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声,笔记本随着南南全身的颤抖摔了下去,若飞猛然惊醒似的坐直了身子,南南细长的双腿顺着若飞的肩膀滑到两边还在不住的抖动。“我……我是个混蛋!!”若飞跪在床尾低下头双手撕扯住自己的头发。“你没错,”南南的双眼瞪得突兀出来,“我就是个卖货,谁都能骑到我身上操弄我……”“不是的……”若飞哆哆嗦嗦的爬过来伸手捂住他的嘴:“我带你出国,我们去做手术,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你肯定能好的。就算是好不了,我伺候你一辈子……”南南拼命扭动着脖子躲开若飞的手:“一辈子?我还哪来的一辈子?你让我临死前见他一面,之后要杀要剜怎么着都随你。”
“让我再见他一面就好……”人人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南南这辈子把婊子戏子都做尽了,偏偏临了动了真情意。
“好好,我帮你找他,把他带到你跟前。然后你就跟我走。”若飞恨恨的站起来,一脚把笔记本踢飞。“这就是了。”南南闭上眼睛不理会他,好累,心想……
“他有没有回信?”南南趴在床上,虚弱的重复着。“我看看。”若飞拿着包着冰块的毛巾走进来,托起南南翻了个身,将毛巾敷在他的眼睛上。南南的眼睛总是通红通红的,即使是睡着的时候,眼角也总是湿漉漉的,让若飞怀疑他的泪腺是不是已经哭坏掉了。“唔,等一下。”等着电脑开机的功夫,若飞搂着南南倚在自己身上:“有吗?”毛巾搭在眼睛上开始滴滴答答地顺着鼻梁往下淌水,南南眯着眼满怀着希望地问。若飞拿下毛巾拧了一把水,看了一眼他肿的只剩下一条细缝的眼睛,又重新把毛巾搭了回去:“有的,你先躺好。”若飞把南南的身体摆正,双手四指捂在毛巾上,拇指抵住太阳穴轻柔的按压起来。对着一片空白的屏幕念道:“……南南,你要注意身体,千万不要生病,多喝开水,按时吃药,嗯~~定期去做复健,在别人家里要乖乖听话……”“他真是这么说的?”南南的头微微动了动,若飞手下的动作也僵住了:“嗯啊。”若飞磕磕巴巴的应道,慌慌张张地把快要滑下来的毛巾捞起来放好。“他怎么变得这么罗嗦了。”南南嘴角微微上扬,浮现出一抹淡淡地笑容:“那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来看我?”“有有,下个周末,他说下个周末就来。”眼看就要瞒过去,若飞正要长长舒口气,南南却嚷着要坐起来,若飞急忙合上笔记本骗他说没电了,谁知南南却要若飞递过镜子来:“我现在一定邋遢死了。”“没有,你自己看看。”若飞将镜子举到南南跟前,自己也探头打量着镜子里的人:虽然眼睛和鼻尖都红通通的,这还是一副对于男人来说过分美艳精致的面孔;又或者是因为病态的缘故,反而显得像布袋戏中的纤弱的人形偶多过像活生生的真人:“头发都这么长了啊。”南南使劲撑开眼打量着镜中的自己,感慨道。“我帮你绞绞?”若飞放下镜子询问,“好的呀!”心情好的时候,真是让人连声音都能变的明朗起来。
若飞小心翼翼的将南南固定到椅子上。几天来一直窝在床上。抱起来的时候越发觉得稍一用力怀里柔柔弱弱的人就会碎了似的。先用热毛巾将头发捂软,若飞在南南头上乱抓了两把,前前后后的拎了几缕头发比划了两下,低头准备下手,南南却在这时低了低头说了句什么:“怎么了?别乱动啊。”“不好意思。”若飞放下剪子摆正他的脑袋,随口问:“自己嘟哝什么呢?”“感慨你是个好人。”“忽悠我。”“真心的。”“真心忽悠我?”南南笑了一下,随后一本正经的说:“你会有好报的。”若飞转到南南身前蹲下来平视着他的眼睛:“不恨我?”“不恨了。”“……”若飞的目光躲闪了一下,站起身来绕到南南背后,在他的肩膀上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如果你知道了我在骗你后,还能这么说吗?”
……把脸颊上的头发茬都扫下去,若飞对南南的这个新发型颇为满意:“好了没有?”南南抱怨,“再忍一下。”又整理了一遍刘海,若飞举起剪子打算再修整一番。眼前一花,南南的头突然摇晃起来,剪刀还停在一半,南南的脸猝不及防地撞了过来眼球正冲着刀尖,若飞及时抽手躲开眼睛却还是在下方划了个小口正戳在红痣上,鲜血流了出来。“该死,痉挛竟然在这个时候犯了。”若飞扔下剪子抿了一把血迹解开南南将他抱到床上按摩着僵硬的关节。这阵抽搐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就停止了,若飞将伤口包扎起来。谁知这次南南却很久没有醒过来。
第二十四章:东珠
“东珠,想不到这么快就能与你相见。不过我比你幸运些,遇到了一个我爱的人和一个爱我的人。”
许多年前的某一天傍晚,南南由一个叫做耗子的青年引领着,低着头穿过幽暗隐秘的回廊,小心翼翼地绕过挂满金光闪闪的小天使的橱窗,来到这个边缘王国的入口。在那些口耳相传却终将湮没无闻的都市传奇中,这里有个赤裸裸充满欲望意味的称呼——“东宫西宫”。
“再等一个小时,到时你看吧。”叫做耗子的青年咂咂嘴,一双三角眼滴溜溜的四下环望。这里常年处在半明半暗琥珀色晨雾样的灯光中,所有的陈设都给人传递出一种暧昧的暗示。南南甩开耗子搭在肩上的手,径直往里走去,迎面是一架电子琴,供客人即兴演奏,背面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油画——两个孩子抬着一个受伤的天使穿过战火,画中的天使看上去既不美丽也不圣洁。很久以后南南才知道那是一副芬兰名画的仿品,名字正是《受伤的天使》,不过他再没有机会回去重新看一看。
“干啊,阿珠,你怎么回来了?”耗子惊喜的发出吱吱的尖叫,拉过南南跑到吧台前。被叫做阿珠的男子站在吧台里正在用绒布细细擦拭着高脚杯,听到呼唤,他抬起头微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目光随即在南南身上一扫而过:“耗子,这是谁?”他的声音软软的,很好听。
“一个小朋友而已。你为什么在这,李先生那怎么办?”耗子随手倒了杯威士忌,一饮而尽。
“我被扫地出门了。”阿珠答道,手中又换过一个杯子。
“吓!”……
南南乘两人对话的功夫端详起对面的男子:他中等身材,体态优雅匀称,眼神清亮,笑容明晃晃的让人心醉;不过他常蹙眉,当嘴唇抿成一条线,眉心皱出一个浅浅的川字时,又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仔细观察,他的淡漠并非对于人情,而是出于对自己美貌的无动于衷,是的,他对自己的美无动于衷,就像是树对自己的阴凉无动于衷那样理所当然。另外,他的唇竟然是淡紫色的,透着让人心驰不已的妖冶,过目难忘。
“你看到狐狸了吗?我们约好在这见面的。”耗子手肘撑着吧台探身询问。
“没,不过他向来准时,到时自然会出现。”阿珠答道,转身倒了杯咖啡递给南南。
“切,你一直向着他。”耗子忿忿不平。
“阿珠最公平,从不会偏袒人。”说话的高挑青年从楼梯上慢悠悠的踱下来,在室内他依然带着淡茶色的无框圆片眼睛,不经意间透出一股玩世不恭的意味,走到身边时,南南惊觉他的左脸从嘴角直到耳垂竟然有条细长的红色伤疤赫然划过。狐狸在南南背上友好的轻拍了一下,似乎对他唐突的注视毫不在意。恍惚之间,南南察觉他的左眼珠碧幽幽的,竟然是义眼!
“看吧,正好5点钟,”狐狸攥着阿珠的手腕撸起袖子将表盘指给耗子看,“你早来五分钟呢,就是从我生命里拿掉五分钟;你晚来五分钟呢,还是从我生命中拿掉五分钟——以后要准时。”狐狸侧身,将带几分戏谑的完美右侧脸展现在南南眼前。
“哼。”耗子不屑的冷哼一声,目光随即被阿珠的腕表吸引:“这叫什么牌子?”耗子摆弄着表链爱不释手。
“宝玑,宝玑不勒斯系列。李先生真是够意思,光这只表就够你吃一年的了。”狐狸抢答。
“啊?那么值钱!”耗子瞪着乳白色贝壳雕刻的向日葵浮雕表盘,直吐舌头。
“真的吗?我还是赶快还给李先生吧。”阿珠也被吓了一跳,连忙抬手要摘。
“不必。”狐狸按下他的手,“还要按时交税呢,更何况你跟了他那么久,总不能净身出户吧。”
“这样不合适……”阿珠兀自懊恼着,耗子在一旁呲着黄牙暗自歆羡。狐狸张开双手一把揽住两人肩膀:“总算又在一起了,这叫什么呢?”狐狸扭头分别在阿珠和耗子脸上狠狠的亲了一口,冲着南南大声喊道:“小鬼,记好了,现在开始是群魔乱舞的时间。”……
随着震耳欲聋音乐的响起,大厅里渐渐变得嘈杂起来,南南坐在包着猩红色漆皮的旋转圆凳上,左手托腮,右手端着咖啡浅饮,看着三人不时与擦肩而过的熟人打招呼。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人影晃晃荡荡的朝着边走来,他佝偻着背,脸色蜡黄,惶惶然的神色活脱脱的犹如野鬼:“阿珠!你回来啦,嘿嘿。”“鬼”讪笑着,伸手去抓吧台上的酒杯,“哎!你干嘛呢!”耗子打掉他形如枯槁的双手,呵斥道。
“算了,耗子,一杯酒而已,算我账上。”阿珠斟上酒,略带同情的递上去,看着“鬼”千恩万谢喜滋滋的溜到角落。
“当年我们刚来时,他也是春风得意过的。”狐狸开口,语气中不无怜悯。
“现在呢,二十元一晚,现货。”耗子嘿嘿干笑两声,见两人都默不作声也就吐吐舌头禁了声。
阿珠突然一手撑住吧台边缘,一手扶着胸口痛苦的弯下腰来:“阿珠!”耗子叫了一声。
“糟糕,他的病怕是又犯了。”狐狸率先翻过吧台,单手搂紧阿珠,腾出另一只手来翻他的口袋:“药呢?放哪了?”狐狸着急的问。
“没,没带出来。”阿珠唇上的紫色似乎更深了,他倚在狐狸身上双手紧紧攥住胸前的衣襟,像是要把那颗脆弱的心生生捧出来一般,南南也跟着揪心起来。
第二十五章:东珠
因为疼痛,阿珠眉头紧锁着,原先清亮的目光破碎成了一池的碎玻璃。“我没事的。”阿珠推开狐狸,双手扶着吧台的边缘大口喘着粗气,任凭额头的细汗顺着脸颊流下来。
“糟了,又是那群死大学生。”耗子见鬼似的尖叫了一声,赶紧扭过头来使劲缩了缩脖子。为时已晚,为首的一个带棒球帽的高大青年往这边打量了几眼率先起身,他身后的十几个衣着光鲜的年轻人也纷纷起立,脸上挂着夸张的表情一路上大声调笑朝这边走来。“来的真不是时候!”狐狸偏过头来紧咬住牙关,伤疤随着肌肉的绷紧而凸现出来,顺着嘴角的线条一直向上延伸让整张脸都弥漫着一种似笑非笑的吊诡。
“喂,小鬼你跟着阿珠快走。”狐狸冲着南南吩咐道,随即转向阿珠询问,阿珠已经站直了身子点点头表示没事。
“跟我来。”阿珠已经拉过南南的手,拽着他逆着人流反向走去,背景的音乐渐渐嘈杂起来,熙熙攘攘的人群瞬间就将耗子和狐狸两个人的声音吞噬。目力所及的一切都已旋转扭曲,似乎只有手心紧握的一点温度才是真实可靠的。
他们两人在人群中小心翼翼的辗转腾挪着,一路上胆战心惊像是两只刚刚脱离虎口惊魂甫定的兔儿。“可以了。”阿珠停下脚步将南南护在身后,不安地往回张望了一下。
“你好了吧?”南南紧贴着阿珠后背轻声询问。
“嗯。”,两人不再说话,并排靠在橱窗上,里面闪着金光的小天使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攥着弓箭自始至终保持着瞄准的姿势。
“是丘比特。”南南转身与天使对视,觉得他的眼神空洞无物。
阿珠也转过头来:“我从未注意过。”……再精致的“物”也是次要的,我们爱一件“物”,不是爱上了这件载体,而是爱上了“物”背后给我们的生命留下了或深或浅印记的那个人,爱上了那一段或喜或悲的日子。人心,才是真正的生之愉悦。
南南慢慢伸出手去在阿珠的掌心轻轻握了一下,指尖感受到轻微的窸窣让南南无由来的一阵紧张,最终,对方的手指紧紧的扣了过来。南南侧身凝视,第一次感到生而美丽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就如一个神只,可以在世间制造种种的意外。
“阿珠。”一声呵斥打破了两人苦心营造出的片刻宁静。“先生。”南南手心的温度悄然滑落,阿珠起身,双手环抱在胸前,头埋得深深的,一切光线和色彩都悄然褪去,只剩下嘴角一抹凄苦的惨笑。迎面是一个浑身珠光宝气红光满面的矮胖中年人,左拥右抱着两个浓妆艳抹的“靓仔”,老远见到阿珠,便一把将两个恨恨的“蛇精”推开。
“你快走吧,”阿珠的手掌在南南的肩膀划过,低头叮嘱。“那你……”南南还想说些什么,可是阿珠已经快步退回到那挤挤嚷嚷嘈杂声里,活生生的被癫狂的人群吞没,再也寻觅不见了。
11月末,午夜,凌晨一点。
南南独自一人游荡在午夜的街头,人行道旁的一枚“茧”略微动了一下,吓了他一跳,停下脚步。灰黑的油毡,破败的棉絮圈出了一个一人多长宽的窝,分不出头脚,一侧罩了个看不出颜色的塑料桶,另一侧宝贝似的压了半张蛇皮袋在身下。“嗨。”南南弯腰唤了两声,“茧”里的人未动,再喊,“茧”挪了两下,首尾捂得更紧了。南南苦笑,掏出10块钱塞在蛇皮袋里,算是扰了对方美梦的补偿,继续往前走。
何处心安是吾家。他是城市的流浪者,我不过是尘世的流浪者,地球本身,也不过是宇宙的流浪者。俯仰之间,能找寻到一张温暖的床,夜夜抬头仰望,看到的是房顶而不是星星,已是莫大的福分;若身侧还有爱人温暖的体温,于我简直就是上苍的眷顾了。这样胡乱想着,待到南南发觉时已走到了“东宫西宫”的入口。
想要抽身离开时,两个黑栋栋的人影跌跌撞撞的堵住了去路。高大的黑影一路上张牙舞爪推搡着不断恶狠狠地咒骂,狭长的那个一直后退,低声辩解着什么。“啪!”随着一记清脆的耳光,一切争执都在瞬间戛然而止,强势的黑影甩手愤然离去,留下的一个隐没在无尽的夜色中。突然之间,南南觉得那个身影有些熟悉,便快步上前。
那个小小的身影蹲在地上缩成一团,孱弱的如纸一般,似乎一捅就破。“阿珠,是你吧?”南南在对面跪了下来,抬手搭上了对方的肩膀。那肩膀微微抽动了一下,深埋在臂弯中的脸抬了前来,苍白又动人。“你怎么会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