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比你成天八卦品味高，鲍博肚里接口。

“害怕了没有？”余汉桥继续挑起他们的好胜心。

谁知易明晶的反应比他想的还激烈：“我们也不比他差，起码我的旋转比他好！”

问题就是，除了旋转，你还有什么比人家强的呢？鲍博看了一眼视频上的西园寺隆秀，身材、体型都与易明晶非常相似，也就是说，易明晶会碰上的问题，他十有八九也会碰上——比如，体力问题。

这段视频是自由滑，跳跃安排为3A2T/3Lz3T/3A/3Lz/2F/3Lo/3S2T/2A，虽然重复3A和3Lz，但难度跳跃全部安排在了前半段，后半段下降的不仅是难度，还有完成质量，中间那个刺眼的2F明显应该是个3F，而且也没有用满连跳。

他的后半段与黄子希非常相似。

即使是体力相对充沛的前半段，连续上了3A2T和3Lz3T之后，他的第二个3A能看出落冰质量急剧下降。

对手实力非常强，好在，自己也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过前提是，必须能在第二跳连三周，毕竟人家的3A连跳都出来了。难怪从暑假集训开始，孟飞就逼着自己上3Lz3T，大概是也感受到来自海对面的压力了。

看了一眼冰面，扫冰车正往里面开，离女单比赛还有几分钟，鲍博决定先解决下内急问题，可是他正要往外走，易明晶就察觉了：“你上哪去啊？”

然后所有人齐刷刷望向他，七八双眼睛望得鲍博背后生寒：“上厕所啊，怎么了？”

“喔……快去快回……”余汉桥的眼神非常地意味深长。

鲍博前脚走，大家后脚就议论开了。

易明晶恨恨地跺脚：“懦夫！胆小鬼！还没碰面就怕成这样！”

李峻林不明白：“你怎么知道他怕了？”

“他一紧张就要去厕所，跟三井寿一样。大黄，我第一次参加全青赛他就是这样的，从上冰合乐就开始紧张，最后输给你了，对吧？”

黄子希表情非常纠结，他模糊记得，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从那一次开始，鲍博就开始了全青赛三连亚，可鲍博的性格肯定不是未战先降那种。

24.伤

鲍博飞快地通过冰场后面的通道前往选手准备区，那里前往厕所是路程最短的。

问题解决之后，回程就非常轻松了，只是路过一间挂着“总教练韦方平”的办公室牌子仍旧忍不住嘀咕：“还是那样子啊……”

这间房就在播音室的隔壁，面积、位置、采光都非常不好，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鸟瞰整个冰场，坐在这里韦方平可以把每个上冰选手的表现看的一清二楚，谁卖力训练谁在磨洋工，他老人家心里自有一本帐。

他左看右看，虽然冰场换了，但很多人很多事仍旧如前……没有谁没有了谁是活不下去的，“没了你地球照样转”，当年的韦方平的话又涌上心头。

只是，今天的我，已经不同以往。

我是鲍博，不是迟天一。

鲍博的拳头在空中挥舞了一下，似乎在为这句话找到一点依据。他的手碰到了门上，然后，门就开了。

屋子里没开灯，但是能看到里面坐着一个人，双手支着额头，不是别人，正是前世的师兄，现在的教练，孟飞。

他第一次用这种有点鬼魅的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鲍博心脏有一刻停拍，三秒钟之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教练……你、你怎么在这？”

莫非又被韦头骂了？这老头更年期更了十几年还没完呢！

“他们比完了？”黑暗中孟飞的声音，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磁性，魅惑这鲍博一步一步走到门里去。

“没，女单都还没上场。”

“哦。”

孟飞说完这个字之后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里，半天没有说话。

是啦，既然我已经不是迟天一，还能指望师兄还是那个师兄吗？鲍博蹑手蹑脚地打算往门外摸，却被叫住了，“鲍博。”

TMD你有话一次说完好不好，都要被你吓出心脏病了！鲍博强忍住咆哮的冲动，规规矩矩地站好，聆听师兄兼教练的圣音。

他的预感没错，孟飞好像又打算给他上政治课了：“你的梦想是什么？”

梦想？鲍博垂下了眼帘，这个词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那一刻他突然觉得恍惚，仿佛失去的时间不过是一场延续太久的好梦，在梦里他们一起训练，一起比赛，一起偷偷抽烟、喝酒，一起想办法应付卫生检查，一起欢笑，一起哭泣；那时候三刀客都在身边，最爱的师兄孟飞，尹真司机，三宝万路，还有那些认识的朋友，余汉桥也在，大家意气风发，夸口要让这世界，永远记住我们。

故事也许就该停在这里，停在每个人都无忧无虑的时刻，之后要做的事情还多，一起的日子还长。

但睁开眼睛，就知道过去的已经过去，现在的路仍旧要走下去，鲍博感自己的脸上湿漉漉的，他对自己说，迟天一已死，活着的是鲍博。

鲍博睁开了眼睛，面前只剩下了孟飞。

“世界第一？奥运冠军？”

“……”鲍博往后退，这是孟飞的梦想，这是迟天一的梦想，但未必是他鲍博的梦想！

“你从来没想着么？”

“我……没有。”

“但是我有！”孟飞猛地伸出手，抓住了鲍博的胳膊，力量之大，鲍博顿时觉得骨头都是痛的，心上的伤疤被这句话哗啦一下撕开，鲜血淋漓，他突然暴怒起来，发狠挣脱孟飞的桎梏，大声咆哮：“那是你的！那是你的！不是我的！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说完掉头就跑。

他的突然爆发让孟飞一时错愕，手一松，鲍博就跑出门外，无影无踪。

女单的较量结果很快出来了，赵秋筱的二姐帽子戴得毫无争议，短节目成绩一出来，大家就知道赵秋筱已经没戏了——难道指望她一向抽风的自由滑能追回4分的差距？最终，唐娜以10分的绝对优势捍卫了自己中国一姐的称号。

不过，鲍博始终没有出现在看台上。

易明晶洋洋得意：看吧看吧，说他紧张了就是紧张了，还是拉不出来吧？要不要找个人去看看，免得他掉茅坑里出不来了？

文雯和陈洁歆恨的牙都要咬碎了，黄子希那么老实巴交的人，咋有你这么个讨人厌的表弟！

男单比赛开始的时候，韦方平、孙骏遥、孟飞都出现在了看台上。前两人还罢了，孟飞到处找不到鲍博，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眼看丁羽的短节目都要结束了，鲍博还没来，孟飞再也没法安心看比赛，起身去找他。

他离开没多久，丁羽的短节目分数就出来了，76.42，非常好的开始，4T3T和3A都成了。大家都热切地期盼后面的施立彬、雷昀能继续这样的好状态。

但是雷昀的4T还没开始腾空就倒在了冰面上，半天爬不起来。

雷昀是韦方平的爱将，已经快七十岁的韦方平跟年轻小伙子一样，飞快越过护栏，几下子就到了冰场边缘，雷昀自己一瘸一拐地艰难挪动到冰场边缘，韦方平问他：“怎么回事？”

雷昀指着自己的左腿，痛得表情都扭曲了。队医简单查看了一下，言简意赅：“可能是骨折或者骨裂。”

伤到了骨头，雷昀的本赛季不说要报销，起码状态是没法保证了，事实上等于退出了冬奥会的竞争行列，而他，已经22岁了。

雷昀被抬下去了，韦方平表情凝重。

后面出场的施立彬的表演非常小心翼翼，怎么都放不开。亲眼目睹这样惨烈的场景，震撼太大了，男单的难度跳跃多，非常容易受伤。

如无意外，这次的冬奥会和世锦赛名额，将是小将丁羽的囊中之物，原本最看好雷昀的李峻林捏紧了拳头：“下克上……吗？”

晚上吃饭的时候，鲍博终于有下落了——在寝室里躺着，孟飞还给他叫了一份病号饭。气得易明晶嘴巴都要撅上天了：“娇气！矫情！跟林黛玉一样，风吹吹就病了！”

陈洁歆哼了一声，“那昨天是谁跑了20圈就在那嚷嚷不活了不活了？”鲍博跑了可不止20圈，还绑沙袋跑的，到底谁是林黛玉啊！

易明晶正要损回去，黄子希碰了一下他的胳膊肘，然后韦方平目光扫过来，吓得他赶快拿汤堵住自己的嘴巴。

成年组比得这样惨烈，晚上也就无心上冰练习了，青年组因此获得了晚上上冰的机会。吃饱喝足，又憋了一个下午，大家在冰上比赛着发泄精力。只是教练孟飞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直到易明晶成了一个双足的3A才让他稍微笑了一笑。

易明晶这个孩子，缺点很多，优点也多，藏不出眼泪，哭过之后，继续阳光灿烂。在他心里，最重要的就两件事：表哥，以及花样滑冰。

单纯永远是最快乐的……孟飞轻叹道，在他身上，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25.高级连跳

鲍博来到冰场的时候，女单以及男单大部分选手都回去了，只剩下最有希望去比JGP和世青赛的那四个人还在听孟飞讲解高难度跳跃，临睡之前冲一把3A、4T。

没人注意到他，所有人都在虔诚地看着孟飞的手势。

讲解完毕之后，四个人依次试跳。

黄子希，3A翻身，4T摔。

李峻林，3A坐地摔，4T落冰不好，但是站住了。

林航，3A、4T全摔

易明晶，3A、4T全部站住，但跳跃个个存周，好在程度都不严重，起跳降速厉害，滑出速度几乎为零。

想不到居然是综合实力最差的易明晶高难度跳跃上得最顺利，仔细分析下来倒也合理，他一向就没有多少起跳速度，只要力量上去了，不就是纯干拔么。

易明晶笑得后槽牙都露出来了，乐得在冰上手舞足蹈：“成啦成啦成啦！”冷不防哧溜一个人影滑过身前，把他吓了一跳，双手本能地紧紧护住胸口，惊愕无比：“鲍博？！”

鲍博却没理他，继续滑行，他的本来压步效率就是男单里最高的，压五步之后速度已经快到周围只能看到人影，滑至中场，转身前看看路线上没有什么阻挡，迅速转体进入左前外刃开始发力蹬冰，同时右腿用力甩出，带动整个身体腾空而起，完成三周半旋转，落在右后外刃上，同时左脚迅速转移至身后，点冰再次起跳，3A滑出几乎没有损失什么速度，因此第二跳3T高度更胜过第一跳。

孟飞还没反应过来，韦方平已经鼓掌叫好了。

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3A3T，高度远度都非常出色，谁说鲍博第二跳不能连三周的。

其余四个人，一时间愣在原地。今天下午，丁羽的自由滑本来也计划上3A3T的，但是第二跳空成了1T，就是第一跳，也没有鲍博这样惊人的冲击力。

眼看鲍博又开始压步加速，孟飞急得喊：“快停下，不要受伤了！”被韦方平压住了胳膊：“别急，我看这孩子心里有数得很。”

孟飞闭上眼睛，鲍博昨天的体力消耗是有点大，今天早上还在挂点滴，上午上冰不过就做了一套短节目，一直到下午一切正常就是情绪大起大落了些。

当时，他冲出韦方平的办公室，很久不见回来，急得孟飞找遍了整个基地，最终在宿舍楼顶发现了他。

宿舍楼顶没有安护栏，鲍博伸直四肢平躺在地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毫无生气，午后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就像祭台上的一具死尸。

孟飞只觉得浑身的血顿时被抽干了一样，脚仿佛踩在棉花上，自己都不知怎么一步步挪过去的，口里轻唤他的名字。

抱着他的头，看到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孟飞心中的欢喜就要溢出胸口了。

是了，尹真说的对，这个孩子，看似对什么都不在乎，实际上是最敏感的，这些时日，给他的压力本来就大：年纪稍大点的几个孩子跳跃难度迟迟上不去，鲍博俨然成为中国男单青少年组第一人，马上要面对来自国外的选手，刚才自己一时不理智，又将自己的梦想强加于他身上

不管再怎么早熟，孩子始终只是孩子

孟飞轻轻抚上鲍博的额头，盛夏的午后，阳光分外强烈，房顶上又没有任何可以遮阳的建筑，可他的肌肤，摸上去却是微微发凉，白惨惨如大理石地板，就连他的眼睛，也黑得跟最纯净的黑曜石一般，冰冷，毫无暖意。

“教练”虽然身体已经十分孱弱，勉强吐出的这两个字细如蚊音，幸而眼中的神采、灵气还在。

“你在这里干什么？”孟飞不忍心重话责备，只是眉头已经拧成了结。

鲍博的头往他的臂弯里靠了靠，闭上眼睛，仿佛要蓄积一会力气才能开口说话：“冰场太冷了，我出来晒晒太阳。”

难怪摸上去发凉

孟飞将他架起来，半扶半抱地送回寝室，放在床上，盖得严严实实，又找来热水给他喝。忙活了半天，鲍博的脸上才慢慢泛起红晕，说话也有力气多了。

“以后要经常出去比赛，这么不会照顾自己怎么行呢？”

孟飞一直在唠叨，鲍博一直在若有所思，直到孟飞说完了也干完了，停下来，坐在他的床头，看着他，鲍博才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对不起不会再有下次了。”

“好好休息，明天要继续训练。”孟飞也不打算再纠结这件事，他看了看表，“我去帮你叫顿病号饭来。”

孟飞离开了，鲍博往后一靠，躺了下来，目光所及之处，是寝室的房顶，这间屋子朝向不好，下午就没有太阳了，虽说在冬天是个缺点，但夏天就比较凉快了，孟飞走的时候生怕鲍博又着凉，还顺手把窗户关了。

他对鲍博很容易心软，他很照顾鲍博，他很在乎鲍博。

是鲍博，不是迟天一。

鲍博歪了一下头，笑了，屋子里没有阳光也没有风，阴暗而封闭。

冰场上，孟飞终于睁开了眼睛，是的，虽说前一天就吃了一顿饭而且体力消耗很大，但今天并不大，三顿饭都按时吃了，没有进行体力训练，就上午一次上冰练习了短节目，时间不超过五分钟。

他不是蛮干，他的目的就是测试自己的体力极限在哪里

孟飞立刻想到了余汉桥搜集来的那些视频，鲍博马上要面对的那些对手们，通常在有4T或3A的同时还有33连跳，但鲍博一直是只有3A而没有33的，原来是没有能力完成33，没有选择，而现在的问题就是能不能兼容，这直接关系到节目要如何编排。

上赛季亚锦赛，鲍博战胜中村，关键的就是3A，中村两套节目一共上了2个3A，但质量较好的只有自由滑的那一个，3A之后的3Lz3T成了2Lz3T，落冰翻身之后步法滑出了，而鲍博的3A本身质量高且没有影响到其他环节，最终在自由滑逆转成功。

到2A2T2Lo都力不从心的时候，鲍博终于停了下来，他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起来一样，发梢尖、睫毛上一片晶亮，还在往下滴，喘了半天才缓过气来。

而韦方平、孟飞也看到，鲍博目前可以使用的跳跃组合有哪些：3A3T、3Lz3T的质量都不错，前提是体力充沛，3F3T的3F用刃模糊，第二跳容易翻身。而且体力不足的时候，鲍博的连跳第二、三跳经常会直接空掉。

除了继续训练提高体力上限和技术熟练度之外，剩下的事情就都要交给教练和编舞了。

26.新衣服

内部测试赛之前，小男单们终于穿上了自己的新衣服。之所以拖到现在，是因为很多人集训期间身高猛蹿，原本的尺码要修改，来来回回折腾好几次。

鲍博是没有这个麻烦的，他不能说一点没长，但一直稳稳地待在1.50m以下，怎一个郁闷了得——连陈洁歆都有1.53m了。

明明爸妈身高都不矮的鲍博连游戏都没心情打了，坐在那里看着大家的新衣服抚慰自己受伤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