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队的五名选手以及教练、领队都围过来了，易明晶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我就是……掐着他的脖子晃……真没有用什么力气啊，他不会是吓我们的吧……”

陈洁歆抬起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包子什么时候开过这种玩笑！”

在生死关头走过一遭的鲍博，是绝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的。

孟飞几乎与陈洁歆同时来到鲍博身边的，他俯下身子，拍着鲍博的脸，轻声呼唤爱徒的名字，但一样毫无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鲍博的脸色越来越惨白，身体越来越发冷，焦急地喊：“医生在哪里？叫医生来！”

在大家束手无策的时候，西园寺隆秀挤过来了，他先伸手试了试鲍博的鼻子底下：呼吸是有的，但非常非常微弱；低下头，将耳朵贴在胸口——感觉不到心跳，再试试脉搏：没有。

于是中国队众人就看到他跪在地上，双手不断地按压鲍博的胸口，一下、两下，没反应，再按，还抬头对中国队诸人说了句什么，陈洁歆外语不错，连忙解释道：“他说要我们帮忙……把手抬起来。”

虽然就是几分钟的时间而已，对在场众人却像过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人人屏住呼吸，不敢眨眼，而西园寺隆秀额头上大汗淋漓，汗珠直往下滚，突然大家一阵欢呼：鲍博的眉头皱了一下。

然后医生也过来了，大家七手八脚将鲍博送进了医院。

经医生诊断，鲍博是突发性心跳骤停。孟飞一度担心是前年的大病后遗症，但那位日本医生听说了鲍博昏倒的前因后果，特别叫了易明晶过来演示了一下他掐脖子怎么个掐法，力量多大，看完演示之后连连点头，拍着易明晶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大堆。

没错，鲍博就是被易明晶生生掐昏过去的，虽然易明晶用的力气不大，不足以让人窒息，但他掐脖子的时候好死不死地压迫到了颈部静脉窦！

颈静脉窦是一个血压感受器，左右各一，它的作用是监测颈静脉的血压，当颈静脉窦感受血压过高时，它会通过神经反射调节心律，使心跳变慢，血压下降，从而防止脑部血容量过大，发生脑充血等情况。颈静脉窦是一个非常敏感的感受器，如果人为地给予颈静脉窦压力，会使它误认为血压太高，造成心跳骤停！

多亏及时给予了心肺复苏措施，不然鲍博可能就此丧命！实践中就有这样一命呜呼的的倒霉鬼！

所以，没事别乱掐脖子玩！

因此，今天西园寺隆秀的表现绝对值得表扬，临危不乱，心理素质过关，不过，他心肺复苏的技术也需要……稍微把握好力度一点。

鲍博刚醒来就直叫胸口痛，X光检查后确诊，他一根肋骨骨折——不用问，肯定是心肺复苏术的时候不小心压断的。

……

“实在扛不住的话，就申请退赛，没人会怪你的，这都是意外。”陈洁歆在劝鲍博，两个小时后就是男单自由滑，但鲍博还在医院。

肋骨骨折不算特别重的伤，鲍博这次骨折更是其中最轻的单纯闭合性骨折，连夹板、固定都不用上，但要上场比赛，却也难度颇大，每次呼吸的时候，都觉得胸口硌得生疼，不得不让医生为他打了封闭针。

“都到这个份上了，不就是一场自由滑吗？”鲍博咬着牙，额头上汗珠直往下掉。

封闭针的确可以止痛，但打的时候，却是非常痛的，那医生知道他是即将参加花样滑冰比赛的选手，而且不满18岁，连连夸奖他勇敢。

打封闭针的运动员非常多，但像鲍博这样能看着他下针的，还真没有几个。

楼下尹真和孟飞在等着，他们事先与鲍博约好，如果到了时间他还没有下楼的话，就当做他放弃了比赛，他们直接坐出租去赛场，不会等待鲍博。

孟飞忧心忡忡地来回踱步：“这样，是不是太残酷了点？”将是否退赛的决定权，都推到了选手一人身上，教练干什么去了？所以他猛然停下脚步：“我上去看看，不能把担子都让他一人扛！”

背后，尹真略带讥讽地说：“大飞，你想把这孩子带得跟当年的你一样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孟飞猛然转身，灼灼地盯着昔日的队友。

尹真抱着胳膊，神情里带着不屑：“我是说，跟你一样，性格软弱，没有担当。”

这八个字，是韦方平对孟飞的评价，孟飞自己知道，原来尹真也知道。

“你自己要负一半责任，另外一半责任只怕就在韦头身上吧？当年我们三个人里面，他最喜欢的是你，最迁就的是你，到头来最不成器的，恐怕也是你！我有说错吗？”

尹真、万路进过世锦赛或者冬奥会的前十，万路拿过四大洲锦标赛冠军，尹真得过GPF季军，而孟飞的大奖赛、世锦赛、冬奥会成绩，实在不好意思拿出来，唯一能说说的，就是那个四大洲亚军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孟飞的语气是平静的，牙齿咬得紧紧。他其实不怕尹真跟他翻旧账，自《冰雪人生》拍摄期间的内心挣扎，被万路扇耳光之后，当年的事情已经不能击垮他了。唯有鲍博，是他的死穴。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将鲍博培养成才已经是孟飞此生唯一的心愿了，仅有的追求了，不能完成他死不瞑目。反过来说，一日不能达成，孟飞是绝不会垮下去的。

尹真微露诧异，按理说，孟飞的心理素质，是当年三刀客里最差的一个，没想到这次他突然发难，孟飞却破天荒没有失态。

“我不知道你回来打什么主意，但你，不要打鲍博的主意！”孟飞完全不在乎什么国家队的总教练，但只要敢动他的眼珠子，谁的下场都一样！

“如果你想让他成为一流的选手，这样过于溺爱他，只会害了他。”尹真认为，孟飞并不是适合鲍博的教练。

孟飞闭上了眼睛，一会又睁开：“至少我现在不能丢下他！”他转身对尹真说：“如果不能按时下来的话，易明晶就拜托你了。”

这次的事情是意外，而作为教练的他，必须与他的选手在一起。

尹真看着他的背影，表情异常复杂。

孟飞坐电梯上五楼，正好看到余汉桥与陈洁歆搀扶着鲍博从病房出来，鲍博的服装也穿好了，四个人是在电梯间里碰头的。

虽然鲍博的脸色仍旧惨白，脸上满是虚汗，陈洁歆擦都擦不过来，孟飞看到这孩子的时候，只是微微点一点头，不再多言：“下楼吧，尹教练在下面等着呢。”

他是很溺爱鲍博，但鲍博不是、也不会成为当年的他自己。

抵达赛场的时候，选手们从更衣室出来要进准备区，日本一哥池田基任看到鲍博顿时有几分诧异：虽然不严重，到底是骨折，这孩子的心气、坚韧确实超出常人。

跟某人有的一拼呢……池田想这些的时候，脚步放缓了些，在他身后的西园寺隆秀就超了过去，一把抓住鲍博的胳膊。

鲍博冲他点点头，一句话没说——封闭针现在还没生效，他的胸口正疼得紧，实在没力气跟人说话。

陪着鲍博走来的有两个人，孟飞和陈洁歆，但现在鲍博就要进选手准备区了，教练是不可以陪同的，西园寺隆秀就顺理成章地接替了他们跟在鲍博身旁，还给了孟飞一个“放心”的眼神。到底年轻，只有陈洁歆向前走了几步，叫道：“包子，痛得厉害了赶紧说……”

然后她的肩膀就被孟飞按住了，通往准备区的通道被工作人员关闭，世界花样滑冰大奖赛日本站男单自由滑即将开始。

111.雏形

准备区里，易明晶站在离冰面最近的地方，唇咬得紧紧：马上要上场热身了。他的短节目排名第七，因此自由滑将在第四个出场。名次倒还无所谓，就如上上赛季的JGPF一样，没有谁指望他能得什么好成绩，但是这一次是不同的。

他失手误伤了最有希望夺牌的队友，然后发现，自己根本替代不了他的位置！

如果说国内以及青年组比赛中，他还能凭跳跃为自己挣来一席之地的话，成年组这一招根本行不通——谁没有3A、4T啊，即使是双4T双3A的编排也有人能做，跳跃质量还比自己高。旋转……全部旋转拿四级的也大有人在——比如西园寺隆秀。

易明晶从来没有感觉如此沮丧、无力过。最要命的是——表哥不在身边，电话中的安慰、告诫是如此遥远而虚无缥缈。

早已进入教练区的尹真颔首：将易明晶的一站GP，安排在海外分站，是他刻意的。这个孩子生性好强，却没有经历过真正残酷的赛场。

他有成才的天赋、能力和心气，却没碰上正确的引导，孙家俩父子根本是误人子弟，孟飞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鲍博身上，对他的指导虽然有效，但时间太短了。好在男单不比女单，18岁的易明晶还有时间，尽管不多了。

孟飞计划要打造的新一代“三刀客”中，如果说黄子希很像当年的万路，那么易明晶就是尹真了……本尊尹真嘴角微微一撇：虽然实力差强人意了点，不过个性还是很突出的，我就勉强先观察一阵了。

准备区又是一阵轻微的骚动，却是西园寺隆秀扶着鲍博来了，有坐在附近的观众已经开始兴奋地议论。之前鲍博可能退赛的消息让大家都觉得太遗憾了。中国单人选手是很少参加日本站比赛的，可本赛季不但来了三个，还个个外貌出众又有个性，让人想不喜欢其中一两个都难啊。特别是鲍博，他与西园寺隆秀的瑜亮之争从青年组一直延续到了成年组，不论是外貌协会还是技术协会的会员，都能找到自己的切入点。

易明晶还在前面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是维持现有的双4T+3A呢，还是跟JGPF一样上双4T双3A……尹教练说让我自己决定，我……我哪碰上过这种事情！也就是上次JGPF，但是那次就算拿最后一名也不要紧，包子是自己生病的……这次……啊啊啊，怎么办怎么办啊啊啊啊！！！

他懊恼地抓头发的时候，鲍博在他身后出其不意断喝道：“别抓了！”

抓得跟池田基任、高市俊介一样头发跟被雷劈过、垃圾堆里滚过就不好……你明明是古典范儿的，嬉皮颓废风不适合你啊。

易明晶吓得差点蹦起来，但是看到身后就是鲍博，高兴、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差点跟鲍博上次重病痊愈归来一样把他往地上扑了，好在一旁还有西园寺隆秀，易明晶刚做出个扑人的架势，他就把鲍博往旁边扯了一扯，易明晶这才想起：鲍博的肋骨骨折了。

他狠狠瞪了西园寺隆秀一眼：都怪你手重！然后挽住鲍博的另一边胳膊，就差眼泪汪汪地哭诉了：“包子你可回来了，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回去见人啊……”

陈洁歆就不说了，文雯是你的师姐，安贞慧也是你的干表姐……而且表哥也说要教训我……你要真回不来了，大家还不活吞了我！不活吞了我我也不活了！

总之，易明晶恨自己以及西园寺隆秀太手贱+手重了。

不幸中的万幸是，包子的命也够硬，心跳骤停+肋骨骨折之后，居然还能上场比赛，易明晶也看到了鲍博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连忙蹬蹬去找尹真了——他那里有一整盒的抽纸。

于是，就有了这张易明晶异常……温柔贤惠地为鲍博擦汗的照片，在不少人眼中，鲍博坐实了自己中国国家队内第一霸气总攻的地位，小易同学有望成为美男罗宾的接班人，西园寺隆秀，则继续安心于自己“超级电灯泡”的生涯，站在一旁当人形摆设。

而实际上，情况就不是那么和谐了。

鲍博皱着眉头，挡开易明晶的手：“你别擦了……现在封闭针还没起效果，擦了也白擦，再说掐我脖子的时候怎么没这样温柔？。”

易明晶趁机在他脸上拧上一把：“你以为我想……谁知道你跟玻璃人一样，那么不抗造……一下子就昏了，大黄被我掐了这多年，什么事都没有！”

鲍博笑得站不稳，多亏西园寺隆秀拉了他一把才没真摔地上去：“原来大黄的皮糙肉厚是这么练出来的，每个靖哥哥后面，都有一个梅超风在督促！”

易明晶差点又要扑上去狠掐他的脖子了，只是他自己要上场热身了——他的短节目排在第七，自由滑要第四个上场，加上这次他自己有错在先，只能委委屈屈地暗暗咬牙上冰去了。

看到易明晶真上了冰，西园寺隆秀才问鲍博：“你们在说什么？”能笑成这样？这件事要发生在日本，闯祸的那位跪下磕头谢罪都是轻的呢。而且据他两次去中国参加集训的亲眼所见，易明晶跟鲍博是经常吵架斗嘴，还隐隐有竞争在里面，看上去，关系并不是特别好。

鲍博的手轻轻抚过胸口，笑而不语，而且刚才一阵大笑，居然没有那么痛，该死的封闭针终于生效了！要是比赛的时候还这样呼吸都是痛，简直没法比了！可是药物作用的结果就是整个胸口都麻麻的，呼口气都要加倍用力，要命的是连带两上臂都开始僵硬了。

不能随心所欲地指挥自己的身体，必定会影响发挥。前往赛场的路上，孟飞告诉自己，这场比赛，能够上什么难度就上什么难度，不要硬撑。

日本站只是一站GP而已。

热身结束，前五位选手除即将上场的意大利选手塞巴斯蒂安外都下场等待。他和美国选手阿尔伯特能力、表现比易明晶还悲催，名次上升的机会也不大了。只是易明晶前面的选手里，就奥列格与河野贤稍弱一点，再往前走，德米特里、池田基任、弗朗西斯都是世界一流男单选手，只是前两位的短节目喜欢抽而已。

赛前教练组估计，鲍博的名次在2-5名，易明晶在5-8名。现在，两个人的名次预估要差不多了——除了垫底的塞巴斯蒂安、奥列格和阿尔伯特不用担心外。易明晶的分数，的确没有超过大家的预计——138.17，如果排在前面高手都没有失常的话，他的第七名是坐稳了的。

后五位选手比完了，短节目排在前五的选手上冰热身，大屏幕里依次给予这五位选手镜头特写，现场广播员和各个频道解说员也依次介绍他们的个人信息。按照名次从后往前，分别是：德米特里、弗朗西斯、西园寺隆秀、鲍博、池田基任。

池田成了一个4T3T，弗朗西斯和西园寺隆秀的4T、3A3T也成了，鲍博一个跳跃都没做，遇上该跳的时候直接空掉。

托尹真的福，本赛季他的两套节目，跳跃难度还是其次，衔接加到了变态的程度，以前他也不是没滑过这种紧跟花滑新方向的节目，但尹真要求每一个动作都要交代的清清楚楚，这就太折磨人了。

鲍博的滑行速度快且流畅，一晃而过，很多衔接动作其实没有做得那么到位，青年组到这种程度已经是非常拔尖了，放成年组也算优秀。

只是作为一位国籍不高贵的选手，这种程度是不够的。好在西园寺隆秀两次来中国集训，鲍博多少也跟他学到了一些，但在尹真眼里，仍旧不够。

还未成形的三刀客里，鲍博综合能力最强，也只有他是能够完成这样充满大量衔接的节目，但鲍博自己对这样的节目却比较反感，他自己的评价是：拧巴。

不停地刷步伐、加衔接，原本完整的节目被切割成一段段的，这样的情况下，还能一气呵成地滑下来，那不是一般的NB，比如文森特。至少他自己滑的时候，总有几个地方会觉得磕磕绊绊接不上来，两条腿都快拧一块去了。

现在么？能滑的动就是好的了胸口是不痛了，但整个人有被“冻住”的感觉，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一个简单的转三步中间那个转体都能失去平衡不得不单手扶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