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公子(1)——黄兰淮
黄兰淮  发于:2014年0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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潋滟从出了惊鹤城心里一直惴惴不安。虽然不断地安慰自己,也处处小心谨慎,连在凤莱与孔燕身边都甚少开口,可是还是会时不时出一些小的差错。幸亏在他身边服侍的是孔燕与凤莱,每每有外人靠近时,虎惧扮做的侍卫也会及时拦住对方,且接见外人之时,虎惧都会寸步不离。谢聿桢也曾派过丫鬟使女前来服侍王子,都被虎惧以诸多借口推了干净。

现在,潋滟坐在船上二楼的舱房里,对着镜子端详着自己的脸。那凛冽王子长得还算俊秀,眉眼稍稍细了一些,脸型倒与潋滟的脸型相似,只不过稍显刻薄了一些。潋滟动了动眼睛鼻子,发现那镜中之人也是相同的动作,不禁吓了一跳。他还是有些无法适应自己现在这张脸。他沿着那脖子之间细细抚摸,发现毫无一丝破绽,不由得为鹤声高超的技艺赞叹。潋滟正摸的仔细,突然听到外面甲板上凤莱恐惧的叫声。潋滟连忙盖了铜镜,拿起纱帽罩于头上,往甲板上走去。

此时正是月上枝头,河港边的栈道上一道道火红的灯笼映照着漆黑的河水。沿着河岸停靠的每艘船上皆挂了河灯,灯光倒映在河面上波光粼粼。潋滟无暇欣赏这美丽的河景,他出了自己的船舱转身往二楼甲板上走去,刚一过去,就见凤莱与孔燕被葛自炘带人给拦在二楼与一楼之间的楼梯上。孔燕被士兵给捉住双手,凤莱则被葛自炘给逼退到楼梯的死角,缩着拳头瑟瑟颤抖,满面的惊慌失措,连泪水都噙在了眼眶,盈盈动人。

“看来你这次要扮的是小可怜啊!啧啧!真的演的不错,瞧这眼神,瞧这泪水……”葛自炘说着伸了手去摸凤莱的俏脸,凤莱只是吓得闪躲,他听葛自炘说他扮演的是小可怜,就想自己明明扮的是侍从啊!于是,凤莱探了头去为自己争辩道:“我是侍从!”

葛自炘见这个善于掩饰的狡猾少年被他当场抓住了还‘死鸭子嘴硬’,当即“哈哈!”大笑起来。从柔弱公子变身“王子侍从”,连这表情与举止都扮得“惟妙惟肖”。倘若不是先前受过一次教训,他这次还会轻易相信这个小子的花招的。“快别在本大爷面前装蒜了,识相的快点将爷的东西交出来,爷饶你不死!”葛自炘深信自己的兵符是被凤莱给拿走了的,此番前来就是想将凤莱拿下,从他手上取回兵符好将功赎罪,早日重掌大权,远离谢聿桢这个死对头。

“我是侍从!我是侍从啦!”凤莱无论是忘却前事之前还是之后,唯一的优点没有变,那就是认真。他从来都是认真的爱着,认真的恨着,认真的活着,也认真的演着。即使现在被葛自炘抓了威胁,他仍将鹤声交待的“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自己所扮演的角色——王子侍从一事”牢记在心。

葛自炘心里正是着急,突然瞥见二楼甲板上有一身穿锦衣头戴纱帽的人,就知道是昭国小王子驾到了,他手上只略松开了凤莱,人也向王子行了礼,可是仍旧挡在凤莱身前,不让他离开。

“弟弟!你快告诉他,我是侍从啦!”凤莱公子见到潋滟之后十分开心,连忙想让潋滟证实他现在的“身份”

潋滟一听凤莱叫他‘弟弟’,心中猛然一惊。凤莱公子虽知道恪守职责,可是在与潋滟一起时,总会时不时地叫错潋滟。

葛自炘分明听到凤莱叫王子“弟弟”,当下他就狐疑地盯着潋滟上下打量。这凤莱的举动十分诡异,更加怪异的是他竟然称呼凛冽王子为“弟弟”,这是怎么一回事?

正在这时,虎惧扮得侍卫首领也由另一边赶了过来,当好让他听到凤莱的错叫,以及看到葛自炘的怀疑。他正想上前岔开话题,却见葛自炘眯着眼睛瞪了他一眼,眼中全是威胁与警告。

“殿下?您的侍从可真是没大没小啊!如此顽劣的奴才怎么能服侍殿下千金之躯呢?他竟然敢对殿下这般不敬,真是要好好管束一番才是了。”葛自炘说着,又伸出手去要抓凤莱。

凤莱吓得闭了眼又高声叫道:“王子弟弟,救命!”

虎惧见凤莱遭人欺负,当下也要挺身上前,却听到王子淡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葛将军有所不知,本王的母妃与凤莱的母亲是同胞姐妹,我二人自幼都是以兄弟相称!况且本王这表兄前几日受了伤失了记忆,这才被本王以侍从身份带在身边方便照料,葛将军一上船就如此欺辱本王表兄,难道是欺我昭国无人吗?”

虎惧当下一听,突然想起自己的母亲的确是与凛冽之母同胞所生,他一时未曾想到,这个小子反应倒敏捷。这番话虽然说的有些牵强,倒也合些情理。

葛自炘一听王子如此说了,对于凤莱误叫之事也就无法反驳了,只是对这凤莱失忆就半信半疑了。他知道凤莱善于伪装,又怎会轻易相信一面之词?“凤莱公子这意外也来的太突然了些吧!记得几日前不是凤莱公子前去昭京迎接的殿下么?”

“难道本王还哄骗将军不成?”王子冷冷地说着。说完之后,冷哼一声,甩袖转身,半侧着脸言道:“小凤!还不快过来?挡着葛将军作甚?”

孔燕早在潋滟到来之时就摆脱了葛自炘手下的钳制,一听潋滟招呼凤莱,连忙往前迈了两步,将凤莱拉着就上到二楼去。葛自炘一时无法做出反应,只好眼睁睁看着凤莱跟着王子身后进了船舱。

“呸!”葛自炘啐了一口,眼睛眯得细细的望着昭国一群人。早晚宰了你们这帮狗娘养的祭我军旗。他在心里暗暗算计。此次没有套出兵符所在,只好再寻机会抓了凤莱单独审问了。

潋滟带了凤莱和孔燕回到舱内,虎惧也在舱门四下盘查了一下,确认无人窃听之后,才关紧舱门进入内室。室内凤莱公子仍旧没有恢复过来,还是委屈的直掉眼泪。再看到虎惧一脸严肃的表情之后,更加怕得缩在了潋滟后面。

“他不有意的。”潋滟安抚着凤莱向虎惧解释道。

虎惧见到凤莱唯唯诺诺的样子就生气,听到潋滟劝说,也不当一回事,只瞪了凤莱,想骂又不知从何骂起,好半天之后才长叹一声气,走到茶桌前背对着众人坐下。

“小凤乖!以后不管见到谁都只说是王子的侍从,不要再叫王子‘弟弟’了好不好?你看到刚刚那个大胡子了没有,那个人是个大恶人,你若再叫错,他就会把你抓去喂野狼的。”潋滟哄骗着凤莱。凤莱一听叫错就要去喂狼,吓得又抓紧了潋滟的衣袖:“王子!小凤错了!小凤不要被喂狼。”

孔燕见凤莱粘得潋滟如此紧密,心里早就不开心了。他上前去一把拉开凤莱,“不要拉拉扯扯的,侍从怎么能拉扯殿下的衣袖?”

凤莱一听连忙记起自己的身份,慌得把潋滟的袖子放开,乖乖的退到一边,低着头搅着手指默默无言。

潋滟见凤莱可怜又可爱,忍不住笑了一下。他真的觉得如果有可能,凤莱公子就一直这样也不错。虽然那么一张美丽机灵的脸蛋配上现在这么迷糊的个性有些矛盾,潋滟却觉得现在这个好像才是凤莱公子本人似的。

虎惧见潋滟如此关心凤莱,就觉得不可思议。按理说,凤莱一直处处针对潋滟,潋滟陷入如今这种危险境地也是凤莱苦苦相逼所致,现下凤莱变得蠢笨,这潋滟就算不借机报复凤莱,也没必要如此关照这个‘仇人’吧?虎惧心中对潋滟存有怀疑,而且这两天据虎惧的观察,这潋滟看上去平平凡凡,其实人还是挺聪明的,反应也很快,遇事不慌不忙沉着冷静,就拿刚刚在葛自炘面前的表现来说,就算是真正的凛冽王子恐怕也没有他应对的巧妙。鹤声和他还一直将他看做普通男娼,不知道这次让他来淌这趟浑水究竟是对还是错?

潋滟不知虎惧心中已经对他另有看法,他只端坐在榻席上看着孔燕为他拿来的书籍解闷,直到虎惧离开内室,潋滟才放下手中书籍,笑着招呼孔燕到跟前共用茶点。凤莱在一旁看得是直流口水,可是他谨记了刚刚的教训,就是不敢往潋滟王子身边去。潋滟笑嘻嘻地看着凤莱时不时地抬头死盯着孔燕动个不停的嘴巴看,还默默地吞着口水,想过来却又忌惮的样子,他才伸了手轻轻地招呼了凤莱过来。凤莱一见王子都招手了,立马给了潋滟一个大大的笑脸,慌张地挤到孔燕身边去与他抢那最后几块‘核桃酥’。

亥时左右,谢聿桢在一楼甲板上置了一桌酒席,特地邀了王子去喝酒看戏,潋滟依约前往,守卫侍从也都一齐跟去,葛自炘倒没有陪座在内,这让潋滟稍稍放心了一些。只应付这两个中的其中一个都让他耗尽心力了,若是两个都在场,这心上都负荷不了了。

潋滟坐在自己的席位上,趁机打量了一下有一年未见的谢聿桢。谢聿桢好像比一年前更加沉稳了些,无论是说话还是动作,都是稳重十足。只是不知道是潋滟看错还是怎么,潋滟总觉得谢聿桢的气色好像没有之前好了。眼底原先那深深隐藏的骄傲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殿下看了这么久,可看出本王脸上有什么东西了吗?”潋滟正在心中揣测谢聿桢的情况,突然,他对面正专心欣赏河岸上戏曲的谢聿桢开口说话了。谢聿桢并未正视潋滟,只是低首为自己斟满酒杯。

“听闻王爷大名久已,今日才近距离观望王爷,以偿往日心愿罢了。”潋滟特意压低了声音平淡地说着。

谢聿桢“哦?”了一声,端起几上酒杯就一口饮尽。

“敢问殿下,是否到过我燕国帝京?”谢聿桢放下酒杯,收回一直放在戏台上的视线,挑了眉毛看向潋滟。

潋滟心中诧异,脸上只装做惊奇“本王总角之时曾跟随哥哥游览过帝京,在那间停留过三个月,王爷如何知晓?”

“那可真是稀奇了,看来殿下与我燕国素来有缘,不然为何过得如此长久的岁月,殿下口音中仍带着些帝京方言的味道?”谢聿桢半真半假的笑道,目光平和而深远。

潋滟心中一惊,此人真是灵敏,他都已经尽量改掉燕国口音了,还是被这人给听出来了。此时,席上一片安静,虎惧心里都是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这小王子会如何回答?

潋滟轻轻笑道,随即用了羌国语调轻吟了一首小诗,吟毕,他又用了牧野方言说道“本王自幼喜好列国风土,常与本王表兄凤莱一道畅游山水,这各处方言口音也略识一二,有时混杂,自己都不曾察觉,没想到王爷如此敏锐,小小变化都能体察出来?”

谢聿桢见小王子谈笑间对答如流,且都合情合理,也就收回视线,又专注在看戏之上了。

潋滟见谢聿桢不再逼问,心内长松了一口气。他幼时学唱曲时曾学过几首异国词曲,教授他词曲的都是从自己国家流落到燕国谋生的艺伎伶人,听他们说的多了也就学了些那些人的地方口音,没想到在这里尽然用上了。

谢聿桢对这个小王子的事本来也是不清楚,他倒是知道一些凤莱公子的事情,想到小王子与凤莱公子的另一层关系,当下也就没再多加注意,只自己看戏,时不时敬杯酒与小王子。

才出了惊鹤城不到两日,就接连遇到出乎意料的事情,这让潋滟心中所抱得美好憧憬越来越渺茫起来。不知道这往后还会出现多么意想不到的事?还会有什么样的困难挡在他面前?

第二十九章

初八一大早,大船在两艘小船的护航下缓缓从‘南天门’启航。船队刚开不久,就有一艘雅致的楼船开到了港口边,两刻钟后,三匹骏马夹着一辆蓝布幔马车顺着官道飞快地驶来。马车刚一停稳,那楼船上就挂起了‘南’字大旗,一个身高中等,面貌刚毅的男子从那楼船里走出来,顺着舢板上了岸,往那蓝布幔马车走去,他走到车边才笑问道:“若不是急等着用船,鄞儿不会记起我来的吧?”

“怎么会呢?之前鄞儿只是不敢冒昧相扰,怕误了宪伍大事而已,现今听说宪伍身在牧野修养,才敢出言相求,没想到宪伍竟然亲自前来,真是让鄞儿受宠若惊啊!”少年说着,轻启车帘,露出半张笑脸来。

韩洋一见南宪伍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就颇觉没意思的小声嘟囔了一句“又来一个抢菜吃的!”他说的小声,其他人都听到了。诸葛瑾瑜一直呆在马车里,对南宪伍也只是略点下头算做招呼,韩洋则走到一旁莫一白与修缮身边,与那几人站在一处。

南宪伍当然也是听到了韩洋的话,他也不介意,上前牵了鄞儿的手嘘寒问暖起来。一行人连同马车一同上了豪华的楼船,船即刻沿着谢聿桢们行驶的方向开去。

初九未时左右,谢聿桢的官船停靠在了燕国黑水河上游最繁华的城市——临江城。下了船后也不待众人休息调整片刻就换了马车一路沿着官道往燕国帝京奔去。一路上谢聿着与葛自炘都未再来打搅王子一行人,潋滟心内时刻紧张丝毫不敢松懈,越靠近帝京他的心情越是复杂,辗转一年过去了,是否故地早已物是人非。此番回去,能不能再见到他熟悉的面孔,他陷身如此复杂的局面,又是否能够安然存活下去?自己死了倒没什么,就是孔燕,他一定要把受他牵连的孔燕给安然送到赏菊楼去。

车队行驶了六日总算是回到了帝京的管辖区。再行个半日,就能够进了京城。潋滟从车上掀了帘子往外看着,紫云山已经近在眼前,头先他们经过的岔路口其中一条就是一年以前他与孔燕走的那条充军之路。孔燕也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不断地探出头去看四周景色几眼,眼内是复杂的情感。谁能料到一年后他是这般光景又重新回来了呢?孔燕与潋滟互相对视一眼,两人颇有一种“命运弄人”的感觉。潋滟伸手摸了孔燕的脑袋一下,又把头转向帘外看着飞快往后倒退的树影。

在离京城不到五里的“五里坡”,谢聿桢的人马遇上了前来迎接的燕国礼官,潋滟于撵上换了大品朝服,装扮的华丽庄重,又随着燕国的人换了一辆更大的牛车,车由十六头健壮的黑牛所拉,车撵是无盖的,只在四周挂了玄色锦纱,撵上摆设庄重高贵,设有一玄色锦榻,还备有案几华盖等物,撵的四周各立了两名童子,均是清一色的侍从打扮,穿着也是燕国宫廷风格。潋滟稳坐于锦榻之后,凤莱与孔燕仍旧立于他身后两侧,虎惧还是带了自己的人护在四周,滴水不漏。

牛车在谢聿桢马队的带领下缓缓驶进帝京城。从距城门还有两里地的地方起就不断有看热闹的百姓夹在官道两旁,车队从东门进入城内,潋滟偷偷暼了一眼东南角的方向——那里是长乐街所处的方位。只是从这个方向根本看不到那处。

与出惊鹤城时的热闹有所不同的是,潋滟明显感觉到燕国人对于小王子一行的复杂感情。虽说挤了不少百姓观看,那百姓口中议论不断的却是“昭国示弱不得不将小王子送做人质”“燕国西南大军大退虎惧大军”“天不逢时,昭国借天灾得以保全”等等的事件。葛自炘如同英雄一般被众百姓膜拜追捧,他虽然落于最后却是满面红光,光彩焕发,得意之极。只见葛自炘安骑于枣红大马上,一面哈哈大笑,一面与朝他行礼的百姓招手回应,还时不时冲着回头看他一眼的谢聿桢挑衅地抬高下巴,俨然一副狂妄的模样。谢聿桢只是冷笑,他认识葛自炘又不是一两日,这人一向刚愎自用,狂妄自大,不过打起仗来还真是一把好手。

虎惧虽然易容作他人的模样,可一听到自己的军队被燕国百姓描述的如此不堪一击,那个姓葛的一副完胜了自己的自大模样,虽然面上冷冷清清心内早已气愤的不行。要不是那场大水和那痢疾,葛自炘早就到阎王殿等着排队投胎去了。

潋滟端坐在撵上,只拿眼角去暼两边街道上的人、物。突然,他在那左前方人群中看到一个蓝衣少年,少年靠在蓝布幔马车的车框上,轻晃着两条悬空的腿,水杏般大的眼睛笑嘻嘻地看着潋滟的方向,嘴角弯起了一个可爱的弧度,他在那人群中并不是特别显眼,却让潋滟心内擂鼓般的狂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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