笑话的宫人太监们忙都散去了。 罗维一步一步拖着快没知觉的腿,右臂火烧一般的疼痛,带着一身的汤汤水水,就这样在众人讥讽的目光中,走回到了凝露殿。 “这是又怎么了?”楚太医脚步轻快,竟是比罗维更早到了凝露殿,一看罗维这样,忙就问道,心想这是陛下将膳桌也掀在了罗维的身上? “您就先别问了,”钱公公跟在后面道:“您快给王爷瞧瞧吧!” 罗维要脱衣,没想到衣衫已经沾在了右臂的破处上,他刚一往下脱,就有撕皮之疼,人僵停在了那里,一动也不敢再动了。楚太医看着不好,忙拿了小剪上来帮忙。钱公公也上来帮忙按着罗维,不让罗维应吃疼而乱动。等楚太医好不容易将罗维的这半边衣袖,一点点剪了下来后,楚太医和钱公公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罗维的整条右臂,满是水疱,泼在上面的水不知道能有多烫,这发红的血肉看上去,竟是如烹煮过了一般。 罗维心口一阵气闷,大口喘了几下后,才对楚太医道:“麻烦楚大人替我上药吧。” 271.国书 罗维被皇后殿的太监烫伤,司马清沙在这天下了早朝之后,就知道了。 “陛下您看?”钱公公问司马清沙该怎么办,这是帝后之间的事,他这个太监夹在中间,最好是一句话也不要讲。 “他的伤重吗?”司马清沙问。 “楚大人说,可能会留疤,”钱公公在这事上不敢瞒司马清沙,老实说道。 司马清沙一听又要留下伤疤,当下就想往凝露殿去,但走出去几步了,又停了下来。自己这么急切地去看罗维又能得到什么?这个人还能感激他不成? “陛下,您看那个小奴才,”钱公公跟在司马清沙后面问:“要怎么处置?还是交由皇后娘娘处置?” “杖毙,”司马清沙又回头往原路走。 “那皇后娘娘那里……”钱公公试着提醒司马清沙,这毕竟是皇后殿的太监,总要给皇后留几份薄面。 “赐谋今天真骂罗维了?”司马清沙却直接问起了三皇子的事。 “是,”钱公公说,看司马清沙阴沉着的脸,他是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传他来见朕!”司马清沙命道。 “奴才遵旨。” “楚太医还在罗维那里?”司马清沙走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钱公公道,“除了留疤,还有什么伤处?” “锦王爷这次的烫伤还挺厉害的,”钱公公如实禀道。 “生下一个儿子,她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司马清沙冷哼了一声。 钱公公知道司马清沙这是在骂皇后,更不是敢搭腔了。 司马清沙站下来道:“你还跟着朕干什么?” 钱公公自打了一记耳光,道:“奴才这就去传陛下的话。” 烫伤了罗维的皇后殿小太监,被人从皇后殿拖出,拉到午门外,以不敬之罪,被行刑人当众,用沸水活活烫死。三皇子司马赐谋,被叫到司马清沙的御书房后,直接就挨了司马清沙的教训,之后就被送去了太后处受教,言下之意,就是夺了皇后养子之权。皇后只三皇子这一子,当下赶到御书房外求见司马清沙。 “娘娘,”钱公公进去通传,出来后就一脸为难地对皇后道:“陛下命奴才问娘娘,后宫妇人不得干政,娘娘来这御书房是要做什么?” 皇后大哭而回。 北燕后宫一时之间,热闹非凡。 而罗维,这所有事的根源所在,却对此一无所知,服了楚太医开的一剂药后,他是沉沉睡去,中间老王太监想叫醒他再服药,都没能叫醒他。 这天夜里,罗维是坐了软轿到了司马清沙的寝宫。司马清沙在灯下看他裹着白布的右臂,看了良久,最后将罗维搂在了怀里,没有再行云雨之事,只是搂着罗维睡了。 被司马清沙拥在怀里,罗维又哪里能睡得着,看看睡榻之上,一件能伤到司马清沙的利器都没有,只得一夜睁眼到了天亮。 第二天司马清沙去上朝,罗维就又坐软轿回凝露殿,一路上再没有宫人敢驻足看这顶软轿。皇后的遭遇,让这些后宫之人悟到了一件事,这罗维对于自家万岁来说,是只可己欺,他人是万万碰不得的。 罗维是隔了两日之后,才从钱公公的口中得知了此事。就如司马清沙所想的一样,罗维听完了钱公公的话后,只是看着钱公公,一副这事与我何干的样子,一点感激也没有。 钱公公忍不住道:“王爷,这事是因你而起。” “这是陛下的意思,我未曾说过一言,”罗维回钱公公道:“钱总管还要我说几遍才行?你北燕的事情,与我一点干系也没有。” 钱公公与正在为罗维换药的楚太医对看一眼,这罗维究竟是要可怜他好,还是要避他三尺之远才好? 罗维的右臂又是伤得不清,司马清沙想夜夜与罗维春宵是不可能了,但还是隔三差五命人用软轿将罗维抬到寝殿,带着小心地“欢爱”一番,然后搂着罗维睡一觉,天亮之后,司马清沙去上朝,罗维回凝露殿补眠。这日子竟就这样一天天过了下来。 罗维急于想知道大周的情况,但是司马清沙在他面前只字不提大周,罗维也没办法从旁人嘴中问到,只得强忍着心中的焦虑,在北燕宫中度日如年。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近三个月,来的时候还是初春三月,此时一晃眼已是到了初夏。 司马清沙没有再让罗维受伤,直到兴武帝给他来了一封国书,除了提出要向北燕买粮之外,就提起了罗维归国之事。此时大周境内,南方的流民之乱已经基本平息,兴武帝也有精力向司马清沙试探,何时可放罗维回周这个问题了。兴武帝的这个试探,让司马清沙对罗维的好脾气再次终止,一想到自己可能留不住罗维,司马清沙就恼火不已,已经到手的人,他怎么可能再放走? 当天晚上,司马清沙亲去了凝露殿,罗维对他已经是万般忍耐,无奈这晚在司马清沙的眼中,罗维一向的冷漠,成了触怒他的导火索,再次对罗维用了强。楚太医又一次被连夜叫到了凝露殿,这一回等着他的,又一身青紫,身下流血不止,无法行走了的罗维。 司马清沙站在床榻旁,看着楚太医为罗维治伤,甚至中途伸手到了罗维的鼻下,试探罗维的鼻息。 “陛下,”楚太医医者仁心,看着罗维这样实在是不忍,对司马清沙道:“您这样是为了何事?他的心脉本就有伤,受不住这样伤下去啊!” 像是要应证楚太医的话,楚太医的话音刚落,罗维昏迷之中就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楚太医急忙去扒罗维的嘴,将罗维的身子侧过来,怕罗维的咽喉被血堵住。 司马清沙直到这时,才心惊起来,转身逃也似得走了。 罗维几口血吐出来后,人也缓了过来,睁眼看身边的人是楚太医,竟还有心情对楚太医道:“又要劳烦你了。” 楚太医看罗维开口能言了,才松了自个儿的衣领,透了一口气出来,说:“王爷,你这又是什么地方惹怒了陛下?” 罗维说:“我不知道。” 楚太医就随口说道:“今天你大周来了国书,陛下一天都不高兴。”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罗维听说大周来了国书,忙就强打起精神问道:“陛下就是为这事不高兴?” 楚太医说:“我也是听说,在下只是一个太医,上不了朝堂的。” 罗维心中突然就是一喜,司马清沙今晚又来发疯,那封国书应该是提到他归周的事情了,这么说来,大周的近况是大有改观了? 楚太医低头替罗维把脉,没有查觉到罗维脸上一闪而过的喜色。 司马清沙却在回到寝宫之后,一个人在内殿里,困兽一般地来回走着,他在想,我要怎样才能留住罗维? 272.黑屋 帝王与质子,一个要强留,一个要逃走,各怀着心思的两人,突然之间就又陷入了一种看似各不相干的僵持中。 司马清沙在罗维又一次的养伤日子里,没再来过凝露殿,但也对钱公公说了一句,“罗维是来当质子,不是来享福的”,钱公公不用司马清沙多讲,也知道这话的意思了。 罗维待在凝露殿里,除了每天两次的换药,服药之外,再也看不到人了。楚太医与老王太监,也不再与他说话。楚太医只在纸上与罗维写了一句话,“陛下不准”。罗维看到这句话,从此也不再与这两人说话,人命在司马清沙的眼中,同样轻如草芥,他没必要再因为说话,害了两条性命。 被窗外的夏蝉鸣叫声吵醒,罗维睁开眼,看到的还是这间年久失修,满是灰尘蛛网的凝露殿。罗维失望地又将眼睛闭了一会儿,每次醒来睁眼时,他都希望能看到,上都罗府自己卧房里的那些摆件,他的身边还能有卫岚,在北燕的这一切只是他的一场恶梦。再次睁眼,床榻边没有人,罗维苦笑,卫岚还在大周的东南平乱,这里怎么会有卫岚? 坐起身来,身下还是有些疼,罗维又缓了一会儿,才试着下床,这一回腿没有再发软,能在地上站住了。看看离床不远的桌上,放着水和几张饼子,这就是他这一天的口粮了。司马清沙人不来了,但也不想让他好过。罗维挪到桌前坐下,喝了几口水,用了半张已经发硬,咬一口下去,如同石头一样的粗饼。 罗维吃完东西,坐着看自己身处的这间宫室,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将这里打扫一下,这个念头刚一起,罗维就自己摇了摇头,这屋里一样打扫用的工具都没有,他要怎么打扫?慢慢从桌边挪到了门口,一推门,门从外面被锁上了。罗维没办法,又从门口挪到了一扇朝南的窗前,一推之下,这窗倒是被他推开了。 窗外是一处荒弃了的庭院,正是夏季,野草藤蔓疯长的时候,庭院里一片绿色,其间还点缀着不知名的小花,不时还有几只蝴蝶飞舞,虽然一草一木生长的杂乱无章,但也能看出一些野趣来。 罗维依在窗台上,任夏日的阳光洒在身上,对别人来说太过灼热的阳光,对于罗维这种畏寒的人,却是正好。罗维就看着窗外的庭院,晒着太阳,就这样过一个白天。没人与他说话,他也出不去,连身边的事情他都无从知晓,就更别提隔山隔海的大周了。鸳鸯扣在手里捏着,因为被常久的摩挲,这玉鸳鸯格外的光润,罗维不时会想起卫岚,只是他不知道卫岚是不是也会想起他。 连续几日,罗维都在这窗台上度过。 钱公公将这事报与了司马清沙,他的本意是想让司马清沙知道,罗维这几日很老实,不吵不闹,没再动什么坏心思,想让司马清沙放心。 司马清沙却仍是一脸不悦地道:“外面有什么可看的?” 钱公公说:“是一个荒了的园子,就是一些杂草。” “没什么可看的,就别让他看了,”司马清沙又落笔在奏报上,道:“他倒是悠闲自在。” 钱公公亲自带了人,连夜在凝露殿的这间宫室外忙活了一夜。 罗维在床榻上躺着,他是听到室外有人声,可是喝了药后昏沉着的脑子,让他没精力去多想,这外面的动静是为了哪般。等罗维第二天醒来后,发现屋中除了门边的缝隙里透着几丝光亮外,还像是在夜里。罗维从床上下来,才发现这屋里的窗户都被砖砌死了,只给他留了一扇打不开门的下来。 “疯子,”罗维坐在床上就骂了司马清沙一句。 没有了阳光,这间宫室就算是在夏日里,也阴冷起来。罗维感觉冷了,就下床来回走动走动,活动暖和了再上床裹着被子窝着。 所幸这宫室里还能找到一些石子,每过一天,罗维就在床板上划一横,这样就算他不知道身外的世事变幻,也还能知道自己这一天天是过了多少日子。 不知不觉,床板上就划了六十多道横线,夏季就要过去了。 楚太医不止一次劝过司马清沙,得让罗维出来走一走,没人能这样被关着,不说话,不闻人声,这样下去,罗维一定会被关疯。司马清沙每次都只是听着,不置可否。等楚太医再去给罗维诊脉送药,罗维还是被关在黑屋中。 “王爷?”这一日,楚太医破例喊了罗维一声。 罗维仍只是躺着,两眼看着帐顶,没有反应。 楚太医推了推罗维,罗维这才扭头看楚太医,半天才给了楚太医一个微笑。 “他现在已经白得像鬼了,”老王太监在出了门后,对楚太医小声道:“天天这样,这人是不是都能变成鬼啊?” 楚太医跺一下脚,这人一个夏天都不见阳光,不要说阳光了,这宫室晚上也不点灯,成日就在一片黑暗中。罗维的皮扶已经是一种病态的苍白,刚刚他替他诊脉,都能清楚地看见这人手上青色的血管。“活人怎么能成鬼?!你别没事添乱!”楚太医训了老王太监一句。 老王太监说:“大人,奴才活了这么大岁数,有些事还是懂的,再这么关下去,”老王太监一指紧闭着的门,“这位王爷,怕是熬不了多少时候了。” 楚太医无力再训老王太监了,哀声叹了一口气,他一个小太医,能怎么办?外面都在传,大周锦王维在北燕皇宫里,被司马清沙帝待为上宾,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上宾啊? 方才那一阵光亮又不见了,眼前又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了,罗维面朝里侧身过去,摸着床板上的刻痕,一道一道的数着。快要入秋了,再后面就是冬天,他是不是就可以回家了?他到底还要再等多少天?罗维在心里算着,却怎么算也算不出一个数字来。 “岚,”从枕下摸出玉鸳鸯拿在手里,罗维在黑暗中自言自语道:“我不是被关傻了?怎么连日子都算不清了呢?你究竟在哪里,就不能快一点来接我吗?” “吱,”床前突然传来了一声叫声。 罗维望过去,看到一双幽绿的眼睛,竟是一只老鼠。“在这里你会饿死的,”罗维对他床前的这只老鼠道:“还是到别处觅食吧。” 老鼠听到了人声,一下就跑走了。 看不到那双幽绿的眼睛了,罗维也就不知道这只老鼠跑到哪里去了,“老鼠能懂人言吗?”他躺在床上又问自己道:“跟一只老鼠说话,我是不是也疯了?” 老王太监在屋外听着屋里传出来的笑声,在这荒弃已久的宫殿里,这笑声细听却又如泣如诉,不似人声,“这人就快成鬼了!”老王太监抱起了膀子,罗维的笑声让他倒竖了汗毛,小跑着逃走了。273.东南深山 大周的东南方多的是连绵的群山,山高林密,不少地方都是人迹罕至。没了人的打扰,这些深山幽谷就成了百兽飞鸟的乐土。大周的文人墨客,但凡书写游记的,都道这里的群山山巅之处,是仙人的居所,山间是百兽飞鸟化形成精的修行场,不是凡人可期之地。 卫岚站在军帐前,这里刚下过一阵暴雨,山间的空气倒是格外的清新,只是也冷得厉害。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十年,”一个中年军士给围坐在他身边的年轻人们说古论今。篝火映在这些军士的脸上,每个人都是听得兴致勃勃。 “卫将军,”说得正起劲的中年军士看到了卫岚,忙起身向卫岚行礼。 “卫将军,”其他坐着的军士,这时都看到了卫岚,都忙不迭起身向卫岚行礼。 卫岚只是将头点点,从这群军士的身边走过。 直到卫岚走得看不到人影了,这群轮休的军士都无人一敢说话。 这军中对卫岚,竟是怕的占了多数。 这个结果,让罗则,赵家兄弟这些熟识卫岚的人,都感觉不可思议。卫岚温顺寡言,最是无害的一个人,怎么就能让这些从军之人怕呢?这个问题,罗则还特意问过卫岚,问他在军中都做了些什么出格让人怕的事。卫岚自己也说不出来原因,他没骂过人,也没出手伤过一个自己人,他也不知道这些人为何怕他。 卫岚自己都不知道,那罗则这些人就更无从知道了。 军中人有自己的说法,但说法也都不一,有说卫岚杀人太狠,有说卫岚成日阴着脸,满身杀气的,总之这些刀口舔血的从军之人,就是怕卫岚。 卫岚走进了中军帐,率领他们这支千人军队的将军,是东南本地的属将,姓武,名延己。 “卫副将来啦?”武延己看到卫岚走了进来,就板着脸与卫岚说了一句,军中人都喊卫岚一声卫将军,他就偏偏要喊卫岚一声卫副将,就是要压卫岚一头。 帐中其他将领对此只觉自家将军是多此一举,卫岚是罗则的亲信不假,可武延己是出身自东南本地的世族大家,与朝中右相邱澈还有师生之名,身份本就比出身相府侍卫的卫岚要高出很多,这样事事都要压卫岚一下,完全没有必要。 “将军。”卫岚站下来,恭敬地抱拳行礼。 武延己冲军帐中的其他人一挥手,他要与卫岚单独说话。 “将军,”卫岚在众人退下,帐中只剩他与武廷己两人了,才道:“您准备何时出兵?” “这雨一下,山路泥泞,我们怎么行军?”武延己反问卫岚道。 在他们前方十余里的山谷处,就是一处夷人的寨子。罗则的帅令在三日之前就已经下到军中,命武延己速将这处夷人山寨剿灭,可到了今天,他们这支军队还停在这里,一步也没有前行。 “将军,”卫岚道:“罗帅已经言明,这处山寨是夷人囤粮的寨子,罗帅……” “卫岚!”武延己没让卫岚再说下去,怒对卫岚道:“我还要你来教我怎么打仗吗?!” 卫岚说:“将军,末将绝无此意。末将也知此时山路泥泞,不好行军。” “那你还多话?” “可夷人也会这么认为,我们如果连夜行军过去,定能杀寨中夷人一个措手不及。” “说得轻巧,”武延己冷哼了两声,“卫岚,你一个做侍卫的,不要以为跟着罗帅混了几天,就也懂兵法了。打不打这山寨,何时打,本将军自有打算。你若不服,自去向罗帅告状,本将军等着你去告。” “是卫岚放肆了,”卫岚冲武廷己一躬身,道:“将军莫怪。” “退下吧,”武延己见卫岚这样,才冲卫岚笑了一下,说:“好好跟着本将军学着点,本将军不会亏待你,也不会拦着你,不让你立功受赏的。” 卫岚行了礼后,就退了出去。 “小人得志,都是些什么东西!”武廷己在卫岚退出去后,就小声骂了一句。罗则奉旨来东南平叛,武延己这些东南本地的将领都是不服的,一个常年在上都天子脚下作威作福的罗则,能知道怎么打他们东南这里的仗?罗则这辈子爬过的山,估计五个指头都能数得过来,打山间的仗,这人根本就是一个外行! 武延己自家的门客走了进来,这人有些才识,被武延己带在身边,任了贴身的谋士。“将军,”这门客进来就问武延己道:“卫将军又来催将军出兵了吗?” “一个狗仗了人势的东西罢了,”武延己道:“要不是他身后还站着一个罗宇轩,本将军早就收拾了他!” 门客低声道:“邱相爷是让将军拖延,可是将军毕竟还不能明面上得罪了罗家啊。这罗二公子真要治将军的罪,邱相是不是能全力保将军,那还两说。” 武延己这才道:“你说的我也想过,再过两日吧,我总不能让那个卫岗称心如意吧?” 卫岚回到了自己的寝帐里,武延己这样阴奉阳违地拖下去,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他去向罗则告状,罗则倒是可以再换将军来,可是这一来二去,又得多少时间去掉?卫岚在帐中坐想了一会儿,终于决定不再等了。 门客与武延己在帐中又说了一会儿话,见夜已深,武延己也打了嗑睡,便要告辞。 “那你去休息吧,”武延己道:“有话我们明天再说。” 门客退了出来,帐门外站着值夜的亲兵,门客站下来嘱咐这六个亲兵道:“这里离夷人山寨只有十余里,你们夜里要小心护卫,不可马虎。” 这六个亲兵听了门客的话后,也没个反应,只是直挺挺的站着。 “你们这是怎么了?”门客觉得有点不对了,这时他还发觉今晚,这中军帐外的灯火怎么比往日暗了不少。门客连问了几遍,这六个亲兵都无一人答他的话,门客便往其中一个亲兵的身前走去,还没等他走到这亲兵的跟前,就感觉喉间一凉。门客倒在了地上,只那一下,他的喉管就已经被人割断,至死他也没能知道,是谁杀了他。 “你怎么又来了?”武延己正准备喊亲兵进来伺候他更衣睡下,就看见卫岚一撩帐帘走了进来。 “将军,”卫岚喊了武延己一声。 “我不是说了,出兵之日我会看着决定?”武延己冒火道:“你是听不懂我的话吗?卫岚,你在相府的时候,相府的主子们到底有多宠你?我看你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分寸呢?!” “将军按兵不动在此三日,”卫岚往武延己身前一步步走着,说道:“卫岚觉得将军是故意在拖延。” “卫岚!”武延己高声对卫岚道:“你不要太放肆!我说过,你要告状,尽管去……” 武延己的话没有说完,卫岚已经突然闪身到了他的身前,手只是往前送了一下,一把匕首就深插进了武延己的咽喉,匕尖穿喉而过。武延己的喉头发出几声“嘎嘎”的声音。 卫岚伸手一推,武延己的死尸便栽倒在地。“我等不起了,”他对着武廷己的尸体道:“所以我只好先杀了你。” 274.鸡犬不留 “失火了!” “是中军帐!” 当火光冲天而起的时候,原本在夜间还算安静的军营一下子炸了窝。 “救火!”有武延己的亲信将领奔到了中军帐前,大声呼叫着。 军中救火,最不缺的就是人手。 “将军,是油啊!”几盆水下去后,这火反而烧得更大,有经验老道的军士反应过来,大声说道。 “找到武主将了没有?”这暂时主事的将军声音焦急地问道。 这就是中军帐,到了现在武延己都没有出现,众人心中都多少有点数了,武延己怕是已遭不测了。 众人正忙着救火的时候,前营哨所的人又跑了来,大喊:“有人从前营跑出去了!” “是夷人?”几个将军站在一起,都有了这个猜测。 “怎么了?”卫岚直到这时才从自己的营里赶了来。 “卫将军,”几个将军不像武延己有本钱,卫岚他们还得罪不起,忙都冲卫岚一抱拳。 “将军没在?”卫岚还在人群中张望了一下。 “将军今晚应该就睡在中军帐中,”有将军对卫岚道。 卫岚回头再看燃着的大火,道:“那将军?” 众将都不言语了。 卫岚叹了一口气,摇了一下头,才又道:“刚才是谁喊前营有人跑出去的?” 前营的军士忙道:“是小人。” “看清楚往哪里跑了?”卫岚问。 “南方,”军士道。 “还真是夷人?”马上就有沉不住气的将军喊了起来。 夷人的那处寨子就在南方十里处,往南方跑了,那十有八九就是夷人来这营里作乱后,逃往寨子去了。 卫岚看向了军中除了武延己外,地位最高的将军,道:“刘将军,我想带兵去追,不知你意下如何?” 刘将军心里快速的盘算着,自家的主将看来是死多活少,这个靠山一倒,再得罪这个卫岚就得不偿失了。 “刘将军,”卫岚走近了这刘将军几步,低声道:“若是武将军真有不测,我们怕是都难逃罪责,此时去追,就算捉拿不到凶手,我们到时候也好向罗帅交待。” 卫岚说的是事实,刘将军再看一眼火已经小了的中军帐,问卫岚道:“你要带多少人去追?” 卫岚说:“这个末将听将军的,”他看刘将军要开口,就又抢先了一步道:“将军,这里此时就由将军作主,若是有了战功,将军也必定占了首位。末将希望武主将平安无事,也希望刘将军能够步步高升。” 刘将军飞快地看了卫岚一眼,卫岚的话中意,他明白。 “请将军示下,”卫岚对刘将军恭敬道。 “这里留亲兵营即可,”刘将军道:“武将军这仇我们不能不报,追敌之事就劳烦卫将军了。” “末将定不负将军所托,”卫岚领命道。 中军帐的大火扑灭了,卫岚也带着大队人马离营而去。 刘将军带着人,走进烧得只剩骨架还立着的中军帐。 “一共八具尸体,”最先进帐查看的中军官对刘将军道。 刘将军忍着焦尸让人闻之欲呕的味道,看着地上躺着的焦黑尸体,这八具尸体不但被烧得面目全非,还是尸首分家。 “这个应该是武将军的尸体,”中军官指着最里面的一具焦尸道:“他身上有武将军从不离身的配剑。” 刘将军走到这焦尸面前,尸体的头颅滚落在腰上,生前是什么长相已经看不出来。刘将军手捂口鼻,细看这尸体腰畔配着的长剑。剑未出鞘,剑鞘已经被烧得发黑变形,但刻着的字还能看出个大概,这正是武延己战时不会离身的宝剑。 “要叫军中的仵作吗?”中军官问。 “叫吧,”刘将军道。这事透着蹊跷,夷人就有这么大的本事,杀进军营里将一军的主将剌杀了?刘将军看着武延己腰间的配剑,什么样的剌客能让从军为将多年的武延己,连防身的利器都来不及抽出?真的是夷人吗?刘将军越想这事越不对劲。 仵作走了进来,站在了刘将军的面前。 “此事事关重大,”刘将军对这仵作道:“你查出了什么事,不可乱说,只与本将军说就行。” “小人明白,”仵作忙就答应了。 刘将军走出了已经不算存在的中军帐,看着天边又有乌云飘来,“该死的天气!”刘将军骂了一声。这山里的天气阴晴不定,就像这场仗一样,让人身在其中,看不清,摸不准。 天光放亮之后,卫岚站在了夷人寨子的山谷外。天空的雨从小到大,这时已是让人视线模糊,山谷里的寨子在雨中消无声息,隔着雨幕像是蒙着一层雾气。 “夷人不会料到我们会这时到,”卫岚侧耳仔细听,他能听到寨子里的犬吠鸡鸣,还有婴儿的几声啼哭,这座寨中的夷人,与他所想的一样,完全没有料到他们这些官兵,会踩着雨后泥泞难行的山路杀来。 “将军我们冲过去?”有军士问卫岚道。 卫岚冲带领着先锋营的将军打了一个手势。 这员偏将带着自己的麾下冒着雨,向寨子摸了过去。 卫岚将战刀抽出拿在手里,对左右道:“这个寨子罗帅有令,鸡犬不留。你们进寨之后,不可手下留情。罗帅是有言在先的,一颗夷人头颅就是一份赏。” 夷人的这处寨子地处偏僻,这也是夷人们将这里选作囤粮地之一的原因。此时还是清晨,山寨里除了早起做家务的女子外,大部分人还在睡梦中。周军带着一身的烂泥杀来,让这寨子里的人猝不及防。 卫岚在一片喊杀,哭叫声中走进这处山寨,身形还没站稳,就手起刀落,将一个夷人汉子斩杀在脚下。 “卫将军,”带领前锋营的偏将,跑到卫岚的跟前道:“这寨子里的男人们好像大都不在。” 卫岚看看周围,是少见壮年夷人男子的身影。 “是不是我们来的消息已经败露了?”偏将问道。 “去看一下粮仓,”卫岚命道。 偏将带着人往寨子里放粮的地方跑了。 “让他们都闭嘴,”卫岚又跟自己身后的亲兵道:“人杀了就好,谁再出声,军法处置。” 几个亲兵分头传令去了。 卫岚站在这条用山中卵石铺就的小街上,片刻之后,这寨子里就安静了一下。卫岚听到脑后有疾风之声,夷人的箭上都淬毒,卫岚不敢用手去接,只是一侧身,一只竹箭与他擦身而过。卫岚躲过了这只暗箭,目光转到箭飞来的方向,只见一个约七八岁的小孩在往回跑,这竹箭就是这小男孩所射了。 几个军士追了上去,其中一个一刀下去,将这小孩砍翻在地。一个妇人哭喊着从旁边的巷中冲了出来,也被一刀砍翻。 “挨家挨户地搜,”卫岚命身边的军士道:“不留活口。” 275.乌云压顶 偏将找到了寨中的粮仓,命人来喊卫岚过去。 卫岚人还没进这间大屋,偏将就迎了出来,对卫岚道:“这里面只剩一小半的粮包了,这些夷人可能昨天就运粮走了。” “混蛋,”卫岚咬牙小声骂了一句。 “夷人想不到我们会在这时候来,”偏将跟在卫岚身后往囤粮的大屋里走,说道:“所以他们可能昨天就冒雨运粮走了。” 卫岚在大屋里站下,这屋里空了一半,但里面的粮食看着还是不少。 “卫将军,我们怎么办?”偏将问道。 卫岚在这大屋里转了一圈,十几个大木桶都是空的,粮包倒是用绳子都捆好了,整齐的码放着。“这些粮应该还是要运走的,”卫岚对跟在自己身旁的偏将道。 “山路难行,”偏将道:“夷人也没办法一次就将这么多的粮都运走。我们驻在离他们寨子十里远的地方,傻子也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了。” “他们还会回来,”卫岚往屋外走去。 “这里杀成这样了,那些夷人还会回来?”偏将跟在后面问。 “收拾一下就好,”卫岚说道:“我们就在这里等主人回来好了。” 刘将军从这天早晨一直等到了日落西山,卫岚带出去的人,都没有一个回来给他传个消息的。刘将军中间也派了人去打探,只是人派出去,也没见有一个回来的。刘将军在空荡荡的军营里坐立不安,这是卫岚败了?还是又出了什么事? “将军,”眼看着二更天了,中军官跑进了帐中。 “卫将军有消息回来了?”刘将军忙问。 “罗帅到了,”中军官一边摇头一边道,“人已经到营门外了。” 刘将军忙出帐到营门口去迎。 罗则此时已经骑马进了军营,“人都到哪里去了?”他问营中的人,“武延己人呢?带兵出战去了?” “罗帅,”刘将军跑到了罗则的马前。 罗则甩蹬下马,这个刘将军他认得,是武延己手下得用的人,“武将军人呢?” 刘将军视意左右都退下,对罗则低声道:“罗帅,营中出了事,武将军被夷人剌杀,卫岚将军带着大部人马追剌客去了。” 武延己的死讯,让罗则吃了一惊,但他可没什么伤心的情绪,这个武延己是邱澈的人,没少给他找麻烦,死了最好,看来夷人偶尔也能做出一件好事来。“怎么回事?你细细说与我听,”罗则对刘将军道。 刘将军便将这两天发生的事一一说与罗则听了。 罗则这次来,就是准备找武延己算帐的。武延己贻误军情,罗则要亲自下了武延己的将军令。现在武延己死了,卫岚反而没了消息,罗则当下也不在这军营里多待了,对刘将军道:“我亲自去看看,你守着这营盘。” 刘将军忙道:“末将与罗帅一起去吧。” “不用,”罗则道:“武将军的尸体想办法盛殓了,运回我的帅营去吧。” “是,”刘将军应道。 罗则这次来也没带大队人马,只带了自己的亲兵营。一行人出了营,也往南走。两场雨下过后,这山路越往里走,路就越难行,最后战马只在原地打转,再也无法前行一步了。 “下马,”罗则率先下了马。 “大帅,”亲随家将问道:“我们要步行进去?” “卫岚能进去,我怎么就不行?”罗则道。他现在已经打探清楚,山内的那处寨子,是这一片方圆百里之内,夷人最大的囤粮地,这寨子是非除不可的。“留一队人看着马,”罗则命道:“其他人跟我步行进去。” 山谷里,到了这天清晨,运粮出去的夷人终于回来了。 寨子看上去几点灯火,还有几处炊烟,一切如平常一样。 “将军,人来了,”寨门后,传令军士小声对卫岚道。 卫岚微一点头。 夷人在寨外高声喊叫起来。 “他们在叫开门,”有懂夷语的军士对卫岚道。 寨门慢慢打开。 夷人们未觉有异地往里走,边走边大声说着些什么,不时笑上两声。 “去问他们一路上可还顺利,”卫岚命那个会夷语的军士道。 这军士便走了出去。 夷人们先是看不清这军士的面容,等这军士离他们越来越近了,这些夷人发觉不对了。这寨子里的人都是熟识的,这军士的口音,他们不但不熟悉,问这人姓名,这军士都是左顾而言他。 卫岚看有夷人将兵器拿在了手里,那个军士也无法前行了,便命左右道:“点灯!” 灯火大亮起来,就是夷人们愣神的这一瞬间,屋顶高处出现了张弓搭箭的周军。一阵箭雨之后,藏在背光的街巷,夷人家宅里的周兵便冲杀了出来。 夷人看情势不对,转身就想逃出寨去。 寨门这时重重地砸下来,当场就砸死了两个正好在寨门下的夷人。 寨外埋伏着的周兵,这时也将还在寨外的夷人团团围住,寨里寨外,喊杀声连成了一片。 罗则这时带着人也已经快进这处山谷了,山谷里的喊杀声,他们这一行人是听得一清二楚。一员家将马上就对罗则道:“里面打起来了。” 罗则反而不急着进山谷了,情况不明之下,他带着人走上了一处山坡,居高临下查探这寨子。只见这寨子座落在山谷的密林深处,如此位置,也难怪他一直找不到这处夷人的囤粮之地。 “是我们占了优势,”家将在一旁对罗则道。 寨中的情况,在这山坡上还是看不大清楚,但寨外的情形,罗则他们都看得清楚,是他们周军在围着夷人打。 “去帮他们一把,”罗则直到这时,才命自己的这些部下道。 这些周兵往山谷里这一冲,这场战事很快就到了尾声。 等罗则到了寨外,卫岚也迎了出来,叫了罗则一声:“二公子。” 罗则拍了拍卫岚的肩头,说:“岚,有你的!” 卫岚陪着罗则往寨中走,说:“我们还是迟来了一步,这里的粮草已经转移了大部分。” 罗则说:“这是武延己那个短命鬼的错。” 卫岚说:“我还留了三个活口,想问问他们将粮又运到哪里去了。” 罗则看看这寨中一地的尸体,问卫岚道:“这寨中的其他人呢?” “除了要问话的活口,我没再留人,”卫岚道。 罗则搓了搓双手,问道:“那几个活口在哪里?” 卫岚便领着罗则去看被活捉的三个活口,一边问罗则道:“二公子,这仗还要打到什么时候?” 罗则道:“起兵的几个夷人首领不抓到,这场仗就完不了啊。岚,这次你立了大功一件,回去后我给你请功。” “二公子,”卫岚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笑容,他对罗则道:“卫岚不在乎这些功劳,只想这场仗快一点打完。公子说过,只有这里太平了,他才能早一点回来。” 卫岚提到了罗维,罗则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了,失神道:“是我这个哥哥没用,护不住他,也不知道小维在北燕怎么样了?” 卫岚抬头,竟又被他看到了大片的乌云,朝他们这里铺天遮地而来。 276.静言 罗维坐在桌前,桌上的水和一碗细面就放在那里,罗维看着门缝那里的光亮一点一点消失,看来又是一天过去了。伸手在桌上摸到了水碗,罗维端起来,碗放到了嘴边,却没能喝到水。手伸进碗里摸了摸,一碗水早就喝光了。 罗维只得走到了床边躺下,门缝那里没有了光亮后,这屋里就全黑了,伸手不见五指,好在罗维已经熟悉了这屋里的摆件,走路睡觉如厕都还能活动自如。躺在了床榻上后,他又用石子在床板上划了一横,一天又过去了。 楚太医和老王太监打着灯笼开门走了进来。 老王太监进屋之后,就忙着将随身带来的白蜡插在灯台上,点灯照亮。 罗维的眼睛在适应了灯烛的光亮后,就开始盯着这烛光看。 楚太医看一眼桌上,水碗里的水都喝光了,那碗细面却是一点也没有动过,已经结成了一块干面饼。“不饿吗?”楚太医走到床边问罗维。 罗维摇摇头。 “想喝水?”楚太医又问。 罗维又点点头。 楚太医忙拿了个水壶出来,倒了一碗水递给罗维。 罗维半坐起身,大口喝起水来。这水味甘苦,是加了参汁的,罗维却像是没有觉出这水的味道有什么特别之处一般,五六口下去,就将这碗水全喝光了。 “慢一点,”楚太医怕罗维呛着,拍了拍罗维的背,从食盒里将今天的汤药拿了出来,说:“这个还有些烫,你慢一点喝。” 罗维端着药碗在手上,看一眼浅褐色的药汤,又抬眼看楚太医。 “都是让你补身子的,”楚太医温言道:“喝了它,你的身子才不会坏下去。不苦,是甜的,你喝喝看。” 罗维这才低头下去喝了一口,一尝之下,这汤药里有股甜枣的味道。罗维有了一点开心的模样,一口接一口地喝起这汤药来。 楚太医坐在一旁,只是叹气。他自己也有两子,次子的年纪都要比罗维比上一岁,最是少年无忧,争强好胜的时候,楚太医每每想着自家那个让他头疼的儿子,再想罗维。就会觉得于心不忍。恨是已经没有了,说起来国仇家恨,都放在这样一个少年人的身上,好像有些太过了。 罗维喝下了这碗汤药,将空碗送到了楚太医的跟前。 “要再吃点东西吗?”楚太医接过了空碗,一边搭上了罗维的脉,一边问道:“想吃什么你就说,我让下人去准备。” 罗维还是摇头,不说话。 老王太监在一旁道:“王爷,那奴才去给你打热水,给你擦擦身子?” 罗维看着老王太监的嘴动,却没什么反应。 老王太监又与罗维说了几句,看罗维还是不说话,便也叹气道:“王爷,你这都多少天不说话了?你是不是不会说话了?” “去打些热水来吧,”楚太医对老王太监道:“他的头发也要洗洗了。” 老王太监出去打水去了。 “真的不想说话了?”老王太监出去后,楚太医轻声问罗维道:“这里就你我两人,你有话可以跟我说说看。” 罗维看着楚太医放在自己手腕脉门的手指,将自己的手往后缩了缩。 “一会儿就好,”楚太医抓住了罗维的膀子,“王爷,你只要说一句话,下官就将这灯烛给你留下,如何?” 罗维不语,只是将下巴放到了双膝上,蜷坐在床榻上。 楚太医没办法了,从他发现罗维不再说话开始,这已经是两个月过去了,罗维一句话也没有再说过。“身子看来还行,”楚太医把完了脉,对罗维笑道。罗维越是不说话,他就越是要与他说话,不能让罗维就这么闷下去。 罗维侧头看向床头的灯台,跳跃的烛光倒映在他的瞳孔里,好似他的眼中也有一团火在闪烁一般。 “这个给你,”楚太医从怀里拿出了几块,北燕街上随处可见的方糖来。 罗维的注意力果然被这几块白色的糖块吸引了过来,又盯着这方糖看了起来。 楚太医看罗维光看不接,便拉过罗维的手,将这手翻转过来,手心朝上,把方糖放在了罗维的手上,“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这是我年轻时爱吃的东西,你也尝尝吧,说不定你也会喜欢。” 罗维的手指拢起,似是要握住这几块方糖。 “唉,”楚太医忙又拉住了罗维的手,没让罗维将手握起来,自作主张地从罗维的手上拿起一块方糖,送到了罗维的嘴边,说:“你尝尝看。” 罗维就看着楚太医,也不张嘴。 楚太医将方糖硬送进了罗维的嘴中,“是糖,在大周也有啊,只是这是我北燕才有的方糖,里面还有姜汁呢。” 嘴里有了甜味,罗维的脸上又有了一丝笑容。 楚太医看罗维果真喜欢,也高兴起来,道:“你喜欢吃,我明天再给你带,再带另一种口味的。” 罗维将手里的糖往枕头底下放。 “这里不能放吃食的,”楚太医忙又拦住罗维,说:“我给你一个小匣子,专给你放糖。”楚太医说着,在药箱里翻了翻,真被他翻出一个空了的木漆小匣来,递给了罗维。 罗维还是不动,嘴里含着糖,就只是看着被楚太医送到了他眼前的木匣。 楚太医只好又自己动手,将罗维手里的方糖,一块块整齐地放在了木匣里。 罗维摸着手里的木匣,嘴里的方糖被他咬得发出了“咯咯”的响声。 楚太医将罗维垂在额前的头发都理到了耳后,说:“王爷,你说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糖?这姜汁糖,你们大周也有吗?”楚太医问完这话后,等了罗维许久,还是没有等到罗维的回话。看着罗维的脸,楚太医只能再叹一口气,都说世间万物都不可太过,这样的一张脸,漂亮太过,只是灾祸,不是福气啊。 老王太监一手拎一桶热水,往关罗维的这间宫室走了过来。远远地他就看到,那半开着的门前站着一人,老王太监一惊,这里是不给进外人的啊,谁这么大胆,这是不要命了?老王太监张嘴就要大喊。 “闭嘴!”一个人从侧地里跑了过去,低声喝了老王太监一声。 “钱总管?”老王太监看清了来人,忙就要点头哈腰地做小伏低。 “免了,”钱公公摆了摆手。 “有人啊!”老王太监视意钱公公看宫室的门前。 “没你的事,不要多管闲事!”钱公公将老王太监往旁边拉了拉。 老王太监不明所以,拎着两桶水,与钱公公站在了一起,再看那个站在门前的人,仔细看了又看之后,才发现这人竟像是他们的万岁爷。 277.断路 司马清沙站在门外,看着床榻上不管楚太医怎么哄逗,都一语不发的罗维,突然间没有了走进屋去的勇气。罗维的头发披散着,看不清脸,只能看出这人好像更瘦了,抱膝坐在床上,好像只是小小的一团。司马清沙的拳头打在了一旁的墙壁上,震得木门一阵晃动。 屋中的两个人都看向了司马清沙这里。 楚太医未及起身,就感觉到罗维在往床里缩,被他握着的手竟在发着抖。 司马清沙看罗维这样,转身就走。 “陛下,”楚太医追出了门来。 “他怎么样了?”司马清沙停下来,站在院中问道。 楚太医大着胆子道:“陛下,您还是让王爷每天出来走一走吧,不让人与他说话,让他见一见光也是好的。” 司马清沙道:“他现在不好?” “臣怕再这样关下去,锦王会疯啊,”楚太医说道。 “朕是问他的身子怎么样了,你不是说他的心脉不好吗?” “锦王的身子尚无大碍,只是体虚。” 司马清沙便道:“那就继续给他补好了,宫里的药材随你取用。” 楚太医一听司马清沙还是这话,有些急了,道:“陛下,锦王已经两月未开口说话,再这样下去,陛下是不想锦王说话了吗?” 司马清沙向楚太医招了招手。 楚太医往司马清沙跟前又走了几步。 司马清沙小声对楚太医道:“你没跟这个人相处过。” 楚太医说:“臣与锦王也相处了数月之久。” “那是他没办法害你,”司马清沙道:“你不要看他现在这样,知道死在他手里的人有多少吗?不说话就不说话好了,朕倒是真的希望他疯了,这样他才能真正听朕的话。” “陛下要一个疯子在身边又有何用?”楚太医忍不住问道。 “只要他不再害人,”司马清沙说道:“不管他变成什么样,朕都会好好待他。” “陛下方才说过,锦王现在害不了人了。” “他不会疯的,”司马清沙突然又变得有些哀伤了,轻声说道:“他还想着回家。” 楚太医已经弄不清,究竟是罗维在失常的边缘,还是自家的这个万岁爷其实已经疯了。 “朕断了他回家的路后,”司马清沙指指自己的脑子,“朕才会相信他真的是疯了。” 司马清沙带着钱公公一行人离开了凝露殿,楚太医站在院中发呆,什么叫断了罗维的回家路?楚太医不知道司马清沙又想要做什么。大周兴武皇帝会让罗维一直留在北燕?只要罗维不死,总有归国的一天,他们北燕不准罗维归国,是想为了一个罗维,再与大周兵戎相见一回吗? “大人,”老王太监凑了过来,对楚太医说:“这水都凉了,奴才再去拎热的过来。” 楚太医这才回过神来,对老王太监说了句:“快去吧。” 老王太监答应了,拎着两桶冷了的水走了。 楚太医快步走回到了宫室里,刚才他追自家万岁出来,也不知道屋里的罗维怎么样了。 罗维在床榻上,用被子将自己全身都裹了起来,缩在了床榻的最里面。 楚太医刚想去拉开罗维裹在身上的被子,脚下就踩到了一个物件,他低头一看,他给罗维装糖的那个小木匣,被罗维扔在了地上。楚太医弯腰将木匣捡起来,歪坐在了床榻上,用再温和不过的声音对罗维道:“王爷,陛下已经走了,他不进来了。” 罗维只是缩在床里,一动不动, “王爷?”楚太医伸手去拉罗维身上的被子,无奈被中的罗维死死抓着被里,楚太医一拉之下,竟是没能将这被子拉下来。 老王太监拎了热水来,看罗维这样,就问楚太医道:“这要怎么替他擦身呢?” “明天再替他清洗吧,”楚太医往下拉了几下被子,被中的罗维身子发起抖来,这让楚太医没了办法。 “那这灯?”老王太监指着床头的灯烛问道。 “拿走吧,”楚太医说。司马清沙没有松口,任谁也不敢在这房里留灯的。 屋中复又陷入了一片黑暗,听着门外传来锁门的声音,脚步声也走远了,罗维才从被中探出头来。一摸床榻边的小桌上,楚太医还给他留了水,罗维拿起水碗,就灌了一口下肚,仍是带着甘苦味的参汁水。灌了这一口参汁水下肚后,罗维倒在了床榻上,看到司马清沙,他是真的怕了,不知道今晚这人为什么又要来,明明一个盛夏都没有看到他了。是大周又来了国书,还是说他的身子又不好了?罗维一个人在黑暗中糊思乱想着。 司马清沙回到了寝殿里,孙离已经在外殿候着他了。 “臣参见陛下,”孙离见司马清沙进殿来,忙大礼参拜。 “平身,”司马清沙也不停步,直接往内殿走,对孙离说:“你跟朕进去说话。” 孙离跟着司马清沙走进了内殿,站着等司马清沙示下。 司马清沙坐下后,就问孙离道:“朕深夜召你来,你可知是为了何事?” 孙离道:“臣愚钝,还望陛下明示。” “朕昨日接到密报,”司马清沙道:“周朝左相罗知秋已经回上都了。” 孙离说:“臣听闻罗知秋是自请离京,去南方主事去了。” “是啊,”司马清沙道:“这说明周朝的南方水患和流民之乱,已经不足为虑了。” 孙离不太明白,这与他北燕有何关系,他是要为周朝的时运好转高兴,还是要怪老天爷又要给周人好日子过了? “看来罗维归周的日子是近了,”司马清沙看孙离听不懂他的话意,便又说道。 “臣听说锦王在宫中被陛下厚待,”孙离这才道:“陛下是不想他归周?” “朕为何要放他归周?”司马清沙的声音突然就高了起来。 孙离不敢说话了,不放罗维归周,那是要杀了罗维,还是要强留?好像都不合道理。 “朕不会放他走的,”司马清沙说道。 “陛下,”孙离一听这话就急了,“罗维是兴武皇帝的爱子,您不放他归周,是要与周朝再打一场吗?” “你再去一趟上都吧,”司马清沙却命孙离道。 孙离愣道:“陛下命臣去上都做什么?” 司马清沙说:“你去找龙玄。” “找龙玄?” “罗维归周,他龙玄想要成皇,就是痴人说梦,”司马清沙说道:“你去与龙玄说,司马清沙不介意替他周朝养一个叛臣。” “臣不太懂陛下的意思,”孙离是真听不懂司马清沙的话。 “龙玄一定会懂,”司马清沙对孙离冷道:“你明日一早就出发去上都。” 278.罗启来信 宫中的打更声与宫墙外的总是有那么一点差别,好像深宫之中的更声更低沉,更缓慢。也许对于时间的流逝,这帝王深宫要比寻常的市间乡野来得伤感与不舍。 罗维的这间宫室里,却是听不到更声,砖墙与厚重的木门,将外界的一切都隔绝。在睡梦中,上都的街道熟悉而亲切,街上的行人如织,走在这热闹的大街上,罗维扭头,陪在他身边的人是卫岚。 “公子,想吃些什么?”卫岚问道,带着责怪的神情。 “我不饿啊,”罗维笑道。 卫岚说:“公子又不好好吃东西了。” “那让我想想,我想吃,”罗维认真思考起来,他究竟爱吃些什么? “我知道公子爱吃什么。” 罗维正在脑中过着种种美食,就听到卫岚凑到了自己的耳边小声说道。罗维好奇,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爱吃什么,卫岚会知道?“我爱吃什么?” 卫岚就说:“公子在这里等我,我去买。” 罗维看着卫岚走进了人群,他站在原地,等着看卫岚会给他带什么回来。“你在这里等谁?”突然身后又传来一个人的问话。这声音太熟悉,罗维猛地回头望去,龙玄就站在他的身后。 “说啊,你在这里等谁?”龙玄问,脸上还是往常的神色,冰冷漠然。 “岚!”罗维大叫着从梦中惊醒,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身在一片黑暗之中,没有上都的大街,没有行人,没有卫岚,也没有龙玄,他还是在北燕的这间宫室里。罗维抹一下额头,只看到龙玄的脸,他便已是冷汗湿了额头。还好,罗维拍了拍又隐隐作痛的心口,只是一个梦,龙玄害不到卫岚,这样就好。 “王爷。” 一个妇人的声音在床榻旁响起,惊得罗维一下子坐起身来, 微弱的烛光亮了起来,照亮了罗维床榻前的一方天地。 罗维眯起眼睛,适应了光亮后,才看清自己的床榻前竟跪着一个妇人和一个八九岁的女孩。看这妇人的装扮,像是北燕宫中干粗使活的宫妇,至于这女孩儿,一身北燕宫人的衣饰,司马清沙这是又想做什么?罗维静下心来后,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两人。 “王爷,奴婢姓胡,这宫中人都叫奴婢胡大娘,”中年妇人说道。 “我叫燕儿,”小女孩儿也说道。 “她是奴婢的女儿,也在这宫中当差,”胡大娘道,她说话时,一直都低着头,并不看罗维。 “哥哥……”叫燕儿的小女孩开口叫罗维。 “放肆!”胡大娘忙一捂女儿的嘴,随后就向罗维请罪道:“王爷,小女年幼,万望王爷恕罪。” 罗维摇了一下头,这个小女孩爱喊什么就喊什么,他不在意,他等着这个自称姓胡的妇人说正题,想看看司马清沙这是又弄出什么花样来了。 胡大娘也不看罗维拒她千里之外的样子,从袖中拿出了一封信,举过头顶,对罗维道:“王爷,这是云关罗帅给您的亲笔信,请王爷过目。” 罗维眼皮一跳,大哥罗启的信?他看着这胡大娘手上的信,他能去拿这信吗?这时,罗维才仔细打量起跪在自己床榻前的胡大娘,面容普通,身量比一般的妇人要大上一号,手也粗糙,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他大哥的亲笔信? “王爷,”胡大娘等了罗维一会儿,看罗维迟迟不动,便道:“奴婢在北燕多年,但奴婢是大周人,奴婢可不可信,王爷看了这信便可知道。” 罗维无法相信这个妇人,他冲胡大娘挥了挥手,让胡大娘带着自己的女儿出去。 胡大娘却拆开了信,将信纸展开,送到了罗维的眼前,道:“奴婢放肆一回,请王爷观信,”说着,就回头喊那小女孩:“燕儿。” 燕儿忙跪靠在了床榻跟前,将手里的蜡烛举起,给罗维照亮。 罗维扫了一眼这信,只一眼他就认出,这字迹的确是大哥罗启的。但他还是不接信,这世上会模仿他人笔迹的大有人在,很难说这信不是有人仿他大哥笔迹写出来的。罗维就着胡大娘的手,细见这封信的内容。 “云起离关前夜,与兄所说卫岚之事,兄已思虑良久,此事弟还需禀明爹娘才可,不可自作主张。” 直到看到这句话,罗维才从胡大娘手中将信抽走,拿在了自己的手上。他与卫岚的事情,是他与大哥罗启之间的私话,他人不可能知道,这信应该是他大哥所写,不可能有假了。 胡大娘从燕儿手中拿过蜡烛,将这蜡烛举得更高了一点,方便罗维看信。 罗启这信写得很长,足足有五张信纸。罗维飞快地看着,这是他进到北燕的皇宫来,第一次知道外面的事情。父亲罗知秋亲自了南方,已于不久之前返还上都,南方的水患已除,流民之乱虽还有小股在负隅顽抗,但已不足为惧。东南的夷人之乱,城镇已经恢复太平,现在官兵与夷人已转到山间撕杀。罗启知道罗维心念卫岚,所以特意去信问了罗则,又将罗则信中的内容复述给罗维看。 “你二哥道,岚作战凶狠胜于宁飞,他日战功累积,不会亚于子舟,称赞小维有识人之能。” 罗维看到这段文字后,在不知不觉中露出了笑容。 “王爷笑了,”燕儿看到罗维这笑容后,张大了嘴巴,说道:“好看。” 罗维望向了燕儿,愣了片刻之后,才哑然失笑。 “燕儿!”胡大娘却怕罗维不爱这话,忙喝了女儿一声。 罗维的目光又回到信上,罗启在信的最后,才告诉罗维,叶秀又有了身孕。罗维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了,连看到罗启说,他在云关,对上都朝中之事并不了解这话时,都没能影响到罗维此时雀跃的心情。他巴不得自己的这两个兄长都多子多孙,罗维甚至在猜想,大嫂叶秀的这一胎是男胎还是女胎。 胡大娘看罗维看完了信,便将手中的蜡烛递到了罗维的跟前。 罗维将信在手中捏了一会儿,他是真想将这信留下来,没事的时候也好再看看。 “王爷,”胡大娘却催促道:“时候不早了。” 罗维这才身子前倾,将信送到了烛火上。 “啊!”燕儿看罗维和自己的娘亲竟然烧信,吃惊之下叫了一声。 “嘘,”罗维食指放在唇边,冲燕儿嘘了一声。 小丫头马上捂上了自己的嘴,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罗维,一派不知愁滋味的天真烂漫。 罗维看着燕儿,突然间就有些喜欢这小丫头了,至少这丫头的笑容他喜欢,无忧无虑,这笑容于他早已无缘了。 279.胡氏母女 “你是什么人?”信烧完之后,罗维开口问胡大娘道。数月不说话之后,他的吐字显得有些缓慢,但还不至于让人听不清他的话。 “我是燕儿,”燕儿抢在她娘亲开口之前说道。小孩儿虽然生长于宫廷,却还没养成尊卑之念,一直盯着罗维看,对罗维是又好奇,又有好感。 胡大娘看罗维没有怪罪燕儿的意思,便也不训斥女儿了,跟在燕儿后面道:“奴婢是大周人氏。” “既是周人,为何会在北燕的宫中?”罗维问道。 “奴婢祖上三代都在北燕宫中,”胡大娘说。 罗维跟在兴武帝的身边日久,倒是知道他大周朝有这样一群人,分布在诸国的皇宫,权臣的府坻里,是他大周在诸国的耳目。这胡大娘就是这群人中的一员?罗维试探着问道:“你的消息都传与谁?” 胡大娘道:“奴婢不知,奴婢与宫外的人并不见面。” “这燕儿?” “她与奴婢一样,日后也会老死在北燕宫中。” “你只是一个粗使宫婢,”罗维道:“在这宫中,能打探到什么?” “王爷有所不知,只要奴婢用心结交各宫的宫人太监,自会知道很多。” “那我的事你知道多少?” 胡大娘抬头看了罗维一眼,道:“王爷的事奴婢一直打探不到,司马清沙帝不允任何别宫人到您这里来,就是太后殿与皇后殿的人也不可以。” “起来说话吧,”罗维这时看到燕儿在地上扭了扭身子,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叫这母女俩起身,这半天来,这母女俩就是跪在地上与他说话的。 胡大娘起身起得很快,燕儿却是没能自己站起身来,最后还是胡大娘伸手,将燕儿从地上拉了起来。 “燕儿,”罗维冲燕儿招了招手。 燕儿看看胡大娘,看胡大娘点头了,才走到了罗维的跟前。 罗维将燕儿抱到了床榻上坐着,问道:“跪疼了吧?对不起,我顾着看信,忘了让你们起身。” “奴婢不敢,”胡大娘忙道:“王爷是主子,奴婢的命都是王爷的。” “我在这里只是阶下囚罢了,”罗维道:“既保不了你们,也害不了你们。” “王爷,”燕儿仰着头,问罗维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面?这里连灯都没有。” “乖,”罗维摸了摸燕儿的头。 “王爷,燕儿已经十一岁了,”胡大娘看罗维摸燕儿的头,就说了一句。 罗维忙拿开了手,在大周,女孩儿十三岁即可嫁为人妇,已经十一岁的燕儿,说起来也要讲究男女有别了。“你们是怎么进来的?”罗维坐得离燕儿远了一些后,才问道。 “我娘在那里开了一个洞,”燕儿指着南墙道:“我和娘是从洞里钻进来的。” 胡大娘将蜡烛往南移,罗维看到南墙那里的墙面还是完好的。 胡大娘看罗维看不出来,便走了过去,弯腰从墙的底段抽下一块砖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罗维意外地问道。他就在这宫室里住着,屋里的墙被人开了一个洞,他竟是一点也不知道。 胡大娘将砖又插回去,走回到罗维面前道:“奴婢两月之前已经开始凿墙,只是一次不敢弄多,只弄一块砖,所以拖到今日才能来见王爷。” “你要小心,”罗维好意提醒道:“被人发现,我救不了你们母女。” “燕儿过来,”胡大娘将燕儿叫到了自己的身边,冲罗维行了一礼道:“奴婢要先行告退了,不知王爷还有何吩咐?” 罗维想说没有,但话说出口了,却又变成:“日后要有我大哥的书信,你早些给我送来。” “是,”胡大娘道。 “可是,”罗维这时又想起事有不对来,问道:“为何会是我大哥有信来?有信也应该是上都来的信啊?” “王爷,”胡大娘不慌不忙道:“上都离贺方城太远,算路途倒是云关最近。” “好,”这个回答,罗维寻不出错来,对胡大娘道:“你带着燕儿去吧,不要被人看到了。” “王爷不回信吗?”胡大娘却又对罗维道:“奴婢带了纸笔来。” “不用了,”罗维下了床,冲胡大娘躬身行了一礼,口中称谢道:“多谢大娘了。” 胡大娘慌忙拉着燕儿避开罗维的礼,道:“使不得,王爷,奴婢不敢受您的礼。” “应该的,”罗维拿起了楚太医放在他床头的小木匣,将里面的糖都倒了出来,递给了燕儿道:“燕儿,我这里只有这个东西,你拿去吃吧。” 燕儿拿了一粒糖吃进嘴里,马上眉开眼笑,对罗维道:“王爷,这糖好吃。” “嗯,”罗维笑道:“我也这么觉得。” 胡大娘与罗维道了谢,又郑重行了礼后,带着燕儿扒开南墙上的洞,与燕儿钻了出去后,又蹲在外面,将这不大的洞再补好。 在洞补好之前,罗维站在洞前,外面的夜风吹进来,感觉这风没有了夏日里的湿暖,罗维就想,看来外面是秋天了。 燕儿跟着胡大娘偷偷摸摸地从凝露殿摸了出来,走在路上,燕儿就问胡大娘:“娘,王爷是与燕儿一样,不认字吗?” “胡说,”胡大娘道;:“王爷怎么会不认字?” “那他为何不写回信呢?” “贵人们的事你不能管!”胡大娘教女儿道:“你要娘亲说几遍才能记住,他们跟我们不一样,你下次再没大没小,不分尊卑,娘就要教训你了!” “可是,”燕儿有些不服气地道:“王爷看来起来人很好啊。” “你还说?!” 见娘亲真的沉了脸,燕儿不敢吱声了。 胡大娘揣测着罗维的心思,她不相信罗维会不想与在云关的罗启互通音讯,不肯写回信,是不想让她们母女平添危险,还是不信她们?胡大娘想,罗维更多的还是不信她,就算相信了那封信是真的,对她胡氏这个人,锦王维还是不信的。 宫室里,罗维摸着黑,将床榻整理了一下,才坐回到床上。罗启的信他虽然烧了,但内容都能清楚地记得。南方的事情了了,那是不是就能说,他归周的日子越来越近了?罗维想了半天,还是无法肯定。上都的那些皇子,不会有一人愿意看到他回去的,只是这些皇子和他们身后的那些人,要想什么办法阻他归周?罗维试着将自己想成龙玄,没有了天灾,人祸也在一一消失,还有什么理由让他罗维在这里当质子?罗维想了很久,也没能想出一个理由来。罗维摸着床板上的一道道刻痕,不知为何,他知道了这些好消息,心中却还是忐忑不安呢? 280.糯米凉糕 罗维去了北燕之后,龙玄一直就很忙碌,如今没有了栖源柳氏,他反而成了大周朝,除了太子之外,唯一一个可以主事的皇子。脑子里日日充斥着各种事情,士农工商,一个国家的大事小事,龙玄往往忙完了手头上的,就又有新的事情在等着他。 龙行的孩子很快就会出生,常氏也在一月之前被诊出有了身孕。会说讨巧之言的人都说,这是大周朝要时来运转的吉兆。龙玄当时在朝堂之上,听到这话时,心中只是冷笑,这些人看着太子的隆宠不在,自己受了重用,便一个个又活了心思。他龙玄的这个孩子,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就成了大周时来运转的吉兆了。这世上可笑之事多如牛毛,这种奉承也算是其中之一了。 “殿下,”福运放轻了脚步走进了书房,对正埋头批阅公文的龙玄道:“王妃那里的嬷嬷来说,王妃有些不适。” “我是太医吗?”龙玄头也不抬地问福运道:“王妃不舒服,告诉我有用?” 福运忙就退了出去,都没敢看龙玄一眼,只看着自己脚下的地面。 龙玄翻完了手上的这份公文,揉了揉眼睛,将这本厚厚的文书一合,再看一眼桌案上一点也不见矮的公文山,龙玄在这堆公文里翻了翻,果然还是没有有关东南那一块的公文。他的父皇如今是用他不错,可是有关罗家的事情,是一点也不让他插手的。龙玄也清楚兴武帝的心思,罗家是要留给罗维的,罗维还是他心目中接任帝位的人。 福运领着人送了晚膳进来。 龙玄只指了指离书桌不远的小案,便又伏首桌案。 “殿下,”福动道:“您还是先用膳吧。” “嗯。” “太医已经来看王妃了。” “嗯。” “奴才伺候您用膳?” “出去。” 福运不能再多说了,现在还只是让他出去,他要是再说一句,估计就是让他滚了。 “福公公,”门外,还等着常氏的贴身大宫女。 “殿下知道太医来了,”福运道。 “殿下去看王妃?”大宫女道:“王妃这一次是见红了。” “殿下在忙正事,”福运板着脸道:“等得空了,会去看王妃。” 大宫女等了半天,就等到了福运这话,不太甘心地走了。 这大宫女的神情落在福运的眼里,福运心里好笑道,她还不甘心了,这帮人怎么就一点眼色也没有?书房里的这个主子,对这位常氏王妃的死活可能都不在乎,还会在乎怀孕见红的事?自打知道常氏怀孕后,龙玄就跟平常一样,就好像常氏肚子里的不是他的孩子一样,问都没有问过。福运是贴身伺候龙玄的,对龙玄的这一反应是看在眼里,可不好往外说。在福运看来,这倾文殿里就没一个女人能让龙玄放在心上。都是命,福运每每看着这些女子在龙玄面前百般讨好,就会升出这样的想法来。 一个长明殿的太监又抱着一叠上了封条的奏折走了进来。 福运忙迎了上去,道:“吴公公,这是陛下又派给我家殿下的。” “陛下说这些明早就要,”吴公公将奏折放到了福运的手上,说:“还是请殿下先看这些吧。” “行,我知道了,”福运说:“吴公公要见我家殿下?” “不必了,”吴公公年岁不大,可也像赵福一样,对着别宫的太监宫女都是一张冷脸。 “什么狗带什么狗,”福运看着吴公公走远了,才小声骂了一句:“都跟赵福这只狗一个样!” 台阶上候着的两个小太监都站着看脚面,只当自己没有听到福运的骂。 福运转身上台阶,抱着这叠奏折进书房。进到书房里后,他才发现龙玄已经坐在了小案前,自己用起膳来。“殿下,”福运忙道:“您怎么不吩咐奴才进来伺候?” “不必了,”龙玄说着看一眼福运,“长明殿送来的?” “是,”福运将这一叠奏折轻轻放在了龙玄的书案上,道:“送奏折来的吴公公说,这是明天就要发下去的,陛下让殿下先看这一堆。” “有东南来的战报吗?”龙玄问。 福运将这一叠奏折的外封都看了一遍,说:“回殿下的话,没有东南来的奏报。” “这东西,”龙玄这时又夹起了一筷子东西,举在了自己的眼前,对福运道。 福运紧走了几步过来看,只见龙玄夹了一块糯米凉糕,忙说:“殿下,这糕不对?” 龙玄说:“我没要过这东西,怎么会送上来的?” 福运说:“这是御膳房送来的。奴才听说,今天一早儿陛下就说想吃这凉糕,命御膳房多做,结果陛下就是看了几眼,也没吃,就吩咐往宫里各殿都送一份。” “这东西罗维爱吃,”龙玄将糕又放回了碟中,道:“这人从小就爱吃甜,你还记得吗?” “奴才记得,”福运只得顺着龙玄的心思,去想罗维的小时候,“那时候锦王爷的身上都装着糖果的,走一路就能看他吃一路。” “可是后来我看他不吃甜了,就这凉糕他还爱吃,”龙玄道,语话中竟有些苦恼,“你说他这口味是不是变得也太快了?” 这个问题福运要怎么答?罗维的事他哪里能知道? “你也不知道?” “奴才是想,”福运硬憋了一个回话出来,说:“甜吃多了人会胖,锦王爷是不想再胖了吧?” “他胖一点才好,”龙玄将筷子往桌上一扔,“也不知道他在北燕吃得好不好。” 福运走上前来给龙玄盛汤,他也看不出自家的这个主子是真关心罗维,还是只是嘴上说说,可能让自家主子挂在嘴上,就已经是了不得的事了。除了小时候,福运也没看罗维给过龙玄一个好脸色,龙玄没死在这人的手上,就已经是菩萨保佑的事了。话又说回来,龙玄也没少害罗维。这两人就是冤家,处不到一起的。自家的这个主子现在这样又算什么呢?不是冤家不聚头?福运被这个念头吓到,手里的汤差点泼出去。 龙玄也没喝福运为他盛好的汤,让福运打水来给他洗嗽。“那凉糕就放这里吧,”想着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收拾碗筷,他又对福运说了一句。 福运答应着就去打水。 龙玄坐在了书案后面,他是又在想罗维了,不知道这人现在怎么样了。罗维入了北燕之后,他们周朝就只知道罗维去了一趟司马氏的崇谷皇陵,随后就进了北燕的皇宫。龙玄是听闻罗维是被厚待的,司马清沙也多次当着诸国使臣的面说,他不是一个心胸狭隘之人,国事不牵扯私恨。龙玄宁愿相信他听到的这些都是真的,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在大周这里心安理得地过下去。 “殿下,”就在龙玄想着罗维的时候,福运又匆匆忙忙跑了进来,说:“长明殿的吴公公来了,说是陛下正在发作太子殿下,让您快点过去。” 281.自请废立? “我父皇是为了何事动怒?”龙玄走出了书房,没急着去长明殿,而是将吴公公叫到近前,问道。 吴公公说:“奴才不知。” “真的不知?” 龙玄的声音太冷,吴公公不自觉地就往后退了一步,道:“奴才不在殿中,只听到陛下冲太子陛下喊了一句。” 龙玄说:“喊了一句什么?” “陛下喊了锦王爷的名字。” 龙玄往台阶下走,又是为了罗维,这个龙玉就真的是不懂事的?回回为了罗维挨骂,怎么又跑到长明殿去提罗维了?龙玄以前是觉得,龙玉最多是有点天真,现在看来真是蠢得可以。 被叫来看常氏的太医,这时也等在殿外的院中,看龙玄走过来,忙就躬身喊了龙玄一声。 “王妃的身子要紧吗?”当着这一院人的面,龙玄还是停下来问了一句。 太医说了一大堆的话,常氏的身子确实是不好。 “你多费心吧,”龙玄倒也耐着性子将太医的话都听完了,才道:“福运,赏。” 太医谢赏,等他抬起头还想再说些什么时,发现龙玄已经走出去几步远了。 龙玄到了长明殿,看到这里也有太医,而且还是在殿外站了一排候着。 “你不要再站在朕这里!”殿内,兴武帝的骂声,龙玄站在殿前的院中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父皇!”太子的声音竟也带着倔强。 “你现在就想爬到朕的头上来吗?!”兴武帝的声音更大了。 “儿臣不敢!” “不敢?朕算是看透你了!” …… 龙玄站在院中听了一会儿,也没能听出这父子二人是为了什么在吵。 赵福苦着一张脸从殿中退了出来,看到龙玄站在那里,迎上来对龙玄边行礼边说道:“您快些进殿去吧。” “怎么太医也来了?”龙玄问道。 “陛下有些不舒服,”赵福道。 龙玄小声说了一句:“这要闹到哪天才是头呢?” 赵福侧身请龙玄进殿。兴武帝的身子,自从罗维去了北燕之后,就一天不如一天,赵福也没想到一个好好的人,说病就能病了。要闹到哪天是个头?赵福想这个谁都知道,什么时候罗维从北燕回来了,好好喊兴武帝一回父皇,就什么事就没有了。 龙玄进到殿中,兴武帝在卧榻上躺着,太子跪在卧榻前,魏太医正在小声与兴武帝说着什么,龙玄不用听也知道,魏太医一定又是在劝他的父皇不要动怒。“父皇,”龙玄跪下给兴武帝行礼。 “你走吧,”兴武帝也不看龙玄,又冲着太子龙玉道。 “父皇,”龙玉道:“你写给北燕的国书也送过去了,你想接小维,也要等北燕的回信吧?现在就派使臣去,接不回小维该怎么办?真要与北燕再打一场吗?” “你!”兴武帝若不是被魏太医按着,就要跳下卧榻了,“滚!”他冲龙玉吼了一句,随后就是一阵大咳。 魏太医忙给兴武帝下针,一边求龙玉道:“殿下,您就少说两句吧。” “大哥,”龙玄也拉了一下龙玉的衣袖,冲龙玉摇了摇头。 “你的心思朕也知道,”兴武帝这阵咳过去了,人也跟着平静了下来,对龙玉道:“你是怕维儿回来,你就不如他了,怕他占了你的位置。” “父皇!”这一回龙玉和龙玄都喊了起来。 兄弟俩听对方都喊出声了,几乎是同时扭头看向了对方。 “父皇,”龙玄视意龙玉不要开口后,他自己冲兴武帝叩首道:“父皇这话,太子殿下如何担得起?儿臣求父皇不要动怒,有些气话就不要再说了。” “朕说的不是气话,”兴武帝的声音,平静地让人心底发寒,“你大哥就是这个心思,不单是他,他身边的那一群人,都是这个心思!” “儿臣绝没有这种心思,”龙玉磕头出声,他就差要以死明志了。 “昨日周宁文找你说了什么话,你以为朕不知道?!”兴武帝看龙玉还是口口声声地为自己辩白,,终于是翻身坐了起来。 “父皇不可!”龙玄看兴武帝的动作不对,抢身挡在了龙玉的身前,替龙玉挨了兴武帝一脚。 “二弟!”龙玉看龙玄替自己挨了踢,喊了一声,又急又怕。兴武帝连他昨日在东宫与周宁文见面谈话的事情都知道了,这就是说他的父皇已经开始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了,这是彻底不信他了? 龙玄从地上爬跪起来,抱住了兴武帝的双腿,声带哽咽地求兴武帝道:“父皇,您有话就好好说吧。太子殿下一向对兄弟们宽厚,六弟的事情,太子殿下的心里一定也不好受。” “你自己看!”兴武帝将一个黑皮封面的册子扔在了龙玉的身上,怒容满面地道:“你读给你二弟听!” 龙玉拿起册子打开来看,只看了几眼,就将这册子掉在了地上。 “大哥?”龙玄假装不解。 “没脸读了?!”兴武帝对龙玉怒道。 龙玉的额头跪贴在了地上。 “赵福,”兴武帝喊在殿门口站着的赵福。 赵福赶了过来,应声道:“奴才在。” “你来读!”兴武帝指着地上的册子道。 “父皇!”龙玉终于哭喊出声,“这绝不是儿臣的意思,儿臣对六弟从无加害之心啊!” 龙玄伸手一拦要捡册子的赵福,对兴武帝道:“父皇,不管昨日周大人与太子殿下说了什么,一定都是周大人的想法,您不能将他的错怪在太子殿下的头上啊。” “不用你给他说好话!”兴武帝对着龙玄,倒是口气软了一点,道:“你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龙玄说:“儿臣不知。” “不知道,你就不要做这个和事佬!”兴武帝道:“你的这个大哥也不会领你的情!他的心里哪还有我们这些人?周家人才是他的至亲!没用的东西!”兴武帝说着火又上冒,大骂龙玉道:“让一个女人拿住!周宁文的话就这么如你的意?你不要姓龙,跟着他姓周去好了!” 这下子,魏太医和赵福都跪下了。 龙玄跪在龙玉的身后。周宁文是巴不得罗维死在北燕的,说起罗维,他的嘴里一定没有好话说出来的。龙玄看着地上躺着的黑册,周宁文那个老糊涂,不会是真跑到东宫,游说龙玉杀了罗维吧? “就你这样,朕死了还能合眼吗?!”兴武帝对着龙玉大骂不止,一想到自己这个嫡长子的岳丈,竟然跑到东宫说要用尽一切办法阻罗维归朝,实在不行就在北燕下手除去罗维,兴武帝就怒不可遏。周宁文该死,这个龙玉也不是什么好人!如果真的兄友弟恭,他怎么会让周宁文就这么大逆不道地说下去?他怎么不当场惩治了这个罪该万死的人? “父皇,”龙玉对兴武帝泣道:“儿臣不会为了皇位,害自己的兄弟,儿臣断不会做这种事。儿臣若有此歹心,天地不容!” “那你不如就自请废立!”兴武帝狠声道:“也好让朕看看你的真心!” 282.结发之情 自请废立? 殿中的四人听到兴武帝的这句话后,都是呆了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父皇,”最后还是龙玄先回过神来,冲兴武帝重重叩首道:“这都是周宁文的错,与太子殿下无关啊。” “你让他自己说,与他有没有关系?!”兴武帝指着龙玉大声道。 龙玉跪着不说话,低着头,让人也看不到他的神情。 “大哥!”龙玄一脸焦急地喊了龙玉一声,“你倒是说话啊。” “你到现在也要护着周宁文?!”龙玉的沉黙不语,将兴武帝气得面色赤红。 龙玄替龙玉道:“父皇,周宁文也是大哥的长辈,对长辈不出恶言,也是人之常情,还望父皇体谅太子殿下。” 兴武帝大力捶着卧榻的扶手,他突然间就对龙玉失望透顶,“朕体谅他?”兴武帝好笑道:“体谅他,谁来体谅朕?朕为了什么要将维儿送出去?” “父皇,儿臣愿去北燕接六弟,”龙玄马上道:“若是司马清沙不允,儿臣也愿带兵与他再战一场!此时南方已定,六弟身为我大周的皇子,断没有再留在北燕的道理!” “陛下,”殿外的值官这时大声通禀道:“罗相求见。” “你们都下去吧,”兴武帝听到罗知秋到了,便挥手让殿中的四人下去。 龙玄伸手扶龙玉。 “你给朕待在东宫,没朕的旨意你就不要出来了!”兴武帝看着龙玉又加了一句。 罗知秋这时走了进来,看到龙玉与龙玄跪在一起,脚下就是一停。 “罗相来了?”兴武帝着着罗知秋道:“又出了何事?” “儿臣告退,”龙玄拉着龙玉给兴武帝行礼。 兴武帝只冲龙玄点了一下头,没再看龙玉一眼。 “陛下,这是怎么了?”罗知秋走上前来问。 “一个不孝子罢了,”兴武帝冷哼了一声后说道。 罗知秋看龙玉与龙玄的样子,就知道这回挨骂的又是龙玉。 “说吧,你为了何事来见朕?”兴武帝催罗知秋道。 罗知秋将手里的奏章呈给了兴武帝,口中道:“东南的战报到了。” 龙玄本是扶着龙玉往殿外退,听到罗知秋这句话后,就放慢了脚步。现在东南的战事,上都的朝中就没几个人能知晓详情,兴武帝对此秘而不宣,也没人敢无事去打听。 “这个卫岚还真是不错,”兴武帝看着战报,就说了一句。 龙玄脚下一停,站了下来。 “龙玄还有事?”兴武帝眼光扫见龙玄站着不动了,就问道。 “没有,”龙玄冲兴武帝一躬身,扶着龙玉快步退了出去。 两个皇子出了长明正殿后,就看见几个殿前武士被赵福又叫了进去。 “大哥为何要让周大人说这种话?”龙玄站在殿外就问龙玉道:“你也该知道父皇如今就忌讳这种事关云起的话。这个周宁文究竟想做什么?他是想害大哥不成?” 龙玉冲龙玄摆了摆手,“我让他不要说的。” “那父皇怎么还怪罪你呢?” “那册子上我的话,倒是没有,”龙玉突然就望着龙玄笑了起来,这笑容自嘲讥讽,好像这人已经什么也不在乎了。 “没有?”龙玄倒是一脸的震惊,说:“你在殿中怎么不向父皇解释呢?写这个册子的人,”龙玄压低了声音道:“你也要查一查啊!” “我现在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龙玉往院中走去,也不看两旁向他行礼的侍卫宫人,“我就是说了,父皇又能信我?” “你,”龙玄追上龙玉,将龙玉拉到了一旁道:“你真要为了周宁文毁了自己?他不过就是一个臣子!大哥,你的女人也不光是一个太子妃吧?父皇已经不容周家,你还要被周家拖累到什么时候?” “是周家被我拖累吧?”龙玉低声道。 “什么?” “如果小维回来,他就是被立为太子,我也不会多说什么,”龙玉说道:“父皇的心意本就是如此。” 龙玄忙道:“父皇方才说的只是气话,你不可当真啊。他什么时候说过要立云起为太子的?太子之位,事关国之根本,不是说一句话就行的儿戏啊!明日大哥就来向父皇请罪,那个周家你就放手吧,如今那就是一个累赘。” 龙玉还是笑,道:“玄,你以为我们是什么?” 龙玄说:“是什么?我们是皇子,还能是什么?” 龙玉道:“皇子又怎样?不一样也是臣子?我们的生死荣辱与那些臣子一样,全在父皇的一念之间。你看吧,看小维归周后,父皇会如何补偿他。” 几个被赵福叫进殿去的殿前武士出了殿,径直走了龙玉和龙玄的跟前。为首的一个道:“太子殿下,小人等奉陛下旨意,送您回东宫。” “你们,”龙玄当下就要发急。 “算了,”龙玉拉了龙玄一下,“父皇的旨意如此,我遵旨就是。” “大哥!” “玄,”龙玉走出去几步,又停下来,回头对龙玄道:“我与你不同,结发妻子我是一定要护着的。有时候我也羡慕你,无情之人活在这世上,是要洒脱很多。” “我是无情之人?”龙玄道:“我怎么是无情之人了?” 龙玉冲龙玄笑着摇了摇头,在几个殿前武士的尾随下走了。 龙玄在龙玉走了后,脸上才恢复了一片冰冷。无情之人?他想着龙玉的话,嘴角挂上了讥笑,顾念与周氏的结发之情,那就等着自己也跟着一起万劫不复吧。 “二殿下,”罗知秋从殿中出来,看龙玄站在背光地里,便走过来喊了龙玄一声。 “罗相禀完事了?”龙玄收起了嘴角暴露他心境的讥笑,转过身来应声道。 “是,”罗知秋道,“殿下怎么还不回去?” “刚与太子殿下说完话,我正要回去,”龙玄道,他看罗知秋听到太子殿下四字,也无甚反应,便说道:“我还以为方才罗相会为我大哥美言几句,没想到站到我们兄弟面前的还是殿前武士。” “有些事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无能为力,”罗知秋道:“老臣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龙玄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罗知秋往外走去,有小太监上前来,为他撑灯引路。 “等一下,”龙玄又喊住了罗知秋,走上前来问道:“我方才听我父皇夸讲卫岚,相爷,卫岚立下战功了?” “卫岚如今已是先锋营的指挥使,”罗知秋道:“战功是立了一些。” 龙玄手背在身后,心中不喜,但还是道:“原来我以前是小看了他,云起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高兴。” “是啊,”想起罗维,罗知秋就是一声长叹,冲龙玄一拱手后,离开了。 龙玄返身走到站在阶下的魏太医身前,问起了兴武帝的病情,倒也不细问,只是问是好是坏。 龙行几个皇子不多时就先后来到了长明殿。 龙玄没跟着这几个弟弟再进殿去,听到太子被禁足,这几个就都忍不住了。 283.孝子 龙玄回自己的住处,走到倾文殿门前,就看见伺候常氏的宫人站在大门前,指手画脚地,正与福运说着什么。龙玄一阵心烦,对身后随侍的人道:“你们先回去,我去走一走再回来。” 随侍的人都低头往旁边一闪。 龙玄从倾文殿的大门前走过。 “王妃不舒服,有太医在,”大门前,福运口干舌燥地跟这难缠的宫人说道:“殿下去了长明殿,你跟我说再多也没用。王妃想见殿下,那也得等殿下回来吧?”福运说着看到跟着龙玄出去的人回来了,再往远了看,看见了龙玄的一个背影,就指着那背影对宫人道:“殿下在那儿呢,你自己去与殿下说就是,我不拦着。” 这宫人敢跟福运胡搅蛮缠,可是对着龙玄,一步也不敢上前。 龙玄一个人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梦回桥,又是一个盛夏过去,桥下一湖的荷花开始枯败,夏时的美景已经不在。龙玄站在桥上,凉风迎面吹来,让他也感觉到了初秋的凉气。这时的北燕,应该比大周要寒冷,龙玄就在想,不知道罗维那样一个畏寒之人,这个冬天要怎么过? 半柱香的时辰之后,福运领着一个穿宫中侍卫服的人走了过来。 “殿下,”侍卫上桥之后,就跪下喊了龙玄一声。 福运领来了人,便自己去四下里走走,也算是替自家的主子把把风。 “现在觉得周宁文这个人是不是很蠢?”龙玄伸手扶了这侍卫一把。 待卫起身道:“他倒是一心为了太子。” “太子无事他周家才能无事啊,”龙玄道:“那本册子你写得不错,知道自己后面要写什么吗?” “小人听殿下的吩咐。” “太子会有几句抱怨的,”龙玄道:“依我大哥的那个脾气,我大概也能猜到他会抱怨些什么。” “小人明白了。” 龙玄点头,“你是个聪明人,进宫当侍卫是委屈了。” “小人不敢再存妄念,”侍卫低头道。 龙玄挑起这侍卫的下巴,月光下,这侍卫的脸清秀异常,“我既然答应为你报仇,就一定会做到。” 侍卫的脸庞在龙玄的注视下有些发红,说道:“小人信殿下。” “太子这几日一定会在东宫查内奸,你没事就不要出来找我了,自己小心,”龙玄放开手,又提点这侍卫道。 “是,”侍卫答应道。 “去吧,”龙玄轻声道:“有事我会去找你。” 侍卫转身下轿,脚步匆忙地步入一片黑暗之中。 龙玄手指敲了敲桥栏,他安在东宫里的人不止这一个小侍卫,只是现在看来,这个小侍卫对他最为有用,更让龙玄满意的是,这个小侍卫与周宁文还有仇。大族侵占良田,逼死人命,在大周这也是常事,这小侍卫偏偏也是这种事的苦主之一。所幸爹娘死了,宗族还管他,加上自己也挣气,捐了不少银子,进到宫里,从宫中最低等的侍卫做起,一直做到长明殿的侍卫,再被派到东宫听差。龙玄拉拢这个小侍卫,只用了一个帮他报仇的承诺。周宁文不是罗知秋,不洁身自好,广结善缘的下场就是,他的仇人不分贵贱。 龙玄站在桥上吹了一会儿冷风,看着一湖的残荷,罗维又出现在龙玄的脑子里,周宁文想要罗维的命,这个人就该死。龙玄手指不紧不慢地敲着桥栏,在他得到这个天下之前,罗维不可以回来,但他也不会让人害了罗维的性命。 福运看到龙玄下了桥,便跟在了龙玄的身后。 “结发之情很重要吗?”龙玄突然问福运道。 福运眨巴了半天眼睛,说:“结发之妻是要敬重的吧?” 龙玄说:“是这样吗?” 福运说:“奴才一个太监,这种事奴才也不知道啊。” “这世上还真有为情而死的人,”龙玄自言自语了一句。 “啊?” “我没跟你说。” 福运闭嘴,龙玄现在时常说些他听不懂的话,但他听不懂也得听着,谁让他只是一个奴才呢? 龙玄回到了倾文殿,刚进门,他就知道了周宁文被锁拿入狱的消息。 “太子呢?”龙玄马上就问龙玉。 “太子禁足在东宫,”传消息来的小太监回道:“陛下将东宫的侍卫都换了。” 龙玄往书房走去。 福运往这小太监手里放了赏钱,说:“劳烦小公公了,这是我家殿下的赏。” 小太监拿着赏钱,乐滋滋地走了。 福运一直将这小太监送出大门,才回来见龙玄。 “你派人去宫门看着,”龙玄在福运进房后,就说道:“看罗相是不是还会进宫来。” 福运答应着忙就去了。 龙玄翻开桌案上的公文,不管今晚还会发生什么事,这些公文他还是要批好。龙玉有一句话还是说对了,他们这些皇子也是臣子,生死荣辱全在兴武帝的一念之间。兴武帝的宠爱,龙玄不求,他求也求不来。但这份信任他是一定要得到的,柳双士还在世时,他手中的权力远不如现今的。龙玄也由此想通了一件事,所有人的权势都是他父皇给的,身后没有了母族势力不是末路,失了圣宠才会永无翻身之日。 宫中这一夜,各宫的主子几乎无人安睡。 天亮之后,福运进来对批了一夜折子的龙玄道:“殿下,罗相昨夜没有再进宫来。” “凤仪殿没有人出去?”龙玄问。 福运说:“凤仪殿的尚喜昨天夜里出宫去了,约一个时辰后,又一个人回来了。” 有意思,龙玄吹灭了桌案上的灯烛。太子出事,皇后相请,罗知秋都不进宫来,这罗家是要抽身而出吗?还是他们已经看出,太子不是一棵可以依仗的大树?龙玄替罗知秋想了想,现在这种情形下,想全身而退几乎是不可能,那就是说罗家要将赌注压在罗维的身上? “殿下?”福运看龙玄码书案上的公文已经码了半天了。 “去长明殿问问,我父皇今天还上朝吗?”龙玄说道。 福运又跑了出去。 “罗维,”龙玄念了一声罗维的名字,罗知秋的举动,让他对罗维归周的事情又多了几分紧迫感。龙玄就手提笔写下一封信来,对外面喊了一声:“来人。” 一个龙玄贴身的侍卫走了进来。 “将这信送出宫去,”龙玄亲手将信封好口,对这侍卫道:“就说这信要尽快送去贺方城,把该办的事情办掉。” 侍卫怀揣着信出去后不久,福运就从长明殿回来了,回禀龙玄道:“陛下在天快亮时发了热,今天的早朝不上了。” 龙玄问:“现在有谁在那里?” “邱相和李侯爷已经在那里候着了。” “我父皇召的?” “是他们听到消息,进宫请安来了。” “三殿下他们不在?” “陛下昨晚将几位殿下都骂了一顿,现在几位殿下都在长明殿外跪着。” “罗相呢?” “陛下已经命人去召了。” 龙玄起身,一夜未睡,他的脸上有些倦容,不过他也不想让自己看着精神,这副样子去见他的父皇正合适。召见罗知秋,龙玄想着,如此看来,他父皇最信任的臣子还是罗知秋,所以在病中第一个要召见的人就是罗知秋。至于邱澈和李侯,龙玄对两个人的心思,也都了解,九皇子与十皇子尚且年幼,这个时候皇帝若是有事,他们所有的图谋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殿下要去长明殿?”福运问。 “我也要去做个孝子啊,”龙玄念了一句。 284.罗归? 关黑屋的日子,除了时常脑子会空空外,罗维倒也过得安生,只要司马清沙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他现在就什么也不求了,更何况还有胡氏母女会来陪他。胡大娘不常见面,燕儿倒是隔三差五的夜里跑过来,陪罗维说说话。小丫头一张小嘴,说起话来就停不住,也爱笑,一笑起来就眉眼弯弯,虽然这丫头说的东西,都是些衣服吃食,北燕宫里宫人之间的八卦,罗维也能耐着性子听下去。小姑娘说到高兴处,还能就地给罗维唱首歌,跳支舞,哄得罗维开心。 罗维觉得燕儿再长大一点后,一定是一个美人,一点也不像她的娘亲胡大娘。 胡大娘看着面前蹦蹦跳跳的女儿,告诉罗维道:“燕儿像她的外祖母。” 罗维就问:“那她外祖母也在这宫里?” 胡大娘说:“死了很多年了。” 罗维便不再问了,看胡大娘的神情,他也知道燕儿的外祖母不会是寿终正寝的。 “王爷,”胡大娘却难道主动对罗维道:“其实奴婢倒是希望燕儿可以有机会回到大周去。” 罗维也看向燕儿,小丫头自顾自正跳得高兴,“燕儿的性子是不宜待在这宫里。” 胡大娘说:“奴婢也是这么想的,希望我们三代人的功劳可以换燕儿一个出路。” “你们为何会来到这里?”罗维问。 胡大娘道:“罪人之后,无路可走啊。” 胡大娘一声罪人,让罗维由感而发,“三代赎罪,也应该足够了。” “谢王爷的吉言。” 罗维自此动了要带着燕儿一起归周的心思,他专注于看燕儿随性而动的舞蹈,没有发现胡大娘看着他的目光中,一闪而过的内疚。 罗启又接连给罗维来了两封信。 第三封信到了罗维手上时,北燕已经是隆冬时节。 司马清沙也知道罗维的身子畏寒,深秋之时,就命人在关罗维的宫室里烧上了地龙,所以罗维待在这宫室里,一丝也没有感觉到外面的寒冷。 罗启的第三封信与罗维讨论上了,他那个还在叶秀腹中的孩子。罗维先还津津有味地看着,他这个大哥一向是不苟言笑的,不过写起信来倒是妙语连篇,时常引得罗维发笑。但这一回,当罗维看到,罗启要给孩子取名为归,就叫罗归时,罗维笑不出来了。 “王爷,”胡大娘看罗维突然就如吞了黄连一般,苦了脸,就问道:“有不好的消息了?” “他要给孩子取名叫罗归,”罗维抚额道:“这人就不怕孩子长大后跟他急眼啊!” “归?”胡大娘说:“这是罗帅盼着王爷回去啊。” “别人光听名字,不看字,怎么就能知道是归去的归?谁会给孩子取名叫乌龟的?”罗维再看一眼罗启的信,一脸的嫌弃。 “乌龟?”胡大娘一个没忍住笑了起来。 “王爷哥哥你好厉害!”燕儿看到她娘亲笑了,冲罗维拍手叫了起来。 “我怎么厉害了?”罗维不明白。 “你让我娘亲笑了,我娘亲从来不笑的,”燕儿道。 “别胡闹!”这回轮到胡大娘不自在了,打了女儿一巴掌,才又对罗维道:“王爷,罗帅只是与您说一说,孩子的名字不是还没定吗?” “我大哥能这么写,差不多他就是这么决定了,”罗维发愁道:“我大嫂千万要拦着他啊,哪能给孩子取这么个名字?” 胡大娘感兴趣地问道:“罗帅给小公子取名,也要问罗相爷的吧?相爷应该不会同意这个名字的。” “我们家只有各房长子的名字是祖父取的,”罗维说:“这个孩子的名字,我爹不会管的。” “那王爷可以去封信给罗帅,让他不要取这个名字,”胡大娘认真道:“罗归这个名字,是不好听,容易让人误会。” 罗维犹豫了一下,才问胡大娘道:“你送信出去没有危险吗?” 胡大娘说:“奴婢怎么取信进来,就怎么送信出去,王爷尽管放心,不会出事的。” “万一被人发现了呢?” “奴婢绝不会连累王爷,”胡大娘马上说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罗维也忙道:“我只是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胡大娘道:“王爷在这宫中,罗帅一直担心王爷,也想知道王爷的消息。奴婢传出去的消息,听说罗帅都是将信将疑的。” 罗维只是笑了笑,不再与胡大娘提写信的事了。 胡大娘以为这一次还是没能说动罗维,没想到罗维三天之后,让燕儿带话给她,说要纸笔。胡大娘当天晚上就带了纸笔,去凝露宫看罗维。 罗维想了三日,还是决定给罗启写一封信。这些日子都是胡氏母女陪着他,他对胡大娘已是信任。罗启的那三封信,字里间行,都透着对他自己没能护住罗维的内疚和自责,罗维想向远在云关的罗启报一个平安,不想罗启再这样整日为他担心。 “王爷哥哥,”燕儿趴在小案的一角看着罗维写信,对罗维说:“你的字写得真好看。” 罗维就说:“字只要多练,人人都能写得好。” “那燕儿也可以吗?” “当然可以。” “那王爷哥哥可以教燕儿吗?” “燕儿!”胡大娘在一旁喊住了又要没大没小的女儿。 罗维笑道:“等有机会吧。” 在这间宫室里,罗维没办法教燕儿写字,在这里站着说说话还可以,偶尔写上一封信,也问题不大。但要教人读书写字,难保不留下痕迹,哪怕只是一个墨点,让人发现了,他们三个人都逃不了。 “好,”燕儿不明白她的王爷哥哥和她娘亲的顾虑,但只要罗维答应了她,她就开心了。 罗维这封信没敢写长,只写了一页,只说自己在北燕很好,让罗启放心,另外千万不要给孩子取名为“归”,会让人笑话。 “王爷,”胡大娘在一旁对罗维要求道:“您还得写一些只有您和罗帅知道的事情,一条也好,好让罗帅相信这信真是王爷亲笔所写。” “好,”罗维说,如果不是胡大娘提,他几乎都忘了这一条。想了想,又在最后加了一句,疾风之事,弟望兄长多加留心,不可使之旁落。 胡大娘当着罗维的面将信封好口,说:“王爷放心,这信奴婢一定尽快送出宫去。” “你一定要当心啊,”罗维叮嘱道:“真要出事,你扔下信跑掉就行。” “王爷?” “司马清沙不会杀我,所以我不会有事,你还要带燕儿,相比起来,你还是不要出事的好,”罗维将楚太医新带给他的糖块,递到燕儿的手上,一边对胡大娘说道。 “豆沙馅的,”燕儿一咬这糖块,吃到了豆沙,欢喜地冲罗维小声叫起来。 “我知道你喜欢吃豆沙,”罗维望着燕儿笑道。 胡大娘看着罗维此时的笑脸,袖中藏着的信,突然之间就有千斤之重。 285.求佛 报平安的信写了出去,罗维每日的事情,也就是在楚太医和老王太监来时,装装哑巴,然后就是与燕儿混在一起。他对燕儿很喜爱,觉得自己真要有这么一个妹妹也不错,是以,楚太医日日带给他解闷的零嘴,都进了燕儿的肚子。 有时候,罗维会在燕儿说累了的时候,与燕儿说起卫岚。其实卫岚真正哪里好,让罗维一条一条的说出来,罗维也说不出来。正因为这样,卫岚的形像从罗维的嘴里说出来,再听到燕儿的耳中,就成了一个武功高强,可以飞檐走壁,人又好的江湖侠客。 “什么时候我也要看看他,”燕儿听得入迷,道:“王爷哥哥,这个卫大哥是江湖上最厉害的人吗?” 罗维大言不惭道:“是啊,我家岚是最厉害的。” “那,”燕儿一握拳头,“以后燕儿就拜他为师,学一身好武艺,以后燕儿也去行走江湖。” “你要学武?”罗维看着燕儿一脸向往的样子,开始后悔自己将话说过了。 “学武,”燕儿毫不犹豫地说:“我听说学武是可强身的,王爷哥哥,你天天喝药,以后也让卫大哥教你武艺,我们三个一起闯荡江湖。” “我也得去?” “燕儿又不认识卫大哥,”燕儿一副你真不懂事的模样看着罗维,“王爷哥哥不去,我怎么认识卫大哥呢?” 罗维揉揉鼻子,他可从没想过要跟卫岚去闯荡江湖啊。 “王爷哥哥,好不好啊?”燕儿双手托腮,一脸期盼地看着罗维。 “到,到时候再说吧,”罗维被燕儿盯得不忍心拒绝,但也不想再骗这小丫头了。想着这丫头来年就十二岁了,还是这样一点心眼也没有,罗维就又愁道:“燕儿,你这样天天唱唱歌,跳跳舞,你不学女红,以后不嫁人了吗?” “燕儿要做侠客!”燕儿竟在罗维面前拍了拍胸脯,“王爷哥哥,以后等燕儿学好了武功,燕儿也能保护你了。” 罗维一口水喝在嘴里,呛了出来,“保护我?”他问燕儿。 燕儿郑重点头。 罗维后悔,自己小时候怎么就没想起来学点武艺呢?不然,现在也不会落到,连个小丫头都瞧不上他的地步了。 “卫岚,”燕儿连着念了几遍卫岚的名字,然后对罗维道:“王爷哥哥,我记住卫大哥的名字了。” “好啊,”罗维有气无力道:“记好了啊,别忘了。” “王爷哥哥叫罗维,卫大哥叫卫岚,”燕儿道:“燕儿这辈子也不会忘的。” 罗维好笑道:“小小年纪就说一辈子了,你知道一辈子是多少年?” “一辈子是很多年啊,”燕儿在罗维面前晃着脑袋,“燕儿一辈子也不会忘的。” 一辈子,罗维的思绪一下子又飘得很远,他的一辈子又能有多少年呢? 云关的帅府,罗启也在跟叶秀说一辈子的事情。 “小维再出什么事,我这一辈子不安啊,”他对叶秀道。 “那信真是他小叔亲笔写的?”叶秀问。她的这一胎比怀罗霜时要显怀,站着费劲,如今只能坐靠着。 “是他的亲笔,”罗启说:“你不是也看了吗?” 叶秀苦恼道:“我就是有点想不明白,他小叔一个人怎么能从北燕的皇宫里逃出来的。那个北燕皇帝,宫里不见了一个他小叔这样的人,能不找?我们怎么一点风声也没听到呢?” 罗启也有同样的疑惑,但罗维的亲笔信就在那里,罗维以前做过的,看似不可能的事也很多,罗启又隐约希望这一次罗维也能靠着他自己,化险为夷,所以他是决定要去乌霜城一趟。 “我就是不放心,”叶秀道:“这事怎么想怎么不对。他小叔真能从北燕皇宫里跑出来?” “那里有我们大周的探子,”罗启道:“小维也不是一个人出逃,这些人会帮他。” 叶秀只是摇头,“我总觉得他小叔不会让你去乌霜城接他,他从来就没有让你为他做过什么事,怎么这一次就开口了?” 罗启有点不高兴了,“你这是什么话?小维是我弟弟,这一次的事也不是小事。他从北燕逃回来,你以为他还能回上都不成?” “他不回上都?” “他是质子啊,怎么能逃呢?” 叶秀又紧张起罗维来了,“那他要怎么办?陛下会治他的罪?” “等看看陛下的反应再说吧,”罗启道:“我就带着人去乌霜,只说是看看乌霜的城防,谁会知道我是为了小维?这信就是假的,我最多白跑一趟,也不会出事,你就在家好好安胎,好好等我回来。” 叶秀也知道为了罗维,罗启不可能不去乌霜城这一趟,只得道:“那你早去早回吧,能带回他小叔就最好了。他小叔说过,常凌跟咱们不是一条心,你在他面前也要小心,别让他算计了去。” “一样爱操心的命,”罗启笑了起来,“你看你说的这一大堆,还有那个小维,连我儿子的名字,都要他操心。” 叶秀嗔怪地看着罗启,“他小叔说的对,有让儿子跟乌龟一个音的吗?你也是读了不少书的人,能想出这么一个名字来!孩子还在我肚子里呢,你知道是儿子还是女儿?罗归,你还真能想,没本事取名字,就让爹再给取一个,你就别费劲了。” 罗启大手一挥,“行,行,你们有理,等小维回来让他给取一个。” “他小叔比你靠谱!”叶秀嘴里怪着罗启,手还是在罗启的脸上细细地摸了一遍,“早点回来,你这次出去,我这心里总是发慌,别让我等太久。” 罗启在叶秀的唇上啄了一下,说:“那我走了。” 叶秀着着罗启走到门口,心里又是一阵又发慌,喊罗启道:“霜儿他爹。” “嗯?”罗启回过头来。 “千万要小心啊。” “好了,我会快去快回,”罗启咧嘴冲叶秀笑了笑,推门迈步走了出去。 “大帅,”帅府外,一队兵将已经等了罗启有一会儿了。 “走吧,”罗启飞身上马,对部下说了一句。 一行人马从云关的大街上跑过,马蹄卷起了一阵烟尘。 北城门口,一个挑担的小贩看着罗启一行人出了关后,便挑起了菜担,迅速消失在城门前的街市人流中。 叶秀由两个婆子扶着,跪在了家中的观音像前,虔诚地祷告道:“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求您保佑我相公平安归来,保佑霜儿他小叔也平安归来,只要他们平安回来,叶秀愿折寿,十年,二十年都可以,只求您保佑他们,他们都是好人,……” 286.双龙血染玉 “王爷,王爷?” 睡梦中的罗维被耳边的叫声叫醒,听声音他就知道,正站在床榻边喊他的人是老王太监,真不想理这个人。 “王爷,醒一醒啊,王爷,”老王太监看罗维身子动动,就是不睁眼,便又喊。 罗维看今天这人不走,只得睁开眼来。让他没想到的是,今天这屋里竟是一片光亮。 “王爷,今天可不能迟起啊,”老王太监伸手就要拉罗维起身。 罗维却先老王太监一步坐了起来,他的视线越过了老王太监的身体,让他看到了有些日子没见面的司马清沙。 “还不伺候王爷更衣,”司马清沙看到罗维受惊的表现,无动于衷,只是命站了一屋子的太监们道。 罗维裹着被子坐着不让老王太监碰他,不知道司马清沙这是又要干什么,罗维怎么也不想让司马清沙称了心意。 老王太监看罗维缩到了床的最里面,贴着墙了,为难地回头看司马清沙。 司马清沙走过来,让老王太监先退下去,坐在了床榻边上,伸出手,不费事就将罗维连人带被子拉到了自己的怀里。手臂用了一点劲,想在他怀里挣的罗维就动弹不得了。“真的不说话了?”司马清沙在罗维的耳边说道:“你只要听话,朕以后都不伤你了。” 罗维头往一边扭,只想避开司马清沙就在他耳畔的气息。 “明日就是除夕,”司马清沙哪里能容罗维躲闪,抱着罗维低声道:“云起,你来我北燕就快一年了。” 老王太监在一旁看着罗维的脸又迅速褪尽了血色,想提醒自家万岁不要再吓到罗维,可嘴都张开了,又想起自己算个什么东西,这里哪有他说话的份,又赶紧将嘴闭上。 “朕今天带你去赴宫宴,”司马清沙用手梳着罗维披散着的头发,“你可是朕的上宾,朕得让天下人看看,朕是怎样善待你的。” 罗维面露了嘲讽,他还不知道,原来自己这样还是被善待的。 “你若不听话,”司马清沙又威胁罗维一句道:“一会儿朕要罚你,你可别怪朕。” 罗维只有听话,他人在司马清沙手上,只能任这人搓扁捏圆,只求这人不再对他用强就好。 “伺候锦王更衣吧,”司马清沙看罗维依在他怀里不动了,知道这人是顺从了,便对站在屋中的太监们说道。 太监们上前来,替罗维梳洗更衣。司马清沙也不走开,就站在一旁看着。罗维木偶一般,任由这几个太监伺候。看着罗维的头发被束起,穿上了华贵的锦服裘衣,腰间扎上了玉带,配上了玲珑玉配,虽然还是一脸的病容,面色因太久不见阳光而变得异常苍白,但司马清沙恍惚间又看到了那个与他一起谈笑间指点江山,纵是万马军中也让他抹不开目光的罗维。 “陛下,”太监们将罗维周身都穿戴妥当了,看司马清沙就是盯着这锦王看,也不说话,太监们吃不准自家万岁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便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老王太监喊了司马清沙一声。 司马清沙这才走到了罗维的面前。 罗维下意识地就往后退。 司马清沙道:“云起,朕方才的话你忘了?” 罗维又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了自己原来站着的地方。 司马清沙将罗维腰间的玲珑玉配扯了下来,往旁边太监手中的拖盘上一扔,嘴中道:“这个东西不配你。” 捧着托盘的太监赶紧抓紧了手中的托盘,这玲珑玉配,钱公公可是特意向他们交待过,是宫中价值连城的好玉,这要是在他手里坏了,自己的这条命就不要要了。 司马清沙从自己的腰间解下一块玉配,双龙盘柱的玉形,中间一道红痕从柱底一直通到柱顶,如血一般。司马清沙将这玉配系在了罗维的腰间,说:“这个配你,好好戴着吧。” 罗维听到有太监抽气的声音,他倒是从来没见过这种中间串红的玉石,自然也就更不可能知道这是当年司马清沙满月之时,司马长天帝所送的,司马皇氏的至宝之一,双龙血染玉,是司马清沙从不离身的配玉。 司马清沙将罗维全身上下又看了一遍,这才满意道:“这才像话,云起,跟朕去赴宴吧。” 罗维被司马清沙拉上了步撵,心里不情愿,但也没有办法。他也不知道司马清沙说的这个宫宴摆在哪里,但被关了大半年的人,再一次看到了外面的景物,也禁不住贪婪地四下望着。北国的冬季,就是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罗维不喜欢雪,但这一次却是再无厌恶的感觉。 “冷不冷?”司马清沙低声问罗维,虽然没再将罗维搂在怀中,但仍是紧紧握着罗维的手。 罗维摇摇头。 “朕知道你能说话,”司马清沙道:“朕不信你能一直这样不说话。” 罗维只看着身旁的景致,他与这司马清沙有何话可说? “这手怎么还是冰冷?”司马清沙已经将罗维的手握在他自己的手里,捂了半天了,发现罗维的手仍是跟冰块一样。他将罗维的双手都捧在了手里,上下搓了起来,对罗维道:“宫里的补药都任你吃了,你怎么还是一点也不见好?你,”司马清沙的手将罗维右手的衣袖蹭了一点上去,看到了罗维手腕上被烫伤后留下的疤痕,司马清沙不说话了。 罗维的右臂上全是这种疤痕,他无所谓地将手从司马清沙的手中抽开。 “会治好的,”司马清沙对罗维说。 罗维这时颇为奇怪地看了一眼司马清沙,司马清沙此刻的心情好像很好,是因为过年的原因吗?罗维不知道,他也懒得想。 步撵停了下来,司马清沙看罗维望着面前的这座宫阙发怔,便面带微笑,站在步撵下伸手将罗维给抱了下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罗维终于开口问道。 “朕就知道你会说话,”司马清沙笑道。 罗维不肯跟着司马清沙往里走,这处宫阙明显与这宫中的其他宫房不同,巨大而辉煌,飞檐上的飞龙青铜铸就,身贴金片,面向天空,似是下一刻就要腾空而起一般。大周的皇宫中,都还没有这般张扬巨大的龙雕。 “这里是我北燕的皇城正殿啊,”司马清沙使劲一拉罗维,将罗维拉到了身前道:“你是要自己走进去,还是要朕拉着你进去?” 287.贺年宫宴 “那就是大周的锦王维。” “真是他?” “我去上都时见过他,是本人没错。” …… 殿外站着的各国使臣都看到了这一幕,大周的锦王维依在了司马清沙帝的怀中,两个人低声轻语,司马清沙帝的脸上可是一派温柔。使臣中有老成的,还能面色不变,有些性子稍燥的,脸上就显出了惊疑之色。 罗维跟在司马清沙身后往大殿中走,一下子还是想不明白司马清沙这是要做什么。 “陛下,”台阶上站着的各国使臣看司马清沙走上来,忙都行礼。 “各位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司马清沙朗声笑道:“都随朕进殿,今日是我北燕的贺年国宴,各位务必不醉不归。云起,”司马清沙说完又喊他身后的罗维,“今天你也务必开心一点。” 罗维在诸多道目光中,冲司马清沙勉强一笑。 “走,”司马清沙握住了罗维的手。 大周的使臣就站在众使臣之中,看到这幕,将头一低。 殿中北燕的朝臣们看到自家万爷牵着罗维的手步入大殿,不少都立时显了怒容,但司马清沙如今积威已盛,无人敢出列说话。 “臣等拜见陛下,”众臣一起对着司马清沙大礼参拜。 “平身,”司马清沙一直不放开罗维的手,竟是让罗维跟着他一起,受了北燕群臣的参拜。 “陛下,”两人走到玉阶下,一众宫中的贵妇人曲膝向司马清沙行礼。 “平身,”司马清沙道。 “臣妾谢陛下,”为首的宫装妇人抬头后,目光就看向了罗维。 “这是朕的皇后,”司马清沙向罗维介绍道。 罗维瞬间涨红了脸,司马清沙将皇后介绍给他认识,简直是莫名其妙,难不成他也是他后宫中的一员了? “王爷,”皇后却望着罗维笑着喊了一声。 罗维头一低,这样情况他是真不知道要怎么应付。 罗维因气恼而涨红的脸,而北燕帝后相视一笑,这情景看在众臣和使臣们的眼中,却像是罗维在害羞了。 “都坐吧!”司马清沙大声说了一句。 皇后带着诸妃步入珠帘之后,罗维却被司马清沙拉到了紧邻他皇座左下首的空位旁,按坐下来。 “这么多人看着,”司马清沙小声对罗维道:“你这个王爷的风范可不能失啊。” 罗维僵坐在座位上,司马清沙这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罗维已经是被他纳入后宫之人了?众人如刀如剑一般剌在了身上的目光,让罗维如坐针毡。 “血玉,”下面的北燕众臣,有眼尖地看到了罗维腰间配着的玉配,忙向旁边的同仁说道。 不多时,满殿的臣子,都知道了罗维配着自家万岁爷,自幼就不离身的双龙血染玉。 “陛下,”终于有臣子按耐不住,起身向司马清沙道:“锦王爷只是质子,怎可上座?” 司马清沙面上的笑容一敛,道:“这是朕的心意,你好大的胆子!” “陛下!”这臣子向来是个敢直言的,当下更是大声地道:“锦王维是我北燕的仇人,您怎可如此忘仇?就是以礼相待,这也过了!此人素来阴险,您不可亲近于他!” “我也不想来的,”罗维开口道:“是你们……” “云起,”司马清沙喊住了罗维道:“你莫生气,这老货向来不讨喜,你不想见他,朕将他赶出去就是!” “陛下!”被司马清沙骂作老货的大臣大呼出声,“您不可受这奸人蒙蔽啊!” “放肆!”司马清沙发了怒,“来人,将这老货给朕拖出去!” “陛下!”司马清沙话音刚落,就又有几个大臣跪下了,文死谏,武死战,这本就是北燕朝中的为臣之道。 罗维听着北燕朝臣对他的怒骂,冷眼看着司马清沙对他的“维护”,罗维突然间笑了起来,他这一笑,被怒骂和斥责声充斥了的大殿,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只听到罗维的笑声在这大殿中回响。 “云起,”司马清沙看罗维一边笑,一边捂着心口,忙离座走到了罗维的身前,“你这是怎么了?不舒服了?” 罗维心里想着,他要怎么羞侮一番这个演戏的疯子? “你若不喜,朕将他们都赶出去?”司马清沙关切地对罗维道:“你身子不好,生不得气。” 罗维扭头,看到了底下诸人眼中的轻蔑和鄙夷,“你当我是什么?”他问司马清沙道。 “朕会护你,”司马清沙说道。 “陛下啊!”底下又有大臣激愤之下大喊出声。 “疯子!”罗维站了起来。 “云起!”司马清沙伸手做出要扶罗维的样子。 罗维打开了司马清沙的手,他是受够了这个人,“你这样有意思吗?”他冲司马清沙道。 “将他们给朕拖出去!”司马清沙指着下面跪着的朝臣大声下令道。 “不必了,”罗维道:“该进大牢的是我,陛下还是善待你的臣子吧!” “云起,朕没想到会是这样,”司马清沙今天倒是一味的对着罗维服软。 罗维绕过桌案,往玉阶下走去。他没兴趣陪着司马清沙演戏,这人是想让诸国的使臣看看他司马清沙有多以德报怨,有多厚待他罗维吗?这个人还真是厚颜无耻。 “诚王替朕主持酒宴,”司马清沙指了与自己亲近的皇弟诚王司马义诚,替自己在大殿中作主,他跟在罗维身后走出了大殿,留下一殿或目瞪口呆,或恼羞成怒的人。 “奏乐,”诚王站在殿中,尴尬无比,但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开席吧。” 这场北燕皇宫中的贺年酒宴,经司马清沙与罗维这一闹之后,虽然还是如常开席,但席中所有的人都食不知味。北燕诸臣无人不恨罗维,诸国使臣们都在想,罗维与北燕有着国仇家恨,谁能想到,司马清沙帝竟然对这人百般讨好,唯恐这人有一丝不满?这罗维如今已经拿住这司马清沙帝了? 酒宴过了一半,钱公公低头哈腰地进了大殿。 “陛下人在何处?”诚王马上就问道。 “陛下人在寝宫,”钱公公道:“命奴才来看看王爷这里,可还有事?” “锦王维呢?”珠帘后的皇后突然又发问道。 钱公公磨蹭着不说话。 “锦王维现在何处?”皇后又问了一句道。 “锦王爷,”钱公公像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只得说道:“锦王爷也在寝宫里。” 珠帘后没有了声响。 “娘娘,!”随后就又传来了宫妃们的惊呼声。 “快传太医!”一殿的人都听到珠帘后的宫妃们在喊:“皇后娘娘晕倒了!” 一场原本应该宾主尽欢的酒宴,终于人仰马翻。 “那等容貌,到了那里都能惹出祸事来!” 大周使臣听到了这种议论,手中的酒杯终于拿不住,掉在了桌案上。 寝宫里。 被司马清沙硬拉来的罗维大声问道:“你究竟想怎样啊?!你是不是真的疯了?!” “朕只想留住你,”司马清沙不顾罗维的挣扎,吻上了罗维的唇,喃喃道:“罗维,你只能是朕一人的!” 288.兄弟 再次看到乌霜城,罗启的心情复杂。如果知道得到这座城后,会发生这么多的事,知道罗维会去当质子,罗启都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来夺这乌霜城。 “世宜,”常凌带着人迎出了城来,离着老远就喊罗启道。 罗启冲常凌笑道:“你还接出城来?没事做了?” “我能不来接你吗?”常凌笑道:“就算我今天娶老婆,听到你罗世宜来了,我也得先来接你!” “滚一边去,”罗启笑骂道:“你小老婆都几个了?还娶老婆?知足吧你!” “世宜,”常凌突然又正经起来,说:“嫂子还怀着孩子,这种心思我能有,你可不能有啊。” “滚吧!”罗启大笑起来。 “进城,我的大元帅,”常凌与罗启并马而行,说笑着往乌霜城中走去。 罗启看着身旁谈笑风生的常凌,将心里的那股不舒服硬压了下去。 乌霜城就算换了主人,但这城,城里城外的样子都变化不大。 “现在也没人闹事了,”常凌指着大街上的商铺人群对罗启道:“你看,都老实过日子了。” 街上的行人看到罗启和常凌这一队人马过来,都匆匆躲闪到了街道两旁。 罗启看这街上的商铺好像比他夺城那时还多了一些,点了一下头,问常凌道:“天水原那里呢?” “都停下来了,”常凌道:“朝廷没银子下来,我也养不起这么多的工匠啊。你也知道,改河道,修河堤,都是要出力气的活,我可没脸让那些人饿着肚子干活。” “那些罪奴呢?”罗启道:“你也让他们停工了?” “到了这里为奴,你以为还有几个活得长?”常凌小声说道:“死得差不多了。” 罗启叹口气,这种事听着就惨,可他也没有办法来改变些什么。“等东南那边的战事结束,会有夷人押过来,”他对常凌道:“你到时候还得小心,这些人不好管的。” “夷人到我这儿来?”常凌当即就苦了脸,说:“就不怕他们逃到北燕去?上都的那帮人都在想些什么啊?还嫌我这里太清闲了?” “这条河道我看就是要用人命来填的,”罗启说:“全大周又能有多少的罪奴给你用?” 常凌闷不作声半天,才又转话题道:“东南战事要完了吗?那小维,不是,我是说锦王爷就能回来了吧?” “不知道啊,”罗启道:“你也盼着他回来?” “我怎么能不盼着他回来?”常凌一瞪眼道:“在司马清沙那里能有好果子让小维吃?出门在外,能有在家里好?别看现在我得叫他一声王爷,我还是把小维当弟弟看啊。” “不说了,”罗启一摇手,“是我无能,家里两个带兵的,都护不住这个小的。” “出了这种事,你能有什么办法?”常凌忙又劝罗启道:“从北燕传回来的消息,倒也没说司马清沙有亏待过小维,等东南的战事一了,小维回来后,这事也就算了了。” “借你吉言,”罗启勉强一笑,说:“但愿如此吧。” 两个人说着话的工夫,就到了乌霜城的将军府。 “不错吧?”常凌下了马后就问罗启道。 罗启看看这座将军府,高墙阔院,灰瓦的屋顶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尽头,门前两尊大石狮子张牙舞爪,气派非凡,“这是莫还桑以前的帅府?”罗启问常凌道。 “不是,”常凌说:“莫还桑的帅府还没这里一半大呢。” “那这是哪里?”罗启不记得他有在乌霜城里看过这座府宅。 “莫家一个土财主的,”常凌陪着罗启往将军府里走,边走边说道:“现在莫氏一族人都死绝了,我就把这宅子弄过来了。” “你就不怕这宅子的风水克人?”罗启道:“绝户的宅子,你也住?” “请过和尚来念经了,”常凌笑嘻嘻地道:“拂衣国师我不够格请,但其他的和尚,我还是能请来的。再说,这里就我一个人住,有什么可怕的?” 常凌的妻儿都在云关,他一个人住在这里,好像是不用太在乎风水阴宅什么的,所以罗启就笑道:“你乐意就行,这土财主还真是有钱,这宅子比在上都的罗府都大,你一个人住浪费。” “伯父那是两袖清风,”常凌说:“真要有点心思,什么样的宅子住不上?” “别胡说!”罗启看常凌又要口无遮拦了,忙说了一声。 “当我没说,”常凌话说出口了,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道:“我也不是一个人住在这里,有点身份的将校们,我都让他们住进来了。” 罗启由常凌陪着进了将军府正厅的院子,一进院门,就看见乌霜守军的大小将校们站了满满当当的一院子。 “大帅!”这帮将军、校尉看见罗启进来了,忙都冲罗启抱拳行礼。 这些人都是从云关调派来的,没有一个是罗启不认识的,当下罗启与这些老部下就寒喧了起来。 “我们入席,”常凌拉罗启进正厅道:“再说下去,酒菜就都凉了,我们边吃边聊。” 正厅里,早已摆上了军中的酒宴。大碗的酒,大块的肉,菜色不多,但份量十足。 “坐,大家坐吧,”常凌拉着罗启在主坐上坐了,又招呼手下的将校们入席就坐。 “酒还是少喝吧,”罗启看看直接放在桌案上的酒坛子,说道:“你们一会儿不守城了?全喝趴下?” 常凌大笑起来,对部下们说:“看看,罗帅这是看不起我们了!” 底下的将校们一起哈哈大笑。 “世宜啊,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常凌指着罗启笑言:“我们这么多人,还喝不过你?” 罗启饮了一口酒,常凌看上去与过去无异,如果不是罗维说这人已经投到了二皇子龙玄一边,罗启想自己是真的看不出来,常凌已经与自己离心离德了。 “这菜口味怎么样?”常凌在下首问罗启道。 罗启夹了一筷子白切肉片进嘴,说:“一般。” “我看你才是要知足,”常凌听了罗启的话后就道:“就这厨子还是我好不容易从关内骗来的,你是有嫂子想法给你弄吃的,我可是没人管啊。” “你想让弟妹过来?”罗启问。 “她又不会烧饭,”常凌说:“来了还得我伺候她,你可别给我找麻烦,就让她待在云关吧,”说着又压低了声音对罗启道:“女人这里又不是没有,没人管我最好。” 罗启嘴里的酒喷了出来,手指着常凌说:“你就没正经话说了?!” “是兄弟我才跟你说实话,”常凌往自己的嘴里灌着酒,“你要我当和尚,那还不如杀了我呢!” 如果真还能是兄弟就好了,罗启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吃完饭我陪你去看城防,”常凌说道。 罗启道:“晚上我想去天水原看看。” “看长堤去?” “嗯,来了就去看看。” “那行,我陪你去。” “你守城吧,我自己去就行。” “那也行,”常凌不疑有他地点头答应了,“都是工匠在那里,也没人能伤到你,你就去看看吧。” 289.天水遇剌 黄昏时分,罗启带着自己的一队亲随出了乌霜城。 常凌站在城楼上,愣怔地看着罗启策马远去的身影。 “将军,这是心有不忍?” 常凌猛地回头,福运站在了他的身后。 “您还是硬起心肠吧,”福运此刻没有了在龙玄面前的作小服低,一脸的阴沉,对常凌道:“事情已经做了,再后悔也没用了。” 常凌回头再看往北去的罗启,暮色中,那一队人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将军也快准备吧,”福运看常凌这副样子,庆幸自家的主子有先见之明,这个常凌哪里像个从军为将之人?唧唧歪歪,还不如他这个阉宦做事爽利。 常凌转身就往城楼下走,对这个太监,他看都不想再看一眼。 福运笑了几声,这是还看不上他了,人啊,就是会自欺欺人。 “公公,”一黑衣劲装的大汉来到了福运的身后。 “我们也走吧,”福运也往城楼下走,“早办完事,我们也好早点回去交差。” 罗启带着人到了天水原的天水长堤时,天已经全黑了。 看守长堤的一员牙将听手下报罗启到了,忙就迎出了营地来。 罗启也不下马,坐在马上受了这牙将的礼后,就命自己的亲随道:“工匠们已经休息,本帅一个人去到处看一看,你们在营中等我,不要扰了这里的人。” 牙将忙道:“末将陪大帅去吧。” “不必了,”罗启道:“你在营中主事,本帅也不走远,去去就来。” 亲随们也放不心罗启一个人走,都说要陪罗启去。 “都在营中等我吧,”罗启一摆手道:“人太多了,不好。” 众人听不明白,看个长堤,跟人多人少有什么关系?但罗启的话谁也不敢不听,只得看着罗启单人独骑往长堤那里去了。 “这里夜深后不太平,”牙将在罗启走了一会儿后,才对罗启的亲随们道:“各位还是悄悄跟去看看吧,我怕大帅一个人走远了不好。” “你方才怎么不说这话?”亲随中有家将不满道。 牙将道:“方才我说了,大帅不许啊。” “我们走,”家将带着人出营追罗启去了。这里晚上要是不太平,那死活也不能让罗启一个人到处走了。 远远地听到了水流声,罗启催了催跨下的战马,再往前跑了一阵,就看见了月下的粼粼波光。罗启下了马,走上了这段长堤。这段河堤还没开始填土,也没工匠到过这儿,一切都还是北燕人修建时的样子。罗启四下张望着,罗维选了这么一个无人之处与他见面,他这个弟弟还真是会找地方,这个地方,人就是再躲上段时日也不会被旁人发现的。 “大哥?”就在罗启四下寻找的时候,听到了背后传来了一声小声的问话。 罗启马上转身,就看见一个少年人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穿着厚实的冬衣,从身量上看就是罗维,“小维?”罗启往这少年身前走来。 “大哥!我是小维啊,”少年将头上的宽沿帽摘了下来,露出了一张俊俏的脸。 月色中,罗启其实只能将这张脸看个大概,“你一个人在这里?”罗启问着就走近了这少年。 “一个人,”少年低头,声音中带着沮丧,道:“我等了大哥很久了。” “从云关到这里需要时间啊,”罗启走到了少年的身前,说:“大哥不是赶来了吗?” 少年一头扑进了罗启的怀中,说:“可我没地方可去了!” “先跟大哥到关内去,”罗启搂住了少年道:“有哥在,没事的。” “爹可能不会认我了。” “有哥认你,不怕,说你没长大,还真是个小孩子!”罗启轻拍着少年的背,心疼道:“又瘦了,回来也好,我们不受那份罪了。” “哥。” “怎么了?” 罗启想让罗维抬起头让他好好看看,却在这时听到了身后有响声。惊觉不好的罗启搂着罗维就想侧身,却不料罗维死抓着他没有动。只这一下耽误,罗启迟了一步侧身,就觉背后一痛。 少年这时肩膀抖动了起来。 罗启将怀中人大力地推开,他的腹部已经被少年人手中的利刃划开了一道长口,“你不是小维!”罗启怒问道:“你是谁?!” 少年人抬起头来,一脸的惊恐,手中行凶的短刀被他自己扔在了地上。 罗启这才发现这只是个有七八分像罗维的少年人,“你……”罗启话未及说,身后又有暗箭射了过来,罗启回身,手中配剑挥舞,将这些暗箭全都打掉。 “罗世宜?”黑暗中,十几个黑衣劲装蒙面的人跑了过来,将罗启团团围住。 罗启手往后伸,将深插进自己后背的箭羽折断,借着月光看一眼,血是红的,说明箭上无毒。“你们是什么人?”罗启沉声问这些人道。 “要你命的人!”为首的一人说了一句,挥刀就向罗启冲了过来。 十几个黑衣人一起往上冲,竟是要将罗启碎尸万断一般。 罗启并不怕这些剌客,只是心惊,竟有人冒罗维的笔迹写信将他骗到这里,那他自己先前所写的三封信是送到了罗维手上吗?如果罗维没有看到,又怎么会知道自己要给第二个孩子取名为“归”的事情?难不成从一开始,他们兄弟就已经被人设计了?意识到这一点后,罗启就知道自己不能死在这里,不然罗维就一定百口莫辩。 “大帅!” “大公子!” …… 远远地传来了亲随们的喊声。 罗启的心下一松,却又马上感觉到手臂有些发麻,抬不起来了。 “快点!”为首的剌客大喊了一声。 罗启倒在地上滚了两滚,才将将躲过往他身上猛砍过来的刀。 剌客首领有些着急了,罗启负伤之下,他们还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这个人,再这样下去,他就真没法向雇主交待了。 罗启的手已经拿不住剑了,臂膀好像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一动也动不了。一定是中毒了,罗启在心里想着,不是箭上的毒,腹部的伤口也无中毒的迹象,难道自己早已中毒了? “他毒发了!”有剌客看到罗启手中的剑掉在了地上,马上大声说道。 他们早知道我中毒?罗启狼狈地躲闪着剌客们手上的刀剑,自己这一天有什么机会让人下毒?那个宴会,常凌?罗启想到了常凌,一阵窒息让罗启眼前一阵发黑。 “连个半死的人你们也杀不了?!”剌客首领怒吼了起来。 不远处也传来了打杀的声音,家将亲随们被另一拨黑衣剌客,拦在了离罗启不远的地方。 罗启踢翻了一个欺到自己身前的剌客,如今他只知道自己不能死。 “大公子!”离罗启最近的一个家将,眼睁睁看着罗启掉入了天水河中。 “走!”剌客首领看罗启落入水中,便一拉在一旁抱头瑟瑟发抖的少年,对手下们道。 “三公子?!”家将看到了这少年人,惊喊出声。 “北燕人打来了!”营地那里这时传来了喊杀,战马嘶鸣之声。 几个家将听声回头张望,远远就看见营地那里火光冲天,等他们再回过头来,剌客和“罗维”已经不见了。 290.亲离 冬雪在初春的阳光下一点点消融,都说北国的春寒胜隆冬,但树木的枝头还是会新发绿叶,春花还是如期绽放。 罗维坐在楼阁的露台上,今日无风,楚太医便让他出来晒一晒阳光。这楼阁就在司马清沙寝宫的后院里,自从与司马清沙在贺年宫宴上闹过一回后,罗维就被司马清沙强留了在这里。北燕后宫中的女子们倒是人人想住在这关山楼中,与帝王朝夕相伴,这等恩宠,谁人不爱?罗维却只想回凝露殿去,住在那里他至少还能与胡氏母女见面,住在这关山楼,胡大娘再有通天之能,也进不来了。 一年了,罗维望楼阁下的宫城,忧心忡忡地想着,为何还是没有人来接他回去?是司马清沙不让?这人还真想为了他再打一场仗?还是说大周又出了变故? 露台的门被人大力地推开,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罗维一惊,忙回头去看,一看之下,不敢相信自己双眼一般,用手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这才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二哥?!”罗维又惊又喜地站起身来,自家的二哥罗则站在了他的面前。 罗则看着罗维,手握成拳,面容冷漠。这座楼阁,果然如外面所传的那样,黄金为骨,玉石为砖,奢侈到了极致。他的小弟罗维,就坐在这楼阁的最高处,悠闲的晒着太阳,无人敢扰,身边是熏炉暖香,牙雕的小几上,摆着香茗鲜果,他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他罗维在北燕过的很好。 罗维慌忙地走到了罗则的面前,甚至来不及去看罗则的神情,就开口道:“二哥,你怎么会来?是来带我……” “小维,”罗则低头看看罗维抓住了他衣袖的手,打断了罗维的话,道:“你在这里还好吗?” “还好,”罗维说:“你们打完东南的仗了?” “我看着你也很好,”罗则说道。 “什,什么?”罗维这时总算听出了罗则的语气不对,他抬头看罗则,才发现了罗则脸上的怒容,“二哥,你怎么了?” “小维,大哥没了。”罗则一字一句地对罗维说道。 “什么?”罗维一脸的茫然。 “没了,就是死了,”罗则说道。 罗维的手僵住了。 “大嫂腹中的胎儿也没有保住,”罗则想拿开罗维抓着他衣袖的手,发现拿不开后,就一根根的将罗维的手指从他的衣袖上掰开,“小维,”他问罗维道:“现在你满意了?” 罗维手中一空,脑中也是空白一片。 罗则看罗维这个样子,突然就发作起来,冲罗维大喊道:“你害死了大哥,害的天水原又是一片尸山火海,这下你满意了?司马清沙对你有多好?你连自己是周人都忘了?!” “我害的?”罗维如在梦中,完全听不懂罗则的话。 “不是你写信骗大哥去天水接你!大哥怎么会死?!大嫂腹中的是一个男孩儿!你的心就这么狠?!为了你自己,连大哥大嫂也要害?!” 罗维想着,大哥死了? “你竟然把北燕军领到天水原去!乌霜城是你自己夺回来的,你把人命当成什么了?!后悔了,就再帮北燕夺城回去?!罗云起,就算你跟了司马清沙,就算你要当叛臣,可那是大哥啊!你怎么可以想到去害大哥?!”罗则对着罗维一阵咆哮。 “大哥怎么会死呢?!”罗维这时有点梦醒了,一把揪住了罗则的衣襟,几乎也是咆哮的道:“大哥怎么可能会死呢?!什么信啊?!我听不懂你的话!你要是跟我玩笑,这种玩笑太过了!” 罗则看罗维这样,有瞬间的迟疑,难道他们冤枉了他?天水长堤上,乌霜城下,那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罗维,那封从云关帅府找出来的信,不可能这些都是假的!想到这里,罗则将罗维用力地一推。 罗维跌在了地上,这时他就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罗则将一块黄金锦扔在了罗维的面前,道:“这是陛下,你的父皇写给你的诏书,在我来之前,已经诏告天下了。我看司马清沙怕你伤心,一定不会让你知道这事,看看吧,锦王爷。” 罗维抬头看罗则。 “别看我!”罗则道:“看你父皇写给你的诏书!” 罗维看诏书,竟是用红墨写成,一字一血一般,让罗维几乎看不清这一行行的字。 奸佞成性,不思报国,怀恨在心,无父无君,枉为人子,……,诛心之语一路看下来,罗维看到了一句背祖忘宗,这四个字,让罗维再也拿不住这块薄锦,手一松,薄锦从手中滑落。 “你好自为之吧,”罗则说完这句话后,转身就要走。 “二哥!”罗维看罗则要走,一下子扑到了罗则的跟前,抱住了罗则的双腿,“我从来没有写过什么信啊!你告诉我,大哥到底怎么了?!这究竟是出什么事了!” “你没给大哥写过信?”罗则问。 “没有,我真的没有写过信啊!” “大嫂都说你写过一封信,难不成大嫂还会说谎?” “我在这宫里,怎么可能,”罗维突然想起了他让胡大娘送出去的那封信,一下子语结了。 “怎么不说了?”罗则道:“军中那么多人看到你,大哥就是在你眼前被剌的,你也不知道?还来问我?!” “这不可能!”罗维大叫了起来,“我从没离开过这皇宫一步,怎么可能去天水原?!” “谁能证明?” “这里的人都能证明啊!” “这里?”罗则嘲讽地一笑,“这里的人,当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谁还敢与你说个不字?司马清沙帝的新宠!” 罗维一个劲得摇头,“这一定是有人害我!”他想向罗则解释,“我没有做过对不起大周的事,也没害过大哥。我是写过一封信给大哥……” “够了!”罗则突然就发狠将罗维踢倒在地,“所有人都冤枉了你!你是好人!你当我没长眼睛,自己不会看?!” 罗维想爬,却爬不起来了。 “小维,”罗则这时却掉了眼泪,“我再也想不到会是你害了大哥,想不到你因为恨就叛国,我以为你变好了,不再是以前那个不懂事,到处闯祸的小孩了,没想到你一点也没有变好过,你想的还是只有你自己!你已经不是大周的子民,我也不是你的二哥了,你不必在我面前说假话了!”罗则转身快步离去。 “二哥啊!”罗维在地上跌了两跌,就是没能站起身来。 “大哥死了!”罗则回头又对罗维说了一句:“希望你还能在北燕这样安享荣华下去!大哥死的那一刻,我就再也没有兄弟了!” 291.恨意刻骨 “看来龙玄说的没错,”司马清沙站在暗门的背后,对与他站在一起的孙离道:“罗则性子暴烈,不会有耐心听罗维解释的。” 孙离看着趴伏在地上的罗维,原本对这个人的恨意突然间就淡了不少,“这种事,锦王应该是百口莫辩,他说的话也无人会信的。” “常凌现在暂领了云关的兵权,”司马清沙道:“这个人是龙玄的妻兄,你说龙玄这个人登基为帝,于我北燕是幸是灾?” “龙玄这人心狠手辣,”孙离说实话道:“这人若当了周朝的皇帝,陛下还是要多加防范为好。” 司马清沙没有再与孙离说话,他看着罗维,有些心疼,但这是他唯一可以永远留住罗维的方法。 “要请楚太医来看看吗?”孙离看罗维一动不动地趴伏在地上,担心地问司马清沙道。 “你下去吧,”司马清沙却挥手让孙离退下,“好好将罗宇轩送走。” “罗宇轩说要将锦王从周朝带来的那些侍卫下人都带走,”孙离道:“陛下要答应他这个要求吗?” “罗维从此与周朝再无关系,”司马清沙道:“准他把人带走。” 孙离口中称是,下去招待罗则去了。 罗维看着罗则大步离去,想追,爬不起身来,想喊,罗则又不理他,只得趴在地上,脸贴在冰冷的地砖上,头脑慢慢有些清醒了。司马清沙将他带去贺年宫宴,任他闹了那一场,就是要让人相信他罗维在北燕宫中有多势大,他司马清沙对他有多宠爱,将他软禁在这关山楼里,锦衣玉食地供着他,只是为了让他二哥看他的日子过得很好,让他二哥相信他是一个得宠的“男宠”。谁会害他大哥?司马清沙还会找谁联手?除了龙玄还会有谁?胡氏母女不是听命于兴武帝,而是龙玄的人,那封信一定被龙玄改过了。这两人,用了一年的时间,猫弄鼠一般,只是要让他罗维无家可归。 再看一眼那块黄金薄锦,背祖忘宗四个字再一次映入眼帘,罗维一闭眼,原来他两世为人,到了最后都是要落一个背祖忘宗的骂名,众叛亲离,都注定要害死他的大哥。血从紧闭的唇中流出,一滴滴落在这薄锦上,罗维没有去管,手扣在砖缝中,指甲崩裂,他也没有感觉到疼痛。大哥死了,他无家可归了,你还有什么必要活着?罗维问自己,你重活一世,就是为了保他们这一世的平安,现在却还是这样的结局,那这一世又何必重活? “二哥!”自问之下,罗维突然又有力气从地上爬起来,冲到了楼梯的门口。这门早就被锁上,罗维只得拍着这扇木门,期翼着罗则还没有走远,“我没有害大哥啊!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看到了大哥的尸体!我不相信大哥死了!二哥!你听我解释啊!二哥!” 徒然地喊了半天,门的那一边没有半点声音传来,罗则早已走远。罗维背靠着门,滑坐在了地上,没力气再喊了,他想起了他二哥的性子,罗则不会听他的解释,他认定了他是凶手,没有下手杀了他报仇,就已是他这个二哥最大的宽容了。 司马清沙一直看着罗维,直到他的双腿站得都有些酸涨了,罗维都只是坐在地上,双手抱膝,低垂着头,一动也没有动过。 孙离将罗则一直送到了暂住的驿馆,再回到皇宫的这座关山楼时,已经是下午时分。“陛下,”他走到司马清沙身后,小声禀道:“臣已经安顿好了罗宇轩,他说明日就要回周。” 司马清沙说:“他提起罗维了吗?” “没有,”孙离道。 司马清沙“哦”了一声。 “陛下,您一直站在这里?”孙离问道。 “朕在想要去与罗维说些什么,”司马清沙说道。 孙离抽搐了一下嘴角,现在不管对罗维说什么,那人都听不进去吧?“外面已经下雨了,”孙离对司马清沙道。 “是吗?”司马清沙这才将目光从罗维的身上移开,看看天,是有丝小的雨丝不断坠落。“你下去吧,”想到罗维不能淋雨受寒,司马清沙决定还是上去与罗维说话,他让孙离先行退下。 “是,”孙离倒是不担心自家万爷,罗维再怎样,也伤不到自家的这位万岁爷。 司马清沙推开这道暗门,走上了露台,一直走到了罗维的跟前,道:“下雨了,回去吧。” 罗维听到司马清沙的声音,身子缩了一下。 “云起,”司马清沙在罗维面前半蹲下身,道:“以后你就留在这里吧,朕真的会好好待你,不再伤你分毫,也不再逼你。” 罗维嘴唇哆嗦了两下。 “朕说到做到,”司马清沙拉起了罗维的手,“跟朕回屋去吧,下雨了,你不能受寒的。” “清沙,”罗维这时却轻轻喊了一声司马清沙的名字。 司马清沙如同听到了天籁之音一般,马上应道:“我在。” “我无家可归了,”罗维抬头看向司马清沙,两行清泪顺着脸庞滑落。 “有我在啊!”司马清沙心一痛,将罗维搂在了怀里,“这里是我的皇宫,以后也是你的家,你怎会无家可归?” “你想报复我,怎样都可以,为什么要害我大哥呢?”罗维的声音片刻之间就又变得阴森了,“为什么连我大哥都不放过呢?” 司马清沙警觉不对,忙松开搂着罗维的双手,低下头来看。 “你为什么要害我大哥啊?!”罗维的手中多了一把短剑,直剌向司马清沙的胸膛。 司马清沙忙身子后仰,往旁边一歪,躲过了罗维的这一剌。 “你们都该死!”罗维此刻已经不见了方才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一脸的狰狞,瞳仁灌血,人已是疯狂,“我该死,你也别想活!” “云起!”司马清沙握住了罗维的手,冲罗维喊道:“事到如今,你已无路可走!除了我,谁还能护你!” “谁要你护?!”罗维似疯似癫,竟用头将司马清沙撞在了地上,“我恨不得你死!”他冲司马清沙叫嚣着,手中的短剑被司马清沙夺了去,他就一把抢下了司马清沙腰间的短刀,连刀鞘都不拨,就往司马清沙的腹部扎下去。 “罗维!”罗维的疯狂让司马清沙的心在瞬间凉透,他从来只想要留住罗维,却没想过罗维是要与他一起死的,失神之下,司马清沙只觉左腹巨痛。罗维手中带着刀鞘的短刀已经扎进了他的腹中。 “我早该杀了你!”罗维的手因为握刀用力太大,也已经皮破流血,但他此刻是浑不觉痛,一心只想将这带鞘的短刀深扎进司马清沙的腹中。 司马清沙的脑中似有什么断了一样,这是他第一次真正面对罗维对他的恨意,原来竟是这样的刻骨。“你要杀我?!”司马清沙暴燥起来,他拉住了罗维,只一下就将罗维压在了身下。 孙离听到露台上的声音不对,带着人冲了上来,就看见司马清沙竟与罗维扭打在了一起,这一情景,让所有人都呆愣住了。 292.断骨 “陛下你受伤了?!” 司马清沙听着耳边众多声音,七嘴八舌地在问他话,却只是手捂着腹部,看着方才还跟自己在地上拼命的罗维,这人现在一动也不动了。 “陛下!”孙离看着这一地的血,司马清沙身上也有血,而罗维身上不知怎么回事,裹上了自家万岁的龙袍,看不清伤势,“您是不是受伤了啊?”孙离连问了几声,看司马清沙都不理他,只得提高了声音,伸手推了推司马清沙。 “去看,看看他怎么样了?”司马清沙说道。 孙离跑到了罗维的跟前,弯腰掀开了明黄绣着飞龙的宽袍,一看之下就变了脸色,惊叫一了声。 “他怎么了?”司马清沙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方才对罗维做了什么。 “陛,陛下,”孙离指着罗维说不出话来。 司马清沙忍着疼走了上来,推开了孙离,再看罗维时,他也呆住了。 罗维双眼紧闭,面色发灰,身下的血在宽袍掀开后,才一下子顺着雨水在白玉砖上四散流开。 楚太医快步跑上了露台,也顾不上向司马清沙行礼,几步走到了罗维的身前,一眼就看见了罗维的左腿不自然地别着,白森森的一截腿骨剌破了皮肉,疵在了外面。司马清沙竟然生生将罗维的左腿给打断了。楚太医扎着手,不敢去碰罗维。 “云,云起!”司马清沙这时醒过神来,扑到了罗维的跟前,伸手就去试罗维的鼻息。感觉到了细弱的呼吸,司马清沙就冲楚太医大叫:“你还站着做什么?!快来看他!” 楚太医一咬牙,解下了自己的腰带,麻利地将罗维的左腿伤处紧紧扎了起来。骨头什么的一会儿再说,现在得先制血。 “去把太医都给我叫来!”慌张之下,司马清沙连朕都不说了。 “陛下得进屋去,”楚太医急急地道:“不能让他在这里淋雨。” 司马清沙一把抱起了罗维,快步往屋中走。 孙离望着地上的血发着呆,不单是他,在场的人谁也回不过神来。 “孙大人!”楚太医喊了孙离一声,这个时候,还有时间发傻? 孙离木愣愣地跟在楚太医身后走,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得到这个人,就是为了这样相处? “你快来看他!”司马清沙轻轻向罗维放在了床上,一边冲楚太医吼道。 “陛下,您是不是也伤着了?”孙离又一次问司马清沙道。 “没有!”司马清沙心烦意乱道:“太医不是传了吗?怎么还不过来?!” 一队太医匆匆赶到。 “快去看看他!”司马清沙也等不及这帮太医冲他行礼,指着床榻说道。 罗维的床前被太医们围了一个严实。 司马清沙跌坐在一张坐椅上,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了,手稍稍松了松,腹部好像又疼了起来。 就站在司马清沙身旁的孙离,这时总算看到了自家万岁腹部在流血,“陛下也伤了!”孙离大叫了起来,龙体受损这还了得?! 有太医听到孙离喊,忙就要过来。 “看罗维!”司马清沙喝了一声。 几名太医忙又回头去忙罗维。 司马清沙抬手看看自己这一手的血,也不知是他的还是罗维的。 孙离快要急死了,冲太医们道:“你们来一个人,替陛下看看伤口啊!” 这才有一个专治外伤的太医跑了过来。 “罗维怎么样了?”司马清沙也不看替自己清洗伤口的太医,问床榻那边的楚太医。 楚太医把着罗维断断续续的脉博,犹豫着,他要跟自家万岁说,罗维可能过不了这一关吗?这样的心肺,这人醒过来,疼也会疼死的。 “他怎么样了?!”司马清沙吼了起来,这个时候太医们的沉黙不语,只会让他心慌。 这边太医刚替司马清沙将伤口处的血块清洗掉,司马清沙这一叫,血又从他腹部的这个深洞流了出来。太医忙按住司马清沙,道:“陛下,您息怒啊!” “罗维怎么样了?!”司马清沙不理这太医,只盯着楚太医问。 “不太好,”楚太医说了这三个字出来。 “他若是有事,你们就都,都不要活了!”司马清沙想站起身,却因为腹部伤处疼痛,让他又跌回到了座椅上,但狠话还是说了出来。 太医们都大气不敢出,手下的动作更快了。都是医病救人之人,知道想要罗维活,他们就不能拖片刻的时间。 替司马清沙治伤的太医,看着司马清沙的伤口,喑自咂舌,这伤也不轻,差一点就伤到腹内的脏器了。 孙离也看到了司马清沙的伤口,罗维在自家万岁的肚子上扎出了一个深洞来,这人也一点没有手下留情啊,他还得庆幸这罗维的力气有限,不然他孙离不相信自家万岁,这会儿还能在这儿大喊大叫。 天黑之后,贺方城的雨转为了暴雨。 深宫的关山楼里,灯火通明,太医院的太医都聚到了这楼里,汤药不停地被小太监端着送进这间卧室里,也有血水不时被小太监端出来倒掉。 宫中之人只知道关山楼又出了事,但具体出了何事,却无从打听。 “陛下,”孙离捧了熬好的汤药递给司马清沙。 司马清沙的视线一直就没离开过那张床榻,对孙离递到他面前的汤药看都不看一眼。 “陛下您也伤了,”孙离此时只能劝,低声道:“您还是先喝药吧,王爷有太医们看着,不会就出了事的。” “朕无心的,”司马清沙这时却对孙离说道:“朕不想伤他的。” 孙离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什么,不管有心还是无心,罗维的大腿骨被生生打断,这是真的。“您也得自己好了,才能陪着王爷啊,”看司马清沙反而像受了委屈一样,孙离只得用哄的,道:“不然您出事了,谁来护着王爷呢?”他小声对司马清沙道:“他伤了您啊。” 司马清沙将孙离手中的药碗拿过来,一饮而尽。剌王杀驾,是要被寸剐的罪,孙离说的没错,如果他出了事,这罗维就无人相护了。 293.请命 上都,长明殿。 卫岚跪在兴武帝的病榻前。 “卫岚,”兴武帝由随伺在旁的龙玄扶坐了起来,招手让卫岚近前去。 卫岚跪行到了床榻边。 “你的功劳,宇轩都上报给朕了,”兴武帝拍拍卫岚的肩膀,道:“英雄莫问出处,你是个将才,朕没错用你。” “臣惶恐,”卫岚低着头对兴武帝道:“臣的功劳微薄,不敢受陛下的夸讲。” “知道谦虚也是好事,”兴武帝满意道。 卫岚问道:“不知陛下召臣前来有何示下?” “你上折说想押送夷奴去乌霜城,”兴武帝道:“朕准了。” “臣遵旨,”卫岚忙道:“臣一定会将这批夷奴完好无事的送去乌霜城。” “你卫将军对夷人来说,可是凶神一个,”兴武帝边咳边笑了起来,说:“由你去押送,朕也不怕这些夷奴再生叛心了。” “臣只想为陛下效力,”卫岚恭敬道。 “好,”兴武帝说了这几话,好像精神就又不济了,道:“你明日就去吧,路上稳妥些,这些夷奴的命,送在天水原才死得其所。” “是,”卫岚叩了一首。 “你退下吧,”兴武帝挥一下手,让卫岚退下。 卫岚又是三叩首,才起身退了出去。 “父皇要让卫岚去乌霜城?”龙玄扶着兴武帝又躺下,问道。 “夷人怕他,他去正合适,”兴武帝道:“你觉得不好?” “儿臣不敢,”龙玄忙道:“儿臣听父皇的。” “嗯,”兴武帝道:“朕还没到脑子不行的地步。” 龙玄替兴武帝盖好被子,也退出了殿来。 卫岚走在往宫外的路上,他没有走多快,知道龙玄会找上他,果不其然,走了没多时,就听到身后传来龙玄的声音。 “你自请去乌霜城,”龙玄走到卫岚的近前,停下来道:“真的只是去押送夷奴的?” “是,”卫岚说。 “我不相信,”龙玄冷冷地看着卫岚道。 卫岚看向龙玄的目光同样不带丝毫的暖意,“殿下是怕末将去北燕寻罗维?”他问龙玄道。 “你没这个打算?” “背祖忘宗之人,我去寻他作甚?” 从卫岚的口中听到这句话,让龙玄有些不自在。站在他面前的卫岚,不再是那个麒麟影卫出身,待在罗维羽翼下的相府侍卫了,而是在东南屠尽数百夷人山寨,手染了无数夷人鲜血,让如今的东南夷人,闻之名而变色的骁骑将军。“你如今已今非昔比,”龙玄斟酌着对卫岚道:“做事之前,还是先想清楚值不值得。你的将职是踩着数万夷人尸骨换来的,千万不要让这些人白死了。况且我也不认为,你能进入一座守备森严的皇城。” “是,”卫岚冲龙玄一躬身,道:“殿下教诲,卫岚永记在心。” “你记得就好,”龙玄冷道。 卫岚抬头,目光扫过龙玄身后的福运,一凛,随即就又变得漠然,对龙玄道:“末将告退。” 卫岚刚刚那一眼,看得福运一缩脖子,他看人就没错过,这个卫岚就是个杀星,那一眼几乎就要将他碎尸万断一样。“殿下,”看着卫岚走远了,福运才问龙玄道:“要派人跟着他吗?” “他有这个本事吗?”龙玄问道。 “什么?”福运不知道龙玄问的是什么。 “从司马清沙的手里带走罗维?”龙玄说。 “这,”福运眼珠转转,说:“这不可能,他一个人有再大的本事也做不到,他连北燕的皇宫长什么样也不知道啊。” “那就不用管他了,”龙玄转身往长明殿走去,“这个人还是死了的好。” 福运紧紧跟随在龙玄的身后。现在兴武帝病重,太子一直被软禁在东宫,只有他的主子日夜伴驾,几乎就是行天子权了,福运觉得他的主子就要拥有这个天下了。 卫岚出了宫门,就被左相府的一个管家叫住,道:“将军,相爷让你过府一趟。” 卫岚策马到了左相罗府,也无心看离开一年,这相府会有些什么变化,进了府门,就往罗知秋的书房走去。 “岚,”谢语正好从书房的院中出来,看到匆匆走来的卫岚,就叫了卫岚一声。 “谢公子,”卫岚看到谢语,忙就行礼。 “快进去吧,”谢语冲卫岚勉强一笑,说:“老师等你半天了。” “好,”卫岚答应了就要走去。 “他最近身子也不好,”谢语又嘱咐了卫岚一句道:“你不要与他说气话。” 卫岚知道谢语这话的意思,让他不要为了罗维与罗知秋吵,点了一下头。 谢语一直看着卫岚走进了罗知秋的书房,想走却又不放心,最后就等在了书房外的院中。 “陛下准你去乌霜城了?”书房里,罗知秋受了卫岚的礼后,就开口问道。 “是,”卫岚道:“我明天一早就走。” “其实你留在上都对你更好,”罗知秋说:“功名来之不易,你一点也不在乎?” 卫岚垂首道:“我不太明白相爷的意思。” 罗知秋长叹一口气,从桌下拿出一个灰布的包裹来,放在书案上,对卫岚道:“这个包裹你带上吧。” 卫岚走上前,打开包裹一看,里面是一包包封好的纸包。 “是有些年数的灵芝,”罗知秋对卫岚道:“我托人寻来的,说是与那雪山参的功效差不多,我命人磨成了粉,这样也好服用。” “相爷?”卫岚深锁了眉头看着罗知秋。 “是给小维的,”罗知秋拍拍卫岚放在包裹上的手背,“我知道你的心思,只要你不后悔,我也不想拦你。” “相爷对公子?” “他大哥没有死,”罗知秋招手让卫岚坐下,小声说道:“小维也绝对没有叛国。” 卫岚刚坐下,听了罗知秋这话,几乎又跳了起来,冲罗知秋道:“那那道罪诏是怎么回事?!现在人人都道公子是个背祖忘宗的罪人!这……” “岚,”罗知秋将一杯茶水推到了卫岚的面前,说:“你喝口水,静一静心。” 卫岚哪里又能静下心来,跟罗知秋道:“这道罪诏公子怎么受得住?既然大公子没死,为何说大公子死了?公子要是听到大哥的死讯,他……”卫岚是真不敢想,罗维知道了罗启的死讯后,会做出什么事来。 294.江山代有才人出 罗知秋不住地叹气,这叹气声压得卫岚几乎喘不过气来。 “陛下的身子不好了,”罗知秋叹道。 “我今天看陛下,脸色是很差,”卫岚说:“可这与公子有什么关系?” “魏太医说他可能撑不到小维回来了。” 卫岚一愣,说:“有这么严重?” “陛下的尿中带血,”罗知秋道:“从小维离开时就已经发病,到了今日越发严重。魏太医的话,我还是信的。” “陛下时日不多,这与公子也无关系啊,”卫岚片刻之后就将兴武帝扔在了脑后,他只想罗维,“为何要下那道罪诏?” “事情说来也简单,”罗知秋说道:“司马清沙不放小维,在上都的九位皇子,无一人会愿看到小维回来,陛下病重,不得不放权,单凭我一人,无法作主与北燕再打一仗。这次罗启遇剌,那信依我看,半真半假,送信之人一定得到了小维的信任,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卫岚摇头,事情又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让卫岚一下子想不出来太多的东西。 “意味着这个待在小维身边的人,随时可以听命害了小维的性命。” “所以相爷要让公子知道这人信不得?”卫岚问。 “这只是其一,”罗知秋道:“我想让朝中那些挖空心思,想要小维命的人,高抬贵手放过小维,一个叛国被逐之人,就不值得他们费尽心机了。” “想护公子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卫岚忍不住问道:“这样对公子太过分了!公子受不了的。” “只有这样,我才能让人相信小维对他们已无危胁,”罗知秋面有不忍之色,但说出来的话还是不容置疑,“罗启送回来的消息,是说常凌也是害他的人之一,那这次这事,就是二殿下龙玄所为。” “我猜也是他!”卫岚提起龙玄,声音里马上就带上了一股狠厉。 “太子失势,我罗家依附的靠山也就倒了,”这个晚上,罗知秋对卫岚再没有丝毫的隐瞒,将他幽燕罗氏平日里风光无限外表下的那些脆弱都说与了卫岚听,“除非我们起兵,否则我们就拿二殿下没有办法了,”罗知秋最后说道。 “起兵有何不可?”卫岚道。 “我不会做这等事,”罗知秋却道:“更何况小维的大哥已经无法撑兵,他二哥也被派去了北燕,手上亦是无兵。” “大公子和二公子在军中有旧部故友,就一个也用不上?” “这等事,败了就是抄家灭族,岚,谁敢赌?” 卫岚发着懵,难道看似位高权重的罗家,内里就是这样不堪一击? “小维可能很早就看清了这一切,所以他不喜太子,还是要尽力力保太子,”罗知秋道:“他也想过要转到三皇子身边,只可惜三皇子在知道他亦是皇子后,也无法再容他。岚,我们这些所谓的士族大家,得势不易,失势却只是一夕之间的事。” 卫岚沉默半响,冒出来一句:“相爷不争,却害了公子。” “你带他走吧,”罗知秋将书案上的包裹推到了卫岚的面前,“小维如果没有我们这个家,会活得更好。” “那大公子人在哪里?”卫岚问,罗启对他也是有恩,他不能不问。 “他去乌霜,叶氏另派了人暗中跟着他,”罗知秋道:“现在天水原那里还有人在找他的尸体,所以他暂时无法过乌霜城,只能先藏起养伤。” “相爷让我带公子走,”卫岚将包裹拿在了手里,说:“那相爷呢?公子不会放心相爷的。” “你见到他后,就告诉他,我已经做了所有我该做的事情,自认为对得起这江山,我们罗家也该归于山林了。” “二公子已经去了北燕,他知道这些吗?” “他不知道,不过他去闹一场也好,这样司马清沙对小维的看管会松一些,你也好行事。” 被人算计的滋味不好受,卫岚不理解罗知秋,有心算计怎么逃,为何不去想如何争?如果罗维在,一定不会是这样的局面,至少那个龙玄不会是今天的这个地位。还是说人年纪大了,很多事就不敢做了?卫岚看看罗知秋,这才发现罗知秋的头发不知何时已经全白,这人好像真的老了。 “岚,”罗知秋声带恳求地对卫岚道:“小维有时候会耍些小性,你不要跟他计较,他对你还是真心的,你,好好待他吧。” 卫岚跪下给罗知秋磕了一个头,道:“卫岚的命是公子给的,此生一定会照顾公子,除非公子不再要卫岚跟随,否则卫岚会护公子一世。这一次,”卫岚恨道:“这一次我就不该去东南,应该跟着公子一起去北燕。” 罗知秋扶起了卫岚,大周男男相守,也是常事,但将罗维托付给一个男子,罗知秋其实并不情愿,可这是罗维自己选的人,现在看来也只有卫岚会为了罗维无所顾及,他也只能接受这一现实。“他也不会料到事情会到今天这个地步,你不要怪他。” “我不是怪他,”卫岚急忙道:“我只是,唉!”想辩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罗知秋送卫岚出了书房。 谢语看这两人出来,忙迎上前来,说:“岚这就走吗?” “我去驿馆,”卫岚说。 “就在府里住下吧,”谢语道:“你的屋子还在,没人动过。” “岚还是去驿馆住,”罗知秋说道:“这个时候,还是让人看着他与我们远一些为好。” 卫岚拎着包裹走了,以前这里是他的家,但是罗维不在了,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他对这里也就没了半点留恋。 “老师,”谢语扶住了罗知秋,道:“你也累了,就去歇息吧。” “二殿下派人来找过你了?”罗知秋站在廊下问道。 谢语说:“找过,可我没答应。” “你看这帝宫中的九位皇子,谁可成皇?”罗知秋问谢语道。 “陛下若是过不了今年,”谢语小声道:“年幼的皇子们都不会有机会,二殿下的机会最大,云关铁骑陛下都给了他。” “陛下在宫中养病,我们这些臣子想见他一面不易了,”罗知秋意有所指地道。 “老师是说这不是陛下的意思?”谢语反应极快地问道。 “二殿下才略很高,你跟了他能一展抱负,”罗知秋对谢语道:“为师已经决定请辞,江山代有才人出,你不要埋没了自己。” 谢语一人在这院中站了一夜,人总是面临着各种选择,自己选择,或是别人代为选择,这一次他的老师替他选择了。 295.无所牵挂之人 第二天一早,卫岚出了上都城,头也没回就往北去了,罗维还在北燕等着他,只要一想到这个,卫岚就恨不得肋下生出双翼,飞到北燕去。 北燕,贺方城的皇宫中。 老王太监擦着凝露殿的窗架。原本被砖砌死的窗户,现在又被重新打开建起,不单是窗户,就是这原本破败的宫室都重新建了一遍,华贵富丽犹胜帝王的寝宫。老王太监对这宫室的变化没什么大的惊喜,他旁观自家万岁与罗维的相处已有一年,就老王太监看来,自家万岁就是把这宫室弄成天上的月宫一般,罗维也不会喜欢。讨不得正主喜欢的事情,做了也是白做。 罗维的命没有因为这次的断腿送掉,但司马清沙却见识到了罗维的烈性,他这才知道,原来罗维从来就不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 罗维看一眼司马清沙送到他嘴边的水,冷笑道:“你一个皇帝整天没事干了吗?这种端茶递水的事,你也能干得起劲?” “你说什么都好,”司马清沙耐着性子道:“一天不喝水,你就不渴?” “你可以让人再来灌我啊,”罗维道:“不用在我面前装好人。” “云起。” “我现在腿断了,”罗维对司马清沙的示好视而不见,冷道:“你想让我现在陪你睡,我怕你也不能尽性,还是再忍一下吧。” “我说过不会再逼你。” “我想你死,你死吗?” 司马清沙想发火,可是现在的罗维就是一个瓷人,一碰就碎,他不敢再碰他一下了。罗维不肯进食,往他嘴里硬灌,也都只是太医动手,生怕再伤着他哪里。司马清沙无奈地将手中的水杯放下,说:“这里你住着还满意吗?” “无所谓,”罗维道:“你弄个狗窝来,我也能住。” “云起,你还要跟我呕气到什么时候?”司马清沙问罗维。 “我只想你死,你听不懂我的话吗?”罗维真想大叫,只是他现在的力气能让他说出话来,已经是最大的体力,“你害死我大哥,你还跟我说爱?你还有脑子吗?” 楚太医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说:“陛下,王爷该换药了。” 司马清沙从床榻边上站起身来,罗维每次换药就好似去一趟鬼门关,偏这人还不老实,只想寻死,非得几个太医按着他,这药才能换上。 “你们都是在白费力气,”罗维果然还是不肯老实让太医换药,昨晚发了一夜的热后,今天挣扎乱动的力气是没有了,但嘴上还是不饶人,“我这样治好了又能有什么用?!再被你们的主子断一次?!” 司马清沙看罗维这样,只得转身先避出去,他在这里,罗维只会更暴燥。 “王爷,”楚太医按着罗维的手道:“我求你了,你就好好将养吧,你能活为何不活呢?” “滚!”罗维大喊出声,这一声喊,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都用尽了,人也瘫软了下去。 早就等在一旁的一个太医,连忙趁机施针,这几针是要护住罗维的心脉,一点也不能偏了位置,只有在罗维老实不动的时候,太医们才敢下针。 司马清沙靠在滴水檐下的栏柱上,双手捂住了脸。他真的没有想到,他让罗维无家可回,无牵无挂之后,自己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罗维。原来世上还真有罗维这样,不怕死,却怕活着的人,好像无所牵挂之后,这人就不知道要为何而活了,每日除了病弱昏迷,还能消停一点外,竟是时时刻刻折磨他自己,也让旁人不得安生。 老王太监躲到了一边,这个时候让自家万岁看到,难保不被迁怒,罗维是碰不得了,所以这宫里,朝中,上上下下的人都倒了霉,没一个能得到自家万岁的好脸。躲在窗口,看着太医们将染着血迹的白布扔在了地上的铜盆里,老王太监看了几眼之后,就不敢看了。这罗维的腿能不能保住,太医们到今天也没个说法,看这成天的一堆血布,老王太监觉得罗维是要瘸了。那张脸祸国殃民,这腿要是坏了,是不是这份祸害的架式要小一点了?老王太监胡思乱想着。 太医们看着罗维的伤处,都是愁眉苦脸。别人断了骨,接上用了药后,就能自己生长,直到长好,可这罗维,竟是到了今日,这断骨处还是不见大长,肿血还是不净,这样下去,这只腿可能真的保不住了。 楚太医净了手后,出来见司马清沙。 “他怎么样?”司马清沙一见楚太医出来就问道。 “还是不好,”楚太医此时不会为了邀功说罗维的伤势好转,万一到了最后这腿保不住,他们这些太医还想求一个活命。 “他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司马清沙道:“就没有办法让他不再寻死,不再恨朕吗?” 楚太医觉得自家万岁再这样下去,在罗维把他自己折腾疯了之前,自家的这个万岁爷会先疯了。楚太医只能假装自己没有听到司马清沙的话,要想这样,只有让时光倒流,回到罗维来北燕的第一天,让所有的事情都不曾发生。 “你行医这么多年,就一点办法也没有?”司马清沙追问道,好像此刻他所有的希望都在楚太医身上一样。 楚太医摇头,说:“臣无能。” 司马清沙踢了栏柱一脚,“朕今日就发榜出去,邀天下名医,朕就不信找不到一个,可以为朕解忧的人。” “锦王爷容貌是好,”楚太医试着劝司马清沙道:“只是这性子并不好,陛下,您对他再好,他怕是也不会感激。” “这个朕早就知道,所以朕才,”司马清沙的话没能说得下去。 “这世上有一味药,叫忘川,”楚太医道:“相传可以让与地府中的忘川河水一般,让人忘掉前尘往事。” 司马清沙的心中升起了希望,如果罗维什么都不记得了,不是就可以与他相守了吗?“这药现在何处?” “我北燕没有此药,”楚太医道:“臣想这世上也不会再有此药了。” “你这话何意?” “此药出自大周的栖源柳氏。” 这个名字司马清沙听着熟悉,说:“朕好像听过这个柳氏。” “栖源柳氏是周朝二皇子龙玄的母族,已经全族被斩了。” 司马清沙说:“你是说龙玄的手中有这药?” 楚太医摇头,“柳氏一族以治药起家,最后为官从政,早几代人之前就不曾操过旧业,这忘川,臣想早已失传百年了。况且这药服下后,人有巨痛,王爷一定熬不住的,”楚太医这话说完,突然又感慨起来,如果这柳氏一族安守本业,是不是就不会有这灭族之难了?由栖源柳氏再想到自己,楚太医万分后悔自己入宫当了太医,如果他还是在市井之中行医,或许会更好。 司马清沙失望之下,复又靠在了栏柱上,他该拿罗维怎么办? 296.命债 腿上的那股疼痛缓了一点下去后,罗维的身上已经又是一身大汗。老王太监打来了热水,楚太医亲自动手替罗维擦身。身上无力,罗维也没劲再说话,只是木然地躺着。热巾覆在身上,是很舒服,但罗维的眉眼依旧无法舒展。 楚太医看着这具还带着少年人青涩的身上,伤痕处处,不禁摇一下头。不说杀兄,断腿之仇,就看这些再也消不掉的疤痕,这人就不可能会原谅。楚太医轻声对罗维道:“王爷莫要小看这出汗,你的后背和右臂上的皮肤已坏,以后都出不了汗了。不过好在我北燕的夏季都算不上炎热,所以王爷在此度夏也不会难熬。” “我的腿还能治吗?” 楚太医过了这半月,终于听罗维问起了他自己的腿伤,高兴起来,能有心问伤了,说明这人不再一心求死了,是认命,要好生将养了? “治不好就不要治了,”罗维却随即又让楚太医的欢喜烟消云散,说道:“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不死也只是一个男宠,有没有腿都一样。” “陛下对王爷绝无轻慢之心,”楚太医还是为自家万岁说话道。 罗维又显了一脸的讥讽。 楚太医替罗维将衣带系好,这些话说出来连他自己也不信的。 “王爷想吃点什么?”老王太监看楚太医替罗维擦完身了,问罗维道。 “我不饿,”罗维还是这句话。 老王太医就看楚太医,这人从昨天到今天只被硬灌了一碗米粥下去,还又被他吐了半碗出来,到了这会儿还不饿? 楚太医将床头放着的物件都收拾了一下,罗维这会儿呼吸还不畅,就算要灌食也要再过一会儿。“王爷,”楚太医问罗维道:“你是不是也恨在下?” 罗维望着床帐,一语不发。 楚太医走了出去,恐怕如今,只要是北燕人,这人都是恨的。 罗维躺了一会儿,勉强动身,从枕下摸出那半枚鸳鸯扣,将这玉鸳鸯拿在手中,他的心才能不那么乱。不知道卫岚现在是不是也相信他是个背祖忘宗之人,如果卫岚也信了,罗维眼中酸涨,如果卫岚也信了怎么办?大周回不去了,他就是死了,看来还是只能做一个孤魂野鬼罢了。 老王太监守在罗维的床头,看罗维眼中好像有泪了,忙问道:“王爷,可是疼的厉害?” “你出去吧,”罗维道:“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老王太监不敢走。 “我这样想寻死也没力气,”罗维说:“你们还不放心我什么?” 老王太监说:“王爷,老奴才就在外面,您要有事就喊奴才一声。” 听着老王太监的脚步声走远了,罗维才叹了一口气出来。将玉鸳鸯举到眼前,脑子里卫岚的样子还是清晰,只是随后罗启的脸就出现的眼前,让罗维不敢再去想卫岚。大哥死了,大嫂还不知道怎么样,他还有什么脸想卫岚,想自己的以后? “王爷,”门口又传来了人声,这声音罗维也分辨的出来,是孙离。 罗维烦燥起来,他如今已经是案上的鱼肉,这些人怎么还不放过他? “王爷,”又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 这声音让罗维扭头去看来人了,他看见胡大娘跪在地上。 “娘,娘!”屋外传来两声女孩儿的哭喊声,但随即就听不到了,应该是被外面的人捂上了嘴。 “燕儿也跟你一起被抓了?”罗维问胡大娘道。 胡大娘额头触地的跪着,并不出声。 罗维看一眼胡大娘的身上,有受过刑的伤,看来司马清沙也没轻饶过这个女人。自己的皇宫里,藏了他国的奸细眼线,就算这奸细这一次是帮了他的忙,司马清沙也一定不会再留这奸细的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孙离道:“陛下说这人任由王爷处置。” “杀了就好,还来问我做什么?”罗维说。 胡大娘在地上还是没有反应。 “那那个女孩?”孙离又问。 这一次胡大娘抬头看向了罗维。 “你说我是让燕儿跟着你一块儿死,还是留下她的命,好好让我出一出气?”罗维声音冰冷地问胡大娘道。 “王爷,”胡大娘开口对罗维道:“燕儿对此事一无所知。” “我大哥死了,”罗维道:“他和我大嫂的第二个孩子也没了,他们对此事也一无所知。” “你一直很疼爱燕儿。” “我也一直很相信你!” 胡大娘嘴巴张了张,神情痛苦。 “龙玄的本事真是大,连这里他都能塞人进来,”罗维说到这里,喘了一口气,才又道:“他给你多少好处?你这么为他卖命?有想过事成之后,不是换回你女儿归周,而是两个人一起沦为弃子吗?” “我本姓柳,”胡大娘对罗维道。 罗维一愣,想起身,一动之下,腿上又是一阵巨痛,让他低低喊了一声出来。 “说起来,我还应该喊柳相一声堂兄,”胡大娘说道:“王爷,殿下留我一命,我自当卖命给他。而王爷,却是我栖源柳氏的大仇人,王爷不会不认这个仇吧?” “柳双士该死!”罗维咬牙道。 “可我们这些不在上都,没享过右相府荣华的人又何罪之有?王爷,你的一句该死,我的夫家也是全族被灭,王爷身在高位,不会算过柳氏一门的案子死了多少人吧?” 罗维的眼神忽闪了一下,随后就又怒道:“所以呢?你这是在向我报复?” “我只是听命从事,王爷身份贵重,我不敢恨,”胡大娘道:“只是燕儿,真的只是受我所累。” “我成全你们母女情深,”罗维说道:“让你们死在一起好了。” 胡大娘绝望地望着床榻上躺着的罗维,她也没有指望罗维能放过她们母女,只是她总想试一试,看看能不能为燕儿讨得一条生路。现在看来,罗维不是个心软之人,她与燕儿注定要死在一起了。 “走吧,”孙离看罗维发了话,便走了上来,冲胡大娘说道。别看这是个妇人,可骨头还是硬的,受了几天的刑,楞是没有供出在宫外与她互通消息的同党,最后反倒是自家万岁没了耐心,又急于让罗维出一下气,这女人才被从天牢押到了这里。 “王爷,”胡大娘歪歪斜斜地站起身来,对罗维大声说道:“我害你这一次也不后悔,王爷你也欠着我一百多条人命!” 297.又闻还桑 宫室里再一次弥漫开了浓重的血腥味。 胡大娘一头撞在了宫室里的木柱上,脑浆崩裂而亡。 孙离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又出了事,忙就要喊人进来将这污眼的尸体弄出去。 “倒是个聪明的,”罗维却在床榻上说了一句。 “你说什么?”孙离问。 罗维望着胡大娘的尸体,漠然道:“她知道我不会让她好死,这样死了倒也痛快,少受不少苦了。” 孙离想问罗维一句,你想让这女人怎么个死法?但这话他没问出口,说实话他是真怕听到答案。又想到这大的死了,外面还有一个小的,就又问罗维道:“王爷,这妇人的女儿要怎么办?您想怎么处置?” 罗维没有说话,似是在考虑。 “王爷若让她死,我这就出去结果了她,”孙离看罗维这样,以为罗维在想要让外面那个小的怎么样的不得好死,就说道:“那个小的在天牢也受了刑,陛下没有轻饶了她。” “她也受了刑?” “是,这小的成天跟这妇人在一起,也应该知道事情。” 罗维想到燕儿这样一个小女孩儿也要挨鞭抽棒打,刚刚对胡大娘的恨消了一点。 “王爷?” “算了,”罗维在胡大娘面前说得是狠,但真要他下决定了,还是说道:“那个女孩不要再管了,她被她娘亲保护的很好,不知情的。” “王爷要放过她?”孙离还不知道原来罗维也有心软的时候。 “怎么?”罗维好笑道:“你以为我跟司马清沙一样,是个疯子吗?我不会跟个小女孩计较。” 孙离只能当自己没有听到罗维又骂自家万爷的话,反正司马清沙自己都不在乎。 “你还有事?”罗维看孙离站着不走,问道:“这尸体不弄出去?” 孙离忙要喊人。 “将那个女孩先带走,”罗维又道。 孙离这才想到,让女孩儿看到自己娘亲的尸体不好,走出去命人带燕儿走。 “王爷哥哥,王爷哥哥!” 院里,嘴巴被人放开的燕儿,又开始大喊了起来,她听娘亲说她们是来见她王爷哥哥的。燕儿在牢里也受了大苦,却搞不清楚这是突然之间出了什么事,这会儿就想着罗维能救她们母女了。 罗维闭上眼睛,他不想要燕儿的性命,但要他再像过去那样,将这个女孩儿看作妹妹,却是不可能了,这女孩算来还要喊龙玄一声哥哥。龙玄,罗维想到龙玄,心中刚消下去的恨又升了上来,这人还真是什么人都要利用,天知道这人趁着柳氏一族的案子,弄了多少的死士去。 “王爷哥哥!”燕儿的声音喊到了沙哑,院中同时还传来了呼喝斥骂声。 等燕儿的声音听不到了,孙离又带着人进来,将胡大娘的尸体抬了出去。 “让她入土为安,”罗维说了一句。 “好,我知道了,”孙离答应道。 楚太医进屋时,地上的血和脑浆还没洗干净。转眼之间又是一条人命,对此楚太医心生无力之感。他走到床榻前看罗维时,才发现罗维脸上的神情痛苦,但人已经力竭睡了过去。 “王爷还没进食啊,”老王太监走过来低声道。 “先让他睡吧,”楚太医道,这时候喊醒罗维,估计又得是一阵大闹。 “陛下今天不过来了?”老王太监又问。 楚太医便看向与老王太监一起进来的孙离,天天都要来个四五次的人,今天一次也没来,是有些奇怪。 “太后娘娘有请,”孙离只说了一句。 楚太医和老王太监一听太后有请,就都明白了,这是太后这个后宫之主终于看不下去了。人多嘴杂,罗维骂了自家万岁那么多话,还骂得那么大声,一点不被外人听去,想也不可能。罗维又是害了先皇的凶手,太后要是还能不闻不问,那才是奇怪了。 这个晚上,罗维倒是安睡了,一夜无梦,睁眼即是天明。 太后殿却是哭声响了一夜,司马清沙与太后的这场谈话,最终以谈崩收场。 “你不要忘了,他是害死你父皇的凶手!” 司马清沙走出太后殿,还能听到身后太后的怒喊声。 左右随侍的人只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这些话真不该他们这些下人听去。 司马清沙一夜没睡,但还是去上了早朝,刚在龙椅上坐下,下面就有大臣出班进谏。昨夜太后殿的事情,群臣竟已经知道,司马清沙不禁气恼了,帝王后宫的事,这些臣子现在也敢打听了? 无视于司马清沙的怒容,北燕的朝臣们,这一次倒是同仇敌忾了,异口同声,要司马清沙将罗维送出皇宫。就算罗维是为了北燕背叛了大周,也不该待在帝王深宫之中。 司马清沙好容易才让罗维可以永远待在他的身边,怎么可能听了大臣们的劝,他只是越听这些劝言,心头的火就越盛,这些大臣们反而像是站在了罗维那一边了。想到罗维巴不得离了他的皇宫,想到罗维若是听到今日朝堂上的这些话,脸上会带着怎样的嘲讽,司马清沙就再也无法忍受。“够了!都给朕闭嘴!”司马清沙“呯”的撞开面前的御书案站了起来,“罗维之事,与你们都无干系,”他对被他这一举动惊得噤了声的朝臣们怒声道:“这是朕与他之间的事!” “锦王维伤了龙体,”殿中静了片刻,就又有大臣不怕死的跪地道:“陛下,不知此事是否是真?” 连这种事也传了出去,司马清沙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后宫,不但有他国的内奸,还有自己朝臣们的内奸,难道要逼着他将后宫的人都换成新的? “陛下!锦王维留不得!”看司马清沙不说话,这大臣更是说道:“如今他只是伤了龙体,臣听闻此人心狠性狡,他日他若想害陛下的性命,这又该如何是好?!” 这大臣这一领头,又有不少大臣跟声,说罗维留不得。 先只是不能让罗维留在宫中,现在罗维的命都不能留了,看着阶下这些得寸进尺的朝臣们,司马清沙不能因为臣下进谏就杀,只得一甩袍袖,就要将这一殿的朝臣扔在这里,自己退朝而去。 “陛下,臣还有本奏,”就在司马清沙准备转身走人的时候,玉阶下又有大臣喊了一声。 “若还是为了锦王之事,就不用说了,”司马清沙怒道。 “臣所奏之事与锦王无关,”这大臣忙道。 司马清沙这才看向这大臣,问他的兵部尚书道:“是何事?” “日前有军中人在津渡一带看见有一人,酷似莫还桑,”兵部尚书满面愁云的说道。 298.生讯 莫还桑这个名字一出,方才还为了罗维众说纷纭的大殿之上,突然间就没了人声。 司马清沙听到这名字,也是心里一慌,“你说什么?莫还桑?” “是,”兵部尚书道:“臣最先也不信,特命此人讲述那人的相貌,又让画师画相,”兵总尚书将一卷画卷捧在了手上,“画相在此,请陛下过目。” “呈上来,”司马清沙道。 钱公公忙下了玉阶,从兵部尚书的手中拿过画卷,又上来将画卷放在已被两个小太监扶正的御书案上,从左往右推开来让司马清沙看。 司马清沙不敢说莫还桑化成灰他也认识,但这画相上的人,相貌一般,确是莫还桑没错。 “真是莫还桑?”看司马清沙看着画相迟迟不说话,下面的朝臣中有性急的发问道。 “看相貌是莫还桑没错,”司马清沙确认道。 “这人不是死了吗?!”有朝臣叫了起来。 “那时候没发现他的尸体,”有跟随司马清沙打了天水原那场仗的将军说道。 司马清沙一直就怀疑莫还桑没死,不但是莫还桑,他那个大哥司马诛邪也可能还活着。这几年司马清沙一直派人在北燕各地秘密查找,从来不曾间断过,可一直都没有这两个人的消息传来。现在竟有人在津渡看到了莫还桑,司马清沙对莫还桑的生讯并不纠结,但津渡这个地方,就让他警觉了。津渡已经是在京畿之地了,莫还桑不隐姓埋名的逃亡,跑到这京畿之地来做什么?终于要来找他报仇了?想到这里,司马清沙就问兵部尚书道:“你派人去查了?” “臣已经派当地的兵衙全力搜查,可是他们将津渡全城搜遍,都没有找到莫还桑。” “在京畿这一带给朕查,”司马清沙道:“这人到了津渡,就不会离了京畿。” “臣遵旨,”兵部尚书连忙领旨。 “退朝,”司马清沙不再多留了,说了一声退朝后,不等朝臣们行礼,就匆匆走了。 朝臣们退出大殿,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议论起来。原本罗维是他们让头疼的事情,现在莫还桑又成了他们的心中大敌了,这人就是他北燕最大的灾星,这人不死,北燕就永无太平之日。 “莫还桑若真没死,凭他在军中的名声,”兵部尚书对同仁们叹道:“军中说不定就又要有异动了。” 有的朝臣还懵懵懂懂,但心中有数的朝臣们都心头压上了大石。说起来当年乌霜铁骑是莫还桑的嫡系兵马,可由这人亲自带出的将领们,又何止只在乌霜铁骑中呢?就算莫还桑死讯传遍全国,军中还有将领不怕死的上书为这人鸣不平。那时司马清沙一心要夺回春渡关,这些脑门上贴着莫还桑三字的将军们,司马清沙还是安抚为主,并未真正处置一人。现在莫还桑的生讯传了出来,谁知道这些脑子里只有莫还桑的将军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司马清沙本想回御书房,可最后还是决定先去看罗维。 “陛下,太后娘娘那里?”钱公公想劝,刚与太后吵完,还去看罗维,这不是往太后的脸上打巴掌吗? “你们等在这里,”司马清沙却让钱公公带着人等在凝露殿的大门外,罗维看不得北燕人,能让他少看就少看吧。 钱公公没办法,只得带人在大门口等着。他看看这周围,倒是没有旁人,再一想又觉得自己这是在犯傻,这一路走过来,随便一双眼睛看到他们这一行人,太后都能知道自家万岁又来看罗维了,瞒也瞒不住啊。 司马清沙走进罗维住着的宫室里,发现这宫室里门窗大开,本该在床上躺着养伤的人,这会儿却不见了。“罗维?”司马清沙顿时就慌了,马上大声喊了起来:“来人,人呢?!” 门外守着的太监忙跑了进来。 “锦王人呢?!”司马清沙指着被褥还在,人却不见的床榻大声问道。 太监们一直守在门口,这会儿进来看见床上的人不见了,都傻了眼。 “罗维,罗维?”司马清沙喊了几声罗维的名字,看太监们还傻站在那里,便又怒道:“快去找人啊!”一边在脑子里慌乱地想着,罗维跑走了?不可能啊,腿断了的人,走路都走不了,怎么跑?是有人进来帮他跑走了?也不可能,这皇宫是想进就能进的?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大周已经不认罗维,罗维就是跑,又能往哪里跑? “陛下,”就在宫室里的人要出去找人的时候,老王太监匆匆忙忙地从这宫室的侧门跑了进来,说:“回禀陛下,王爷在后花园晒太阳,没走。” 司马清沙的心这才不慌了,说:“你带他去的?” “奴才将王爷抱过去的,”老王太监说:“王爷今天的精神不错,也吃了东西,他说看外面的阳光不错,想出去看看,奴才就抱他出去了。” 司马清沙往侧门走去,这事总算能让他高兴一下了,罗维肯吃东西,想到外面看看,这人是终于发完了脾气,不再闹了。 老王太监跟在司马清沙的身后,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罗维今天主动开口跟他说话,把他都吓了一跳。见天日了,老王太监现在只有这个感觉,罗维不闹,人安静了,肯好好活着,他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司马清沙出了侧门,突然就停下了脚步。 老王太监跟在后面,收步不及,一下子就撞到了自家万岁爷的后背上,他刚想下跪求饶,可眼前看到的情景,让他与司马清沙一样,不敢动也不敢说话了。 地上有血迹,顺着这血迹,一路看向花园的那一簇蔷薇丛里,罗维半个身子趴在了井台上。 老王太监这才想起,这后花园里是有一口水井的,只是这凝露殿太久没有人住,这井也跟着被废弃了多年。花园重修之后,这井被留了下来,连青石的井台都是刚刚修砌好的。 司马清沙看着罗维的身子一点点往井台的口里挣,连呼吸声都不敢出发来,生怕罗维发现他来了,再一拼命,在他拉住他之前跳到井里去,就一切都完了。 299.不见他 罗维也只是在看打了花苞的这一簇红蔷薇时,看到了这口井,看着这口离自己最多只有十几步远的水井,罗维就像着了魔一般,拖着条伤腿就一路爬到了这口井旁。让罗维不满意的是,这井台垒得有些高,伤腿也已经疼得厉害,他撑了几下,也没能将身子撑到井台上。好容易将身子趴了一点到井台上,罗维下巴搁在井台上,往井里望去,这井很深,水是幽绿色的,井沿上爬满了青苔,藤蔓。 井中的凉气冲到了罗维的脸上,罗维这才开始想,自己爬过来是为了什么?这井看着这么深,井水也一定清凉,自己跳进去,是不是就无人能救了?想到这里,罗维像是才明白自己这一路爬过来是为了什么一般,原来是为了跳井啊。再摸摸身上,可惜玉鸳鸯没有带着,看来对卫岚的最后一个念想也没了。 就在罗维望着井水想心思的时候,司马清沙一步一步,没敢发出一点声音地走到了罗维的身后,伸出手终于能碰到这个人了,他好像才能重终呼吸了一般。 罗维落到了一个带着龙涎香的怀抱里,他回头,看见了司马清沙因为愤怒而扭曲了的脸。 “你就这么想死?!”司马清沙抱住了罗维,怒吼声也随即脱口而出,“在我的身边,就这么让你想死?!罗维,你知道外面现在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知道有多少人在逼着我杀你?!你的命是我的,你竟然敢寻死?!” “那你杀啊,”罗维对于司马清沙的愤怒习以为常了,一脸冷漠地道:“你应该听劝,那些人不会害你。” “你是不是真的不可能再……” “什么再?”罗维打断司马清沙的话道:“我从来就没将你放在心上过,你是北燕的皇子也好,皇帝也好,我能用上你的时候,倒是会想你,其他的时候,你对我而言跟一个陌生人也没什么两样。” 司马清沙紧捏着罗维的双肩,几乎要将这瘦削的肩骨捏碎,“这就是你的心里话?我在你心里,只是一个陌生人?” “现在是仇人,”罗维说:“我现在时常会想你,想应该怎么害死你!” “王爷!”老王太监看这架式不对,忙在一旁大着胆子道:“你这是故意惹我们陛下生气啊!您这是究竟想干什么啊?” 老王太监这一喊,几乎被罗维激得要下死手的司马清沙反应了过来,“你想死,”他说话的声音也低了下来,道:“想我杀了你?我不杀你,我说过这一辈子你都只能待在我的身边!” “我害死了你的父皇,”罗维说:“父仇你都不报了?司马清沙,你还真的不如司马诛邪,莫还桑看不上你,也不是没有道理。” 司马诛邪,莫还桑,这是司马清沙今早第几次听到这两个名字了?捏着罗维肩骨的手,有些松劲了,“闭嘴!”他冲罗维大喊道。 “到了今天你还怕莫还桑?”罗维又哪里能闭嘴,说司马清沙道:“没用的东西。” “我说过不让你走!”司马清沙这时也魔怔了,顺手就往罗维的伤腿上一按,“没了双腿,我看你还能走到哪里去?罗维,我让你死时,你才能死!” 老王太监跌坐在了地上,他与这两个都疯了一般的人隔着几步,还是听到了“咔”的一声响。来不及再看面前这两人的情况如何,老王太监从地上爬起来,拔腿就往前院跑去,这是腿又断了,楚太医就在前院。老王太监腿脚发软,却还是跑得飞快。 楚太医和几个太医跑到后花园时,就听到了疯狂的笑声。 罗维从短晢的昏迷中醒来,看着司马清沙褪尽了血色的脸,他突然就大笑了起来。 司马清沙与方才的老王太监一样,跌坐在了地上。 楚太医几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他们第一次从一个人的笑声中,听出血腥气来,原来笑中不但能带泪,还能带血。 司马清沙一拳击在了青砖上,只一下手就见了血。 “陛下!”看到司马清沙自伤,太医们总算回过神来,都跑了过来。 “先去看他,”司马清沙双手抱着头道。 罗维一阵疯狂大笑后,终于是因再次断骨的疼痛昏迷过去。 楚太医将罗维抱在了怀里,快步往宫室里走去,剩下的太医们彼此看看,最后,一名太医留下,其他的都跟着楚太医走了。 “滚,”司马清沙对要看他手上伤势的太医说了一声。 太医站在一旁不敢动了。 老王太监两边看看,终于还是往宫室里跑去。这是都疯了,他心里想着。 司马清沙望着地上的血,这又是罗维的血了,他还是又伤了他,这个人就是有本事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等在一旁的太医看到司马清沙将伤手伸了过来,忙跪在了地上,替司马清沙看伤。 “去看看他怎么样了,”司马清沙对太医道,“朕在这里等。” 太医连药箱都不及收拾,就往宫室里跑去,不一会儿,楚太医跟着这太医走了过来。 “他会死吗?”司马清沙问。 楚太医禀道:“陛下,王爷这次是接骨处裂开,不是骨断。” “那就是没事了?” 如果司马清沙不是皇帝,楚太医也许真会挥拳,“同一处两次骨伤,王爷日后的行走怕是会有不便,”楚太医说道。 “不能走路也好,”司马清沙轻声道:“这样他就哪里也去不了了。” “陛下,”楚太医大声道:“臣向陛下禀过,王爷不可再受伤,这样下去,他必不长命。” 一句必不长命,让司马清沙又是失神了半天,最后说道:“知道了,朕不见他就是。” “不见他?”楚太医跟着问了一句,这话他一点也不相信。 “不见他,就伤不了他了,”司马清沙醉酒之人一般,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说道:“朕不知道该怎样与他相处。” “那就在宫外寻一座宅子,”楚太医这话已经在心里装了许久,今天终于说了出来,“陛下,您就让王爷离了这里吧。” “我放不了,”司马清沙却道:“就算他是我的杀父仇人,我,我也离不了他。” 楚太医跟在司马清沙的身后,看着这位帝王绕过了罗维所在的宫室,脚下如有千斤之重一般,一个人蹒跚着走出了凝露殿。楚太医不相信司马清沙的话,但司马清沙就真的从此没有再来过凝露殿,至少在罗维还在凝露殿时,是这样。 300.王爷哥哥 当司马清沙不再到凝露殿,罗维也就失去了倾泄怒火的对象。于是一个每日待在御书房,日夜理政,一个就待在凝露殿养伤,终日沉黙寡言。这样一来,这两位安生了,北燕的这座皇宫也就安生了。 只有老王太监不满意现在的日子,他每日得把罗维这一天所做的事情,所说的话,吃了什么,看了什么,事无巨细,全部都要说给自家万岁爷听。老王太监对罗维生活的描述一句话就能概括了,躺着养伤。可是再借老王太监几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说,所以愁坏了的老王太监,求教楚太医, “陛下也不会为了这种事,专门再问王爷一遍,”楚太医比老王太监看得开,教老王太监道:“你只说王爷这一天过得还不错就行了。” “什么叫过得还不错呢?”老王太监又问。 “就是东西多吃了一点,笑了几回,”楚太医说:“随你说。” “大人,”老王太监说:“您这是在教奴才欺君?” 欺君的帽子,楚太医可戴不起,当下就将脸一沉,说:“王爷现在过得是还好,难道你看着他不好吗?” 老王太监看楚太医被自己弄怒了,便面上讪讪的,退到一边自个儿想去了。 这晚的御书房里,司马清沙看到老王太监,照例还是这句问话:“他今天怎么样了?” “王爷,”老王太监不知道为什么,看此刻的万岁爷,竟觉得万岁爷有些可怜。 “他又生气了?”司马清沙看老王太监表情古怪,忙就问道:“又想起他大哥了?” “没,没有,”老王太监忙道:“王爷今天还笑了。” “笑了?他为了什么笑?” “这个奴才不知道,但王爷说房里的物件看上去,都合他的意,”大字都不识一个的老王太监,终于决定睁眼说瞎话,再说罗维面无表情,在床上一躺就是一天,他觉得对不住自家的万岁爷。为一个人牵肠挂肚,偏偏对方还不领情,一个皇帝什么样的人求不得,何必非跟个罗维纠缠呢?这世上就没有比罗维好的人了?老王太监先是可怜罗维,现在又可怜司马清沙了。 听闻罗维喜欢上了凝露殿里的物件,司马清沙第二日就又让人搬了不少宫里收着的稀罕物件到凝露殿。罗维看到就当没有看到,老王太监一班人倒是大开了眼界。这凝露殿里,现在吃穿用都是宫里最好的,连带在里面伺候的人都水涨船高,成了这宫里同伺候在皇帝身边的人,拿一样例钱的人。 罗维已经不再关心日出日落,时光的变化,睡醒了就睁眼,困了就再闭眼。有时候,他会看看窗外,躺在床上,他能看到窗外的绿叶,罗维就会想,原来还是在夏天啊。一天十二个时辰,以前罗维觉得不够用,现在这一天却是如此的难熬,以至于罗维有一天问楚太医道:“你们北燕一天是几个时辰?” 楚太医说:“十二个时辰啊。” 罗维就失望地叹气,说:“为何我会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呢?” 楚太医就知道罗维现在看似老实了,其实一直还是想求死,于是又苦口婆心地劝。 “我活着能做什么呢?”在楚太医说得口干舌燥之后,罗维又问了楚太医一个问题。 楚太医被罗维问住了,是啊,罗维活着要做什么?看这人的心意,是要报仇的。想到罗维要向自家万岁报仇,楚太医打了一个冷战,不能再让这两人闹一场了,再闹下去,一定会出人命。 “我还能做什么?”罗维这次是问他自己。 楚太医跟着罗维一起想,想了很久,罗维都睡着了,楚太医也没能想出来。这人留在自家万岁的身边最好,可是看看睡过去的罗维,就算天地倒转,这也是不可能的事。楚太医想到最后,又觉得自家万岁是在自找苦吃,在这事上楚太医与老王太监的想法出奇的一致,天下间就找不到一个比罗维还好的人了?罗维是长得很好,可除了罗维,这世上就没有美貌的少年了? “没事干,就给他找个事干吧,”太医院的太医们,都为罗维操着心,这个瓷人要是出事,他们这些太医一个也逃不掉。 “那要找什么事给他干呢?”楚太医问同行们。 于是太医们给罗维找了不少书来,罗维一眼也不看。 他们又命人在凝露殿弹唱,结果罗维再一次发脾气。 楚太医决定陪着罗维下棋,罗维看一眼棋盘,说了一句我不会。 所有能想到的办法都用过了,罗维是油盐不进,无欲无求。 最后楚太医将燕儿带到了罗维的面前。 “王爷哥哥!”燕儿一看到罗维,就哭着扑到了床边。 罗维看到燕儿,想发火,却又发不出来,只得带着怒气地看向楚太医。 “这丫头一直没人照顾,”楚太医就说:“她身上也有伤,却不肯让人看,不是哭着要见她娘,就是要见王爷。” “身上有伤,怎么能不让人看呢?”果然罗维锁着眉头,其他的暂时顾不上,先问燕儿身上的伤了。 “疼,”燕儿哭着说。 “胡闹,”罗维训燕儿道:“伤放着不治,你会越来越疼!” 燕儿看着罗维的语气不好,怯生生地看着罗维,抹着眼泪,却不敢出声了。 “楚大人,”罗维对楚太医道:“麻烦你替她看看吧。” “他是男的,”燕儿小声道。 “看病忌什么男女?”罗维如今对燕儿少了一些耐心,又训道:“听话!” “那你呢?”燕儿问罗维。 “我不看你,”罗维一指房中的大珊瑚屏风,说:“你跟着楚大人到那里去,行了吧?” “来吧,”楚太医先往屏风后面走去了,带燕儿来是带对了,至少罗维为了燕儿能多说两句话了。 屏风后面,传来了燕儿喊疼的声音。 罗维看向了屋中的那根红漆的圆柱,胡大娘就撞死在那上面。他现在也回不去大周了,这个燕儿看来也得在北燕终老了,只是身为一个奸细的女儿,北燕人能善待燕儿吗?罗维又觉得烦恼了,他自己是没什么指望了,可是燕儿好像还应该有机会过上更好的日子。 燕儿从屏风后面出来后,双眼哭得通红,直接就走到了罗维的床榻前。 “吃吧,”罗维将枕边放着的糖盒递给了燕儿。 楚太医退了出去,让这两人单独说说话。 这一次看到糖果,燕儿没有去拿,而是问罗维道:“王爷哥哥,我娘为什么不见了?” 看着女孩满眼的泪水,一脸的委屈,罗维还是将燕儿搂在了怀里,低声说了一句:“她与见你的爹爹了。” 301.闯宫 盛夏过去,秋风吹过,凝露殿中盛开了一季的花朵都凋谢了。 司马清沙命人给罗维送来了轮椅,只是罗维还是不领情,宁愿就在床榻上躺着,也不愿坐着这轮椅出去看一看。 燕儿自从被楚太医领来后,就一直待在了凝露殿。罗维不会养小孩,更何况燕儿还是个快要长大的女孩儿。在不可能教燕儿女诫,女红的情况下,罗维只能每日教燕儿读书写字。 老王太监每日都会将罗维写下的字收好,晚上交给司马清沙。 司马清沙的日子随着莫还桑的名字,在越来越多的奏折中被提到,而越发的难过起来。这些奏折来自他北燕的天南地北,除非莫还桑修练成精,会了分身术,否则怎么可能哪里都有莫还桑? 北燕官府到处在找莫还桑,这让民间也知道了莫还桑没死,一时间有关莫还桑的谣言喧嚣尘上,这个让北燕一场大乱,帝死城失的人,又一次让北燕国不得安宁了。 “终于下雨了,”贺方城入秋以来一直没有下雨,这一天终于是下了第一场秋雨,守皇宫正门的将军伸手接了几滴雨水,对部下们道:“都精神着点,现在外面的风声不对,我们不能出了差错。” 这时,一队出去巡查的御林军走了回来。 “将军,”带队的校尉对这将军道:“没什么动静,一切如常。” 将军看看回来的这一队人,数数人数,“怎么少了两人?”他问这校尉,“请假了?” 校尉忙自己又将人数数了一遍,是少了两人。 “没听他们说有事要走啊,”队中的兵丁说。 “快去找找,”突然间少了两个人,还是在皇宫大内里,这可不是小事,将军变了脸色,马上就大声下令道。 “莫还桑!” 就在这一队御林军,准备按照他们刚刚走过的路线,分头去找人的时候,离他们不远的一处门洞处,传来一声惨叫,让听到的人不寒而栗。 将军拔剑在手,带着人,举着火把奔到了这个门洞里。 二十几个守军全部成了尸体,他们的小头目被一只铁箭穿透喉头,钉在了这道皇城的门上。 “莫还桑,是莫还桑来了?” 御林军们一阵大乱,这人有战神之名,就凭他们几人,哪里能是莫还桑的对手?一个个不用将军吩咐,都将护身的兵器拿在了手里。 “别慌!”将军呼喝了部下一声。他走到被钉死在城门上的小头目跟前,伸手用力拔下了铁箭。将军手摸箭身,被人血浸着,却还是冰凉,竟是玄铁铸就。将军借着火光,看这箭身上的字,看到了莫还桑三字。 “真的是莫还桑!”举着火把替将军照亮的校尉惊叫出声。 “去禀告陛下,”将军将这玄铁箭交到校尉的手上,然后大声命令部下们道:“关宫门,将人都给我叫来!” 莫还桑不但来了,还在皇宫正门一出手就杀了二十多人。这个消息很快让北燕皇宫如沸腾了的锅中热油一般。 司马清沙亲自带着人来到皇宫正门,看到一地的尸体后,他的脸色就变得铁青。 钱公公替司马清沙打着灯笼,这会儿天上还下着雨,除了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灯火在黑暗中忽闪外,到处都是黑黢黢的一片,钱公公觉得莫还桑可能藏在任何地方,随时跑出来取了他们这一行人的性命。 “你怕什么?”看到灯笼在钱公公的手上抖个不停,司马清沙问钱公公道。 “陛下,您还是回御书房吧,”钱公公马上说道:“那里比这里要安全啊!” “你还怕莫还桑杀了朕?”司马清沙的脸上已经恢复了镇静,笑了一声,说道。 “陛下是真龙天子,鸿福齐天,”钱公公忙道:“莫还桑这个罪人,哪有本事伤到陛下的龙体?” “去调四营的兵马入宫,”司马清沙扭头对跟在他身后的传旨太监道。 这太监领了旨后,转身飞跑而去。 钱公公听自家万岁调兵入宫,这心才不再那么乱跳了。贺方城的守军,分东西南北四营,自家万岁这一回将贺方城所有的守军都调入城,看来是要跟莫还桑彻底做个了结了。 与此同时,宫城里的一条无光的甬道里,一个御林军对两个黑衣人道:“锦王就在前面的凝露殿里,莫帅,小的只能送您到这里了。” “你自己小心。” “莫帅也请小心。” “我省得。” 这御林军看着两个黑影闪到了前边去,他自己也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后,才迅速离开。 凝露殿中,燕儿跑进宫室对床上的罗维道:“王爷哥哥,宫里好像出事了。” 罗维不感兴趣地道:“出事就出事吧。” 燕儿以为罗维这是不相信她的话,着急地道:“是真的,我刚才在殿门外看到的,到处都是火把,老王公公说,听着人声,像是外面的兵进宫来了。” 宫变了?罗维马上就幸灾乐祸地想到,这是有人要废了司马清沙的皇位了? “王爷!”老王太监这时冲了进来,对罗维道:“您还是快些将灯烛都熄了吧,外面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罗维问道,他是真的希望这会是一场宫变。 “奴才还不清楚啊,”老王太监说:“好像是说有剌客进宫来了。” “剌客?”罗维顿时就失望了,说:“那也不可能是来杀我的,我灭什么灯啊?” “您,唉!”老王太监一跺脚又跑了出去。 “王爷哥哥,”燕儿却是有些害怕,对罗维道:“要不我们还是把灯吹了吧,剌客是要杀人的。” “燕儿怕杀人?” 燕儿理所当然地点头,“杀人的都是坏人,王爷哥哥不怕?” 有人来找司马清沙的麻烦,罗维这心里就开心了一点,将燕儿叫到了他的身前,道:“燕儿,我也会杀人啊。” 燕儿吓得瞪大了眼睛,往后连退了几步。 “那我也是坏人了?”罗维看燕儿受惊的样子,无良地笑了起来。 “王爷哥哥又戏弄我!”燕儿看到罗维笑了,也学着方才老王太监那样一跺脚,说:“王爷哥哥怎么可能会是坏人?” “可他的确杀过人。” 就在罗维还想继续与燕儿说笑之时,他听到了门前传来了一个他很熟悉,熟悉到让他不敢相信的声音。 302.相见 卫岚看着面前的罗维,已快两年不见了,这人还是那样漂亮的眉眼,只是如纸一般的面色,连原来还红润的唇都是一种灰白色,让卫岚的心瞬间揪成了一团,只需一眼,他便知道罗维在北燕过得不好。 罗维也看着卫岚,每日每夜都想着的人,此刻活生生站在了自己的面前,让他以为自己在做梦,愣怔着,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卫岚。 燕儿看到两个黑衣人站在了门前,想叫,可她看罗维的样子,像是认识他们,就拉一拉罗维的衣袖,说:“王爷哥哥,他们是谁?” “公子?”卫岚走上前来,喊了罗维一声。 “岚,岚?”罗维叫着卫岚的名字,却还是觉得自己如在梦中。 “我们要快点走!”跟在卫岚后面的人走上前来,也是上下看看罗维。 “莫,莫还桑?”罗维这才注意看这第二人的相貌,一看之下,更是认为自己是在做梦了,莫还桑怎么会在这里? 莫还桑没时间给罗维和卫岚述说离别之情,对卫岚道:“快走吧,有话我们出去后再说。” 卫岚点头,伸手就想拉罗维起身。 “王爷哥哥腿断了!”燕儿忙喊道。 被子掀开,卫岚也看到了裹在罗维腿上的白布,“断了?”卫岚问罗维,心疼不已。 “我,我,我走不了,”罗维还是呆愣着。 莫还桑让卫岚看罗维的脚踝,一条银链将罗维锁在了这床榻上。 “混蛋!”卫岚红了眼。 莫还桑摸了一下铐在罗维脚踝上的银环,手起刀落,利落地将这银环斩断。 “是司马清沙?”卫岚恨声问罗维道。 “除了司马清沙也不会有别人,”莫还桑用被子将罗维从头到脚裹了一下严实,对卫岚道:“有话出去再说!” 卫岚还是和罗维互看着,两个人都还是回不过神来。 “天!”莫还桑暗自叫苦,他也不等卫岚了,自己伸手将罗维横抱在了手里。 “王爷哥哥!”燕儿看莫还桑要抱着罗维走,急叫了一声。 罗维总算回过一点神来,说:“带她一起走。” “还真是一个好人,”莫还桑嘀咕了一声,也不停步,大步往宫室外走去。 卫岚拉住了燕儿的手,说:“我带你出去。” 燕儿看看卫岚,这人的脸竟也好看,小脸一红,点了一下头。 “我们怎么出去?”到了宫室外,被秋风一吹,秋雨一淋,罗维回过神来了,马上就问莫还桑道。 “我当年能救诛邪出去,就一样也能救你出去,”莫还桑自信道,就好像他现在抱着罗维在走大街,而不是在北燕的皇宫大内。 “那里怎么有火光?”罗维指着皇宫的西北方问。 “那是皇宫的库房,司马氏的大半财宝都在那里面,”莫还桑说:“你高兴了吧?” “司马清沙会恨死你的,”罗维说。 “他也恨你啊,”莫还桑说:“你好像受了不少苦的样子。” 罗维沉默了片刻,道:“你怎么会来救我?” “你放过我一次,”莫还桑道:“我还你这个情。罗维,从此以后我们就两不相欠了。” “我是说你怎么会想起来救我的。” “卫岚找到了我,”莫还桑提起卫岚,语气里倒是带着赞赏,“我藏得那么深,他都能找到我,三公子,你的这个岚有些本事啊。” “我,”罗维想看看跟在他和莫还桑后面的卫岚,可是他被莫还桑横抱着,动也动不了。 察觉到罗维举动的莫还桑将罗维抱得更紧了一点,好笑道:“你还怕他会跟丢了?这个人你走到哪里,他都会跟着的。” 罗维嘴角微微一扬,露出一个笑容来。 前面的莫还桑脚下生风,走得飞快,后面的卫岚拉着燕儿实在是跟不上,无奈之下,卫岚将燕儿背在了背上。 燕儿趴在卫岚的背上,闻着这人身上因为衣服淋雨潮湿,而越发明显的皂角清香,燕儿的脸发了烫。她一直觉得罗维身上的药香味带着苦味,她不喜欢,而卫岚身上的这种普通的皂角味道,燕儿却很喜欢。 “别怕,”卫岚感觉到背上的女孩有些乱动,以为是害怕了,便小声安慰了一句。 “燕儿不怕,”燕儿忙道。 “你叫燕儿?”卫岚说。 “嗯,”燕儿说:“我听王爷哥哥喊你岚,你是卫大哥吗?” 卫岚意外道:“你知道我?” “王爷哥哥经常说起你啊,”燕儿说道:“他老说想你。” 卫岚的心中一甜。 燕儿说:“燕儿一直在想,卫大哥长什么样子。” 卫岚想着燕儿刚刚说罗维想他的话,没在意燕儿的这句话,说:“公子说他想我?” “是啊,”燕儿肯定道:“卫大哥你怎么叫王爷哥哥公子呢?” “我一直这么叫他。” “哦,”燕儿不太明白,明明她娘亲说过,王爷的身份比公子的高贵,她的王爷哥哥怎么又会是公子呢? 莫还桑对这皇宫的熟悉程度让罗维咂舌,这人抱着他专往没人的地方走,不时还翻墙而过,这一路走的罗维根本就记不住,莫还桑抱着他走过的路。 司马清沙站在皇宫的库房外,救火的人已经密密麻麻,有上千之众,天空还落着雨,这火是眼看着越来越小了。 太后被两个宫人搀扶着走了来,人还没到,声音先到,“这到底是出了何事?!” “母后,”司马清沙看到太后,就狠狠瞪了跟着太后的太监宫人们一眼。 “你别怪这些奴才了,”太后急道:“库房走了水,哀家怎么可能还在太后殿睡觉?这到底是出什么事了?哀家怎么听说莫还桑也来了呢?” “莫还桑若来,他就逃不掉,”司马清沙扶住了太后道:“母后还是回太后殿去,儿臣在这里,不会有大事的。” “这下子不知道多少老祖宗们传下来的东西没了,”太后心疼道:“宫里住着个灾星,就不会有太平日子给我们过的!” “这与罗维有什么关系?”司马清沙看太后连这事都要扯上罗维,忍不住又与太后辩道:“他连宫室门都不出,您不能说这火是他放的,莫还桑是他招来的吧?” 从府里赶进宫护驾的孙离心里真是想骂人,都这个时候了,大火烧着,莫还桑就在身边藏着,这两位还有心思为了个罗维吵架。 303.谁可敌还桑 宫中到处都是兵将,莫还桑一手抱着罗维,一手挥舞着他从一个军士手中夺来的长枪。这人甚至不需要后面的卫岚动手,他一人就可让碰上了他们的兵将们命归黄泉。 看着莫还桑杀人,罗维终于开始明白,为何那时在天水原,若不是龙玄用计,他们三国的大军,都耐何不了莫还桑。人命在莫还桑的手中太脆弱,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被这凶神手中的长枪扫过,不是肠穿腹裂,就是尸首分家。 “一代不如一代,”莫还桑杀了人后,还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看着又一队官兵被这人枪尖几挑之下杀在了地上,罗维忍不住问道。 “我救诛邪那时,宫里的侍卫还没这么没用,”莫还桑杀完了人,就接着往前飞奔,对于死在自己手下的人,是一眼也不再多看。 “这不是宫里的侍卫,”罗维说。 “嗯,有宫外军营里的人,”莫还桑说:“也是一代不如一代。” 这些人比起那时的乌霜铁骑是差了很多,罗维想到乌霜铁骑已经在天水原全军尽墨,心里觉得可惜了。 莫还桑在一条狭长的小河旁停了下来,回头对卫岚道:“你带着他们出去。” 罗维看到一艘小船停在河岸边,“这是哪里?”他问莫还桑。 “御水河,”莫还桑将罗维放在了船里,说:“卫岚知道要怎么走,顺着河道一直下去,你们就可以出宫了。” “那你呢?”罗维问:“不跟我们一起走?” “好容易来一趟宫里,我就这么走了,不是太便宜司马清沙了?”莫还桑说道。 卫岚背着燕儿也来到了船上,对莫还桑道:“你何必冒这个险?” “我不去找麻烦,你们怎么出城?”莫还桑却说:“三公子,岚,我们就此别过了。” “诛邪太子,”罗维看莫还桑说着就要走,便急问了一句:“他还好吗?” “他很好,”莫还桑提到了司马诛邪,脸上的神情才柔和了下来,道:“比他在宫里时开心多了。” “那,”罗维想想,好像没什么话要跟莫还桑说了。 “走吧,”莫还桑将坐了三个人的小船往河中心一推。 燕儿窝在了罗维的怀中,方才那一路的杀戮,将这女孩的魂几乎吓丢。 “没事了,”罗维安慰燕儿道:“我们可以出宫了,出宫就没事了。” 燕儿窝在罗维的怀中不动,这样她才有点安全感。 卫岚站在船头撑着船,现在不是他与罗维说话的时候,他只是一边撑船,一边警惕地看着河两岸。这里莫还桑带着他走过一回,途中会经过哪些岗哨卫岚都知道,他们知道的明哨暗哨都已经被他和莫还桑除掉,但此刻全宫上下都是在找莫还桑的北燕兵,他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火把都往南城门那里去了,”罗维躺在船里,看着远处的火光,对卫岚说了一句。 “那里有莫兄的人等着,”卫岚说:“他们想在那里大闹一场。” “你,”罗维想问卫岚是怎么找到莫还桑的,是怎么进到宫里找到他的,为什么会来北燕,他在大周的家人怎么样了,在东南的仗打得怎么样了,可是看着卫岚一脸专注的撑着船,罗维决定还是出宫之后再说吧。 “公子,”听不到罗维说话了,卫岚反而又开口道:“卫岚真的找到你了。” “嗯,”罗维冲卫岚一笑,以为再也笑不出来的人,这时才发现自己还是会真心发笑。 “我说过会来接公子的,”卫岚又说。 “嗯,”罗维又应了一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急忙在身上摸了摸,在怀里摸到了被他身子捂得温热的玉鸳鸯后,罗维才放下心来,什么东西都可以丢在北燕,这鸳鸯扣却是不能丢的。 南城门这里,迎接司马清沙的是一地的尸体,“莫还桑,”他看到了莫还桑,与过去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如今再看更觉可恨。 “司马清沙,”莫还桑也喊司马清沙的名字,此时他的手中,那杆从军士手里夺过来的枪已经换成了莫还桑自己的银枪。一人一枪,站在那里,说不上高大威武,但就是无人敢冒然上前与他拼杀,“你这个皇帝当的也不怎么样,”莫还桑对司马清沙说道。 孙离要挡在司马清沙的身前,被司马清沙推开,“你今天来,就不要再走了,”司马清沙说道。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留人的本事,”莫还桑看一眼将他团团围住的兵将们,面露轻蔑之色,说:“让我看看你们的本事是不是见长吧。” “放箭!”孙离大喊了一声。 军中之人,谁都知道,与莫还桑单打独斗,那一定是寻死。就是一起冲杀上去,这人在万马军中尚能来去自如,他们这四营加上皇宫的兵马,估计只是上去陪莫还桑练手,自己送了命不谈,还伤不到这莫还桑分毫。 箭如雨一般向莫还桑飞过来。 莫还桑只用枪尖挑起几具脚下的尸体,这些人死了后,尸体还被莫还桑当作了盾牌来用,真正的死也不得安宁。 “陛下!”孙离手起刀落,将莫还桑借势打过来的一只羽箭斩成了两断。 “莫还桑,”司马清沙冷对莫还桑道:“朕就要看看今日你能撑到几时!” 莫还桑不会再给城楼上弓箭手放箭的机会,他此时已经冲到了一队北燕军中,挥舞着他的银枪,与这些兵将杀在了一起。 “陛下,”看着莫还桑所到之处,死伤无数,孙离对司马清沙道:“您还是先回御书房,这里有臣和诸位将军在。” 司马清沙面无表情地看着,莫还桑将一员副将挑起半米高,尸体掉在地上后,四肢就已经分家。“谁退一步,”司马清沙冷声道:“朕定诛他九族!” 本已心生了怯意的兵将们听到自家万岁这话,只得又各挥刀枪往上冲去。死在莫还桑手里,只是死自己一人,如果被自家万岁问罪,那就是一家都要丧命了。 司马清沙手中也握着剑,莫还桑一路往他这里杀来,司马清沙倒也不慌张,这里这么多人,莫还桑就是再勇,能全力拼杀到几时?累也要将这人累死在此地。 “什么声音?”孙离这时开口问了一句。 司马清沙刚想问孙离说什么,他自己也听到了马的嘶鸣声。 “马惊了!”最外面的军士们这时大喊出声。 “是御马!”孙离这时已经看到了马匹的样子,高声对司马清沙道。 三百多匹御马此时成了杀人的凶马,两眼都是血红,鼻喘粗气,在人群中跑过,人们又是死伤一地。 “马被人下药了?”孙离将司马清沙往后拉去,一边惊疑不定地说道。 莫还桑此时大笑起来,“司马清沙,我还会来看你!”说着话,莫还桑便飞身上了宫城的城楼,手中的银枪又是几点寒光闪过,城楼上的兵将尸体又倒了一片。莫还桑从城楼上一纵身,灯火通明的皇宫,就被他抛到身后了。 304.还能再见吗? “什么人?!”一队巡夜的衙役拦在了罗维三人面前。 “等我一下,”卫岚小声对罗维说了一声,随即就将罗维放在了街边的一处凉棚下。 “你们是什么人?”为首的班头高声问卫岚道:“深更半夜的,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罗维将燕儿的双眼捂上,小声道:“别看。” “你要干什么?!”衙役们发出的怒喊。 罗维看着卫岚杀人,虽然不像莫还桑那么迅猛,但也不会让人在他的剑下逃生。 “王爷哥哥?”燕儿听着耳边的兵器相撞声,重物倒地的声音,吓得直往罗维的怀里钻。 “看不到就不怕了,”罗维轻声安慰着燕儿,“不怕,我在这里。” 等让人害怕的声音都不见了,覆在自己双眼上的手也拿开了,燕儿睁眼去看,又是一地的尸体,血水混在雨水里,流成了河。燕儿“啊”的一声,又躲到了罗维的怀中。 “公子,”卫岚将手中杀人的剑归了鞘,几步走到了罗维的面前。 “好了,燕儿,”罗维还在安慰躲在他怀里不肯出来的燕儿。 “我们要带她走吗?”卫岚问罗维。 罗维将燕儿从自己的怀里轻轻推开,问燕儿道:“你娘亲有与你说过,若是出宫去寻什么人吗?” 燕儿看一眼罗维,咬起了嘴唇。 “一定是说过了,对不对?” 燕儿点一下头,说:“对不起,王爷哥哥。” “你娘亲那么疼你,不会不为你打算的,”罗维也不怪燕儿不跟他说实话,这种事胡大娘一定会千叮咛万嘱咐燕儿,不可对外人说。 “王爷哥哥,燕儿想跟你走,”燕儿对罗维道。 罗维看向卫岚。 卫岚摇一下头,这可是贺方城,他怎么可能带着罗维和燕儿两个人出去? “王爷哥哥这是逃了出来,”罗维看卫岚摇头,便对燕儿道:“燕儿也看到了,我们一路上杀了很多人,皇帝不会放过我的。” “那王爷哥哥要怎么办?”燕儿着起急来,“逃走吗?”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逃掉,“罗维说:“燕儿,你去找你娘亲告诉你的那个人吧,回大周去。” 燕儿拉住了罗维的衣袖道:“那王爷哥哥跟我一起去!” “我去了,把追兵引去了怎么办?” “那怎么办啊?”燕儿急得哭了出来。 “燕儿,我答应你,如果我和卫大哥逃出去了,就一定去大周找你,”罗维哄燕儿道。 “到时候王爷哥哥怎么知道燕儿在哪里呢?”燕儿问。 “有缘就一定会再见的,”卫岚也半蹲下身哄燕儿道:“只要我们还活着。” 燕儿望着卫岚,脸突然就是一红。 罗维说:“你这丫头,不是一直说要看看你卫大哥长什么样,现在看到了,你怎么又脸红了?” “王爷哥哥,”燕儿摇着罗维的衣袖,道:“我真的不能跟你们走吗?” “你娘亲那么辛苦都想让你活下去,”罗维说:“我不能害了你。” 燕儿与罗维相处近两年,看罗维到现在也不松口,知道罗维不会带她走了,“王爷哥哥,你一定要活着去找燕儿,”燕儿向罗维提了最后一个要求。 “好,”罗维答应的很爽快。 “你知道路怎么走吗?”卫岚细心地问道。 “娘亲跟我说过,”燕儿说。 “燕儿,”罗维又把燕儿拉到了身前,说:“你能不能只对人说,你是一个人趁着宫里大乱逃出来的?” “王爷哥哥?” “我在大周也是个罪人,”罗维说:“让旁人知道了我的行踪不好。燕儿,你要真当我是你哥哥,就对谁也不要说我与你卫大哥的事,就当你从来没有见过我们。” “燕儿不说,”燕儿忙道:“燕儿对谁也不说。” “这些钱你拿着,”卫岚又递了一张银票给燕儿。 “我不要,”燕儿忙推辞,不肯要。 “收下吧,”罗维从卫岚手上拿过银票,也不看这张银票的数目,将这银票折了三折,塞进了燕儿腰间的小荷包里,说:“以后你就是一个人了,要照顾好自己,一个姑娘家,不要轻易被人骗了去。” 燕儿抹着眼泪,又看了罗维和卫岚一眼后,往前面跑去了。 “她一个人没事吗?”卫岚将罗维抱在了怀里,问道。 “谁会去疑心一个小姑娘?”罗维说道,被卫岚抱在了怀里,他就想将手从裹在身上的被子里拿出,他想摸一摸卫岚的脸。 “外面冷,”卫岚忙道:“公子冷吗?” “不冷,”罗维说,老实地不再动了。 “那个女孩,”卫岚说:“可靠吗?公子,如果不行,还是将她处理掉吧?” “算了,”罗维说:“我欠了她家一百多条人命,就留她一命吧。” “这女孩公子是怎么认识的?” “她,”罗维这时想起被胡大娘那封信害死了的罗启来了,忙就道:“岚,我大哥他……” “我们找个避雨的地方再说,”卫岚看罗维又神情激动起来,忙道:“公子放心,大公子没事,还活着。” “你说什么?!”罗维叫了起来,难道这个晚上他真的是在做梦不成?大哥没死? “公子你信我,”卫岚说道:“我们歇下来再说,这事一言难尽,大公子真的没死,只是受伤了。” “你这是带我去哪里?”罗维问。 “出城,”卫岚说。 “这个时候城门都关了,我们怎么出城?”罗维不相信道。 “司马清沙要是发现公子不在了,一定会封了四城城门,到那时我们再想出去,就真出不去了。” “莫还桑呢?”罗维问道。 “他从东门出去,我们从南门,”卫岚说:“莫兄会将大队人马引走,南门那里有他的人接应我们,公子就放心吧。” 罗维将头埋在了卫岚的胸膛里,说:“又要杀出去吗?” “能不杀就不杀吧,”卫岚说起杀人来,很是轻松,道:“公子看血厌恶,闭着眼就是,卫岚一定将公子带出贺方城去。” 燕儿躲在一个巷口,看着卫岚抱着罗维飞快地从她面前走过。燕儿不敢出声地哭着,娘亲没有了,现在王爷哥哥也带着卫大哥一起走了,她还能再见到他们吗? 305.出城 “怎么才来?”南城门口,一个穿守城兵卒衣裳的男子看到卫岚抱着罗维过来,忙从侧巷里跑出,将卫岚往这侧巷里带,边问道:“你们还顺利吗?” “我们还好,”卫岚说:“就是不知道莫大哥那里怎么样了。” “他把皇帝都弄疯了,”这兵卒道:“刚刚南城这里还调了一支兵马往东门去了。” “他不会有事吧?”卫岚担心道。 “放心,”兵卒对莫还桑的本事,好像了然于心一般,道:“我先送你们出去,这就是你要救的人?”他一指罗维问道。 “是,”卫岚道:“他腿断了,所以我抱着他。” 兵卒想看看罗维的长相,可是罗维的头埋在卫岚的胸膛里,他想看也看不到。 “帮了我们,”卫岚将罗维的身子往自己的身前又抱了抱,对这兵卒道:“不会连累你吧?” “放心吧,不会,”这兵卒可能察觉到卫岚不想让他看到罗维的样子,便也不再看罗维了,走到前面带路,对卫岚道:“这里的巷子都是通的,有的人家就靠在城墙边上,想出城也不用非得走城门,只要轻功够好。莫帅说你的轻功比他的还好,这是真的吗?” “这怎么可能,”卫岚知道在这帮人心里,莫还桑就是天神,世上无人能比得过的,虽然他就是跟莫还桑比轻功,赢了莫还桑之后,这人才愿赌服输,帮他来救罗维的,但此刻,卫岚是不会说自己有比莫还桑强的地方。 “能跟我们莫帅称兄道弟的人不多,”这兵卒在一座晋通民家的宅院前停下来,敲了敲紧闭着的大门,在等人开门的工夫里,又对卫岚道:“你也是兄弟们眼里的人物了!” 卫岚想要再自谦几句,院里的人开了门。 “快进来,”兵卒招呼卫岚道。 “你又带什么人回来了?”开门的是一个六旬老妇,看到卫岚和罗维后,就问这兵卒。 “没事,”兵卒喊这老妇道:“娘,你去睡吧,他们不需要你招呼。” 听这老妇是这兵卒的娘亲,卫岚忙喊了老妇一声:“伯母。” 老妇答应了卫岚一声,转身便开始抱怨,“一天到晚不省事,不知道这又是什么人,天天让人睡不安稳!” “年纪大的人都这样,”兵卒拉卫岚到了屋前,说:“在这里等我一下,”说着他自己走进屋去了。 “公子是要睡了?”卫岚看罗维在他怀里半天没动静了,就趁着这会儿没人,小声问了一句。 “嗯,”罗维此刻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说道:“我好像累了。” “那就睡吧。”卫岚说:“我在呢。” 罗维又含糊地嗯了一声,真就在卫岚的怀里睡了过去。 “这是一点干粮,这是酒,还有两套干衣服,”兵卒从屋里出来,递给卫岚一个包裹,说:“都是要用的东西,带着吧。” 卫岚忙就要道谢。 “不用,”这兵卒连连摇手道:“我的命都是莫帅给的,他的事我拼了命也要替他做好的。你跟我来吧,我告诉你从哪里出城,”说着兵卒就将卫岚带到了自家的后院。 卫岚看看面前高耸的城墙,说:“我从这里出去?” “再等一下,”兵卒向卫岚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两个人站着等了一会儿,就听到城楼上有人声传来。 “这是交班了,”兵卒小声对卫岚道:“等他们交过班,新上去的人去巡察了,这上面的这一段有一会儿是没人的。” 卫岚点点头,侧耳细听城墙上的动静,一边用身上带着的绳索,将罗维和他自己牢牢绑在了一起。 罗维哼了两声。 “没事,”卫岚忙拍了拍罗维,轻声道:“是我。” 听到了卫岚的声音,罗维这才又安静了下来。 四分之一柱香的工夫后,兵卒对卫岚道:“能上去了。” 卫岚将一把匕首拿在了手里,冲这兵卒点了一下头,说了一声:“多谢。” “保重,”兵卒冲卫岚一抱拳。 卫岚飞身而起,在这一股力气用尽之前,用手中的匕首在城墙壁上插了一下,让他有片刻的停顿,随后就又是一跃,人已经到了城墙上。 “好轻功,”兵卒在下面,看着卫岚只两下就轻巧无比地上了城楼,不仅赞叹了一句,要知道卫岚身上还带着罗维和份量不轻的包裹。 城楼上,每隔十步就有一个火盆,火光照亮,让冒然而入的人无处遁行。 卫岚上了城楼,一刻也不停留,直接就晃到了城墙的垛口处,纵身就往下一跳。城楼下就是护城河,为了不落入河中,卫岚是贴着城墙外壁而下,站在了护城河与城墙的接缝处。因为只是一道接缝,卫岚手中的匕首深插进了城砖的缝隙里,借着这匕首的支撑,卫岚才得以带着他与罗维两人的体重,以脚尖落地。 雨水不停落下,在护城河面上砸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卫岚深吸了一口空气,他看到了河里有一根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树枝,往他这里飘了过来。机不可失,卫岚的身影从河面上掠过,脚尖在这根树枝上点了一下,借着这一下的微小之力,卫岚带着罗维到了护城河的对岸。 “公子,”脚踏上实地后,卫岚喘了一口气,对怀里睡着的罗维道:“我们出贺方城了。” 罗维睡梦之中,眉头还是紧锁着。 卫岚带着罗维往贺方城外的旷野中掠去,他要尽快离了这里。 护城河边,卫岚留下的脚印,在雨水的冲刷下,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燕儿在城里小心翼翼地七拐八绕,娘亲反复跟她说过,若是出了皇宫该怎么去找人。燕儿凭着记忆,走到了一处商铺前。 店里的伙计已经睡下,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燕儿一边敲门,一边看着四周,怕有人这时过来看到她。 “这都什么时辰了?”伙计在店里骂道:“这时辰有人开门做生意的吗?!” 燕儿听到店里有人骂,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了,但还是按她娘亲教她的方法,先敲三下门,再敲两下,最后只敲一下,重新再敲,还是按这个节奏敲。 伙计仔细听门外的敲门声,听出门道来了,忙就起身来开门。 “我是燕儿,我娘是胡大娘,”燕儿看开了一道缝的门里,伸出一个人头来,忙说道。 伙计也是看看四下,见无人,忙将门开得大了一点,把燕儿拽进了店中,赶紧又将门关上。 “出了什么事?”掌柜的系着衣扣从楼上也下来了,边下楼边问:“这么晚了,谁来了?” 306.伺候罗维是不一件好差事 “皇宫里都说莫还桑来了,”燕儿站在这五十多岁的掌柜面前,边哭边说道:“宫里都说我娘亲已经死了,我就,我就一个人跑出来了。” “你没听错?”掌柜递了一块热巾帕给燕儿,说:“真的是莫还桑这个名字?” 燕儿肯定地点头,“宫里今天来了好多人,城门口还有死人。” “好孩子,”掌柜又问燕儿道:“你是一个人跑出来的?” 燕儿看这掌柜,一脸的和蔼,慈眉善目的,像是一个可信之人,可是罗维叮嘱她的话,燕儿是牢记着,“燕儿一个人跑出来的,”燕儿说着还给掌柜看她沾了血的手,说:“这上面还有血。” “你受伤了?”掌柜忙问。 “死人身上的,”燕儿说,“城门口全是死人,死了好多人。” “那,”掌柜说:“你知道锦王爷,就是你的王爷哥哥现在还好吗?” “娘亲死了后,我就没见过他了,”燕儿低下了头,突然间就觉得面前的老头儿不可信了。 “燕儿这话是真的?” 燕儿又开始哭了,“爷爷怎么不信燕儿?燕儿说的都是真话!” “好,好,”掌柜看燕儿大哭起来,忙又哄燕儿道:“燕儿是好姑娘,爷爷只是问一下,不是不信燕儿。” “娘亲要燕儿回大周去,”燕儿对这掌柜哭道:“爷爷你送燕儿去大周吧。” “你这个娘亲啊,”掌柜这时有些伤感了,看着燕儿也越发和蔼了,道:“这是你娘亲的心愿,我一定替她完成。” “谢谢爷爷,”燕儿哭着向掌柜的道谢。 “带燕儿去休息,”掌柜命站在一旁的伙计道。 燕儿哭哭啼啼地跟着伙计走了。 掌柜在店中也坐不往了,加了一件厚衣,打了把伞,出门去打探消息。就算燕儿没说谎,但她一个小女孩都可以趁乱跑出来,那罗维说不定也能逃出来,他一定要去打探一下罗维的消息。 凝露殿中,老王太监从昏迷中醒来,看着身边躺了一地的尸体,迷瞪了一会儿,才尖着嗓子惨叫了起来。连滚带爬地冲进罗维住着的宫室,里面哪还有人,只剩下空空的一张床。老王太监转身又飞跑出凝露殿,这会儿他暂时还没感觉到害怕,只知道罗维自己是没法走的,一定是有人将这人绑走,要不就是救走了。 “你这是怎么了?”楚太医带着两个徒弟,正走在去凝露殿的路上,迎面就看见了老王太监,一身血污,跌跌爬爬地往他这里冲过来,忙站下来问道。 老王太监这时候看到了楚太医,像是看到了天大的救星一样,抓住楚太医嚎道:“不好了,王爷不见了!” “不见了?” “殿里的人都死了!王爷不见了!”老王太监的声音变调,太监的声音本就难听,这会儿就更加不像人声了。 楚太医白了脸,罗维不见了?想着司马清沙对罗维的在乎劲,这要是没了罗维,不用莫还桑下手,自家万岁爷都能将这后宫血洗一遍。 “这可如何是好啊?!”老王太监抓着楚太医问。 “快去告诉陛下啊,”楚太医说:“找人啊!” 老王太监听了楚太医的话,撒腿又往御书房的方向跑。 楚太医还不大相信老王太监的话,带着两个徒弟往凝露殿跑。等进了凝露殿后,一地的尸体躺在那里,雨水冲刷之下,殿里的地上全是血水。胆子稍小一点的小徒弟当场吓昏过去。楚太医顾不上管自己这个“没用”的徒弟,往罗维住的宫室跑去,里面不见血,但人也不见了。楚太医想了想,又出来在尸体里找了一圈,没有燕儿的尸体。 “完了!”楚太医也往御书房跑去,燕儿不在,那说明罗维是被人救走了,要是单被人绑走,这帮人没必要留燕儿的性命,这一定是罗维将燕儿也带走了。 “陛下不在宫里,那陛下去哪儿啦?!”御书房外,老王太监揪着门前小太监的衣襟问道:“快说话啊!” “这是又怎么了?!”皇后离着御书房还远,就看到了这一幕。 “娘娘!”老王太监和这小太监看到皇后来了,忙就跪在了地上。 “你们在闹什么?”皇后问道。 “锦,锦王爷不见了!”老王太监冲皇后哭嚎道:“凝露殿里没活人了!” 皇后听到罗维不见了,心里就是一喜,这个灾星不在了最好。 “娘娘,”老王太监在地上磕着头,道:“奴才得把这事告诉陛下,可是陛下不在宫里了。” “陛下是出宫去了,”皇后道:“你也不用这样紧张,宫里这么多人,他一个瘸腿的,跑不出去的。” “娘娘圣明,”老王太监道:“奴才听娘娘的。” 皇后回头看一眼自己的随侍,说道:“带他出宫去见陛下。” 随侍领命。 “不要耽误时间了,”皇后说:“锦王爷可是陛下要紧的人,你们速去吧。” 老王太监从地上爬起来,跟着随侍走。 原本司马清沙是让皇后去御书房的院中,替他主持宫中的大局,不过皇后在老王太监走了后,就改变了主意,对左右道:“去见太后。” “你把脸上的血擦擦,”皇后身边的随侍看了老王太监一眼,说道:“你就这个样子去见陛下?” 老王太监这会儿腿还是软的,听了这随侍的话,就拿袖子擦起脸来。这些人是不知道罗维跑了后的后果啊,老王太监心里想着。 随侍看看他们两个站着的这里,四下无人,便问了老王太监一声:“听说你姓王?” “我是姓,”老王太监在人世的最后一句话没能说完,一把短刀扎进了他的心口。 “我知道你姓王,”随侍说着就将短刀拔出,一脚踩在了老王太监的嘴上,不让老王太监喊出声来。 老王太监倒在地上,血流如注,身子随着心头血的大量流出,一点一点变凉,他就知道伺候罗维不是一个好差事,最终还是保不住性命。 随侍看老王太监在地上不动了,探一下鼻息,确定这人死透了后,抬腿走了。 楚太医一直躲在一旁,看着老王太监死,他是毫无办法。凶手他认得,是皇后身边的人,楚太医很快就明白,皇后这是不想让司马清沙知道罗维逃了。楚太医往宫外跑去,宫里的人不能问,宫外的官兵衙役那么多,总能让他问到司马清沙去了哪里。 307.锦王已去 已经能看到宫门了,身边不断有兵将跑过,声音躁杂,楚太医的头都被这些声音吵得有些疼了。 “又是哪里看火了?!”就在楚太医要出宫门的时候,他听见身边的军士们在喊。 楚太医扭头看向黑烟冒出来的方向,一个没站稳,手扶上了墙壁,才没跌到地上,那是凝露殿的方向。 “楚大人,”太后殿的太监总管带着几个小太监走到楚太医的面前,说:“太后娘娘让您过去一趟。” “我,”楚太医往宫外跑去,去见了太后,他也许跟老王太监一样,也活不了了。 太监总管看看左右。 几个小太监上来,将楚太医一抓。 “大人也是聪明人,”太监总管走到楚太医面前,对楚太医耳语道:“在这里闹起来,我可不能保证您的这条性命还能无忧啊。” 楚太医不动了。 “走,”太监总管说了一声。 几个小太监将楚太医围在了中间,往太后殿走去。 “失火了就赶紧救火,”太监总管又对周围的兵将们说了一句:“光在这里喊有什么用?” 守这宫门的将军假装没听到这太监的话,所谓狗仗人势的人就是这样的,一个阉奴什么也不懂,就知道乱叫。他们要去救火了,那这宫门怎么办?指望这些不男不女的太监来守?“死阉狗!”将军在心里骂了一声。 楚太医被押到了太后殿,没敢看坐着的太后一眼,他就跪倒在了地上。 “凝露殿的那个灾星这下子就算没了,”太后对楚太医道:“你也看到了那个灾星的尸体,哀家没说错话吧?” “是,”楚太医忙道:“下官是看到了凝露殿里全是尸体。” “哀家说的是罗维的尸体,不是跟你说一殿的尸体。” 楚太医跪在地上,不知道要怎么回太后的话。 “你是一直跟在陛下身边的人,”太后这时说道:“你自己想想,自从陛下遇见罗维之后,他还是原来的那个人了吗?哀家是觉得老天爷给我换了一个儿子。” 楚太医冲太后磕头道:“太后娘娘,您也知道陛下对锦王维用心很重,若是锦王没了,下官怕陛下会受不了的。” 太后冷笑了两声,道:“这世上谁离了谁活不了?他要是为了一个男子,就要死要活,那他也不配当这个皇帝!” 太后的话,让殿堂里一时间落针可闻。 “楚大人,”太后问楚太医道:“你要如何去回陛下的话?” 楚太医犹豫着。 “楚大人,”这次是皇后开口了,道:“你要看着陛下为了一个罗维,毁了他自己吗?” “皇后,”太后对皇后道:“你让楚太医自己想想好了,罗维在宫里的这一年多,所有的事情他都亲眼看到的。哀家心疼自己的儿子,但罗维,哀家也看他可怜。” 楚太医跪在地上,将自家万岁与罗维在这近两年的时间里发生的事,都在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 太后就一言不发地等着。 殿外传来了打更声,卯时了,很快这一夜就会过去。 “太后娘娘,”一个小太监飞奔入殿,往太后面前一跪,禀道:“陛下回宫,直接往凝露殿去了。” “楚太医,”太后挥手让这小太监退出去,开口问楚太医道:“你想好了吗?” “锦王已死,身葬火海,”楚太医说道, “好,”太后满意了,与皇后一起起身道:“你跟哀家一起去凝露殿,告诉陛下你看到的惨景吧。” 凝露殿是北燕皇宫今晚的第二次大火,等司马清沙骑马奔到凝露殿的时候,这座已经被被他修缮一新的宫殿已经是乌黑一片,还有残火在冒着黑烟。司马清沙从马上跌落在地上。 “陛下!”身后一片惊呼声。 司马清沙此时什么也管不了了,从地上飞快起身,不顾身边人的劝阻,迈步就要往凝露殿里冲。 “陛下,您不能进去啊!”钱公公被司马清沙拖在了地上,却还是死死抓住了司马清沙的衣袖。 “滚!”司马清沙抬腿就踹。 钱公公被司马清沙踹到了地上,双臂一张,又死命抱住了司马清沙的双腿。 “陛下,您冷静一点吧!”孙离也挡在了司马清沙的面前,求道:“这房子随时会塌,贵人不立危墙之下,您不可去这等险地啊!” 司马清沙这时却两眼发了直。 孙离忙回身去看,只看两个侍卫抬着一具半边身子被烧焦了的尸体出来。 随着被抬出的尸体越来越多,司马清沙彻底慌了,大喊起来:“罗维,罗维,你们谁看见了云起?” “房子都烧成了这样,人还能活吗?”就在司马清沙大喊大叫,谁也劝不住的时候,太后带着人来了。 “母后!”司马清沙看到太后,忙就大声斥问道:“云起这里怎么会失火?!” “楚大人,”太后喊楚太医道:“你说给陛下听,说说你在凝露殿里看见了什么。” 楚太医从太后身后走了出来。 “你看到了什么?!”司马清沙喝问道。 楚太医往司马清沙的面前一跪,说道:“陛下节哀,锦王爷已经去了!” “你说什么?!”司马清沙若不是身后的孙离扶住,就得跌坐到地上去,“你说罗维死了?!”他向楚太医大喊道。 楚太医说:“臣来这凝露殿时,这殿里的人就全死了。臣去御书房找陛下,可是那时陛下在南门捉拿莫还桑,等臣赶到南门,陛下已经带人出宫追莫还桑去了。臣本想出宫追陛下,可凝露殿这时就起了大火,臣没了办法,只好去见太后娘娘。” 司马清沙抬头看一眼自己的母后,猛地转身往凝露殿里冲去。 “都别追了,”太后对孙离和钱公公等人说:“不让陛下亲看一眼,他是不会死心的。我们一起进去陪着他就是。” 众人刚进殿,就听见了司马清沙的哀泣声。 楚太医站在人群里往司马清沙那里望去,就看见司马清沙跪在地上,他面前的地上,有一大一小两具尸体相隔不远的躺着,面目全非,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你去看看,”太后命楚太医道。 楚太医走上前来,面前的两具尸体,一具一看就是一个女孩儿的尸体,还有一具,楚太医仔细一看,左腿的大腿骨是断裂开的。太后已经将“罗维”和“燕儿”的尸体都弄了出来,楚太医只得又跪地对司马清沙道:“陛下节哀。” “莫还桑还真是一个有仇必报的人,”太后在院中说道:“陛下,他自知向你报不了仇,原来是跑到宫里向罗维寻仇来了。” 司马清沙看向了太后。 太后就望着司马清沙道:“天水原之战,罗维不是莫还桑的仇人吗?诛邪的那双眼睛,也是送在他的手里啊。” 司马清沙突然之间头疼欲裂,一头裁倒在地,不醒人事了。 308.农家小屋 旷野里的一幢民宅里,卫岚将罗维放在了床上。 这是莫还桑告诉他的房子,里面的生活物品一应俱全,就是房主已经不知了去向。 “公子?”卫岚喊了罗维一声。 罗维半天才睁开了眼睛。 “喝点热水,”卫岚将烧好的热水递到了罗维的嘴边。 罗维张嘴,只喝了一口就呛了起来。 “慢点,”卫岚忙又放下水碗,拍拍罗维的背,说:“饿了吗?我去弄点吃的来。” 罗维摇着头,抓住了卫岚的手,被水这一呛,他是清醒了过来,问卫岚道:“你快说,我大哥是怎么回事!” 卫岚坐在床边,将盖在罗维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我大哥真的没死?”罗维已经等不及卫岚说话,又问道。 “大公子真的没事,”卫岚说:“这是相爷亲口跟我说的。” “我爹?”罗维更是懵了。 卫岚将他领了兴武帝的皇命,离开上都的前一晚,罗知秋跟他说的话,都说了一遍给罗维听,“相爷让我带着公子走,让我们不要再回去了,”卫岚对罗维道。 卫岚说话的时候,罗维一直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他的头还是埋在卫岚的怀里,也看不情神情。 “公子?”卫岚等了罗维半天,也不见罗维说话,只得伸手推了推罗维,“你是不是生相爷的气了?” 罗维的心里此刻大喜大悲,竟是没办法向卫岚说明白。 “相爷也有苦衷,”卫岚想着要为罗知秋说几句话,不想让罗维恨上了罗知秋。 “大哥没事就好,”罗维闷闷地开口道:“我自己怎样都无所谓。” 卫岚心疼地搂紧了罗维,说:“怎么会是无所谓呢?” “我大嫂的孩子呢?”罗维又问道:“这事也是骗我的?” “大夫人的孩子是落胎了,”卫岚说。 罗维带着希望的表情就是一僵。 “我听说她这一胎一直就是不稳的,”卫岚忙道:“公子别把这事也担在身上啊。” “我不写那信就不会有事了,”罗维懊恼道:“我怎么就这么笨呢?!” “替公子送信的那个人是谁?”卫岚问道:“我替公子去杀了他!” “已经死了,”罗维道:“就是燕儿的娘亲。” “那你还带她出宫?”卫岚说话的声音高了起来。 “一个小女孩,”罗维说:“岚,你现在连个小丫头都要杀吗?打仗打的,杀人杀上瘾了?” “我,”卫岚被罗维堵得又说不出话来了。 “所以我爹是要辞官归隐了?”罗维又闷闷地问道。 “相爷是这么说的,还说龙玄可能就是后面的皇帝。” “只要我家没事,我管他是谁当皇帝,”罗维嘟囔了一句,从卫岚的怀中将身体移开,躺在了床上。 卫岚知道罗维的心情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就说:“淋了雨,我去再烧点水,替公子将身上擦一擦?” “嗯,”罗维应了一声。 卫岚从院中的井里,挑水进厨房,一连挑了几趟,才将一口大锅装满。水烧上了,卫岚又从装米的坛子里挖了些米出来,细细淘了后,用小锅装了,放在炉子上熬粥。想着刚刚挑水时,还在院中看到有鸡窝,便又到院子里,在鸡窝里摸了四个鸡蛋出来。 罗维躺在床上再也没了睡意,想着一会儿卫岚替他擦身时,他身上的那些伤,卫岚就能看到了,罗维不知怎的就有些害怕了。 卫岚端了热水进来,说:“公子,擦了身后,吃些东西,再睡吧。” “我饿了,”罗维说:“岚,我想吃东西了。” 卫岚忙就将热水又端了出去,放在灶上热着。他将四个鸡蛋都炒了出来,和熬好的白粥一起端进屋来。 罗维看看卫岚手上的碗,说:“这里还有鸡蛋?” “莫还桑找的地方,”卫岚将罗维扶坐起来,单盛了一碗粥出来,混了一勺灵芝粉进去,说道:“我们明天一早就走。” 罗维张嘴吃了一口卫岚喂过来的粥,点头说:“好,我们明天就走。这粥是什么味道?”一口粥吃在嘴里,罗维觉得味道很苦,便问卫岚道:“你加的是什么粉啊?” 卫岚将炒好的鸡蛋弄碎了,放到粥上,又喂到罗维的唇边,说:“相爷给的灵芝,对公子的身子有好处,多吃一点吧。” 罗维到北燕以后,一直就没好好吃过东西,这时心里还是装着事,吃了半碗粥下肚后,就不肯再吃了。 卫岚看罗维粥吃的不多,但炒鸡蛋还是吃了不少下去,他也知足了。又问了罗维一句道:“真的不吃了?” 罗维说:“吃不下了。” 卫岚就将剩下的粥和鸡蛋都吃了。 “累了一晚上,”罗维半坐在床上,看着卫岚狼吞虎咽地吃饭,说:“这些能吃饱吗?” 卫岚说:“这里有一锅粥啊,不够包裹里还有干粮。” “那我就先睡了,”罗维马上就道。 卫岚听得一愣,几口将小锅里剩下的粥吃完,说:“还是洗一下再睡吧。” “不用了,我外面裹着被子,一点雨也没淋到,”罗维说。 卫岚看了罗维一会儿,将小锅和碗筷都端了出去。 罗维松了一口气,自己挪动了身体躺下来,一个聪明人,现在却想着能躲一时是一时吧。 卫岚不一会儿又走了进来,将手里的热水放在了床边上。 罗维左腿受伤,但不防碍他右腿受力,面朝里躺着。 卫岚又坐在了床边上,问罗维道:“公子以后都不想让卫岚碰了?” 罗维顿了一下,才道:“不是。” “那就洗一下吧,”卫岚说。 “今天就算了吧,我累了,”罗维说道。 卫岚的手放在了罗维的身上,将头凑到了罗维的耳边,说:“我知道公子在北燕受苦,身上一定是伤了,公子是想一辈子不让我看?” 罗维将衣襟揪着,不言语。 “公子瞒不住我的,”卫岚又说:“让我看看,伤成什么样了。” “不是太重,”罗维说道。 “那就更没什么了,”卫岚说:“什么样的伤能吓到我?” 罗维揪着衣襟的手一松。 卫岚慢慢解开了罗维前襟的衣带。 罗维的神情尴尬,但是没有再说什么。 309.捧在手心 罗维对自己身上的伤痕,除了怕让卫岚看到外,也没有什么感觉,伤好之后,就不疼不痒。楚太医说过,这身子以后出汗会比正常人的差点,可罗维是个畏寒不怕热的人,出汗这事,对他的日常生活也没有什么影响。 卫岚看到眼前的身体后,却是呆住了。 罗维看着卫岚的样子,有些慌了,说:“真的很吓人吗?你说过什么疤都吓不到你的。” 卫岚轻轻摸上罗维的右臂,问:“这是烫的?” 罗维道:“一个小太监走路不小心撞到了我,手里的水将我烫了一下。” 卫岚再看罗维的背,声音发颤,问道:“这个又是怎么来的?” “跌在地上,没人看到,就在地上被拖了一下。” “那腿呢?” 罗维这才有些郁闷地道:“我以为大哥死了,想跟司马清沙拼命来着,谁知道我拼了命还是打不过他,还把自己的腿弄断了。” “司马清沙打断了你的腿?!”卫岚身上的杀气一下子涌了上来,说:“公子,那个狗皇帝还对你做了什么?” 想起自己被压在司马清沙身下的样子,罗维刚装了些食物的胃里,又有点翻腾了。 “哪里又不舒服了?”卫岚忙问道。 “没,没什么,”罗维对卫岚强笑道:“他没对我做什么了。” “我不相信!”卫岚斩钉截铁地道。 “他,他骂了我几句,”罗维就说:“毕竟我还害死了他的父皇。岚,真的没什么了。” 卫岚怕弄疼了罗维一般,轻碰了一下罗维布满了伤痕的背,说:“这不是在地上拖的。” 罗维躲开了卫岚的眼神。 “有人将你的皮都剐去了?!”卫岚突然就大声说道:“这个畜生是谁?!是司马清沙?!” 崇谷温泉水室里的一幕又被罗维记起,一个没忍住,终于将方才才吃进肚的粥和鸡蛋都吐了出来。 卫岚更是着了慌,让罗维趴伏在自己的腿上,让罗维往床下吐。“你这是怎么了?胃也不好了?”卫岚一叠声地问。 罗维吐到最后吐出了一口黄水来。 卫岚真怕罗维将胆汁都吐出来,心惊肉跳等到罗维不吐了,忙就将罗维扶躺下,将脏了的被被褥匆匆换了一下,就对罗维道:“我去找个大夫来。” “这里有大夫吗?”罗维有气无力地道。 “那我就再去一趟贺方城,”卫岚发狠道:“绑我也绑一个大夫回来!” 一听卫岚说要再回去贺方城,罗维被吓住了,看着卫岚往外走了,忙就大喊了一声:“不要啊,岚!” 卫岚听着罗维的声音发着抖,吓了一跳,忙回过身来。 “别去,”罗维说:“你哪里也别去,”说着,罗维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夺眶而出。 “不去,我哪里也不去了,”卫岚忙将罗维搂在了怀里,连声道:“我就在这里,不走了。” “做梦一样,”罗维梦呓一般地道。 “什么?”卫岚问。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罗维说。 “公子,”卫岚将罗维的头抬了一些起来,将罗维脸上的泪水擦了又擦,说:“你不信就再摸摸看,看看是不是卫岚在你跟前。” 罗维只是看着卫岚,目中还是闪着泪光,却是不敢伸手去碰卫岚,“要还是梦怎么办?梦醒了我还在凝露殿里,那时我该怎么办?” 卫岚拿起罗维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说:“不是梦,怎么会是梦呢?你看,是我啊,是卫岚啊。” 罗维的手在卫岚的脸上摸了摸。 “是我吧?”卫岚问罗维道。 罗维将头又埋进了卫岚的怀中,哽咽道:“别去找司马清沙,那是个疯子,我们走吧,走得远远的,让他再也找不到。” “好,”卫岚说:“我们明天就走,我带公子走,让所有人都找不到我们。” 罗维在卫岚怀里窝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安静下来。 卫岚重新打了热水进来,替罗维将身子细细地擦洗一番,一边擦着,一边就问罗维道:“要不要再吃些东西?” “我不饿,”罗维小声道。 卫岚又拿灵芝粉冲了一杯水来,一口一口地喂罗维喝了下去,然后问罗维:“腿上还疼吗?” “今天换过药了,”罗维摇摇头,心绪几番波动之下,他这会儿又有些体力不支了,眼皮发沉,越想睁开就越睁不开。 “睡吧,”卫岚在罗维的额头上亲了一口,“我就守在这儿,明天天一亮我们就走。” “我们要去哪里?”罗维问。 “去宣州吧,”卫岚说:“公子不是一直说要去宣州么。” “好,”罗维半睡半醒地说:“就去宣州,只是我不大认识去宣州的路。” “我认识就行了,”卫岚轻拍着罗维的背,说:“睡吧,不会再有事了,也没人再要你担心了,我们以后就只管自己吧。” “嗯,”罗维答应了卫岚一声,脑袋在卫岚的怀里蹭了蹭。 卫岚在罗维的身边躺下,这个晚上他不能睡觉,这里还是北燕的京畿之地,难保不会有追兵来。一床被子盖住了两个人,卫岚用自己的身体捂着罗维,看这个人在自己的怀里安睡,卫岚不知怎地就难忍心酸。 罗维睡梦中感觉到身上发痒,一惊之下又睁眼来看,发现是卫岚在他身上一点点的吻着,似是要将他身上的疤痕都吻遍。“傻瓜,”罗维笑着骂了一声。 卫岚也不说话,一吻落下来。 罗维在卫岚的亲吻中再次睡去,这一次是真的熟睡,睡梦中,漂亮的眉眼也不再紧锁了。 卫岚却是抱着罗维一夜无眠。 天光大亮之后,院外传来了敲门声。 卫岚将罗维的头都盖在了被中,自己手按剑柄出了屋子,走到门前。 “大哥让我告诉你,”门外的人也不要卫岚开门,只是说道:“昨天夜里宫里的凝露殿大火,锦王维葬身火海。马车我停在外面了,你们尽快启程吧,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卫岚站在门内道:“多谢兄台。莫大哥他没事吧?” “没事,昨天皇帝听到凝露殿起火,就没再管我大哥,疯了一般跑回宫去了,”来人好笑道:“都说锦王维是宫里最得宠的男宠,看来还真是这样。” 卫岚咬牙,用力太大,牙关都出了血。他听着外面人走远了,才开了门,看见外面停着一辆单骑的马车。卫岚将嘴里的血吐在地上,他现在什么也不能想,他得先顾着罗维,这个人,卫岚发誓一定要捧在手心里,他不能再让这人吃一丁点的苦头了。 310.解结 窗外的鸡鸣声,将罗维从熟睡中吵醒,眼睛都还没睁开,他的手就摸到了身旁。昨夜卫岚就陪在他的身旁,罗维嘴角含笑,醒来后,最想做的事,竟是想看卫岚一眼。可是,手摸到的地方,并没有人,罗维嘴角的笑容僵住,飞快地睁开眼睛,他的身边真的没有人。 这是哪里?看不到卫岚,罗维的脑子又开始犯了迷糊,这不是凝露殿,屋中的家具不多,都是木制,也没有上漆,他这是被司马清沙弄到柴房来了?罗维有点慌了神,昨天晚上的事情不像是在做梦啊,“岚?”他试着喊了一声。 卫岚在外面忙着给莫还桑送来的枣红马喂草料,这马这时正好叫了两声,卫岚是一点也没听到屋里的罗维在喊他。 罗维这时急了,掀开被子就想下床,一动之下,腿发了疼,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断了腿的。等这阵疼缓过去了,罗维一手按着这只伤腿,还是想下床,他总要弄明白,昨天晚上他看到卫岚的事,不是一场美梦。 卫岚在院中就听到了屋里有东西跌到地上的声音,“公子?”卫岚忙喊着罗维,跑到了屋中来。 罗维坐在了地上,正疼得龇牙。 “这是怎么了?”卫岚一下子闪身过来,将罗维抱上了床,话也来不及说了,先看罗维的伤腿,看裹在伤处的白布没有染血,放了心,这才问罗维道:“公子起床要做什么?” 罗维看着卫岚一脸的委屈,说:“你去哪里了?我醒来没看到你。” 卫岚看罗维又像要哭的样子,忙道:“我在外面喂马,没走开。” 罗维后怕道:“我还以为我真是做了一场梦。” 对于罗维这种,动不动就当自己是在做梦的心思,卫岚有些无奈了,“这是成了孩子了?”他在罗维的嘴上亲了一口,“我一个大活人在这里,怎么就是梦呢?” 罗维嘴角一挂,“我没看到你啊。” “现在看到了?”卫岚将脸凑到了罗维的跟前。 罗维真的伸出手,将卫岚的头抱住,看了一会儿。 卫岚说:“这会儿相信不是在做梦了?” 罗维探头在卫岚的唇上啄了一下,展颜道:“信了,岚真的来找我了。” “我去拿早饭来,”卫岚刮一下罗维的鼻子,笑道:“我们用完了早饭就走,嗯?” 罗维点头,他的腿这会儿还是疼,但他不想让卫岚担心,能忍就忍了。 卫岚还是熬了粥,用灵芝粉拌了一碗,将炒好的鸡蛋夹碎了,坐在床边,用勺子挖了喂罗维吃,还跟罗维说:“我们要走远路,你得多吃一点,这样才能有力气,路上就不会再病了。” 吃了东西也不能保证路上就不生病,罗维对自己的身体还是有这个自觉,但是听卫岚这么说了,他还是硬压着自己吃了一碗粥,鸡蛋也吃了一个下去。 卫岚在罗维吃完了后,坐在一边等了罗维一会儿,生怕罗维再像昨天晚上一样,再将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等了一会儿后,看罗维一点事没有,还端着一杯热水一口一口的喝,这才放心下来,三下五除二地将剩下的粥和鸡蛋都吃完。 “我们这就走吗?”看卫岚吃完了,罗维就急着想走了。一个晚上而已,卫岚的轻功再厉害,带着他,也不可能一个晚上就跑到天边去。 卫岚就让罗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一个人在屋子里收拾起来。马车里什么也没有,所以床上的被褥都要带走,吃饭的家伙,箱子里的衣物,卫岚看看这屋子里的东西,好像能拿走的东西,都是得带上的。 “岚,”罗维在一旁看着道:“这家里的主人不回来了吗?我们拿这么多的东西走,没关系?” “这些东西我们路上也不一定有机会去店铺里买,”卫岚说:“我们留些钱下来,就算是我们买的。” “这房主也是莫还桑的兄弟?”罗维有些好奇地问。 “应该是,”卫岚从箱中找到了几件冬衣,捡了一件最薄的拿过来给罗维,说:“我怕你冷,穿厚实一点好。” “这才是秋天,”罗维说:“我身上的这身就够厚了。” “司马清沙的东西,”卫岚道:“我们一点都不带走,好吗?” 罗维听得一皱眉。 “换上吧,”卫岚将冬衣放在了罗维的手上。 “你,”罗维揉着手里冬衣的领子,说:“你是不是嫌我?” “嫌?”卫岚说:“我嫌公子什么?” “我跟司马清沙,”罗维想过要瞒着卫岚一辈子,可是听卫岚刚才的那句话,他已经敏感地发觉到卫岚已经知道他与司马清沙的事了,于是罗维对卫岚说:“我与司马清沙睡过,我不愿意的,岚,我不,不干……” “公子!”卫岚意识到罗维误会了他的话,忙打断了罗维的话道:“我怎么可能会这么想?公子要这么论,我岂不是比公子脏上千倍万倍?” “胡说!”罗维叫了起来,“你哪里脏了?” “那公子怎么会这么想自己呢?”卫岚反问罗维道。 罗维语塞,在卫岚面前言语上落败,让罗维赌气般地,将身上外衣的衣带狠劲地一拉。 “又生气了?”卫岚看罗维的这个动作,小孩儿一般,不禁笑着问。 罗维想快点脱下身上的这件衣服,可是衣带的结被他这不讲理地一拉之下,活结拉成了一个死结,解不开了。罗维急了,越拉这扣结,这扣结就结得越紧。 “我来吧,”卫岚伸出手要帮忙。 “不用你帮,”罗维越发心里有火了,固执起来,跟这死结较上了劲。 一个衣结还伤不了罗维,卫岚就让罗维自己在这里解结,他去收拾东西,把打好的包袱往院里的马车上搬。 罗维被一个衣结打败了,他的手指尖都发了疼,这个被他拉死的衣结就是解不开。本以为这世上再难的事,他都碰上过了,也都走过来了,没想到这会儿这个小小的衣结,又跟他作上了对。 卫岚将东西都收拾好了,再回来看罗维,一看之下,卫岚忍不住笑了,这人已经不动了,低头望着衣带上的死结发呆。“解不开来了?”卫岚走上前来问。 这一回,罗维没再说不用卫岚帮忙的话了,而是对卫岚道:“解不开了,拿剪刀绞断好了。” 311.瞎操心的人 卫岚的手指在衣结上,动了几下。这衣服的料子是司马皇氏专用的丝帛,人穿着很舒适,但不结实,卫岚不用用劲就能把这衣服扯坏。但衣服穿在罗维的身上,卫岚只能耐心地,一点一点解这个死结。 “算了吧,”卫岚有耐心,罗维却没有,说:“剪掉算了。” “马上就好了,”卫岚说:“再等一下。” “我都解不了,你能……”罗维的话,在卫岚成功地解开这死结后,没有再说出口。 “好了,”卫岚帮罗维往下脱衣,说:“穿好衣服,我们就上路。” 罗维在自己的脑门上敲了一下,跟卫岚抱怨道:“我现在变笨了,什么事也做不了了!” “你手劲小,”卫岚将罗维还在敲自个儿脑袋的手拉了下来,说:“一个衣结,解不了就解不了,不是还有我吗?” “我要事事都要你帮忙,”罗维说:“你还不累死?” “只要你让我伺候你就好,”卫岚将冬衣穿在了罗维的身上,整了整衣襟,说:“好了,我们走吧。” “你迟早一天会嫌烦的,”罗维这会儿却又穿了牛角尖,说道:“我可能都不能走路了,岚,我跟你去宣州,我要去做什么呢?” 卫岚将罗维抱了起来,说:“我带着钱呢。公子交给我那么多的产业,我都交给了相爷,可是就算公子不想沾相爷一点便宜,辛苦钱也该得一点吧?我就拿了一点辛苦钱。” “这一点是多少啊?”罗维问,卫岚拿些钱走,他当然不会反对,罗家就算去做平民百姓,也不会在乎多养活他们这两张嘴的。 “不多,”卫岚说:“不过够我们俩活一辈子了。” “那我们以后就什么也不用做了?”罗维说:“我们是去宣州做老爷了?” 卫岚将罗维轻轻放在了车厢里,这里面已经事先被他铺好了棉被,让罗维躺着不会觉得车板硬。“我们就买两块地,”卫岚跟罗维商量道:“没事干,就种地好了。” 罗维说:“可我不会种地啊,岚你会?” “我也没种过,”卫岚又将一个枕头垫在了罗维的腰下,说:“不会就学好了,我听人说过,种地最要紧的是有一身力气,有了力气什么都不怕。” 罗维又郁闷了,说:“可我力气也不行啊。” “我种地,”卫岚就说:“公子到时候再看看有什么事做好了,就算教教小娃娃们读书写字也能打发时间啊。” 拉着车的枣红马打了一个响鼻,在卫岚挥下一鞭子后,往前小跑了起来。 “我也不想当教书先生,”罗维在车厢里对赶着车的卫岚道:“遇上笨的小孩,我会被急死的。” “那我们就专收聪明的,”卫岚哄罗维道。 “怎么可能到处都是聪明的小孩呢?”罗维说:“岚,宣州的人是聪明的多,还是傻的多啊?” 卫岚坐在车前摇着头,罗维要冒傻气,让人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也不知道吗?”罗维还那儿问。 “公子,”卫岚说:“我就是宣州人,你说我是聪明的还是傻的?” 车厢里默了一会儿,之后传出罗维的声音来,说:“傻的。” “我是傻的?”卫岚觉得自己怎么说也不能算是傻的那一种吧? “我都这样了,你还愿意带我走,不是傻的是什么?”罗维说道。 “那就算我傻吧,”卫岚只得说道:“公子,我们到了宣州后,不就知道那里的人是聪明还是傻了?” “还是傻点好,”罗维又说道:“人傻一点也就忠厚,我想好好过日子,跟傻子相处,总好过跟心眼太多的人好。” “好,”卫岚说:“那我们就找傻子当邻居。” 罗维在车厢里笑了起来,说:“那我们找房子的时候,先问邻居傻不傻?岚,你是最傻的那个。” 卫岚也笑,罗维能这么白操心地想他们去宣州后的事,就说明这人是一心一意要去过不问世事的日子了,这是卫岚最求之不得的事。 清晨的乡村有犬吠鸡鸣,早起的农人们已经离家去田间劳作。跟着大人们一起早起的农家小儿们,用过了简单的早餐,呼朋引伴地在田间地头玩耍。看到卫岚赶着车过来,这些顽皮的小儿也不避开,而是跟在这马车的后面,玩起了追逐的游戏。 “岚,”罗维趴在车窗上看着这些小娃娃们疯跑,便问卫岚道:“你说他们都在开心些什么啊?追我们的车很开心吗?” “小孩子不就是玩吗,只要他们自己开心就好,”卫岚说:“公子是不是开窗了?看一会儿就关了窗吧,不要吹风受凉了。” “嗯,”罗维答应了一声,深呼吸一口乡间雨后格外清新的空气,说:“岚,我想好了。” “公子想好什么了?”卫岚问。 “我们就去种地好了,”罗维说:“我跟着岚一起去学。” 卫岚说:“公子也要去种地了?” “种地好啊,”罗维看着田间的农人和耕牛,说:“都说田地是最好的,种下种子,用心耕种浇灌,就能得到果实,这样的日子是不是最为简单?” “好,”卫岚没有罗维的这份悠闲,他一边赶着车,一边留心看着路过的每一处地方,怕有人注意到他们。 罗维关上了车窗,车后面追着一路跑的小娃娃们劲头过了,也就不追了。罗维闭着眼,想了一会儿,才问卫岚道:“司马清沙会派兵来追的,岚,我们要是被发现,怎么逃?” “昨天宫里凝露殿大火,”卫岚这才告诉罗维道:“贺方城的人都知道锦王维已经身葬火海了。” “大火?”罗维说:“司马清沙会相信我已经死了?” “他相不相信我不知道,”卫岚说:“一夜过去,追兵还没有来,这倒是真的。” “你们昨天将凝露殿的人都杀了?”罗维想起老王太监来了,问卫岚道:“没全杀吧?” “没有,”卫岚这时说了谎话,对罗维道:“最多是伤了他们。公子放心,他们都是伺候公子的人,我不会下死手的。” “那就好,”罗维不疑卫岚的话,老王太监对他说不上恭敬,但也是照顾有加,他不希望这个老太监因为他而死于非命。“那火也不是我们放的,会是谁放的呢?”放心了片刻之后,罗维又操心上了谁是纵火的人。 卫岚就说:“公子,我们又不是北燕人,你管这么多干什么?反正这火烧得好。” “这火烧得是好,”罗维想到自己在司马清沙心里已经是个死人,整个身心顿时一片轻松。 “我们上官道了,”卫岚在车前对罗维道:“我要加鞭催马了,公子坐好。” “嗯,”罗维在车中道:“快走吧,我们早一点离了这里。” 单骑的马车飞快地跑在官道上,车上的两人归心似箭,只望这马儿能再跑得再快一点,尚未谋面的宣州,在罗维和卫岚的心中,竟如同世外桃源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