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溪流云——青影婆娑
青影婆娑  发于:2014年0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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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过天倚着树干,缓缓坐下。忽地一阵低咳,掌心里已是湿漉漉一片。

他强忍住再咳的冲动,仰头看着天,停了片刻,忽地冲着寂静的空林里开口道,“阁下跟了我这么久,也该现身了吧?”

“啧啧啧,云庄主,痴心错付的滋味不好受吧?有时候太要面子了,可是什么好处也得不到的。”

“飞龙阁什么时候也管起别人的琐事了?”

“云庄主的琐事于我们飞龙阁,可就是大事,飞龙阁可是时时关注,半分不漏。否则,在下怎么会有机会在这里看这么一出好戏呢?”

“这么大方就承认了身份,看样子,阁下是觉得,今天我定然是走不脱了?”

“云庄主果然是绝顶聪明之人。”

“多说无益。阁下既有把握,便现身吧。”

第二十七章

阮灵溪匆匆走进客栈,迎面便碰上了店小二。

“公子,您可是回来了。”

阮灵溪停下步子,客气地道,“小二哥可是有什么事?”

“公子您不知道,您走后不久,您那位朋友就醒了。”

阮灵溪愣了愣,这人,恢复的能力倒是真好,不过两日,竟就醒来。

那店小二自不知他在想什么,只絮絮叨叨地道:“您那位朋友一醒来,见公子您不在,就闹着非要起来出门寻您。小的给他说,公子是出去寻药给他治伤了,他怎么都不信。最后还是掌柜的给做了保,他才肯躺回去。公子您要是再不回,小的都不知道要怎么给您那位朋友回话了了。”

阮灵溪哭笑不得,只冲着那小二微微抱拳,“真是对不住,药方中有味药花了些时间,实在是有劳掌柜的和小二哥了。”

店小二见阮灵溪这般客气的模样,略显出几分腼腆来,急急摆手,“公子客气了。开门做生意,这些都是我们生意人的本分。”说罢,悄悄看向眼前之人。微微低垂的眼睫浓密纤长,在挺秀的鼻梁间翘出优美的弧度。肌肤是如瓷般细白,映衬着乌黑的眼眸,真如同从画上走下来的神仙般。

“小二,怎地还不给爷爷这边上酒上菜,耽误了爷爷的行程,爷爷可要叫你好看!”堂中左上角一桌的人远远喊了一声,听那口气和张狂态度,就知道是江湖人士。

小二吓得一个激灵,这才回过神来,微红着脸,低声道:“公子若有其他吩咐,知会小的一声就成,小的先忙去了。”

“好。”阮灵溪点了点头,就穿过大厅往楼梯走去。

“我要是没看错,这位公子该不会就是幽云山庄的阮堂主吧?”

阮灵溪侧头,发现这和自己说话的,正是刚刚叫嚣着要小二上菜的那桌江湖人士。

一个个面生得很,且口气不善。

阮灵溪不欲与这帮人众纠缠,只道,“阁下认错人了。”

说罢,转身又要上楼。

“慢着!”那一桌中为首之人一开口,其他几个属下便都哗啦啦站了起来。

这帮人,也不知是何来历,看样子有意为难。

阮灵溪停下步子,冷静道:“阁下有何指教?”

只听那为首之人一声怪笑,盯着他上下打量了一阵。“这位公子容貌出色,若说起来,跟幽云山庄那个出卖色相,潜伏魔教的阮堂主还真是有些相像,你们说是不是?”那人这般说着,底下众人竟都相和着一并笑了起来。

店小二看情势不对,忙地出来打圆场。端上酒菜笑道,“几位爷,有话好说。这酒菜都上齐了,几位爷且吃喝着?”

“你滚开!”桌边一个大个子只一推,小二立即滚到了角落里。

阮灵溪一看便知,今日之事不能善了。

“诸位如果和在下有过节,只管过来找我,何必为难一个不相干的人。”

那为首之人哈哈一阵大笑,“阮堂主终于承认了?”

阮灵溪皱眉:“我已离了幽云山庄,早已不是什么堂主。”

“哦。”那人似是了悟般地点点头,“阮堂主倒是个聪明人,知道那云过天快要死了,早早撇清关系。”

阮灵溪懵了一阵,他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这人刚刚说什么?谁快要死了?

“不过阮堂主这种做法,未免叫人心寒了些。我倒是听说那云过天之前,可是拿阮堂主当宝一样地对待呢。”

这些讽笑阮灵溪一句也未听进耳中,他只缓缓地抬起眼睫,看向那人,“你说谁快要死了?”

那人似乎被这陡然而来的冷凝气势骇到了一般,磕绊了一下,随即冷哼道,“我说的就是那幽云山庄庄主云过天,怎地,你莫不是还不信?”

阮灵溪沉默着,心中却在连连否认。不可能,那日,那人不还是好好的吗?但是这人,又实在没有要骗自己的理由。

一个回转,忽地想起那晚宇拓所言:“以前,我兴许不是你的对手。但如今,却不好说了。你中过不息真气,如果我尽全力一拼,你知道结果会如何。”

想到此处,阮灵溪猛地握紧双拳,

当日那二人最后一招交手之时,自己只看到宇拓因为自己的阻拦而受伤,却没注意,他与宇拓那一掌已是全力施为。身中不息真气本就最忌讳滥用真气,那样惊人的一掌之下,只怕伤了的人不仅仅只有宇拓。

那人见阮灵溪表情,显然是信了,面上冷冷笑着,缓缓道:“云过天仗着幽云山庄势力,在江湖中作威作福,树敌无数。前日在屏承,也不知遭何人暗袭重伤。不想你们幽云山庄竟然将此事反诬到我们飞龙阁身上,还捉了我们飞龙阁右使,栽赃陷害暗袭是他所为。我等正要前去应援,不料,倒在此地碰上了阮堂主!”

那人这般说着,眼色一使,众属下竟一齐从腰间拔出兵刃,逼向近前。

客栈中本就没几个客人,这会儿一见形势不对,瞬间作鸟兽散。

阮灵溪心中混乱不堪,满脑子都是那人将死的事实。见人就这般围了过来,抬眼时,眸光里便带了些杀意,“你待如何?”

那人也不含糊,直言道:“云过天反正也是将死之人,你道我们飞龙阁还会再怕你们幽云山庄?不管你是真走也好,还是假意离开幽云山庄也罢,今日少不得将你擒下,换了我们右使出来!上!”

随着一声令下,亮晃晃的刀剑压盖而来,几乎密不透风。

阮灵溪一个回转,身形凭空退开好几步远,躲过了这绵密的攻击。

事实早已清楚。以幽云山庄平日作风,决计不屑于拿这样的借口来污蔑飞龙阁。那日他定然是因那一掌伤了经脉,而后又遭飞龙阁人暗中偷袭。

真是十足十的奸小之辈!

阮灵溪想到此处,心底那股森冷的怒意便如潮般汹涌而起。

脚步稍停,一个折返,竟向着那帮人直冲而去。

那走在前头的大个子一声大喝,冲着阮灵溪一剑劈下,不料竟劈了个空。面上不由得万分讶异。

混乱中还未回过神来,就觉得身旁人影一闪,手肘一麻,手中的剑竟被人夺了去,剑刃随即紧紧地贴在脖子上,唰地划出一条长长的血口。那血口不深,却汩汩地朝外冒出鲜血来。

“大,大哥!”那大个子脸白如纸,虚弱地冲那为首之人叫了一声。

为首之人忽地站起身来,拔出腰间长剑啐了一声:“废物!”手中长剑便随着话尾,直直朝阮灵溪袭去。

阮灵溪从容推开身前之人,那大个子没了他支撑,便噗地倒向一边。

眼见着那剑尖就到了眼前,阮灵溪握紧剑柄,手腕翻转,那剑便如同有了生命般活了起来,剑光流转间,当地一声,击开了来人那强势的一招。

那人一招未成,竟也不强攻,剑招一撤,又捡了另一个方位刺来。招式灵活,出手迅速,显然是个长期使剑的。

阮灵溪知道,今日这一场恶战,是免不了了。他并不擅剑,更为讽刺的是,懂得的唯一的几个剑招,竟都是从柳惊枝那里耳濡目染而来,却是有其形而无其神。不过,他胜在轻功了得,一招一式配合着轻盈诡奇的身法,不单叫那人无隙可寻,竟还在交手之时占据了上风。但那人刁滑得很,若想一招克敌,也是不得。

两人你来我往,招式繁复,不出片刻,竟走了近三十招。

另几个下属在一旁看着形势于己不利,便跃跃欲试,想要趁着空隙,偷袭一把。

第二十八章

都说这阮堂主容貌出色,身手却相去甚远。那为首之人乍见那般浓丽的容颜,便动了轻慢的心思。本以为只要一出手必能将人手到擒来,不想却久久未果。

他本就不是个仁义道德之辈,心念急转,剑招一变,疾速进袭几步,想将阮灵溪逼进几名下属的包围圈内。一个眼色,那几名属下便个个领会,举剑从四面八方围攻而来。

阮灵溪刚偏头躲开眼前一袭,身后又是刀光剑影。心中那股无处可去的心焦怨怒便化作势若燎原的心火,几乎要将视线蒙蔽。剑柄微转,剑身横在肘间,只旋身一个回削,剑气鼓荡而开,逼得人睁不开眼来。只听得金铁之声炸裂而起,夹杂着利刃划破血肉的声响。

柳惊枝的这些剑招,哪一招都是杀招。他使得虽不如柳惊枝有气势,但只要他想,要伤几个这样的宵小之辈却是绰绰有余。

瘫在脚边的几人哀嚎不断,阮灵溪置若罔闻,只冲那为首之人冷冷地道,“阁下还要抓我去换人么?”

那为首之人早被这剑气荡开了好几步远,脸上亦多了几道口子。此时听得这话,脸色一变再变。看这情形,他早已没了开始那般必胜的把握,终于领着一干属下相扶着离去。

阮灵溪握着剑,呆呆地站在一片狼藉的厅堂里,心中乱成一片。有什么声音在脑中尖锐地叫喊着,敦促着他有所行动,但那步子却又迟迟迈不开去。

躲在角落的店小二摸摸索索地走了出来,轻轻唤了一声,“公子?”

阮灵溪看过去,眼神却像没看到那人一般空洞无神。

店小二看着对方手中滴血的长剑,一时竟不敢贸然上前,只战战兢兢地问道,“公子可无大碍?”

阮灵溪这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将那剑当啷一声扔到地上。

刚想说些什么,一抬头,却在二楼栏杆边看到了宇拓。高大的身形勉强撑着精神站在那处,望过来的眼神却凝重深沉。

******

阮灵溪端了药碗进门,宇拓已然半躺在床头。见他进来,便目不转睛地看向他。

阮灵溪走近床边,道:“这是我给你找来的新药,相较于前两天的用药,这个虽说麻烦了些,效果却更好,你趁热喝吧。”

“谢谢。”宇拓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接过那药碗,一仰头,喝了个干净。

阮灵溪接回空碗,垂下眼睫自动隔开那直白的视线,淡淡道,“我嘱咐小二煮了些白粥,你刚刚醒来,先好生歇着。等粥煮好了,我再给你送来。”

宇拓轻叹,随即虚弱地咳了两声。“刚刚下面那人的话,我都听到了。”

阮灵溪手轻微一抖,强自压下心头心中情绪,回道:“是吗?”

宇拓最见不得他这一副故作无谓的模样。明明在乎得要死,却拼命忍着,一点点如同自虐般吞进腹中。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心意都不能遵从,那人生中究竟还会有什么欢乐可言?他不想同情任何人,更不愿在云过天面前有所退让,然而,他却绝不愿看眼前之人苦痛。

“你不打算去看看他吗?至少先确定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阮灵溪有些诧异地看过来,神色有片刻的动摇。

宇拓只觉得满心满口的苦涩难抑,所求一切终是虚幻,其实自己早就该看清了。

“你想去就去吧。自作主张将你劫走的是我,如今受伤也不过是我咎由自取,你没有留在此地照顾我的义务。”

阮灵溪抿了抿唇,再不犹疑,望向宇拓道:“我给你备的药还可以坚持七日,你在此地等我七日。你放心,七日后,我一定回来找你!”

宇拓虚弱地一笑,点头:“好,我等你。”

阮灵溪匆匆而去,望着空荡荡的客房,宇拓只觉得心中那个缺口越开越大,无论如何也再无法填满。

******

赵奇风跟着吴先生从房中出来,满脸的疲惫。

三日了,床上之人仍不见任何大的起色,这让他颇感焦躁。

回想起那晚的情形,赵奇风仍觉得后怕不已。

那日自己若是再迟去片刻,躺在房中的,只怕就真是那人的尸体了。赵奇风庆幸自己没有听云过天的话,在黄一恒的堂中等消息,而是后脚就跟出了门去。

“先生看庄主情形,可有复原的希望?”

再过几日就要召集武林群雄会,他们此次趁机捉住了前来暗杀的飞龙阁右使,正是一鼓作气将飞龙阁拉下马来的最好时机。此时的庄中,真的不能庄主。

吴先生轻叹,“庄主内伤严重,再加上那潜伏经脉中的不息真气时时作祟,内息已然紊乱难调。一时半会儿也经不起什么过于激进的法子。只能慢慢调理,走一步算一步。”

赵奇风点头,“多亏先生,庄主才无性命之忧,庄中上下也能松一口气。”

吴先生本就是个直率之人,只道,“我已然尽力,但能做到的也仅止于此。若真想要庄主复原,还是得找出能解不息真气的法子。”

赵奇风沉沉一叹,自柳惊枝一死,这世上,怕是再也找不到一个能解不息真气之人了。

“此种心法,难道除了所施之人,便真无可解?”

吴先生皱眉,“有因由必有解法,也许,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而已。”

两人一时沉默。

忽见有一名护卫匆匆而来,冲赵奇风抱拳道,“启禀赵堂主,阮堂主回来了。”

赵奇风略显惊异,那边吴先生已然开口了,“回来便好。阮堂主好歹也是莫堂主高足,有他在,兴许能想出些办法来。那时候老庄主为柳白也所伤,不就是阮堂主医治的吗?”

赵奇风却并未附和,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渐行渐近的身影。

庄主从未说过那晚发生过什么,而那将眼前这人劫走的又是何人。但他隐隐约约已经有了猜想。

庄主对待他们这位阮堂主的态度,向来奇怪而暧昧。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自己多少也摸清楚了些。而那个犁人首领的出现,恰恰将这模糊不清的态度激发得愈加明显。庄主每每与那犁人首领对上,那种速燃的对抗之意,几乎都能迸裂出火花来。一趟北上之行,庄主竟出乎意料地没有向薛家提亲。如果以前他还不知为何,如今却是完全地明了。

赵奇风将视线定在站到面前的阮灵溪身上,似乎是第一次审视眼前之人。虽说风尘仆仆,却掩不住那清澈如水的清韵气质,淡淡的,无声无息在空气中晕染开来。在无形中将人吸引了,却叫人全不自知。

阮灵溪并未表露什么情绪,只是抬眸间,掩藏在眸底的深刻焦虑却让人无法忽视,叫那向来沉静的双眸透出几许凌厉来。他又走近几步,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问出来。

两人视线相对,赵奇风这才察觉到眼前之人轻微的颤抖。那种压抑的,秘而不宣的情绪便都在这不易察觉的颤抖中展露无疑。

他到底还是回来了,即便他能抛开过往种种,却永远抛不下心有所恋。庄主若是知晓,是不是不再会如前几日般颓然,变得振作些呢?虽明知道是因为此人才让庄主身处险境,多番犹疑不定,赵奇风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责难起来。

“时候不早,庄主已然歇下,阮堂主一路赶回亦是疲倦,不如先回去歇息片刻?”

赵奇风讲这些,不过是在侧面告诉对方,屋内之人已无性命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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