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清睁大眼睛迎着炙烈的光线看着那轿上的人，那人的脸庞被日光遮挡了，素清微微眯起眼睛压低了视线。手不自觉地握紧了锄头的木制把手。

待到那轿子停在了素清的面前时，素清勉强看清了来人的长相。圆胖脸、小眼睛、耳大鼻肥唇厚，倒是一脸的富态之相。这应该就是那些家仆口中所谓的‘主人’了。

果不其然，那几名家仆朝着轿子上坐着的人跪了下去。“主人~~”

朱平庸斜着眼睛溜了一眼自己的奴仆，在瞥到地上躺着的那只已经断气了的猎犬时，他的眉头挑了一挑，随即吧目光转到素清握在手上的那柄锄头上，锄头端还在往下滴着血。

“你杀了我的狗？”朱平庸的声线是略微高扬的，听起来带着些让人不舒服的轻浮感。

朱大爹正要回答是自己干的。素清抢在他之前回到，“是！”

“胡说！主人……不是这小子，是那老头。这小子就是朱三儿说的那人，您瞧瞧还真是不错！”家仆甲抢功似地说道。

朱平庸扬起脖子来虚眯着眼睛上下看了看素清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素清挪开视线不去看朱平庸。听这些人话中的意思，倒像是特意来寻他的。朱三儿……素清一下便想到了那个朱贵一道砍柴的，对他不怀好意的男人来。

村民们祖祖辈辈没见过大人物，见到一个现任的‘村公长’就如同见了朝廷大官一般，都朝着朱平庸跪了下来。

连朱大爹、朱大娘都不知所措却又十分任命的盲从了。

当下这现场除了抬轿子的和朱平庸，就只剩下素清还挺拔的站立着。

“打死了我的爱犬的人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朱平庸状似漫不经心地盯着素清的脸，其实眼珠子都放着贼光。他轻轻地扬手打发道。

不敢惹麻烦的村民们很快便带上自己东西快快离去了。

素清轻轻地舔了下嘴唇。“大爹、大娘！你们也回去！”

“素清！”朱大娘畏畏缩缩叫了一句。

素清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中包含的深意让这个一向精明的山村妇人顿时明白了。是啊！本来就不是冲着他们这对老家伙来的。方才听那些奴仆的话就该知道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只是素清明明可以避过这场劫难的，为何会选择帮他们这两个老的呢？

“聪明的小子！”朱平庸对于此刻素清临场的表现有些出乎意料，又有些欣喜。这小子的心思倒不像是没见过世面的，有些阅历！

“狗是俺砍死的，跟俺媳妇没关系！”朱大爹一血性汉子怎会让自家媳妇替自己顶罪。朱大娘却在此时用手堵住了朱大爹的嘴。“别说了！素清叫咱们回去就回去！”朱大娘拖着挣扎不已的朱大爹快快地离开了。

素清看着他们走远的身影，突然觉得心头有些说不上的酸意。朱大娘在走了很远之后回过头来，看着那一望无际的耕田里静静站着的那个单薄人影，不知怎么的眼角湿了起来。

第四十九章：奇怪的蛊王

苗人秀隐身在朱平庸宅邸的房梁之上低头朝下看着。富贵俗气的厢房之中摆放着一只大大的浴桶，水汽氤氲。素清此刻正默默地泡在浴桶之中露出半拉雪白细腻的肩头两眼发直，表情呆滞。

事情的发生有些出乎苗人秀的意料。本来他以为素清那柔弱怕事的个性此次一定会不顾一切地逃走才是，却没料到他几乎想都没想便决定了留下来帮助朱贵的父母。这一突然的举动再一次让苗人秀感到了疑惑。眼前这个出身卑贱的小倌儿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有时表现的卑微可怜到让人生厌；有时又有些超越常理的伟大；有时感觉他就是个无能无用的废物；有时又不由自主地对他心生欣慰。

朱平庸要的是什么很简单。这一点素清看出来了，朱大娘看出来了，也许有很多心眼儿的村民们也看出来了。那位几乎不曾回到这穷乡僻壤的‘村公长’此次回来就是为了素清这个大美人儿的。就算此次躲过了还会有下一次，只要素清还活着还呆在这里便逃此一劫。

只是这一回太过出乎人的意料些。其实素清此次想脱身也很容易，只要不理睬朱大爹甚至同他们划清关系，那最起码还能躲过一回。可他偏偏主动站出来了，站在了那两个曾经用谎言哄骗逼迫他的‘亲人’的前面。

朱平庸甚至都没来得及布他的局，他要捕捉的猎物便自动落入了陷阱。

苗人秀想到这里真想钻入这个有些捉摸不定的小子的脑袋中看看他到底是在想些什么东西？

房门‘嘎吱’一响，朱平庸推门走进来了。他的双眼紧紧地盯着无声无息的素清，眼底泛着丝丝的色欲一步一步靠近过来。

素清无动于衷地持续木然着。他在想什么？其实他什么都没想，他早就放弃了去‘想’这个动作，想来想去早就没了意义。这就是他的命！他无法抵抗、也抵抗不了的命。

一滴泪珠滑落在浴桶之内，溅起微弱的小小的涟漪。似乎感觉到自己竟然自动自发地落下了泪，素清忙眨巴眨巴眼皮把还没来得及流出的水汽全都逼回眼底。

苗人秀那隐藏在满头密发之后的双眉轻轻地蹙在一起。那细微的一瞬间，他几乎有种想要用手接住那颗眼泪的冲动。

朱平庸已经来到了素清的身后。听着耳后传来的衣物摩擦声，素清呆滞的眼珠微微晃动了一下下。

朱平庸肥厚的大手贴着素清细腻滑润的肩膀往他的背后滑去。

素清任命地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睛。

苗人秀的喉结滚动了两下，在他的意识还没做出反应前他的一只手指已经弹了些烟雾扩散开去。等到这一动作做完之后，苗人秀不可思议地盯上了自己的手指。他刚才是怎么了？他怎么出手了？他跟着素清不少时日了，若是因为可怜他的话早就应该出手了，不是等到这种时候。况且，这小子本来就是个卖的，跟多少男人做那档事不都一样么？他起先不管怎么单单就这时管了起来？

苗人秀思来想去也无法找到一个理由来宽慰自己。

素清任命地等着事没有发生。他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沉重的撞击声，等他转过脸看时，赫然发现朱平庸的身体倒在了地板之上，口中还似似幻发出了‘咦咦哦哦’的淫乱叫声。

素清慌乱了一下，随即又镇定了下来。他从浴桶里起身裹上单衣走到朱平庸的身边，伸出脚来轻轻地碰了碰他。朱平庸摇晃着肥硕的身子欢叫不已。

素清紧紧地捏住了自己胸口的衣物。这到底是在怎么了？这人怎么突然倒地还一副正在做美梦的样子？素清抬起眼睛四下环视一圈。瞧这人的样子分明是被下了什么药了。难道是他自己给自己吃的药？那也不应该啊？

素清的心思转了好大一圈。突然他脑中冒出一个念头来，难道是他？

素清为自己这大胆的想法心跳不已。他试探性地张嘴小声叫了一句，“蛊、蛊王？”

苗人秀被素清的声音惊了一下。他日光复杂地看着下方四处转悠的素清想了一想突然发出一声冷冷的笑声。

素清被突然的冷笑声吓了一小跳。但他随即就知道自己是猜对了的。他有些开心，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遇上这个最害怕的人他开心个什么劲儿。“蛊王！真的是您吗？”

苗人秀撕开空气一点一点诡异地探出身体来。当他整个人站在素清的面前，素清忍不住还是打了个怵。没法子，蛊王的气场太强悍了些。

苗人秀不明白为何自己会现身？就如同他还是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出手解救素清一样，他如同鬼魂一般站在原处，等待着接下来素清的反应。

素清在最开始的冲击过去之后，惧意没那么明显了。看着万毒蛊王反而觉得他比地上躺着发春的朱平庸更亲切些。“蛊、蛊王！没想到还能在此地遇上您！多谢您救了我！”

苗人秀看着他一副欣喜的表情故意不耐烦地打断素清的话，“不是偶遇！从你被那樵夫救下之后我便一直跟着你！”

“嗯？”素清稍稍地疑惑了片刻，随即又半垂着脑袋笑了笑“不管怎么样还是要感谢您救我！”

“我不过是失手了没想过要救你！”苗人秀十分强硬地急于撇清这一码事。他成功地看到素清的脸上露出了尴尬，于是更加邪恶地继续说道，“我跟着你只是因为你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而已。”

素清微微扯动了下唇角，飞快地眨了眨眼睫毛，把自己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了睫毛的下面。“是僵元么？您想要的话就取走吧！”他低声说着。

苗人秀看着他那副极力做出的无所谓的表情，眉毛再一次地纠结在一起。他轻叹一囗气，用着近乎施舍的语气说道：“看在你和若怀的交情上，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反正你在这里也呆不下去了！”

素清想也没想快速地摇了摇头，身体也往后小退了一步。

苗人秀‘嗯？’了一声，“怎么着？你还想在这里呆着？你可知道你从这里出去了这些山野村夫们会用什么眼光看你？你的那个家还容得下你？”

“我知道。”素清撇嘴一笑，“我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还笑得出来？难道真是天生发贱？非得别人在你背后指指点点你才舒心？”苗人秀嘴上毫不客气地讽刺素清。

“不笑得话就会哭，我不想哭！”哭没用！这是他长了这么大来深深体会到的一个心得。

苗人秀怔仲了一下。“你到底在想什么？别告诉我你跟那两个老家伙过出感情来了！”

“他们儿子不在家，我不能离开！而且我也要赌一把，赌他们会体谅我……”素清开始给自己重新穿好衣服。

“呵呵呵呵！”苗人秀突然俯下头来一把抓住了素清的下巴，牢牢地盯住了他的眼睛。“你撇谎！你是舍不得他们对不对！真没想到你竟然这么重情重义，别忘了一个多月前你还恨他们呢？他们不顾你的意愿强迫你的事你可忘的真快！果然是下贱。”苗人秀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毒骂素清。

素清神色平静地回望着苗人秀。“那您说该怎么办？我只是个普通人，没什么大的志愿，从小到大都是被人遗忘抛弃的角色。没有心力去憎恨，只想着在这茫茫人世中寻一个归宿而已。不管怎么办，我与朱大哥是有文书结了契的，他父母就是我父母，该尽的心意和孝道我自然要尽！这跟我是不是下贱没有关系！”

苗人秀无言以对。他没料到素清也能灵牙利齿地说话，于是他有些恼羞成怒地最后威胁道：“你不跟我走可别后悔！那些迂腐的山人能逼你留下来自然也能逼你离开！别到时候寻死觅活！”

素清冷漠地轻哼一声对苗人秀的话只当作是‘危言耸听’。经过了这么多的事他早就学会不会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其他人身上了。他只想凭着良心作事，这样等他离开这个世界上的时候才不会在心中多留惭愧。他的人生中已经留下过一个难以磨灭无非补救的遗憾了。

“我不后悔！多谢您的指教！”素清倔强地向着苗人秀深鞠一躬。

苗人秀不再多言。他今日已经十分反常了，刚才竟然还想着带这小子离开，没想到对方却拒绝了他。既然对方不领他的情那就算了吧！反正这小子的‘使命’也快达成了。等到他儿子借腹长成出世之后，他是死是活都跟自己毫无关系。由得他去吧！

苗人秀有些赌气地转身很快消失在了房间之中。

素清静静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把自己的身子紧紧地蜷缩成一团，什么都不想地张大眼睛慢慢等待着天明的到来。

第五十章：背叛的信任

天骨蒙蒙亮，朱宅的大门从里面拉了开来。素清被几个家仆推出了门外，驱赶牲口似的赶他快快离开。

他整了整方才推拉中散乱的衣物发鬃，在萦萦亮的天色中一步一步朝着朱贵家所在的方向慢慢走去。

路上遇到有赶早进镇赶集的村民。村民们一看到他纷纷避开让路，女人们远远地聚在一起嘀嘀咕咕，素清隐约可听见一些声音“瞧见了没！从公长家出来的……看他那衣衫不整的样子……朱大爹家的房梁都快变成绿的咯！嘻嘻……”

素清毫无反应地继续往前走。一直快要走到朱贵家院门口时已经有不少的村民躲得远远的在他背后戳他的脊梁骨了。

朱贵家的大门敞开着。石磨旁坐着两位把头埋得低低的老人。听到有脚步声靠近，朱大娘首先抬起头来，神情复杂地上下看了看素清，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朱大爹则一拍屁股站了起来，回头冲素清喊了一句，“你个不要脸的东西！还敢给我回来——滚——”

朱大娘狠狠地推了朱大爹一把。“别说话！要不是素清替你担下罪名你这把老骨头今天还不知道在不在呢？”继而转向面对素清，“素清啊！你别放在心上！”

“俺宁愿被那帮人打死了偿命都不愿意让他去陪人睡！你个死老婆子，怎么不告诉我他要去干什么？啊？俺们老朱家世世代代的名声可就叫你们俩给毁了啊！”朱大爹的脸上还青一块紫一块的，但他的情绪十分激动，挥舞着手中的旱烟枪恨不能将它砸在素清和朱大娘的身上。

“死老头子你逞什么能？给我进去！这事不怪素清，谁让咱穷呢？你个老头子再胡言乱语俺就带着素清离家出走去！看谁管你这老不死的！”朱大娘嘴上不依不饮地把朱大爹教训了一句。

素清冷得如同结了冰的心稍稍欣慰了些。然而朱大娘接下来的一个举动却让他如同当头一棒。只见朱大娘原本打算上前扶他一把，手伸出来后还未碰到素清时突然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素清木然地转过身子朝自己和朱贵的房间走去。朱大娘悻悻地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提出“要洗洗身子么？”素清的身体一下僵住了。隐藏在衣袖下的手也紧紧地握了起来。

虽然他早知道会是这样一种情形。这山里人朴实却也残忍，他们的脑袋十百年来只知道遵循一种伦理道德——那就是清白。即便知道素清这么做是为了救人、是在帮朱贵父母，也不会有人打心眼儿里同情他。清白不单单对这些山人，更是这世上大多数人心中最在意的一种东西，即便这东西是那么的虚无飘渺，连抓在手上都无法做到。

素清关上房门，将自己牢牢地锁了起来。他想，也许他真应该离开。可是他想起那个对他疼惜有加的‘傻大哥’又觉得自己这样离开是对不起他。朱大哥那么喜欢自己，应该会了解他的吧！只要他能休谅他，就算其他人都在身后骂他也没关系。素清蜷缩在那张与朱贵共有的炕上，不断地在心中开解自己。

自那天开始，素清不在出门了。朱大爹、朱大娘也是把头埋到肚子上厚着脸皮才敢出门。然而村里人的流言蜚语还是止不住地在流传。有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们公然上门来教唆朱家二老赶素清出村。朱家二老碍于受了素清的恩惠不敢开口，然而心中却也有了这种意思。见朱家二老没有动作，有那管闲事的便在院手根下骂些个难听的话语。羞得二老根本没有脸再出去见人，朱大爹一气之下，口歪眼斜一下厥倒在地。

素清静坐在屋中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发呆。突然听到院子外传来了朱大娘的呼喊声，似乎已经快要哭出来了。他反应了一下慢吞吞地把视线转向了房门上。

呀呀还在咒骂不停的人声一下就停止了。他隐约听到有人跟朱大娘说着话，“不好了！这是被气迷心窍了！快去镇上请大夫吧！！拖久了救过来也动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