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李先生就守在身边,听医生说,我的心脏停了2分钟,差点就救不过来了。他大概也觉得这次玩大了,当场解下表扣到我手上,一定要我收下……他愿送我名表,也不愿为我治病。
经历了这次我也死心了,从李先生家逃了回来,把他送的东西都留下了,当时独独忘了这块表。是我命里不该有吧,不义之财,到头来还是没福享用。
第一次,横亘在阿珠和南南之间高墙土崩瓦解,阿珠向南南吐露心扉,使南南产生了阿珠已经肯忘记过去,接受现实的错觉。只是,纵使从剧烈到淡漠,再淡漠……终究会留下当时刀削斧刻的残痕。有人爱抚这一点残痕,忘记了最能掩盖痛苦的人往往是最善于忍受痛苦的。这忍耐像是弹簧,隐忍的时间越久,反噬的力量就越大。
“那阿珠以后,就跟父亲一起生活了?”想到阿珠很快就能与家人重逢,南南也替他觉得高兴,觉得以后的生活总算是有着落了。
“是,今天还要麻烦你最后一次。”
“我替你高兴。”
南南看看表,在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发现阿珠眼里有一种孤儿似的寂寞。不像是要与家人重逢,倒像是在和全世界告别。
“阿珠”
“嗯?”
南南弯下腰,将阿珠缠满绷带的残肢轻柔的抬起来搭在自己肩,双手伸到对方背后搂紧,让两个人的胸膛能够在一起:“阿珠,你会等我回来的吧?”
“会的。”……
南南在监狱门口一直等到天黑也未等到阿珠的父亲,后来一位狱警告诉他,那一年赶上严打,阿珠的父亲是惯犯,多罪并罚当场被判了死刑……
阿珠也失约了,他在南南走后不久撞破窗户从楼上跳下砸在手脚架上,肠穿肚破当场死亡。
再后来,只有耗子一人还留在“东宫西宫”,据说有一次,一位客人自弹自唱了一首老歌,唱毕,耗子端着一杯酒跌跌撞撞的走过去,央求人家一定要再唱一遍:“想和你再去吹吹风
虽然已是不同时空还是可以迎着风随意说说心里的梦……很想和你再去吹吹风去吹吹风风会带走一切短暂的轻松让我们像从前一样安安静静什么都不必说你总是能懂……”耗子就坐在地上涕泪横流一遍遍用手捶着胸口……
南南考上了大学,独自来到一座陌生的城市,在这里他还是老样子——执拗的迷信着爱。
第二十九章:伊甸园香草山
曾以为,距离决定了爱的深浅;所谓的至死不渝,穿越时空的情感,只存在于创世纪的不朽神话里。但是当南南又一次陷入深度的昏迷时,意识便脱离了思维与逻辑的束缚,回归到生与死,阴与阳,晨曦与迟暮……一场场无尽的轮回。在这里,人人的皮肤光洁平滑,如丝的秀发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他在那里又见到了阿珠,阿珠离开已经有十年了吧,可是在那一晚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阿珠:月光张开的手臂将阿珠包拢在中央,依旧是初次见面时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独自坐在一块横放的玻璃前,埋头比划着什么。南南悄悄走近,只见阿珠的右侧摆了一碗蓝色的墨水,他用残缺的右臂颤巍巍的沾上墨水,再用同样残缺的左臂托着右臂在玻璃上缓慢的写着字,刚刚写完的地方又被手肘蹭掉,无休无止……
“阿珠,你还记得我吧?”
阿珠闻声抬起头,一下子变得惊慌失措起来,他先是惊讶的张大嘴,接着摆动两条残臂努力想要站起来,又因为慌乱之中保持不住平衡而适得其反,南南绕到阿珠背后扶住他,贴近时,听到阿珠耳语:“这是另外一个不属于你的世界,快回去吧……”
……明明身体早就无知无觉了,怎么还是在瞬间感到了万箭穿心般的痛楚?南南想要呼救,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咕咕的响动;想要张开眼,目力所及却只有迷雾笼罩下的连绵无尽的黑暗……
“喉咙里有痰液,拿吸痰器来。”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接着冰冷的散发着浓重消毒水气味的管子被粗暴的插入气管中,南南的喉咙滚动了几下,就不在有动静。
医生观察了片刻,朝着身后的青年摇摇头示意,“医生,你一定要救救他啊!”青年上前一步抓住医生的手臂央求。
“我们当然会尽力,不过你也要做好最坏的的准备……”医生说罢不动声色的抽出手臂,转身退了出去。
病房里只剩下若飞和躺在病床上气若游丝的南南,面前的人从头到脚缠绕着各种导管,双眼蒙着纱布,形如枯槁,与死人无异。刚刚吸了痰,南南的气息稍微平顺了一些,胸口浅浅的起伏着。病来如山倒,一切都发生在一夜之间,更何况南南早已油尽灯枯。
若飞在南南身边蹲下来双手扒住床沿,嘴唇贴着他的耳边轻声说:“北北马上就来了,你不要有事,答应我,在他来之前千万不要有事……”
恍惚间,若飞隐约看到南南的嘴唇张了张,喉咙也蠕动了一下。“什么?你想要说话吗?”这次看的更真切了,南南努力张开嘴,发出一声声近似于呜咽的悲鸣。“你想说什么?大声点!”若飞趴到南南身上,耳朵贴在他的唇边。“骗子……”南南口中所能发出的不过是气流穿过齿间的嘶嘶声,在若飞听来,却犹如一声晴天霹雳——“如果不是自己出私心想要将南南据为己有,编造谎言的话,南南也不会气急攻心弄到现在这副模样……”
未及说出道歉,南南突然在若飞的耳垂上狠狠咬了一口,若飞只觉一阵疼痛,抬手一摸,竟是鲜血淋漓。“我知道你恨我……”若飞站起身来,一手捂着耳朵,另一只手轻轻的抿掉南南唇上的鲜血,“翻江倒海我也把他带到你身边,而你,在这之前要好好活着……”
若飞动用了所有的关系终于找到了北北新的联系方式,当他打通电话时,耳边传来的是个甜腻的女声:“喂,你找谁?”
若飞沉默了一下,答道:“北北在吗?”电话那边的女生有点嗔怒,好一会,一个疲惫的男声接过电话:“我是。”
“……南南他,很不好……”
“都到现在了,他好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就要死了!!!”
“你说什么?!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就在昨天夜里,南南的心跳骤然停止,随后经过抢救只能依靠起搏器暂时维持心跳,紧接着又丧失了自主呼吸的能力,不得已只得切开气管植入了呼吸机。抢救完毕后,医生这样告诉若飞:这次能抢救过来实属万幸,下次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与其让他现在这么痛苦,不如想想他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医生说罢,拍了拍若飞的肩膀,长叹了口气……
北北推迟了订婚仪式连夜赶到南南身边,一路上他的思绪纷飞:第一次见面时斗气,第一次幽会时惴惴不安,还有第一次吵架,第一次接吻……往事还历历在目,今朝便要恍然如梦,天人永隔了……
“南南,是我啊,我是北北……”
南南的上身赤裸着完全由冰冷的器械覆盖,腰部围着条雪白的毯子,一条细长的导尿管在毯子下伸出来连接到挂在床尾的尿袋上,若飞见尿袋快满了,就弯下腰伸进手去在南南的小腹上轻轻的按压了几下,随着若飞的动作,又有断断续续的黄色液体顺着导管流入尿袋中,见液体完全流尽,若飞解下尿袋转身离开,留下北北和南南独处。
第三十章:曲终人散
北北的手覆在南南蒙着绷带的双眼之上,手掌能够感觉到眼睑细微的颤动,哪怕一眼也好,让我再看你一眼……北北的双手在南南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划过,就像从前千百遍的爱抚一样:双颊、脖颈、胸膛、腰肢……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人香、净、柔软、可爱的身体被死亡的黑袖挡住,他的双颊深陷,一根根突兀的肋骨像是要刺破惨白如纸的皮肤一般;他孤苦无依的躺着病房里,被各种先进的、对身体造成不可逆创伤的医疗仪器吊着一口气,只是想听你说,你依然爱我;听你说,凤凰死后还有凤凰,春天死后还有春天;听你说,至少有一个五月曾经属于我们……
北北抓起南南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上一遍遍的摩擦,旧事故人自动翻滚奔流,没有大坝的阻拦,各种泛滥、各种不舍在他的目眶之下汇成三寸长流不息的“西淌河”……南南眼球颤动的频率越来越高,北北将手重新放回南南的双眼上,他埋下头,紧贴着南南的耳边细语:“南南,原谅我……我爱你,一直以来最爱的只有你……”
……南南的喉咙动了动,脖子猛然一挺,接着便像折断似的滑向一侧……警报器应声而响,一队医护人员冲了进来,为首的一个推开在一旁呆若木鸡的北北,一把掀开南南身上仅有的一条薄毯,熟练地卸下挂着的各种仪器,为他进行心脏按压复苏。
“先生,请出去。”直到一位护士催促,北北才意识到眼前发生了什么,他着魔似的大喊起来:“医生,求你救救他啊!!”
“出去。”医生头也不抬的呵斥,紧接着冷静的命令道:“强心针。”护士拎起南南的胳膊,将针剂快速的推了进去。“准备电击——一,二,三。”“再来——一,二,三。”……随着指令,南南的身体猛的一个激灵又重重的重新摔回到床上……北北脚下空虚被几个人架着抬出病房。耳边抢救的声音忽远忽近,晃动的人影飘飘忽忽时近时远,可是监控器上的心电图却一直没有再跃动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队医生默默的退了出来,面满沉痛的对北北说:“我们已经尽力了,请节哀……”
两个护工在病房里一前一后的抬着南南的手脚正准备把他移下病床,“等一下。”北北手脚并用挣扎的立起来跌跌撞撞的跑进病房,在病床前长跪不起。南南的浑身赤裸,满是几次抢救留下的创伤,他的嘴微张着,嘴角还挂着亮晶晶的唾液;仅有的一条遮羞的毯子早已被人扔在地上踩踏脏了,导尿管也落了下来淅淅沥沥地往外流着液体;大腿根部沾着稀黄流质的屎尿,将病床上染脏了一片……
北北跪在地上,抬着南南的头为他擦净嘴角的唾液,扶着下巴让他的双唇合上;捡起地上的毯子拍干净仔细地擦拭着南南干瘪的臀部,好不顾忌蹭到手上,衣服上的屎尿。“先生……”一位护工站在身后望着呜咽不已的北北犹豫着如何开口。“让我来吧”若飞向前一步托起北北的胳膊:“不要将眼泪留在他脸上,让他上不了天堂。”……
北北起身,两位护工已经上前准备将白布盖在南南脸上,“等等……”北北俯身,解下缠住南南双眼的绷带:没想到,他浑浊的双眼瞪得大大的,留恋、不舍、还是绵绵无尽的恨意?或许,只是想抬头看一看天?已经无从知道。眼角下的泪痣早已溃烂,粉红的肉外翻出来,像是一张嘟着的小嘴。
“我救了他一次,却杀了他两次;是我,亲手杀了他两次……”北北丢了魂似的喋喋不休,若飞搀扶着他到一旁坐下,看着南南被蒙上白布,抬出病房,护士进来清理病床,一遍遍的喷洒着消毒水……
“这是他清醒时拜托我的,说是能帮你的最后一点事了。”若飞拿出一纸“房屋赠与协议”塞到北北手中起身离去,没理会协议从北北的指尖悄然滑落。
人为什么不在哀痛哭泣之前早一点醒悟呢?为什么不在失去爱人之前早一点爱他呢?
几日后。
北北捧着骨灰站在甲板上,夕阳的余晖遍洒大地,海面翻滚着金色的浪花,汽笛响起了,凌厉的声响划破长空惊飞了立在桅杆上小憩的海鸟,“呜……”汽笛声就是最庄严的弥撒曲,海鸥迎风舒展的双翼就是向上帝最虔诚的祷告。
北北捧起一把骨灰抛向大海,起风了,海风将南南的骨灰带出很远很远……这个人,他有一副脆弱但活生生的灵魂;他曾经高傲的像个王子,也曾经匍匐在地像个乞丐;更多时候,王子与乞丐同时存在一副灵魂之上,只是当时不知道而已。
北北抛出最后一捧骨灰,久久伫立在船头。直到月朗星稀,曲终人散。耳边响起一声熟悉的叹息:“唉……”
“南南,是你!我知道是你!”北北在甲板上前后奔走着,一遍遍对着夜空呼唤……再没有回应,只剩下满天繁星,犹如倒卷的珠帘,提醒当下的人不要忘记曾经珠帘倒卷的旖旎时光。
多少次:
昨夜小寐,忽疑君到;却是琉璃火,未央天。
第三十一章:尾声
我从此遇佛拜佛,遇塔扫塔,长头问路,不为消业障,只想替你修来世。
今天听张居士讲起了一个小故事:
从前村里的桥坏了,一个小瞎子便天天等在河边提醒要过桥的人小心,还拣些树枝石块抛到河里,开始时人人都嘲笑他一个瞎子还想修桥,但后来渐渐被他的执着感动,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参与修桥。可是在一次伐木的时候,树木却突然倒塌,砸断了瞎子的双腿。小瞎子虽然失去了双腿,可是依然每天坚守在桥头帮人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终于,大桥如期完工,就在人们庆祝大桥恢复通行的时刻,突然天空中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小瞎子被一道闪电击中,化为焦炭。
悲痛的村民愤愤不平,为什么小瞎子一生行善,却惨遭不幸。恰逢当时的清官包拯路过此地,人们便向他请教,包大人听后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便在桥头立碑写下:“天道不公莫行善”几个大字。
几日后,包拯回京向皇帝复命,皇帝因刚刚喜得皇子而龙颜大悦,便像包拯提起小皇子手心上有七个朱砂痣,想请包拯占卜凶吉。包拯一见,吃了一惊,原来皇子手上竟是自己写下的“天道不公莫行善”,而在旁人眼中看来,不过是七个朱砂痣。包拯觉得事有蹊跷,便推脱明日一早复命。当晚借助仙枕夜访地府,查阅生死簿,终于弄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来,小瞎子上一世是个恶贯满盈之徒,横死后坠入十八层地狱。要历经三世的劫难才可消弭罪过。没想到这一世中,小瞎子一心向佛,终日积德行善,终于功德圆满。老天为让他早日脱离苦海,便让他在一世中历尽三世的劫难后托生在帝王之家,享受无边的富贵荣华。
弄清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包拯一早便去向皇帝复命,皇帝也大感稀奇,两人再去看小皇子时,那朱砂痣竟也一碰就掉了。
“所以,有时我们说苦海无涯,不过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罢了。”张居士说。
“那么师傅,‘歌’‘舞’‘嬉’‘鬘’可是修行?”
“‘歌’‘舞’‘嬉’‘鬘’亦是修行,修行可以不着于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