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用说远了，就是这次JGPF喝酒事件，暑假集训最后一课可是孟飞亲自安排的，结果问题出的最大的，正是身为孟飞得意弟子的自己……这件事儿虽然结果还算能让各方面接受，但那几天，他想必也承受了很大非议吧？自己的徒弟都带不好，将来何以服众？

看着孟飞重新将自己的被子盖好，鲍博终于开口问了：“教练，我是不是很麻烦？”

“嗯？！”

“我的意思说……给你闯了很多祸……”

9岁出去比全锦赛闹出打架事件，现在不说JGPF那件事，国家队队内他就没少得罪人，从青年组的黄子希易明晶兄弟到成年组的丁羽，双人的张凌峰……

唔……他终于有自知之明了吗？孟飞欣慰地笑了，正好，他也在考虑什么时候跟他谈谈呢。

“以你的年龄而言，这种祸，在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

“可是你就不担心我有一天闹得不可收拾……”

“你自己不担心吗？”孟飞在他的床头坐下，轻抚他的额头。这是个好兆头，他终于开始懂事了。

“我……”鲍博想：为什么我总是忍不住给他找麻烦呢？要报复他，不应该是一开始就做个好孩子，然后一夜之间好孩子变坏孩子，让他的希望全部落空吗？

坏孩子闯祸不足为奇，好孩子犯错才更让人惋惜。

“你怎么想呢？”孟飞摩挲着他的脸蛋，“说来听听，这里也没有别人，我保证不告诉第三个人。”

“你上次……说要成为世界第一，奥运冠军……”

孟飞深吸一口气：那是暑假集训的时候，他曾经拉着鲍博的手说过这句话，但是他没有考虑到，对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而言，这个几代人都没能完成的梦想，过于沉重了。

鲍博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我觉得太难了，我可能做不到……”

孟飞侧过头，眼角一滴泪水悄然滑落：他原来担心的是这个，原来他将自己的话一直牢牢记在心中，因为做不到，因为害怕自己失望，所以总是闯出点祸来逃避……他不是不懂事，他是太懂事了，但又不知如何扛起这样的重担……

孟飞伸出手去，紧紧握住被子下面他的小手：“你不必做到这些，你只需要做到你能做到的就好。”

结果如何，能不能达成我已经不在乎了，只要努力过，就无怨无悔。

一大一小两只手十指交握，然后伸出小指勾连在一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手往上翻，其余三指关节相抵，两个大拇指相对，合成一个完整的圆环。

59.护身符

2月18日，四大洲锦标赛在加拿大温哥华正式开始。因为紧跟冬奥会之后，花滑名将几乎集体缺席，以男单而言，日本好歹派出了一号男单池田基任，外带两小将河野贤和中村英二，美国队估计是来度假的，名将一个都没来，连还在混青年组的都拉出来了：伯克利、格里格、阿尔伯特；加拿大更是敷衍了事，除冬奥冠军文森特之外，其余两个选手名字都不怎么常出现在国际比赛中。

相比之下，也就中国队是派出了全部主力阵容了。

要是面对这样的对手，还不能捞个好名次的话，中国男单成年组可以集体去跳太平洋了。

短节目结束之后，文森特以比较大的优势获得第一，池田第二，丁羽排在第三。雷昀因为没有四周又失误了3A，排到了第九名，施立彬第七名。

考虑到身为冬奥会冠军、季军的文森特和池田基任无论是TES还是PCS都不是丁羽能比，大家只希望自由滑之后他能保住现有的名次就是胜利了。

麻烦的是，丁羽的自由滑一向就是以难度大，抽得更大而著称，中国杯上他的短节目甩掉了文森特13分之多，结果自由滑还是被追了回来。

于是，男单自由滑的时候，大家该训练的继续训练，没训练任务的宁可看网上刷分也不看直播，典型的鸵鸟心理，被丁羽搞怕了。

但是教练组不可能不看，即使黄子希上了成年组，短时间内丁羽仍旧是男单一号，还得靠他去争取世锦赛名额。

孟飞看上去比赛场上的丁羽还要紧张，因为他忽然有一种回到当年的错觉，仿佛面临大考却头脑一片空白的学生，无论平日做了多少准备，那时内心的惶恐与不安，只有刑场上的犯人可比。

唯一能做到荣辱不惊的，就只有迟天一了，他才是真把比赛当享受，所以每每都能有上佳表现。

曾向他讨教过秘诀，他回答：“那是我的舞台，一切由我做主，有什么好怕的。”

他似乎是天生为这个舞台而生的舞者，但是他最终永远离开了。

孟飞闭上了眼睛，屏幕里的丁羽仿佛变成了当年的自己，笨拙、蹒跚，无法追上他的脚步，于是采用了最卑鄙的手段——向韦方平告发他们俩的关系。

自污换来了自己的脱身，却害死了他。

电视里传来遗憾的掌声——丁羽“不负众望”，又失误了，这次摔的是4T，好在是足周摔，分数损失不会太大。

孟飞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踱步，隔上一会才往屏幕上瞅那么一眼：他也鸵鸟了。

四大洲失误也不要紧，左右明年还是三个名额，差别只是要不要比预赛，就怕世锦赛也这样抽，那可就麻烦了，黄子希下赛季铁定升成年组，本来成年组参加国际比赛的名额就不够用，到时候雷昀、施立彬、林航之中就有人只能一个赛季都窝在家里不能出去比了。

而场上的丁羽正在做自由滑的直线步。

他又失误了，其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老是关键时刻掉链子，4T3T难度虽然高，但自己在平时训练的时候成功率非常高，为什么比赛就不行了呢。

旋转的时候，一个红线缠出来的、圆乎乎的东西掉出了脖子，那是临行之前，鲍博这小子一定要给自己带上的。

没想到孟飞果然厉害，只一个晚上而已，鲍博这别扭孩子就被他驯的服服帖帖，乖乖叫自己丁羽哥哥，而丁羽也自然不会再计较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面对这么乖顺的小孩，谁能狠得下心来惩罚他呢？

只是鲍博送他的礼物，就让丁羽有点笑不出来了：一个手工非常一般的中国结，问题是你能挑个好看的图案么？那个大大的“X”是啥意思？

但是鲍博很认真地说那个是乘号护身符，是“成”的谐音，一定会保佑他跳跃完成、比赛一切顺利的，他带着这个护身符，亚锦赛、全锦赛、两站JGP都没有失误，JGPF虽然出了大篓子，但是也取得了好成绩。

“那你干嘛不带上？”丁羽随口问，鲍博还有世青赛呢，其重要性可能不亚于自己的四大洲锦标赛。

“你比我需要啊。”鲍博如是回答。

既然是一片好心，鲍博又一再要求，丁羽只能勉为其难地带着了，为此还摘掉了金链子。（鲍博：我才不会承认就是嫌你那金链子太像暴发户了！）

而现在，一看到这个护身符，就想到了鲍博，就想到了那个晚上，他是如何无失误地滑下《E小调钢琴协奏曲》。

不去想下一个技术动作是什么，不要想失误了会怎么样，不要想比赛，什么都不要想！只是全身心地浸润于小提琴的优美旋律中，凭着身体的本能反应去动作：上百次上千次的练习，其实早已形成了反射，但从前这一切，都被掩盖在了紧张中。

3A3T、3A、3Lz2T、3F、3Lo、3Lz、3S2T2Lo。

4T3T摔了没接上连跳，丁羽在3A后补接上了3T，整套节目依然保持住了4T+双3A+双3Lz，虽然摔倒，但越往后他的表演也就越精彩，最后的3S2T2Lo质量尤其高，赢得了观众们的喝彩。

他终于战胜了自己，表演结束后向观众鞠躬致意的时候，丁羽忍不住将那个有点难看的护身符拿出来亲吻了一下。

那小子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成跳跃，好口彩。

……四大洲花样滑冰锦标赛男单比赛冠军毫无争议地由冬奥会冠军文森特？斯坦培克夺得，亚军是冬奥会季军，日本选手池田基任，我国选手，小将丁羽自由滑在开场摔倒的不利情况下，越战越勇，以总分219.10获得季军……

新闻播出了，花样滑冰国家队上下都松了一口气，双人夺冠，冰舞进前10，女单文雯第六，男单丁羽季军，这个成绩，多少能弥补冬奥会的失利吧？

最重要的是，丁羽本赛季第一次扛住了压力，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世锦赛进前十，为队友们争取两名额，为他自己挣来下赛季两站GP名额，也有了希望。

只不过赛后孙骏遥打电话来问鲍博给丁羽的那个护身符哪买的，因为成年组其他选手听说了那玩意的神奇功效之后都想戴一个在身上试试，鲍博回答那是师姐文雯送的，找她去。

于是从温哥华返回北京的飞机上，文雯啥都没干，净忙着编中国结去了，回到北京的时候，大家都已经是人手一个，或挂手机上，或挂钥匙上，或傻不拉几地挂脖子上——比如丁羽。

孟飞非常怀疑，为此向论文答辩忙的昏天黑地的尹真询问，尹真先是回复了一篇咆哮体：都是心理因素！！！都是骗钱的！！！你相信NBA球员穿红内裤黑袜子就能赢球吗？！！你相信烧个香磕个头就能保平安吗？！！

几个小时之后，他又亲自打越洋电话给孟飞，询问：那护身符还有多的话，帮他弄一个，他都快被论文答辩逼疯了。

60.世青赛开锣

成年组雪耻了，而青年组则为世青赛进行最后的冲刺。星期四，鲍博和安贞慧都上冰带妆将自己的两套节目按目前能达到的最大难度编排滑了一遍，安贞慧全部Clean，鲍博自由滑的3A2T落冰翻身。

孟飞再旁边点头：求战心切加上状态正佳，而且这两人心理素质都很好，乐观一点的话，这次世青赛的成绩也许还会好过去年。

去年世青赛，黄子希和安贞慧在赛前不被人看好的情况下，双双登上了台子。今年男单有鲍博这个生力军加入，安贞慧又练出了高难度的3Lz3T，哪怕只发挥出训练水平的八成，就能为下赛季挣来三个名额了。

刚滑下自由滑的鲍博趴在护栏上喘得顾不上说话，休息了一会安贞慧又上去继续练习。两位教练就看着安贞慧将短节目《天方夜谭》又滑了一遍，不过这次不是上的用惯的3T3T/3Lz/2A组合，而将3T3T换成了3F3T。

与鲍博一样，安贞慧的3F也是苦手跳跃，本赛季才慢慢稳定下来，所以不出预料，她的3F3T第一跳质量不高，第二跳根本接不上3T。一边的教练黄慧珠喊了：“别勉强，小心受伤。”

不会3F3T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高级33有一个就够了，将来上了成年组，短节目不必受规定单跳的约束，大可以上3Lz3T/3F/2A或者3Lz3T/3Lo/2A，自由滑两个两连跳上3Lz3T和2A3T，绝对女单一线难度。

安贞慧停下来靠边休息，但是鲍博的气还没喘匀，孟飞也没勉强鲍博，今天的训练量上得够大了，这两位选手都没喊累，教练也就不忍心逼了。他跟黄慧珠小声商量了几句，决定剩下的一个多小时就做一些简单练习，不能再上跳跃了。

听到这个决定，两位选手都有些如释重负的表情：他们真的累了，扛到现在没趴下实在是靠着一股不服输的心气儿撑着。

安贞慧觉得，鲍博这个小豆丁两套节目一共上了3个3A，衔接一大堆，都没喊累，自己怎么可以输给他。而鲍博可以在男队友面前怂——反正他是队里年纪最小的男单，但绝对不会在女生面前怂，不然当初就不会在陈洁歆面前上3T了。

没有跳跃不滑成套当然就轻松多了，安贞慧打算练习下自己短节目开场到进入3T3T的一连串动作，再做做到偏弱的蹲转。但是鲍博在看完她的开场就直言不讳地告诉她：“动作不好看。”

《天方夜谭》算是花样滑冰中用到烂的曲子了，造型、服装、编排甚至剪辑什么都是现成的，安贞慧的节目编舞虽然是个大牌，但对她比较敷衍，弄了个名将版本大杂烩。一点也没考虑她的实际情况。

女单国字号队伍里，公认技术最好的是安贞慧，但表现力最好的是小公主陈洁歆。安贞慧不是不想表现，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法，加上外貌比较一般，PCS总是吃亏。

安贞慧闻言有些沮丧，鲍博不会无的放矢，她自己心里也有数。但艺术表现这个东西跟技术不一样，不是下死力气就能有进步的，一靠天赋，二靠领悟，无奈她目前两项都没有。

鲍博滑到她面前，摆出了开场经典的“端盘子”造型给她做示范，虽然一个男生做这个动作很搞笑，但无视性别的话，确实看上去比安贞慧要顺眼。

“自然一点，没有必要非要做到什么程度。肩膀打开，手臂不要那么僵硬……”鲍博几乎是手把手地帮安贞慧拗造型，他甚至将安贞慧刚才的动作来了一遍，虽然几个细节有差距，但他之前绝对没练习过安贞慧的成套，在两位教练看来，这孩子真是太厉害了。

对前世今生都学过舞蹈的鲍博来说，不过是将连续的舞蹈动作分解再重新组合而已，但在外行看来就是一种神奇了。

联想到鲍博的编舞与黄子希一样，都是章沛霖，但是节目差距不是一般的大，孟飞决定明天让鲍博也如法炮制，帮帮黄子希。

一则，他是青年组的总教练，需要平衡方方面面的关系，而鲍博一直与孙骏遥以及他的几个徒弟关系不是太好。

二则，在他的梦想中，鲍博要成为新一代“三刀客”的核心，必须有足够的魅力、魄力将大家团结起来，这就是一个契机。

让他惊喜的是，不但黄子希很配合，就是易明晶也嗷嗷叫：“我也要！”

于是就有了易明晶在前，鲍博在后帮他掰造型的一幕了。这张照片被一位教练拍下传至网上，大家都惊叹：哇，老闹别扭的两人居然好成这样，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一切皆有可能！

当然，实际情况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和谐友爱。

易明晶：“你轻一点，这么大力气我胳膊都要断了！”

鲍博：“喂，你可是能做贝尔曼的人啊，居然柔韧这么差劲！”

易明晶：“我又不是练体操的！换你试试！”

鲍博：“我可不靠这拿PCS，要不你试试我的衔接，包你宁可回来练这个。”

……

陈洁歆在旁边死命地揪毛巾上的线头……死包子，女士不优先就算了，还一点都不讲同门之谊！

就在这样的气氛中，青年组召开了世青赛的赛前动员会，鲍博非常高兴地看到所有人一齐见识了孙骏遥的口才，然后第三天，他们就坐上了前往芬兰的飞机。

本赛季世界花样滑冰青年组锦标赛，将在芬兰首都赫尔辛基举行。而六个月前，中国花样滑冰就是在这里，同一块冰场上遭遇了二十年以来最大的滑铁卢。

而站在这里，也真是有一种物是人非的奇妙感觉，虽然还是那个灵魂，但他已经不叫迟天一。

就在鲍博望着冰场发呆的时候，有人从背后用胳膊勒他的脖子，快乐地叫着他的名字。这过火的动作，这夸张的声音，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是谁：BBS三人组的其中一B，美国选手贝尔。

“父子”时隔三月之后再见，贝尔非常哈皮，特别热情地将鲍博介绍给了BBS三人组的另外一B——伯克利。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鲍博还是忍不住吐槽：虽然长着一张讨喜的脸蛋加一头金色卷发，看上去就是一干净的阳光大男孩，但那突起的喉结，冒青的胡茬子，还有那1.76m的身高已经完全暴露的您的年纪……大哥，您来错地儿了，您明明应该去的是洛杉矶（本赛季世锦赛举办地）别冒充未成年了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