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飞喃喃道：“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么？”

如果他之前一直表现不好，到全国赛才拿出真正实力，只为给一直看不起他的一个小女孩下马威，这份心机也太深沉了——陈洁歆的全国青少年锦标赛比得非常不好，排到二十名之外去了。

尹真拍着他的背：“别吓着自己，这也只是我的分析，到底都是孩子，以后别让他俩在一起训练就行了。”

9.第一次交谈

叶梦琪是昂首挺胸回到家的——儿子太给自己争气了，还不忘去向七大姑八大姨还有单位同事显摆。鲍博却是回家倒头就睡，到晚上吃完饭就如常做功课。叶梦琪在饭桌上一个劲儿讲述三天比赛的经历，其实哪有那么多有意思的事情，但叶梦琪叙述描写的艺术似乎一次进步一次，只是鲍家父子的兴趣却听一次减退一次，好在叶梦琪闺蜜多，叶家鲍家亲戚朋友也多，叶梦琪永远不乏听众。

就靠这一个第三，鲍博很顺利地成为了地方队的重点考察对象，没有直接进队因为他年纪小了些，鲍文也不同意儿子早早进专业队吃体育这碗饭，不过这个成绩也使得他从开始的不反对，到现在的支持。有时候去冰场，叶梦琪没时间，就由他来带儿子去。

所以中心通知他儿子训练时间调整，他也就没在意，要是叶梦琪肯定要闹了：训练得好好的，凭什么调我儿子的时间？然后肯定会知道中心是把鲍博和陈洁歆的时间全部错开，不会上同一个时间段也没有一前一后。陈洁歆上的是私人班，又是VIP客户不好动她，就只能委屈鲍博挪一挪了。

就这样相安无事了很长时间。事实上从北京回来没多久，鲍博就把陈洁歆的事情丢脑后去了——孟飞特别找他谈了次话。

当时冰上训练已经结束，鲍博坐在场边的长凳上换鞋子，而鲍文立刻起身让出了位子，在知识分子眼里，尊师重道已经深入骨髓，而教练就是老师一样的存在，而且据妻子和其他工作人员讲，孟教练对儿子那是真的好。

谈话的开始，鲍博仍旧是那副淡漠的样子：这次的全青赛第三的成绩他是不当回事的。就是第一的难度在他眼里也觉得有点上不得台面，14岁的男单还没有高级33连跳，说出去实在丢人。第二的那位11岁小天才难度是够了，稳定性又太差，短节目摔一个，自由滑后半段4个跳跃不是存就是空。至于现在的自己，身体的力量也很差，短节目只上了一个三周就累得不行了，自由滑到后面真有点跳不动了，好在他滑行好，后面难度又全是两周跳，咬咬牙也扛下来了。

所以孟飞先祝贺他得到好成绩的时候，鲍博很平淡地说了谢谢教练就没什么表示了。

“其实你的成绩可以再往前一个名次的。”孟飞拍着他的肩，“第一名目前的你还赶不上，毕竟人家的难度放在哪里，又是参加了好几次全国比赛的选手。但是第二名自由滑发挥非常不好，而你的自由滑没有用满难度。”

男单自由滑时长4分钟，规定8个跳跃，比女单多一个，但是跳跃种类和重复次数规定是相同的，三周以上跳跃只有两种能重复两次，连跳只能有三个，三连跳只能有一个，鲍博的8个跳跃里，只有两个连跳，全都是两连跳。虽说他现在也没33连跳，但他的连跳全部是连2Lo：2A2Lo，2Lz2Lo，GOE又不低，刷起分来丝毫不含糊，2Lo可比2T高0.4分呢，而且鲍博的连2Lo观赏性不错，前一跳刚落冰，脚轻轻一旋，身体嗖一下又腾空而起——小孩子身体轻，跳跃转速快，低空也能完成，很多女选手发育之前跳跃彪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只比第二名那孩子低0.7分，要是按照规则做满连跳，这第二名还真说不好是谁。

坐在冰场旁的长凳上，听完孟飞为他分析的前三名小分表，鲍博仍旧面无表情，孟飞能想到的他当然能想到，可理想状况永远只是理想，最后一个2Lz他能跳出来就不错了，上三连跳实在有心无力。

要是孟飞只是说到这里，鲍博就当他是个事后诸葛亮而已。

“我知道你也想赢，但是体力所限——看着那么轻松的动作，其实很费力气是吧？”

鲍博点点头，哪个选手完成之后不是气喘吁吁的，花样滑冰对于体力的要求实际上是相当高的。

“想下次不犯这样的问题么？”孟飞又开始循循善诱了。

“嗯”鲍博心道：不就是要加强陆上训练么，别卖关子了，当年你体力还没我好呢，高原长跑训练跑不动还是我扶你下来的。

腹诽归腹诽，他还是得耐心听完孟飞的讲解：要练好花样滑冰，光靠上冰滑是远远不够的，陆地上的力量、爆发力、平衡练习，艺术方面的舞蹈训练，就是日常饮食方面都要严格控制，女选手这方面尤其重要，因为哪怕体重只增加一点都可能导致落冰冲击太大，动作无法完成，而且过胖的身体会影响节目的轻盈优美；但是体重过轻又会使得力量不足，无法滑下完整的节目。男选手力量普遍较强，虽说没有女单那么苛刻，也是要非常小心的。

鲍博目前还太小，又不是专业队选手，孟飞虽然没有把全套的训练方式都用在他身上，但还是叮嘱叶梦琪给鲍博的饮食要高钙高蛋白，有利于鲍博的骨骼肌肉生长，相反高脂肪高淀粉的食物要少吃，不能长太多脂肪。

“当然，你现在没必要上这些训练，而且你最大的问题不是这个。”

鲍博竖起了耳朵，孟飞下面的话让他有点心惊胆战：“吉林的黄子希是天才不错，但你也不输给他。我不知道你的勾手三周和菲利普三周是跟谁学的，真的很漂亮——比我十来岁的时候强多了。”

难怪孟飞要把鲍文支走，这是一场男人之间的谈话，孟飞与鲍博以平等的身份交流。虽然孟飞并不知鲍博芯子里是当年那个惊才绝艳的小师弟，但这段时间的表现，已经能让他发现很多问题了，起码，鲍博不是一个对花样滑冰一知半解的小孩子。不管是他背后另有名师——这多半不太可能，因为鲍家之前并非冰上运动的圈内人，又不像陈家财大气粗；还是自己悟性过人，孟飞都不在意，他在意的是，鲍博明明可以做到更好，却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不肯尽全力训练，不肯尽全力比赛，就像上天赐予了万贯家财却肆意挥霍浪费！

要是鲍博只想业余玩玩，孟飞也不勉强他，只是以后将不再担任鲍博的教练，但现在他是在鲍博身上是倾注了梦想的！

鲍博望进孟飞热切的眸子，心里几乎就要被感动了。

“你第三名，陈洁歆第二十三名以后你们也不会一起训练。”孟飞伸臂揽过鲍博的肩：“男人，心胸要开阔一点。”

鲍博很认真地点头，孟飞说什么他就答应什么，最残酷的报复不是现在就拒绝他，而是给他希望，并且在最接近成功的时候在一把扑灭他的希望。不过听到以下内容的时候，他还是有点肌肉抽搐：

“以后每天要跳绳300下，或者跑你家楼梯30个来回，我已经告诉你爸爸了”鲍博有点欲哭无泪了：他家住5楼啊，要命的是他爹执行起来绝对钉是钉铆是铆，死师兄，他都死过一回了还不忘折磨他。

10.全国赛

老老实实认认真真训练了一年时间，到第二年年底再次迎来市锦标赛、省锦标赛以及全国青少年锦标赛的时候，鲍博已经打遍省内无敌手了，即使他目前还没33连跳，但五种三周齐全外加第一流的滑行旋转，足以让他笑到最后。

也不是没有跳跃比他难度更高的，比如省赛的时候，有个小男单3Lz3T都出来了，可眼下花滑的大趋势是滑行、衔接更被看重，当然，对于第一流的男单，3A和四周仍是必须的。但当同样的难度完成度，滑行更好的分数通常更高。

而中国花样滑冰男单选手一向是以跳跃彪悍滑行寒碜著称的，几次世锦赛成绩惨淡之后，从上到下都开始谋求转变，但传统的选材训练习惯仍不是一下子能改的过来的，即使是国家队，滑行好的选手仍旧不多。鲍博的出现，让很多裁判教练眼前一亮，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省锦标赛的时候，余汉桥有他事没来，但托付黄慧珠给孟飞带来了一个移动硬盘，里面全部是黄子希的训练视频，以及黄子希在市赛、省赛的表演和小分表。

里面的东西，孟飞和鲍博一起全看了。比起上赛季自由滑大崩盘，黄子希本赛季的表现稳定多了，两场比赛基本Clean，短节目得分60+，自由滑120+，虽说国内比赛打分有水分，但短节目+自由滑100+的TES（技术分）是实打实的，放国际上也是没的说。而训练视频可以看得出，除了3F3T，黄子希的3Lz3T也出来了。

本赛季青年组短节目要求的是3F单跳，黄子希肯定要上3Lz3T/3F/2A，相比之下，鲍博不会高级33吃亏就大了点。

师徒二人并不太担心，男单不是女单，将来能练出43和3A3T更重要，虽说编排合适的话，分数是一样的，但会和不会在裁判眼里档次就不一样。

不过黄慧珠说，文雯的3Lz3T也出来了，虽然目前还没在比赛里正式使用，因为国际比赛输不起，但全国锦标赛肯定是要上的。

鲍博听说了这个消息，有点郁闷：看黄慧珠他们的态度，不出高级33好像、似乎就不是孟飞的弟子了——他本来就不是孟飞的弟子嘛，只是他的师弟还是最不像师门出品的那个。

孟飞倒是为文雯高兴：“要是能成的话，短节目终于不吃亏了。”

一直以来，文雯用得好的两连跳一直是3Lz2T和2A3T，而没有高级33，是不能算一线女单的，这也是目前女单二号赵秋筱PCS（节目内容分）老是比文雯高的原因。

这次全国青少年比赛，孟飞是必须要去的。他手上一共5个孩子全部都要参加，作为教练，他不同行有点说不过去，虽说孩子都有家长陪同，但有教练在身边小孩更有底气不是？

于是，鲍博与陈洁歆又见面了。

其实省内比赛的时候就见过，但比赛项目、时间不一样，就算同在一个冰场，也未必能碰头。

陈洁歆还是爹妈的掌上明珠不假，但在其他孩子们眼里，最厉害的当然是鲍博，不仅是技术强，还有他生活上的强，出去比赛要带哪些东西，注意哪些事情，他妈一个成年人还不如他门儿清。

能者为王，这是男孩们的游戏规则。

陈洁歆就无形之中被冷落了。原以为5个孩子就她一个女孩会是众星捧月，结果她确实是月亮，其他三个男孩是行星，鲍博就是那个太阳。

受了委屈的陈洁歆只能跑到爹妈身边寻找慰藉。好在路上的时间也不长，到北京后住进宾馆各自分开就见不上面了。

安顿好5个孩子，确认他们都知道比赛日程之后，孟飞就去见余汉桥，以及文雯了。

鲍博和妈妈吃晚饭之后就步行去比赛的冰场熟悉环境。虽说明天才开始赛前练习、上冰、合乐，不过前世养成的习惯却一直保留，而且这次比赛的场地，正是记忆中无比熟悉的地方，从文雯微博的照片里，他看得出，即使翻修过，墙壁和观众席的颜色仍旧保持原样。

只是在冰场的大门外，鲍博遇到了他很不想见到的陈洁歆和她的爸爸妈妈。

那个跟他妈一样有公主病的小姑娘见了自己就嘴一撇，鲍博也懒得搭理她，跟妈妈打了声招呼，他就自顾自地进去了，他口袋里有手机，叶梦琪倒也不担心儿子走丢。

冰场还没开放，因为冰面刚刚冻好，工作人员还在开着冰车修整场地，整个冰上中心除了工作人员几乎没有其他人。

不过鲍博运气不错，碰上了前来练习柔韧的国家队女单选手，其中就有自己的师姐文雯。倚仗那一张卖萌可耻的正太脸，惹得女单诸人爱心泛滥，捏着他的小脸蛋半天不肯放手，还啧啧称赞：“这么好的皮肤，比我们都好啊！！！”

赵秋筱各种羡慕嫉妒恨，唐娜也狠命搓着鲍博的小手，舍不得放下来，似乎多搓几下能让自己的皮肤跟鲍博一样白嫩细致。她们的年纪也不到二十岁，正是女孩子皮肤最好的时候，结果还被一个小男孩比了下去，虽说人家还不到10岁，但这是男孩子啊，男孩子不都是身上到处磕磕碰碰，满脸青春痘的模样么？

好歹是相处一年的师姐弟，文雯别过头去，不忍心看到师父的小弟子被狂吃豆腐的惨状，终于唐娜良心未泯，留恋地摸了摸鲍博的额头，移开了自己的手，意犹未尽道：“想不到这一届全青的男单这么多小帅弟~”

鲍博打了个寒战，赵秋筱附和：“对啊对啊，孙指手下今年新出来的那个小男单也是极品，早知道我就改双人了。”

“切，你小十岁再说。”

鲍博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师姐，文雯望向他的眼神里肯定了这个悲催的事实：没错，国家队女单俩头号选手，都是色女，极爱吃未满14周岁小师弟的豆腐。尤其是一号选手唐娜，人称天朝花滑第一女流氓，出去比赛的时候追起欧美的帅哥们那是不遗余力。

看鲍博可怜巴巴的小样儿，唐娜她们很识时务地住手了，还非常体贴非常小心安抚了人家受伤的小心灵一番：把小可爱吓坏了，下次的豆腐就没那么好吃到了。

叶梦琪再见到儿子的时候，鲍博满脸手指印，头发像在垃圾堆里滚过了一样，口袋里塞满了各种小玩意，钥匙扣、口香糖、还有一双护手，这是唐娜她们的见面礼，当然鲍博更倾向于认为是蹂躏他之后的精神抚慰金。

追求完美的妈妈心疼不已，连忙从包里拿出梳子帮自家儿子梳头发，文雯还在一旁做心里辅导：“师姐她们那是喜欢你啦……”说完还在伸手鲍博的脸蛋上揉了揉，鲍博回了她一个悲愤的小眼神，文雯心虚地嘿嘿干笑几声，立刻转移话题，“鲍博啊，你这次的对手，除了上次的黄子希之外呢，还有就是刚才赵秋筱说的那个。去年冠军林航进成年组了，但是孙指手下又出了一个选手，叫易明晶，比你大一岁，滑行差了点，跳跃也没黄子希那么好，不过他的旋转太好了，你看了就知道。哦，他有个外号叫‘旋转小天后’。”

小天后？不应该是小天王么？

两天后鲍博就明白文雯的意思了，易明晶的旋转是真的太强了：能做一般只有女单能完成的贝尔曼旋转也就算了，易明晶的旋转完全是随心所欲，想怎么转就怎么转，旋转中途加速，蹲转变Y转，I转变珍珠转再变贝尔曼——这样的旋转，不要说在男单，就是女单里都是数一数二，也就是多年前那位欧洲的旋转女王能与他媲美了，可人家是女单啊。

相比之下，易明晶的滑行就很拖后腿了，速度慢用刃差，还软绵绵的感觉没力气，幸而跳跃秉承了中国男单的光荣传统——干拔但不存周，目前出了3F3T，虽说短节目因为指定单跳要3F比较吃亏，但自由滑基础分肯定比鲍博要高。

易明晶上冰合乐之后，就是鲍博的师兄之一韩皓，然后是易明晶的师兄，去年的亚军黄子希，最后才是鲍博。所以易明晶在合乐的时候，韩皓、黄子希、鲍博也在冰上，绕场地热身。

孟飞一直站在场地旁，等鲍博滑到他身边的时候，问了一句：“你觉得你这两个对手实力怎么样？”鲍博对花样滑冰的技术领悟，远超过他的师兄们，就是孟飞，也觉得这孩子懂的有时候未必比自己少，加上尹真的告诫，所以从来都是采取这样的方式，让他自己拿主意。

师兄韩皓、李峻林、陆斯肯定不是对手，省内比赛就没赢过。孟飞所指，只有两个人——花滑名教孙骏遥手下的那两个小男单。

“黄子希么，我没练出三周半之前，就让他猖狂几年好了。”

猖狂……

一旁走过的孙骏遥觉得太阳穴直跳，差点要爆粗口，TMD到底是谁在猖狂？这小子不愧是孟飞的徒弟，一脉相承地嚣张。原来以为那次大祸之后他改了性子，谁知道是把性子传给徒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