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门口人多嘴杂又引起了好事者的围观,“啧啧,真可怜还这么年轻。”一位遛鸟大爷感慨,“怎么弄的啊?”“意外。”北北冷冷地答道,推着南南准备躲开。“你有多高啊?”还有二流子嬉笑着追问“鬼挠的,1m37,满意吗?”南南双眼通红转过头大吼了一声,人们见状纷纷躲远。“别生气了,好吗?”北北搂住南南的脖子,贴在他耳边劝慰。脸颊上沾湿了一片。
在北北的印象中,南南身上始终笼罩着一层光环,这并不是因爱而生的幻觉,而是一种神秘的光彩,与众不同遥不可及,吸引着自己不断追逐甘愿沉溺其中。这光彩不是由出众外貌而引起的短暂幻象,但如果说相由心生的话,北北觉得这是由南南自由奔放的生命而产生的。但现在虽然很残忍却不得不承认他正在逐渐失去所有的光彩,终将变得平淡无奇,黯淡无光。南南是那个爬上壁橱偷吃果酱的小孩,将到手的果酱抿一点给自己,如果偷吃的小孩摔下来呢?底下等待的自己多半会手足无措吧……
第十五章:间隙
贫贱夫妻百事哀,话糙理不糙,北北现在是深刻体会到这句颠扑不破的真理了。以前两人各花各的小日子也能过得风生水起自然不懂得有备无患的道理。如今只剩下自己一份勉强糊口的微薄薪水再加上一位卧病在床的病人,每月光是日常护理的花销就能让人咋舌,眼前的光景,用捉襟见肘来形容真是一点也不为过。
偏偏这位病人还是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南南都是在等待中度过的。身体无知无觉,感官倒是异常的敏锐起来,从每天早上北北出门的那一刻起,南南先是听到钥匙在锁眼里吱吱悠悠上锁的声音;再是来回踱步等待电梯,如果电梯偶然坏了,那就是一句咒骂加上慌乱的脚步声……等到外界的声音彻底消失,南南就开始观察影子的明暗长短变化,从莫测的光影变幻中他能判断出来是飘过的一朵云还是低空掠过的飞鸟。至于北北买来放在床边替他解闷的几条金鱼,他是看都不愿多看一眼的:“又不能走,还能活的这么滋润。”南南忿忿的想。
南南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努力将它想象成蔚蓝的无边无际的海水,这样自己就能像卧在海底蛰居一般,“啪嗒”一声,一条金鱼跃了出来重重的摔在地上。南南使劲仰起头,看着在金鱼奋力甩动了几下之后认命似地逐渐停止了挣扎,瞪着死鱼眼嘴巴徒劳的张合。他想使劲支撑起来,却更像是在无可奈何地耸肩。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不如快点去死吧。”南南盯着弥漫开的水渍突然恶狠狠的想,重新躺回床上。
“怎么掉到地上了?”北北回来捡起奄奄一息的金鱼扔回鱼缸。掀开被子检查了一下换过纸尿布,又扶起南南在床上坐稳,拉过南南的手臂反复屈伸着。南南望向鱼缸里已经翻了个的金鱼:“死了。”“嗯,一会丢掉,吃药吧。”北北在掌心倒了几片药,递到南南嘴边。“不吃,没用。”南南抿紧嘴别过头去,“怎么会没用呢?”北北举着药,温柔的劝解。“有用我还能站起来吗?我要能站起来鱼都会飞!”南南开始急躁起来,大吼大叫。“算了。”北北又举着药等了一会,见他没有收敛的意思,放下药片站起身来:“一会好好吃饭总行吧。”北北走后,南南很快平静下来。他是迫切地期望北北能在他身边多呆一会最好一刻也别分开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北北一回来自己就开始胡搅蛮缠没事找事。大多数时候,只要北北一离开南南就开始后悔起来,担心北北一气之下会扔下自己,可是每当北北再次回到身边,南南就又陷入了歇斯底里不能自已的状态。
北北在厨房准备午饭,其实完全是为南南准备的,他自己不过是在下班的路上胡乱塞了两口而已。粥要熬到稀烂才好消化,北北已经在最短的时间里强迫自己学会了全部的家务。他知道南南心里委屈需要发泄,可是自己的付出这家伙却一点也看不出来……北北本来是想请一位看护在家照顾他,自己也能稍微轻松一点,结果引得南南想起了在A市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又哭又闹差点背过气去,把北北给吓了个半死,只能每天在单位家里两头跑,挤出时间来照顾他。
“啊,该死!”一走神,北北烫了一下,胡乱在水龙头下洗了把脸,北北还得打起精神继续忙碌。每天晚上都要起来两三次替南南翻身,北北根本睡不踏实只敢在沙发上小眯一会。昨晚还接到家里的电话让他赶快辞职回去报道,好不容易搪塞过去南南又开始疑神疑鬼,害的北北一晚上也没合眼……“行了,闹够了就吃饭吧。”把南南抱到餐厅,北北总算暂时能长舒了口气。看着他消瘦的像白莲花瓣似的下颚,北北又心疼起来,责怪自己的小心眼:“跟他一般见识干什么呢,以前不也这德行的吗?”。即使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喂,北北还是看出来南南吞咽的越来越费力了,往往还没喂完一碗饭,两个人就都累的气喘吁吁了。“你别再作践自己了行不行啊?”北北放下碗,拉过南南蜷曲的双手搭在自己肩上将他抱到沙发上安顿好,南南瞅着自己毫无知觉的手指,感觉越看越像泡椒凤爪,竟然“扑哧”一声乐了出来。“哎呀,你还有脸乐啊。”北北不明所以在他脸上轻拍了一下,觉得只要他能高兴自己也就能轻松起来。
北北看了一眼老老实实呆在沙发上的南南,回到厨房刷碗。突然胃部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北北倒在地上翻江倒海地吐了起来。“你没事吧?”南南察觉到异常,不安地询问。“喔,没。”北北忍着痛将胃部顶在水池拐角上才能站起身来,这周已经是第三回了。“看来我才该拿点药吃啊。”北北心想。
第十六章:争执
“如果你想拯救一个人于淤泥之中,不要以为站在顶端,伸出援助之手就够了。你应该善始善终,亲身到淤泥里去,然后用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他,这样,你和他都将重新从淤泥中获得了新生。”——古犹太哲人莱维
“医生,没搞错吧,我就是胃疼而已啊。”北北看着诊断单,简直哭笑不得。“已经确诊了,胰腺炎。准备住院吧。”医生刷刷地开着住院单,头也不抬地说。“自己住院?家里那家伙不饿死也得把自己给臭死。”北北心想,“医生,我上有老下有小,你看能不住院不?……”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北北抱着几大瓶点滴在输液室坐下来。眼看着药水滴的不急不慢半天也未见下去多少,北北开始着急起来,擅自将流速开到最快。胃部无由来地又是一阵剧烈地绞痛,北北单手捂着胃,咬紧牙关硬撑着,顾不上额头渗出的细微汗水。他原本也不是个多么坚强的人,这些天来所营造的坚持表象也随着阵痛而一点点土崩瓦解了。等到疼痛稍微缓解,北北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妈,是我……”一瞬间,北北又变成了一个满腹委屈独在异乡孤立无助的小孩。“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听出北北声音的异样,母亲也不安起来。“没没什么大事,就是一点小病……”北北企图掩饰,“实在不行就回家,遇到什么事千万别一个人硬撑着……”到底还是母子连心,无需多余的追问或劝解,只是几句略带乡音的闲话家常,足以让北北日夜紧绷的神经暂时放松下来,思绪回到千里之外的家乡。这便是故乡的魅力啊,春风得意你嫌弃他的乡音粗鄙、环境污秽、总向往着到大都会闯荡一番,等到黯然神伤独自垂泪的时刻,又念起他原来也是风千万种过的。北北听着母亲絮絮叨叨地叮嘱,更像是一只受了委屈蜷缩在母兽身边诉苦的小兽。“北北,前两天你香姨领着她女儿来咱家了,叫香康。都觉得你们两个蛮般配,不如回来的时候见一见……”“香康啊……”能够得到母亲首肯的,想必是门当户对小家碧玉的女孩子吧,北北可以想象出一个由一种一成不变安静的像一潭死水一样的生活所塑造出来的娴静优雅的表象下小肚鸡肠爱慕虚荣的女子。不就是从前的自己吗?将两汪死水融合的话,恐怕只会更加污秽不堪散发出恶臭吧……
北北站在楼下抬头望去,一片灯火通明之中,只剩自己家的窗户还是一个孤零零黑漆漆的小洞,蛰伏在里面的人,此刻更是孤立无助,只会一味的胡思乱想:一会儿想到北北不辞而别就万念俱灰,不想活了;一会想到北北在路上出了意外就心如刀绞,差点要嚎啕大哭起来……北北一手提着盒饭,另一着手扯扯袖口遮住因鼓针而肿胀的手背,是害怕南南担心呢。走到门口又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了,此刻还不知道南南在怎么怨恨自己呢。
打开灯,也没能驱散走多少冷清的氛围,但总会觉得温暖一点吧。南南在突如其来的刺目灯光下眯上眼睛,过了好一阵才看见北北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身边。“不知道上哪快活去了,把老子一个人扔在这……”南南心想。“想起来回来了?”南南不冷不热的说。“有事走不开,真的。”北北听出他语气中的揶揄,不以为意,放下盒饭准备替他清理。“边去,别碰我!”碰到身体的一刹那,南南大喊了一声。北北的动作滞了滞,缩回手去。“对不起,要不先吃饭好吧?”说罢起身去热饭,“哼~~无事献殷勤。”南南一肚子的火气无处发泄,看什么都觉得面目可憎“张嘴,快。”北北举起勺子在南南眼前扬了扬,“啊~~”哄小孩似的乘机舀了一口塞到他嘴里。“呸!”刚碰到嘴唇,南南就一口吐了出来,“你要烫死我吗?”。原来是北北慌乱之中忘记了吹凉,将滚烫的稀饭喂给了南南。“对不起对不起。”北北赶紧为他擦拭嘴角。“别碰我,滚蛋!”北北一直以来的谨小慎微只换来了南南一连串的咒骂,也赌起气来“随你便好了。”快步走到书房打开电脑,故意噼里啪啦地打着字。
北北心不在焉地坐在电脑旁渐渐消下气去,侧耳听着南南的动静,怕他有什么意外。到底是两个血气方刚的青年,都等着对方肯先服软。等了半天南南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北北首先坐不住了,回到南南身边,伸手准备扶他起来,“我错了,你先起来再说。”。“别碰我!”又是一连串的谩骂……
几次三番之后,北北也被激怒了,一把将南南拎了起来,“再闹腾把你送到老残院去!”猝不及防地,南南在他肿胀的手背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疯了吧你!”北北吃痛抽手下意识地反手在南南脸上抽了一巴掌……南南跌倒在地上,额头把鱼缸撞倒在地摔得粉碎,北北呆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对不起对不起……”只会盯着南南红肿的脸颊一遍遍喃喃重复……等看见南南手掌渗出的血珠方才回过神来,跪下抱住南南,拉过他的手掌。“滚”没有抽泣也没有因气愤而引起不自觉的抽搐,南南的语气淡漠的不带一丝悲喜,仿佛眼前的人与自己形同陌路。“别别……”北北自责不已,结结巴巴的更显得笨嘴拙舌,只顾着手忙脚乱地将南南抱到床上搂在自己怀里。北北的下巴抵在南南的头顶,双手举着南南的手掌替他包扎,伤口不深却狭长,血珠不断渗出来怎么也止不住。“去医院吧,恐怕有碎玻璃在肉里。”“死了更好。”南南眼也不抬,死命扭着脖颈不肯靠在北北怀里。北北攥紧他的双手,搂紧南南想将他勒进自己的肉里。“要是有一天,连我也不在身边了,你该怎么办啊?”北北悲伤地耳语。“……”南南停止了挣扎,终于看了一眼北北仰卧在他怀里。“终会有这么一天的。”南南突然感到深深的恐惧,一直隐藏在内心的不敢面对的惊恐瞬间喷薄而出使得南南的全身不自觉的颤抖。“别走,好吗?”南南的脸颊在北北的脖子上轻轻蹭了一下,半晌,低声哀求。“你乖乖的,就不会。”……
第十七章:逆插桃花
接下来的几天里,南南和北北刻意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伤口逐渐愈合,留下一道浅粉色的伤疤贯穿掌心,北北捧着手掌细心换药,但印记却始终没有消退,也只能作罢。南南从此比常人多了一条掌纹横亘在生命线上,不知要引入怎样的歧途。
当北北提出让南南暂时去康复中心时,南南出人意料地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只是眨巴着一双波光流转的桃花眼望着天花板,轻哼了一声。“南南,听我解释……”北北被南南反常的举动弄的手足无措起来,急于为他宽心:“我这几天要去医院,没有时间,你看……”北北露出手背上的针眼指给南南瞧,南南瞅了一眼,摇摇头制止了北北再解释下去。“病了?严重吗?怎么不早说呢?”“怕你多心啊。”南南撇了撇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让北北一时琢磨不透,不知该如何是好。
所谓复健,不过是做些被动的运动,由护理人员拉着患肢做各种简单的动作。“怎么这么晚才进行锻炼啊?”护工边将小皮球塞到南南手中握着他的手做着屈伸、并拢、分开的动作,边责怪着北北的粗心。“前三个月进行肢体训练才是最好的,你看看他的手指。”护工松开手,皮球从南南僵硬微蜷的指尖落下,滚出去老远。北北痛恨自己的疏忽大意,垂手侧立在一旁像个罚站的学生。护工惋惜的叹了口气,走了出去。“别理他。”南南毫不在意地说,“我想坐起来。”北北托起他来又在后背垫上被褥,完毕也在他身边坐下。南南环顾四周,老式的房屋光线昏暗,墙壁斑驳有几处脱落的痕迹,天花板上有常年留下的重重叠叠的水渍。“条件是不太好,也没找到单人的病房,离家最近的就只有这个了。”南南撇撇嘴,长叹了口气。“不知道隔壁是谁啊?”房间里的两张病床由一层深绿色的布幔分隔开,保留了仅有的一点隐私。“一位老人,不常来的。”北北答道,随手拉开帘子探头看了看。“没人。”“唔,你先走吧。”北北看了看表,确实到时间了。“自己没关系?不用我陪你一天?”北北有些担心,怕他突然变卦,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来。“真不用了,快走。”南南首先不耐烦起来,北北刚走到门口,听到南南嘟哝了一声:“早点来接我啊!”北北回头看见他哀怨的小眼神,扬扬手笑道:“知道啦。”
南南闭着眼,恍惚之间感到热气哈到脸上,接着有人在自己脸上戳了戳。“干嘛?”南南睁开眼,眼前是一位花白头发,身材微胖的老人,笑眯眯的伸出浑圆的手指向着自己,像尊弥勒佛一般。“是……桃花,桃花”老人口齿不清,含含混混的南南只听清了“桃花”两个字。“什么桃花?”南南反问。这是,一个人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拉过老人指指点点的手指,“哎呀,何伯,什么时候跑回来的,护工在找你呢!”说罢,连推带哄地央求老人离开。“哎,是你啊!”那人回过头来盯着南南,恍然大悟似的。“你是……生姜片!!”南南脱口而出。“哈哈……”那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我不叫生姜片,叫若飞,记住了。”说罢,指了指自己的胸牌给南南看。“这位是……”南南看了一眼在一旁独自手舞足蹈的老人,小声询问。“何伯,我照顾的病人。哦,对了。我在这当志愿者,这里的男护工很少。”“这样啊……”南南饶有趣味地打量着若飞,觉得这样的年轻人还真是少见。“何伯有点老年痴呆,一阵阵的犯迷糊,不过人很好,没影响到你吧?”“没。”南南答到。“何伯,来,给他算算命吧?”何伯退休后迷上了算卦占卜没什么名堂也自得其乐,如今虽然脑子不大清楚,热情倒是没减退,常缠着若飞替他要算命,说的也是些大富大贵,早生贵子之类的吉祥话。若飞很想借此跟南南套套近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