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溪流云——青影婆娑
青影婆娑  发于:2014年01月25日

关灯
护眼

阮灵溪语速很慢,仿佛可以要将这话一字一字钉入对方耳中一般。

宇拓握紧双拳,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虽然早有预料,但这话听对方亲口说出,如同狠狠抽了他几记耳光。

阮灵溪见他那模样,心中更硬。“你不是想知道我身上的伤口是从何而来吗?……”

“够了!别说了。”宇拓虚弱地打断,呼吸不可抑制地急促,猛地转过身去,背对眼前之人。

阮灵溪垂下眼,自嘲地笑笑:“所以,在放弃一族之长前,你还是好好想想,值不值得。”

宇拓只是沉默地站着,并未回头。

晨曦打在身上,却是冷的感觉。

阮灵溪侧开视线,淡淡道:“你不用为难,只需点点头,我马上就离开。”

“不,我不会放你离开。”宇拓说着,终是转身面对。“我知道你不愿意,所以故意说这些来激我。你与那人的纠葛我早有所预料,你用不着这般急着挑明。”

“你还真是顽固不化。”阮灵闭了闭眼,恨恨地道。如果可能,他真想将手中的野果直接扔到那张可恶的脸上,让他清醒一点。

宇拓外表虽则粗犷直率,却是个心细如发的人。他知对方生气,却对那怒意视而不见。很简单,有些伤口捂得久了,只会越烂越深。“其实,要问值与不值的,该是你自己!如果真如你所说,你早已认定了他,你又何必总想着一人离开?你是怕因为你,害他登不上武林盟主之位吧?可事实却是,你怕因为你害他难登盟主之位,所以甘心远离。他倒是不负所托,为着这武林盟主之位,跑去薛家提亲。你以为以你们现在的关系,你还能以一个下属的身份呆在他的身边吗?”

阮灵溪被彻底惹怒了,抖着声音道:“我都知道,不用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

“既然知道,那就决断开来!”

阮灵溪颓然后退,脸色一片苍白。

宇拓心头不舍,走近一步,握住对方双肩:“他伤过你,并不代表所有的人都会一样。不要这么抗拒好吗?如果你试都愿意试一下,叫我又如何甘心?”

见阮灵溪再不回话,宇拓在心中沈郁地低叹,“你不回答,我便当你同意了。此次我既然带了你出来,就绝没有还回去的意思。只是记住,那些伤人又自伤的话,以后永远不要再说!”

******

云过天冷着脸,将手中纸条狠狠捏入掌心。

赵奇风忍不住问了一句:“可是庄中出了什么事?”

“庄中前日有人潜入,将阮堂主劫走了。庄中侍卫追了一夜,可是在屏承地界失了踪迹。”

“什么人这么大胆,敢闯入幽云山庄劫人?”

云过天没有出声,只拔转马头,一扬马鞭:“走,去屏承,先不回庄了。”

******

黄一恒刚坐到桌前准备用早膳,便听得下人急急忙忙回禀,“堂主,庄主过来了。”

黄一恒也顾不得喝已经端到嘴边的粥,将碗一扔,跳起来就出了房间。边往外走边暗想,昨日才传过去的消息,今日早晨便到了,庄主他们只怕是日夜兼程。

想到人是在自己地界跟丢的,黄一恒便觉得很有些不好意思。本来事发突然,大伙儿都没有准备。明堂也不是特别善于追踪。好在,自己早已托了明月楼帮忙打探。明月楼本就是做这种生意起家,人脉比自己广得多,不用多久定然会有消息。

云过天一进门,也不等落座便冲黄一恒问道:“有消息了吗?”

黄一恒摇头,随即又补充道:“庄主放心,明月楼的办事效率江湖中交口称赞,定能第一时间将人找着。”

云过天又问:“可知闯庄之人是谁?”

“庄中之人一直未曾与那人打上照面,现下还弄不清楚。”

云过天眉头微皱,眼角透着些许疲惫。幽云山庄不说机关重重,却也护卫严密。即便是再厉害的高手,也做不到来去自如。这人凭一人之力,竟能这般轻易地就将人劫走,还一再地摆脱追踪,定然是因为有人暗中维护。云过天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一人。

如果闯庄之人真是宇拓,那被囚之人该是欣然而往吧。想到此处,心里那根刺扎得更深,眼神亦愈发地沈冷。便是连这短短几日,也不愿意再等了么?

黄一恒看在眼中,心中倒暗暗有些羡慕这位阮堂主。幽云山庄本部到分散各地的分堂,又有哪个堂主被庄主这般看重过。“庄主,当下着急也是无用,不如在堂中好好休整休整,等明月楼的消息。”

云过天摇头,只道:“你替我再备匹马,我还要去一个地方。此处有任何进展,飞鸽传书于我。”

黄一恒傻眼,“可是……”

“不必多言,照我说的做。”

“是。”

见黄一恒下去,云过天转身对赵奇风道:“黄堂主这人办事虽说实在,倒底粗心了些。奇风,你且在此处等候,有消息立即前来与我汇合。”

赵奇风迟疑了一阵,低声问道:“庄主,你可是不想让黄堂主他们介入此事?”

云过天并不否认,只看向门外淡淡道,“希望这次我猜对了。”

屏城前往伏山,有不下五条路线。云过天虽不是特别了解宇拓,但有一人,他却是再了解不过。如果一切如自己所料,来人真是宇拓,不论早晚,他们二人决计会要前往伏山。自己如若往伏山赶,方向绝对没有错。这次,他是绝不会再轻易放手了。

******

宇拓坐在火堆前,心不在焉地烤着一只野兔。从清晨那一段对话后,眼前之人就再也没有开过一句口。此时只默默地坐在一旁,闭着双眼。宇拓知道,他并未睡着。兴许,他只是一时还不能决断,还在挣扎犹豫。但不论如何,他没有再赶开自己的意思。

宇拓微微一笑,火光跳跃摇曳,打在他的脸上,给坚毅的五官添上一层柔和的光线。

林中有风吹过,簌簌作声。

宇拓神色一变。

还是来了。他没有想过刻意去躲开,但却没有料到这人会来的这么快。

宇拓将野兔支好,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黑沉沉的树林。

有个人一步一步地走来,那步子沉稳,丝毫没有要躲藏的意思。只是那人的心是不是如这步伐一般沉稳,他便不知道了。

那人在火堆前站定。身姿挺拔,一袭白衣,衣摆上却很煞风景地沾了灰尘。

看情形,他赶了很久的路。而且,赶得很急。

宇拓终于对上那人的视线。

阗黑深沉的一双眼,无情无绪。

身旁之人显然早已被这特有的肃杀之气惊醒,豁然睁开眼来。看到眼前之人,有惊愕,更多的却是不敢置信。

“过来。”那人缓缓地伸出一只手来,像是邀请的姿势。

宇拓知道那人在对谁说话,那种势在必得掌控一切的睥睨神态叫他痛恨。

宇拓站起身来,隔挡了二人相接的视线。“他不可能跟你走。”

那人并不收回手,只反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不会让他跟你走。”

那人终是收回手来,冷冷地看向他。

“以前,我兴许不是你的对手。但如今,却不好说了。你中过不息真气,如果我尽全力一拼,你知道结果会如何。怎么样,云庄主,你要不要拿你的前程,和我宇拓赌上一把呢?”

第二十六章

云过天点头,“我正有此意。念你曾多番协助幽云山庄铲除魔教,我让你三招。”

风拂动两人衣角发梢,将这浓烈的肃杀之意渲染得满山满林。

阮灵溪似这才反应过来这二人打算做什么。他站起身来,迅速走近宇拓,捞住他的衣袖,语意中带着些恳求,“你走吧。”

宇拓望向他,伸手捉住那捞住自己衣袖的手腕,“你若同我一起,我便走。”

“你先走,待此间事了,我定再来找你。”阮灵溪这般说着,连自己都不知这话能有多大的可信度。然而,除此之外,他一时也想不出该如何解眼前这燃眉之急。

宇拓不动,显然并不信。“你忘了我说过什么吗?既然将你劫出来,我便再没有还回去的打算。”宇拓说着,将握着阮灵溪手腕的手一提,将两人相握的手大大方方举在胸前。“云庄主,灵溪以前多番承蒙你照顾,宇拓我在此谢过。不过,从今往后,我希望,他的人生里,不要再有你这么个人出现。”

阮灵溪几乎都不敢看对面之人的脸色,狠狠将宇拓手拨开,转身面对着云过天,倏地跪了下去。“属下自知有罪,愿随庄主回庄接受惩戒。”

宇拓恨声道,“劫你出来的是我,你何罪之有?”说罢,看向云过天,讽笑道,“云庄主刚刚说要做个了结,莫不只是嘴上说说?也是,就要做武林第一大世家的乘龙快婿了,换我也会惜命。”

一句话,直说的另两人齐齐变色。

宇拓只听得云过天冷哼一声,身形刹那间逼近。那人手一伸,不是袭向自己,竟是朝跪在那处的阮灵溪抓去。

宇拓眼中利芒闪过,抬腿便朝那手踢出,这一招却只是虚晃。趁对方格挡之际,旋身一纵,如苍鹰猛扑般贴地游行,将跪在那处的阮灵溪一揽,直接带开了去。

这身法倒是诡异得很。云过天一击未成,见对方身法显然也有些惊诧。不过,这丝毫也未给他造成什么负担。他停也未停,足尖轻点,斜刺里窜了过去,绕过一株巨树,竟赶到了宇拓二人前头。

宇拓无法,只得勉强止住前扑的身形,将阮灵溪往旁一推。才一转身,云过天已然攻到眼前。掌带戾风,堪比利刃。宇拓上身微微后仰,脚下却直攻对方下盘。那掌顿变为指,擦着耳畔而过,颈侧肌肤瞬间泛起一阵森冷。

宇拓连退两步。这一招躲得惊险,他却没时间去回想。

云过天却已经收手站在那处,“我说过让你三招,这是第一招。”

宇拓不甘示弱:“云庄主,你可不要后悔!”

阮灵溪见那二人又斗到一处,心中焦急。但此时要想插上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只得悬着心在一旁看着。

云过天习的是极为正统的武学路子。看得出从小基础就打得好,对武学的领悟能力亦是一等一的。一招一式看似中规中矩,却使得滴水不漏,平淡中见奇巧。一招过来,往往叫人防不胜防。

不过一瞬,只见宇拓又退了两步。

云过天冷冷开口,“第二招。”

宇拓连吃两回亏,却并不显焦急。犁人天生的野性教会他们,怎样将所有有利因素全幅利用,以最省力的方式将对手撂倒。前两招他并未使尽全力,不过是想熟悉熟悉云过天的武功路数。这第三招的机会,他绝不会错过。

宇拓缓缓抬手起势,伴随着一声低喝,合身扑上。这一招凌厉非凡,气势十足。周遭的气流即刻倒旋而起,枯枝遇风而断,瞬间走石飞沙。

这一招只顾全力施为,全不介意身法上的破绽。

云过天敢肯定,只要自己抓住那未防之处出手,宇拓定然不死也伤。但自己既然说过让他三招,便是明知那是个破绽也不可能回击。

这人,倒是真的狡猾!知晓自己内息不稳,便不顾一切地想逼自己与他拼内力。

莫说体内那不息真气时不时作祟,这两日两日奔波,片刻歇息也无,内息偶有不继,自己却是再明白不过。

而这一招,接,不可,不接,亦不行。

云过天不过片刻犹疑,宇拓早已袭近。

云过天下意识飞身后退。

两人一进一退,皆朝着同一个方向飞掠。眼看着就要退到身后密林里去,再无可退。

斜刺里人影一闪,那人身姿轻巧,竟能在两人疾驰之时,凭空切入二人之间。

“够了,住手!”阮灵溪迎向宇拓那一掌,满脸恳请之色。

“让开!”宇拓大声呵斥,顾不得会伤及自身,硬生生将那内息收回了大半。

然而,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这去势如虹的一招,一时根本无法全部收回。

眼见着这一掌就要袭上阮灵溪,另一侧的云过天已然迅速地将人往身侧一带,毫不犹豫地抬掌与自己对上。

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旋风骤起,落叶枯枝,急速旋飞,如利刃划过肌肤,细沙打得人睁不开眼来。

宇拓睁大双目,半途勉强收回的内息与云过天那一掌的强大劲力全数席卷而来,奔突着涌入心脉。心口一阵剧烈的翻腾,如若撕裂般的疼痛。

宇拓连退了几步,一股腥甜之气急速涌出喉头,鲜血喷涌而出,溅得满衣襟皆是。

对面二人显然都有些呆住了,静静站在一处看向他。

这情景如此之熟悉,仿佛又回到几年前,仙魂岭上那个小小的药庐之内。

那时自己正要去捉这准备逃走的人,却被从窗外跃进的云过天将人捞入怀中,一掌对上。

一阵又一阵的眩晕,宇拓勉强睁着眼,满心的苦涩。如果不是刚刚那一掌中途收回内息,他本有把握就这么将人带走的。只是,到了现在,一切皆成空幻。说到底,在最最关键的时刻,他还是在帮着那人。

眼前更黑,宇拓想笑一笑,却做不到,在身躯颓然倒下的时候,他看到阮灵溪朝自己冲了过来。

手被狠狠甩开,云过天只能眼睁睁看着身旁之人朝宇拓奔去。他想往前挪动半步,胸臆间一阵冷意横冲而来,经脉几乎要节节寸断。

刚刚那招,还是过于勉强了。

看到那一掌朝阮灵溪直劈而去,自己几乎是下意识地全力挡了回去。只是没有想到的是,宇拓竟在那时收回了近一半的内息,否则,此时倒下的只怕换做自己了。

然而,看着阮灵溪将那人揽在怀中,一声一声说着对不起时,云过天觉得,这一仗,输的还是自己。

燃着的火堆,早在这短短一场交锋中熄灭,便是连灼烧的痕迹也遍寻不着。

月在朦胧的天幕里时隐时现,投下羸弱的微光。整个山林便浸透在这羸弱的清冷之中。

云过天站在那里,从里到外的冷紧紧摄住了他。他想要压下那紊乱的内息,却无论如何无法专心去做。仿佛那痛苦煎熬之下,便可以不去留意眼前的一切一般。

“跟我回去。”云过天听到自己从喉咙里挤出这么一句话,干涩异常,却不如之前那般冷硬。冷汗一滴滴划过眉睫,几乎要看不清眼前的情境。

阮灵溪并未抬头,只淡淡地道:“庄主答应过属下之事,不知可还作得数?”

“我……答应了……什么?”体内的真气冲撞得愈发厉害,云过天重重喘息,只得倚在一旁的树干上撑着沉重的身体。他知道,此时这种耍赖般的坚持,其实全无意义可言。

阮灵溪并未生气,语速很平静,也很慢,一字一字说得清楚。仿佛不是在询问什么,而是在陈述一个即将要发生的事实。“庄主曾说过,如果属下想要离开,庄主决不会阻止。那属下现在可以走了吗?”

是啊,自己曾经是说过,他如果想要离开,自己绝不会阻止。只是,到了现在,到了眼前,他却觉得自己远远做不到那般洒脱。做不到,却又无力去阻止。

阮灵溪也不等他回应,只是默默地将宇拓的手臂拉过肩头,将人扛了起来。瘦削的身形在宇拓的高大衬托下,更显得单薄。但那转身离开的背影,却是坚毅而决绝的。

云过天握紧双拳,忽地道:“我并没有向薛家提亲。”

前行的身影停了一停,只道:“那又怎样?”随即又道,“你应该提的。”

月彻底地躲入云层,山林愈发地漆黑死寂,那身影隐没在这无边的黑暗里,任他的视线再怎么追随,也还是消散得无影无踪。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