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公子(1)——黄兰淮
黄兰淮  发于:2014年0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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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闭的大门从里面“嘎吱”一声被拉开,里面的人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一把拉了潋滟的袖子就说道:“快!快进来!哄着他!他……他快不行了!”

潋滟一见燕帝如此狼狈的模样,又听说“快不行了!”吓得连连冲了进去,直奔那金丝盘龙大床而去。

果然,潋滟就见那床上躺着的夭红又是一身的火色,这次不单单头发变了火色,连眉毛都火红一团,映着那橘红的眼珠,空荡荡的,蒙了一层橘色窗纱一般,正无神地盯着那头顶洞大的望窗,一刻都不眨动,似一副画一般。

“公子!”潋滟碍于燕帝在此,不便直呼夭红的名字,只能唤其“公子”。

潋滟连唤三声,那夭红都是毫无反应,潋滟吞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瞄了眼夭红的胸前,想看看那处是否还再跳动,一看之下,不由得如同闷雷轰顶,当即瘫了下来,呆愣在原地。

第四十一章

潋滟一见夭红的胸口处分明连轻微的起伏都没有了,他当即只觉得头晕目眩,身体虚空,腿脚无力。

红儿!红儿!潋滟心里不断地呼唤着夭红,嘴角微微颤抖,看着那毫无生气的夭红,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愣着看什么!快过来!”燕崇北早就俯在了夭红身边,紧紧卧住夭红惨白的手,痛心疾首的样子。谁知,那夭红一经燕崇北挨身,顿时,胸口一口气起伏,人又无意中动弹了两下。

“他这种假死现象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回尤其严重一些。他的呼吸、心跳都比正常人慢了三倍,这次连听力都几乎丧失了。”燕崇北焦虑地说着,不顾夭红的反应,硬是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内用掌心包裹住,丝毫不肯放开。夭红已经无力挣扎,却还是不依不饶地试图抽回自己的手。

“陛下!请您放手!难道您看不出来,他很害怕吗?”潋滟强忍了许久的积怨总算是爆发出来。他再也看不下夭红骄傲的反抗了,也再也看不下这个君王打着疼爱的名义,实则只是变态的独占欲了。他忘记了自己的尴尬身份,也不去想自己反抗这位君王的后果,只带着满腔的哭意,高声呼叫道。

燕崇北不悦地皱紧了眉毛,森冷地注视着忘我的潋滟。

“若您是真的爱他,为何将他困于此处?为何用毒药加害于他?为何束缚住他的身心?为何如此残忍地虐待他?您明知道他个性倔强,百折不弯,为何不换一种方式来表达爱意?您这样,跟亲手掐死他有何区别?”潋滟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哭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相比夭红要幸运的好多,至少,自己只是被那些畜牲虐了身体,而夭红却是身心疲累,感情受虐。这样压抑独霸的爱,连他这个旁观者都喘不过来气,更何况日日相对的夭红?

“哼哼!”燕崇北冷笑两声,眼内精光四射,“谁说我爱他?他只不过是我的东西罢了!爱?多可笑的词汇?生在皇室的你也信?我只知道,我要他,不管他愿不愿意,他就是我的!只能是我的!我一个人的!”说着,他还特意将夭红的手腕放在自己的嘴边,重重咬了一口,鲜血渗出。

潋滟不忍心看下去,闭了眼睛等待夭红的惨叫。哪知,夭红已经无力叫出声来,他死人一般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眼角渗出的火红色泪珠证明着他还是有思想的。

潋滟跑了过去,一把将入了魔的君王给推开,将软绵绵的夭红给拥入怀内,母鸡护小鸡般将他护得严密,自己也瞪大了双眼,怒气冲天地面对着燕崇北,银牙紧咬,额上青筋暴起。

燕崇北冷不妨被潋滟推了下来,跌坐在厚重的地毯上,再见眼前这个小王子一副含恨带怨的表情,死死守着夭红的姿态,心里感觉奇怪起来:这个质子是不要命了吗?胆敢跟他横眉竖眼?……为何?为何这般维护一个与自己并无多大瓜葛的人?这样的人,又为何?……为何让他觉得自己这堂堂君王都矮了半截气焰?

“杀了你!……”燕崇北喃喃自语道,他只觉得自己在这小小质子面前竟然都被比了下去,心头恶气难消,定要杀了此人才解气。“杀了你——杀了你……”

潋滟一时头昏,干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又见事后燕崇北直念着要杀了他,一下也被激吓一跳,想着总不过就是一死,怕他又有何用?当下,仍旧愤怒地注视着燕崇北,一点都不闪躲君王可怕的眼光。

倒是那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夭红,不知是否是心灵感应,感觉到身边的潋滟要出事了,朦胧中听到了燕崇北要杀人的声音,突然一下清醒了过来,拉了潋滟的手就不放:“你要杀他,就先杀了我!不要杀他!不要杀他!皇上!”夭红呜呜咽咽地低语着,生怕有人来拉了潋滟去砍头,直拉着他不放手。

燕崇北一见夭红又清醒了过来,连忙站起身来要去抱夭红,潋滟怎肯让他再靠近一步没,挡在夭红身前用大半个身体护住他。“陛下,公子才醒,等他完全恢复您再来吧!若是公子再受惊吓,随时可能没命的!陛下开恩!”

燕崇北立在床前,看着眼前这个无所畏惧的少年,又看了看他怀里可怜兮兮的夭红,想到这少年所言不差,自己若再强逼,只会加速夭红的死亡罢了。他心中十分不舍夭红,自己这一生唯一对一个人有这种独霸一生的感觉,若是此人就此没了……想到这里,燕崇北就一阵心乱。

强势的帝王第一次低下了头。燕崇北被这屋子里浓烈的药味给熏昏了头脑,看着那华丽大床上脚不能动、口不能言、眼不能视、耳又不能闻的华丽人偶,帝王感觉一阵悲哀涌上心头,默默地转身,燕崇北神情恍惚地走出了屋内,太监们关紧了大门。

潋滟将怀里的夭红仔细地安排好姿势,轻轻地将他脸上散乱的头发给一一分开,向后挽好。又自床边拿来沐盆并手巾,绞了水柔柔地为夭红擦拭满身大汗。口中也轻轻念叨着夭红的名字,胡乱说着一些话好唤起夭红的注意力。

这样一折腾,一直到次日辰时左右,夭红才慢慢恢复,只是这两边鬓角处的黑发再也回复不来了,成了半黑半红。潋滟再为夭红擦拭身体时,发现他的颈部、胸前、腹上、腿间到处可见青青白白的印迹,大都是齿痕。就想起了以往在康王府见到繁锦之时,他身上那可怕的咬痕。难道这帝王一家都有这种咬人的怪癖不成?真心相待如何舍得伤及一根汗毛?又想到鄞儿那晚与修缮之间的亲密,不由得感慨:看来这世间如同鄞儿一般幸运的人真是少之又少了!

潋滟一夜未眠,靠着夭红渐渐睡了过去,等到他醒来之时,夭红也正睁着乌黑的眼睛看着潋滟的脸。

“滟哥哥!”夭红虚弱地叫了一声,抿了一下干涸的嘴唇。潋滟一见,连忙下了床去那茶桌上取了茶碗,倒了满满一碗的茶水端到夭红面前,就着夭红躺着的姿势,喂他喝下。

喝完了茶水,夭红总算是精神了一些,二人正要说些话,那外面传来了大太监的询问声:“殿下!我家公子醒来没有?陛下派人送了早膳上来,咱家这就进去摆饭布菜了!”

潋滟正觉腹内饥饿,想到夭红不知几日未好好吃上一餐饭了,连忙答应了让进来。

一时,太监带了宫人进来摆饭,都是些清淡易消化的食物,且还是夭红素日最爱吃的东西。潋滟扶了夭红起身,在他身下垫了一个拐枕,拣了几样小菜并一碗胭脂米燕窝粥,服侍了夭红吃了半碗。

这日那燕崇北竟一刻也未上集仙阁来,潋滟索性就又陪了夭红一整日,兄弟俩个也不多说话,只是互相依偎着,一起看着头顶上望窗外的天色由白变暗,再又暗变黑,一直到满天的星斗都跑了出来。不过,他二人只看得到那望窗大小的几颗星。

“哥哥!星子好漂亮!”

“嗯!”

“哥哥!我好想回长乐街,回赏菊楼,我想黄妈妈了,还想楼里的哥哥、弟弟,大总管……看门的小三、小四,打扫的刘婆,后院鱼塘里的黄鲤鱼……所有以前我讨厌的现在我都好想。人为什么会这样呢?以前我总千方百计的逃离的地方,竟是我最牵挂,唯一可去的地方。现在我总算知道,妈妈说得‘将来总有一日后悔’是怎么回事了,我好后悔……当时在楼里我得罪了不少兄弟,我总是瞧不起他们,视他人如蝼蚁,如果有机会,真想向那些哥哥弟弟们好生道歉,求得原谅!”

“你放心!哥哥定会让你如愿以偿,这次,你可要乖乖听话,不要在动怒生气了!你只要相信哥哥就好!”

夭红感激地望了一眼潋滟,重重地点了点头。以往,他总认为这世间没有牵挂,死了不过是一种解脱,这几日陆续得到了从未有过的亲情蜜意,让他心中渐生不舍,心有记挂起来。起先在弥留间徘徊之际,就是听到了潋滟的叫声,才将他从那一片白茫茫的虚空中拉了回来,醒来见到有人为自己守候,那种难舍之情无以言表。顷刻间感觉能够醒来是多么的幸运。

潋滟再次安慰好了夭红之后,那个霸道帝王燕崇北就上了集仙阁了。这次,跟他一同上来的还有那个山羊胡道士。道士目视前方,没有瞧潋滟一眼。潋滟退到了一旁,看那道士为睡着的夭红号脉,道士号了大约三盏茶的功夫收了手回来,从怀里掏出一灰色小布包,掀开之后从那包内取出一沓长短不一的银针,就着夭红的脖子一路扎到头顶百汇穴处,密密麻麻,看上去就让人心寒。

“如何?”燕崇北声音中也透着疲累。

“现在可以为他把下肢接上了,只是,这接骨又要让他痛苦一场了,四月未曾活动,想那骨头都生锈了。”道士摇了摇头,右手自然地抚弄着下巴处的胡子,“等到接好下肢经络,就可将他身上的毒素引一部份到下肢来,如此,可阻止毒素过快的侵入头部,只是这下肢可就真的残废,再不能用了!”

“无妨!就按你说的做!只要能让他多活些日子,朕定会找出解救他的办法。”

“皇上!公子可是个跳舞之人啊!这腿要真的废了,公子岂会干休?”道士问道。

“无妨!反正他总以为自己早就被废了腿了的!真废假废有何关联?”

潋滟一旁一听,迷迷糊糊中弄清了一点,难道说,夭红被断了双腿只是为了延缓他的毒素发作?现在要真的废了他的腿?

“不可!”潋滟脑中还在计较,口中已经夺口而出。

燕崇北与道士一同暼了一眼立于一旁的潋滟,二人皆是表情严肃,神色凝重。

“你怎么还在这里?来人!”燕崇北一脸的不耐,招呼了太监就要送潋滟下阁。

“你们有没有问过他!这样会让他痛不欲生的!凭什么你们可以废留他的双腿?腿是他的命!陛下!万万不可再次让他承受如此大的打击啊!陛下!——皇上!——”潋滟还在说着,就被门口的侍卫们一人挟了一边“请”了出去。

燕崇北看着熟睡中恬静安然的夭红,又看了看他被羽毛覆盖的光滑下肢。回想起当初弄断夭红腿的那一刹那,夭红凄厉的惨叫和仇恨的目光。他知晓,这次若真的再让他经历一次那种回忆的话,夭红定是活不下去的了。

“给他下点安神药吧!别让他知道。”燕崇北叮嘱着山羊胡道士。

“那可能就要委屈公子睡个三、五日了,这腿一接上,人就会感应到的。只有让一切都在公子昏迷中进行方可瞒得住他。只是皇上要考虑清楚了,老朽一旦续了筋骨,公子可就真的再无法行走了。况且,此法不过延缓公子一月寿命而已,终究无法全解公子之苦,陛下又何必定要强求呢?”

“多活一日,就多一日希望!我只要他活着!”

第四十二章

潋滟回到王子府中已经是晚间亥时左右,他心里头想着怎样才能去见了鄞儿,好快些告诉鄞儿夭红的消息。奈何,那些侍卫一刻也不放松对他的看管,拖拖延延一直又到了深夜子时,子时一过,潋滟就在心头暗想若是鄞儿今夜来寻他就方便了。

子时一刻,王子府的大门被打开了,早间去寻找凤莱的虎惧一行人返了回来,潋滟仔细听了外面的动静,好像不只虎惧一行人似的,还有大车碾过的声音。正在猜测是谁来了,自己房间的门就被“轰”地撞开了,潋滟翻身起床,还未定神,就感觉一漆黑的大影子朝他跃了过来,接着,就是湿热的舌头舔上了他的脸颊。

潋滟吓了一跳,怎么会是虎头?虎头不被虎惧送回了自己的封地去了吗?

再看那亲热的虎头,半月有余未见到潋滟,热情得吓人。估计它下了笼车,连虎惧都没好好亲热就直奔潋滟这边来了。潋滟一面抵住虎头不断伸出的舌头,一面往后退。虽然说他已经不怕虎头了,可对这虎头的热情还是有些吃不消!

“虎头!”门口传来了虎惧威严的喝声,虎头一见虎惧来了,乖乖地放下前爪,绕着潋滟的床前绕了几圈,选了一处合适的地方就趴伏了下来。

“我没来迟吧!面具看来已经到期了!”跟在虎惧后面的悠扬男音传了过来。

潋滟一听,就知道鹤声也来了!果然,一个转身,那一身月白衣衫的不正是鹤声么?鹤声笑着同潋滟对视,潋滟也谨慎地点了点头,算做回礼。

“哼!这小子最近架子拿得好大!不单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对鹤大哥也拿起乔来了!”虎惧在一旁看到潋滟的样子就觉得心厌,一个男娼,还真拿自己当上王子了?

“虎惧!怎能对王子这般无礼?”鹤声正色相告,眉目间隐隐不悦起来。这个虎惧,要是能有凤莱一半机灵那就好了!

虎惧嗤笑一声“此间又没外人!”

“王子就是王子,你如此态度难保不会无意间暴露,让我怎么能放心得下?”

鹤声说着,四处打量了一下这间屋的环境。虎惧一看鹤声也帮着潋滟说话,颇觉无趣,自己唤了虎头就要出去,谁知那虎头见了潋滟就不管虎惧了,气得虎惧咬牙切齿了一回,自己回房休息去了。

鹤声原本打算与潋滟多说两句,想到刚刚自己才义正言辞地教训了虎惧,不

便“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只道了声“告退”就退了出去,临去时替王子关好了大门。

鹤声离开了之后,虎头先是在房内四下嗅闻了一番,潋滟见它东闻闻西嗅嗅,围着茶桌绕了好几圈,还把头探进茶桌下面前爪不停的刨挖,挖得很带劲的样子。

隔着地砖,虎头分明感觉到那地下有陌生人的气息,它刨来挖去,就是想引起潋滟的注意,而同时那地砖下地道内缩着的亥勍也嗅到了一股野兽腥膻的味道,他直觉再呆下去肯定会出事,沿着地道一路退了回去,在那处街角青砖遮掩下跳了上来。

今日他来探听,果然又听到了另外一些重要线索。他一直以为这个冒牌王子是燕国人图谋不轨换了过来的,今晚一听鹤声与虎惧的话音,才知道原来竟是昭国人自己设的计策。可是,这鹤声与虎惧并不知道,假冒王子与劫了正牌王子的人是一路的。这种种错乱的关系,亥勍自己都是一知半解的。他只想守住潋滟换回凛冽的安全,对于其他的事情,他无暇也懒得去参合。不过,亥勍偷听了这几回,倒是对这个假冒王子有了些许的敬佩。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能在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夹缝中生存下来的呢?

第二日一大早,鹤声带了托盘就来敲潋滟的门了。潋滟开了门,鹤声淡笑着走了进来,室内虎头正趴伏在那茶桌旁边呼呼大睡,见来了人也只是懒懒地睁了一只眼看了一下又闭了起来。

鹤声拉了潋滟坐到窗前的靠椅上,仔细地在潋滟的脸上摸索了许久。“差不了了!幸得我及时赶来,再过一日这痕迹就会显露出来了!”说完,鹤声从带来的托盘上拿了一个小瓷瓶,倒了粒丸药在手心,兑了些水化开之后,均匀地抹在了潋滟的脸上,待抹了个透彻之后,又自盘内拿起一把锋利的小刀,沿着潋滟的耳朵后面轻轻搔刮一番,挑起那贴于皮肤上的面具一角,一下子整个撕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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