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博也怒了，他还从没被人这么当面踩过，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也一脚踹了出去，但是他忘记两人之间还隔着桌子，于是哗啦啦一声，众人吃饭的这张方桌被踢得一震，盘碟碗筷摔了一地。

另外几个人顿时分成两拨，一拨以黄子希为首，死拽住易明晶的胳膊让他松手，另一拨的李峻林拼命劝鲍博不要把事情闹大。只是两人都上了火气，一时间怎么也拉不开。而且这么大的动静，不但是女队那边过来劝架，连成人组那边的选手都惊动了，他们力气更大，三下两下就把这俩半大的毛孩子拉开。

然后，教练组也过来了。

孟飞毫不犹疑命令两人先罚站——午饭不用吃了，下午的训练暂停。易明晶眼圈微红，咬着嘴唇，双肩微微发抖；鲍博一脸淡漠的表情，只是在看到孟飞盛怒的表情时，才心虚地移开目光。

“都长大了，都有本事了最近体能训练还真有效果！”孟飞压抑的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愤怒，“黄子希，你过来，把事情的经过说一遍。”

黄子希性格老实，他讲述的始末，应该与事实是最接近的。

说完了，孟飞一个个地问：“易明晶，他说对么，先动手的是你？”

易明晶点头：“是。”

孟飞又问鲍博：“你踢人，是不是？”

“是。”

“易明晶说的那些事情，代写检讨什么，是真的么？”

“是。”

鲍博回答第二个“是”的时候，易明晶脸上闪过一丝报复得逞的神色。

孟飞点头，让助手带其他人先去午休，下午体能训练照常，而易明晶与鲍博则被勒令关小黑屋思过，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出来。

19.停训

门“砰”地关上，并且门外再无声息之后，鲍博才冷笑着对易明晶道：“满意了吧？”

易明晶也不甘示弱：“有种做就要有种认！”

“还不知道是谁没种！”鲍博已经懒得与易明晶多费口舌了。要不是答应了曲蕊和刘元凯为他们保守秘密，他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被拖下水。

然后屋子里是死一样的沉寂。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鲍博心中是如野草一样疯狂生长的焦躁：明明出国念心理学的人是尹真不是孟飞，为什么他就那么稳坐钓鱼台呢？也没说更多，咣当一声全关小黑屋里了，让我们两人受不了煎熬自己一五一十把内情都吐出来么？

猜透别人的心思已经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而更困难的，是正视自己不堪的内心。

孟飞对自己是失望，非常失望！但是前世的孟飞，何尝不是让自己失望透顶！不，是绝望！

所以，他要让孟飞尝尝自己当年的感受！

今天这种程度，远远不够。

忽然，对面的易明晶发出了一声抽泣。毕竟性格柔弱了一点，从小到大一直处于黄子希的保护之下，没有经受过真正的困境，孟飞设置的心理考验，关小黑屋的时候什么废话也没说，让他内心七上八下，那份挣扎痛苦就不用提，越想越觉得自己那点小心思教练肯定是全知道了，终于还没动真格心理防线就先开始崩溃。

”都是你这个混蛋，瞧不起大黄，处处欺负他，偏偏他还跟你好”

鲍博非常无语：“你还真是太平洋的警察，到处维护世界和和平呐！”

“要你管！”虽然看不见脸，易明晶的话里还是听得出是从牙缝里迸出的：“8月的全国赛，我一定要你好看！”

鲍博一听这话就不吭声了，跟小屁孩打架是非常掉价的，易明晶这个大号小屁孩的可恶不是出于坏，而是出于二百五！对于这种货色根本没办法，不还手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还手自己掉价，让人怄得五内俱伤！最好的办法只能是：装！聋！作！哑！

又是长时间的寂静，最终易明晶先软化下来，小声自言自语：“不知道这次检讨是多少字”

鲍博不说话。

“这次大黄不可能帮你写了。”

还是没人应声，鲍博本来也不怕写检讨。

“写检讨还算好的，要是被退回地方队被禁赛的话”

鲍博翻了个白眼：禁赛这得犯多大的错啊！这种问题都禁赛，那群殴、兴奋剂之类怎么惩罚？以他们这次的情况，被踢出集训就已经是很严重的惩罚了。还好鲍博是对着墙，易明晶肯定看不见他严重鄙视的表情。

接下来又是一阵呜呜咽咽，听得鲍博很想揍他一顿，但是肚子很不争气地“叽咕”叫起来，再一看表，五点了。

他还真是沉得住气。

当然，有人沉不住气了。

“小易？”外面有人蹑手蹑脚，鲍博马上反应过来，居然是刘元凯！

易明晶一惊，回头看了鲍博一眼，见他没反应，马上小心挪到门背后，隔着门缝叽叽咕咕起来。

鲍博耐着性子听了一两句，突然开口：“刘元凯你真是只长个子不长脑子，还要当一回凯子吗？”

“什么凯子？”易明晶随口反问了句，鲍博又闭上了嘴，而门外已经没人了。易明晶叫了两声，没人回答，他忽然涌起一股绝望，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大圈套里，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傻不愣登地撞了进来，左冲右突就是冲不出去，而鲍博，就是那个放诱饵的人。

一时间，天旋地转，易明晶忍不住趴在门上，嚎啕大哭起来。

再然后，门开了，站在门外的是面无表情的孟飞。

易明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抽抽噎噎地交代自己打架的动机、目的，鲍博悄悄在心理叹了一口气：这么脆弱的心理都怪黄子希，从小把他保护得太周到，都15岁的人了，能负点刑事责任的年纪，还这么任性胡来——这次打架两人都有错，但是先动手的易明晶责任肯定更大些。

“绕球场跑20圈，然后1000字的检讨。”易明晶承认错误的态度之诚恳，已经让孟飞决定对他的惩罚到此为止，做完这些之后，他就可以恢复训练了。

但是鲍博孟飞在心中反反复复设想了无数种可能，还是无法揣测这孩子的想法。

等易明晶离开之后，孟飞才开口问：“有什么话要说么？”

“没有。”

“为什么当时黄子希要帮你写检讨？跟陈洁歆鞋子不见了有关系么？”

鲍博不说话，孟飞继续问：“偷鞋子的，不是黄子希，应该也是孙指手下的是刘元凯吧，只有他吃饭之前偷偷跑来看你们了但是刘元凯当时是男单，跟陈洁歆不是一个项目，应该有第二个人，而且是女单王娟？不太可能”

鲍博眼角不自觉跳了一下，果然是孟飞设下的心理考验而且他的猜测，已经非常接近真相了，幸亏曲蕊一直成绩不起眼，又转到了双人，孟飞一时没想到她身上。

“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瞒下来了好吧，已经五六年前的事情了，翻出来也没意思，这件事，以后也不要在提起了。”

我本来就拼命遮的好么！鲍博内心在咆哮：陈洁歆、曲蕊、刘元凯，全在这里！要是翻出来，要平平安安到集训结束就不容易了！都是易明晶那个二百五！

“但是你也花太多心思在这种事情上面了吧？要当团支部书记还是班长？”

“我连团员都不是，对班长也没兴趣。”

“你的兴趣是干什么？！你现在是一名花样滑冰运动员！陈洁歆都在拼命上难度，你真的还不如一个女选手么？你就满足于一个前外三周半吗？鲍博，在你身上，我看不到一点点运动员应该有的进取的精神，拼搏的意志！我，还有你妈妈在后面推你，你就动一下，不推，你就坐在原地不动！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对你的未来，就是这样得过且过吗？”

“我就是不想，不想当出头鸟”

“出头鸟？”孟飞不理解，“什么意思？”

“选手那么多，冠军却只有一个。”

“呵，那倒霉的也应该是黄子希不是你，他手里的冠军，可比你多多了。别把自己太当回事！”

“教练，你原来的时候，也这么想？”

孟飞一窒：他原来是运动员的时候，也如黄子希一般，青年组一骑绝尘，但是到了成年组，却一次次撞得头破血流：新规则开始重视滑行和衔接，像他那样光靠跳跃吃饭，是不行了。然后，青年组又冒出了滑行一流的天才——迟天一。

鲍博的眼神冷冽而锐利，直直看进对方内心，不愿让人触碰的伤口。

他完全不像一个孩子孟飞有一种错觉，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十年前的那个少年。

“不管我怎么想，现在参加比赛的也不是我而是你就为了怕当出头鸟不去争冠军？这是什么道理？”孟飞的笑颇带几分苦涩，不知是嘲笑鲍博还是嘲笑自己：“前途总是你自己的，你难道是为我在训练？为我在比赛？”

鲍博心道：没错。

一阵令人窒息沉默之后，孟飞到底是成年人，先转过弯来：“这次的打架问题并不在你，但是你的问题，已经不是一天两天，找你谈话，也不是第一次。我觉得，你现在需要的不是什么训练，而且好好想一想，14岁，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20.惩罚

鲍博被停训了。

易明晶从小黑屋里抹着眼泪出来就开始在操场上跑圈，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但是鲍博迟迟就没放出来。晚上下雨，教练安排分组打羽毛球，他还是没有露脸。

在男单那边，鲍博的几乎是个边缘人，除了李峻林跟他一起训练，黄子希跟他住一起，易明晶跟他打过架的交往之外，其他人都与他没什么交集，他也不愿意主动搭理其他人。但是女单那边，一个文雯，一个陈洁歆，都是风云人物，而曲蕊心里有愧，于是商量来商量去，推举文雯去问个究竟——文雯也是孟飞带出来的。

但是文雯带回的消息让人摸不着头脑：鲍博并不是因为打架被停训的，是训练态度问题。

“他要是训练态度有问题”文雯没有说下半句话，意思大家都明白。

陈洁歆嘴巴一撅：“都是易明晶！娘娘腔！北京队的那些人”被文雯掐了一把，咽了回去。

公主要是会看人眼色，也就不是公主了。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陈洁歆故意向易明晶发难，撞他然后不但不认错，反而倒打一耙。

北京那边也不是好惹的，虽然黄子希性格老实，但他后面的几个选手不知内情也不想受这个气，文雯和李峻林不能让自己人吃亏，于是就形成了对峙局面。偏偏教练不知怎么一直没过来，一直延续到黄子希过来。

吃了这次大亏之后，易明晶其实已经收敛了很多。他的体力一向不好，跑完圈就吐得稀里哗啦，是被黄子希架着回寝室休息的。这次被陈洁歆找茬，他只是委屈地解释我真不是故意的，相比以前过激的反应，已经是相当温和的表现了，陈洁歆才是不依不饶的那个。

黄子希一看这局面，连忙拉开表弟：两次打架，都是因易明晶而起，先转移火药桶再说，即使目前的杀伤力已经人畜无害。

易明晶一走，陈洁歆就没有理由继续闹下去，有文雯在，相当于半个孟飞在管着她。挑头的都被拉走了，后面人就纷纷散去，只是文雯在离开的时候，听到黄子希说：“对不起，这次是我不好。”

事情本来是因我们这边而起，我没有管住自己的师弟们，造成了一系列的后果，对不起。

虽然黄子希不能把这些话全部说出口，以文雯的机智，应该能猜出几分真相，就算猜不出来，文雯也一定不会再让陈洁歆闹事——直到鲍博从医院里回来。

昨天孟飞惩罚的是易明晶不是鲍博，但当易明晶跑圈都快跑完的时候，看到鲍博也下来跑了，他没想太多，以为对方也被罚了，心里非常解恨，跑完规定圈数找孟飞交罚之后就回寝室写检讨洗澡睡觉了。黄子希一直到11点才等来了鲍博，还是被孟飞送来的，他不歇气地跑了至少两个小时，直到脱力倒下。

本来以为他睡一觉情况会好点，所以孟飞叮嘱黄子希几句就走了。但是半夜里鲍博一直翻来覆去睡不安稳，黄子希就起床开灯，这一看不得了，鲍博脸色惨白，额头上都是冷汗。吓得黄子希赶快去敲教练组的门，孟飞赶过来一看，二话不说当即抱着鲍博上队医那里去了，凌晨又转送去了医院，现在还没回来。

趁换鞋准备上冰，他拉着表弟将前因后果简略说了一遍，只是没提刘元凯和曲蕊的名字。易明晶本来就不小的眼睛瞪得前所未有地大：“那、那他岂不是都跟教练说了？”完了完了，陈洁歆就是孟飞一手带出来的，当时就闹得很大，现在虽然事情都过去了，可自己又旧事重提，还把鲍博也拉了进来，还进了医院，易明晶扯着自己的头发，又是焦急又是懊恼。

“不会的。”鲍博当时就选择不说，现在也不会说，黄子希选择相信鲍博的承诺，因为鲍博从没有耍过他。

看到表弟又泫然欲泣，黄子希心一软，本来要出口的严厉训斥变成了：“这次的苦头吃够了吧？”

易明晶抹着眼泪点头，他的体力本来就是短板，20圈跑下地想死的心都有了，晚上熬夜写检讨，一早上起来又被人当面报复找茬，一时不冷静带了的恶果接踵而至，他有一种天都要塌的感觉。

幸好，表哥兼师兄还是护着他的。易明晶靠在黄子希的肩膀上，听他柔声细气地安慰。

“以后遇事不要这么冲动，这次就算过去了。不过孟教练去了医院，今天是韦指导来带我们”

易明晶忍不住全身一抖：“韦指导？！”

而这个时候，韦方平已经对女单开训了。

他延续了孟飞的训练计划，没有做任何修改，但态度就相当不客气了。连文雯都被骂得抬不起头来：“你怎么回事？第二跳感觉不好就让它空了么？什么态度？”

文雯只能咬着牙把自由滑再滑了一遍。她也曾听其他国字号选手说过，不要反抗韦方平的惩罚，不然只会得到更重的惩罚。小公主陈洁歆理所当然被训得哭鼻子，韦方平把孟飞没忍心说出来的话都说了：“不好好把基础打牢，还想上难度？空中楼阁，一推就倒！”

男单更是人人被挑刺，就是公认没有什么明显短板的黄子希也得了个木头人的评价。这也难怪，韦方平一直都是成年组男单总教练，眼界相当高，这些小孩子在他看来毛病多多，漏洞百出，就没几个能看的。

在他手下，所有人都是战战兢兢不敢有一刻走神出错。

当韦方平走到一边接手机的时候，大家都有一种“终于可以松口气”的感觉。

“那小孩醒了？”韦方平得知只是低血糖引起的暂时休克，立刻提醒孟飞：“能来训练就快点来，现在还不到十点。”

孟飞在那一头轻轻叹了一口气，老教练还是那样的铁血手腕，要是鲍博在他手上的话难以想象后果。挂了电话，倒是还在输液的鲍博抬头看了看吊瓶，无所谓地说：“现在才9点43，回去的话能赶上滑最后半个小时。”

“你扛得住吗？”孟飞忍不住问了。

昨天半夜里黄子希慌慌张张跑来敲门说鲍博情况不好，当时孟飞仿佛掉到冰水里，凉到了心里——这孩子对自己太狠了。

绑沙袋跑圈，从8点一直跑到10点，两顿饭没吃，成年组选手的身体都吃不消这种体力消耗，他累趴下一点也不足为奇。

把他连扶带抱送回寝室的时候，孟飞就直截了当地问了：“你这是为什么？不服我的决定你可以说，甚至不满意我这个教练你可以换掉，为什么这样对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