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tter Man——小康
小康  发于:2014年0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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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健平也一把年纪了,不想再受这种罪了,所以当他得知老书记要去工会的时候,第一时间找到平时走得比较近的人事处长推心置腹一番。从系主任平级调任为系书记,李健平在乎的不是从系上的二把手升任为一把手。说实在的,这都是名义上的东西,实际上教学和管理完全是两条平行线,本身不存在高低之分。李健平就是想:有一天,老子也坐在讲台下,玩手机,说小话,手机不关静音,说话想多大声就多大声!

四点钟,沙发上的空位陆陆续续被填满。姜存辉站在讲台上,放眼望去,好像还挺热闹的,有人找不到地方,直接就坐到了沙发扶手上。但他默默数了数,生化系在编在岗的,包括教师、实验员和学生管理人员在内,一共有52人,这屋子里只有不到三分之二。

李健平站在讲台下,清清嗓子,本来还想拍几下桌子以壮声势的,突然发现已经没桌子可拍了,便努力拔高声音,说:“同志们,注意了,开会了!开会了!”

台下有人不耐烦道:“有什么话就快说嘛,都四点多了。”说完转头继续跟旁边的人讨论刚才的话题。

李健平堆起满脸笑容,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侧身让出讲台上姜存辉和闻晓,说:“跟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系的新主任,姜存辉,大家应该都认识。”

姜存辉上前一小步,45度鞠躬,从容不迫地说:“大家好。”

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李健平继续介绍:“还有,周岚回家阳台去了,这学期小闻来当教学干事,大家欢迎。”

闻晓学着姜存辉的样子,也上前一步,45度鞠躬,说:“各位老师好,我是闻晓,现在就用周岚那张桌子,以后多关照。”

闻晓今天特意穿了一身笔挺的西装,打了领带,抹了发胶,皮鞋锃亮,端的是斯从头顶斯文到脚趾。台下立即有跟他比较熟的年轻老师吹着口哨,大声调侃:“唷,新郎官!”

哄堂大笑。闻晓本来就已经微红的脸刷的一下红了个透,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穿着休闲夹克的姜存辉,刚好姜存辉也在打量他,脸上绷着,眼睛里却跟别人一样满是戏谑,闻晓顿时溃不成军,丢盔卸甲的跟着李健平下台去了。

姜存辉也不浪费时间,把文件拿出来,一份接一份地念。他的嗓子是真的很不舒服,所以把声音压得比较低,完全压不过台下的议论声,但他念得气定神闲,仿佛根本听不到那些杂音,只是在自言自语而已。

闻晓真是佩服死了姜存辉身上这份淡定从容的气度,他刚才在讲台上站那么一小会儿,就攥出了一手的汗,偷偷拿手帕擦了,一颗心到现在还在狂跳不已。闻晓自己都觉得自己没出息,不就是一个小小的教学干事,别说他只是代理,就是正式任命了,职称上不长一级别,工资上不多一分钱,不过就是从一楼打杂改到二楼打杂,但他就是自我感觉良好,好像跟从前大不一样了似的。

四点半了,姜存辉还没念完。有人不耐烦,大摇大摆地从后门出去,手里拿着包,看样子就不会再回来了。姜存辉抬眼看看,平顺流利地继续往下念。

“下面是教务处发的有关教学事故认定的通知,各位任课教师仔细听一下,”姜存辉的声音像杯温吞水,实在是引不起太多注意力,“一、上课迟到五分钟(含五分钟)者,认定为一级教学事故;二、上课迟到五分钟以上、十分钟以内者,认定为二级教学事故;三、上课迟到十分钟(含十分钟)以上者,认定为三级教学事故;四、不经系主任同意、不提前到教务处办理调课手续,私自调课、调教室者,认定为三级教学事故……”

“那教室里的多媒体不能用,必须换教室,是教师的责任,还是教务处的责任,算几级教学事故?”

姜存辉没想到居然会有人打断他,公然发难。见是副主任刘凛,心道:果然。放下手里的文件,姜存辉笑得宽容谦和,道:“这个问题刘主任可以亲自去教务处咨询一下。”

刘凛点起一根烟,抽了一口,在袅袅的烟雾中,不疾不徐道:“姜主任您也要上课的嘛,难保不会遇到这种问题,还是请您亲自去一趟教务处,跟他们商量一下,遇到多媒体故障的教室怎么办,总不能让学生上自习嘛。”

他的话立即引来一片附和声,都说如果遇到这种情况,本来换个教室就可以正常上课的,但是为了避免被认定为教学事故,还不如就在原来的教室,让学生上自习,至于教学进度什么的,就无能为力了。

姜存辉脸上保持着礼节性的笑容,耐心地等台下议论够,才说:“所以说上课除了要准备多媒体课件之外,还一定要准备纸质教案,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不是不能写板书,但是课件里很多图片放不出来,上课质量怎么保证!”有人情绪激动的高声抗议。

姜存辉捻起一支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一串数字,扔掉粉笔头,对台下众人说:“这是我的手机号,大家记一下。学校要求每位任课教师至少提前十分钟到教室,请大家第一时间检查多媒体,如果有故障,请立即给我打电话,我马上联系教务处给大家紧急办理调课手续。谢谢!——好了,时间也不早了,文件是念不完的,我也不耽误大家的下班时间了,这样,请各位教研室主任明天上午到我办公室来领取文件的复印件,负责发给各位任课教师,务必保证人手一份。没来的请互相通知。散会。”

闻晓望着窗外正出神,突然被人一推:“走了!”

闻晓猛地回神:“走了?”

“走了走了,散会了!”

“啊?姜主任不是还没有讲完?”闻晓抬头往讲台上看,只见姜存辉低着头在收拾文件。

姜存辉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来,刚才还满满的教员休息室里突然就只剩下他们俩了。

“不讲了,嗓子疼。明天你帮我把这些文件都拿去印刷厂都印上六十份,直接发给他们自己回家看。”

“哦。”

“你还不去接孩子放学?”

“哦。”

“明天再去一趟教务处,让他们给我们分一间大点的会议室。”

“哦。”

姜存辉被逗乐了:“你哦什么哦?”

闻晓也冲他笑:“哦——我走了,去接孩子放学。”

06.客气

姜存辉在实验室熬到夜里十一点多,终于得到一个比较满意电泳条带,可以放进正在撰写的论文里。

但可惜这种成就感并没有让他的幸福指数上升多少。开车回到家,姜存辉饿得头晕眼花,这时候只想吃一碗香喷喷的蛋炒饭,如果可以的话,再来一碗热汤。但是家里的冰箱里既没有鸡蛋也没有米饭,连泡面都不能够,因为饮水机里已经没有水了。姜存辉突然记起两天前就没水了,他想过要叫人送水来,但每次都一转头就忘得一干二净。

姜存辉实在是没办法了,勉强干啃了两口饼干,没滋没味的,噎得人难受死了。

姜存辉走进浴室,用刷牙杯接了满满一杯自来水,一饮而尽。

躺在床上,姜存辉只觉得无限凄凉悲哀——这简直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姜存辉的生物钟很准时,多年来严格的训练让他甚至连闹钟都不用准备。拉开窗帘,晴空万里,姜存辉伸个懒腰,洗漱完毕,又喝了一大杯自来水,姜存辉人模人样地开着他的黑色大切诺基出门去。

闻晓在幼儿园门口向女儿告别。

闻盛楠跟个小树袋熊似的死死扒着他的脖子,赖在他怀里,腻歪着不肯去上学。

幼儿园老师晃着手里的玩具小熊逗她:“囡囡乖,到老师这儿来。”

闻盛楠动也不动。

这个孩子的警惕性太高,除了他身边,好像哪儿都呆不住,这让闻晓十分头疼。狠狠心把女儿往幼儿园老师怀里一塞,闻晓假装听不见身后女儿撕心裂肺地哭号,走得头也不回,想着今天早点来接她算是弥补吧。

姜存辉难得的在进实验室之前先到办公室报到,居然吃了个闭门羹。闻晓不在,去印刷厂印文件去了。姜存辉没带办公室钥匙,之前想着反正也不常在这间办公室里呆,而且闻晓基本上随时都在,他也没有带钥匙的必要,就随手把钥匙往抽屉里一扔,哪知道现世报来得这么快。

姜存辉也没有什么不进办公室就办不了的事情,但他也不着急去实验室,何况昨天下午开会的时候,那一声声或真心实意或虚情假意又或曲意逢迎的“姜主任”,多少还是叫出了一些他身为系主任的自觉。姜存辉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负责,不管情愿不情愿,他既然已经当了这个系主任,也在众人面前过了明路了,好歹还是得拿出点系主任的样子来。姜存辉站在铁门紧锁的办公室门口打电话给闻晓,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闻晓没想到他一大早的会来办公室,惊奇之余也暗暗自责,说:“我马上就好,您稍等,我马上就回来给您开门。”

姜存辉说:“不着急,你有事你先忙。”

闻晓连声说:“不忙不忙,我马上就回来。”

姜存辉觉得这个人真是太好玩了,随时随地一副小媳妇的模样,而且还不是故意装出来的,浑然天成,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受了气,成天过得乐呵呵的。

印刷厂就在生化楼对面,闻晓一路小跑回来,手里还捧着一叠刚印好的、还冒着热气的文件,真是一点不浪费。

闻晓一见姜存辉就放慢脚步,收起那股咋呼劲,匀两口气,缓缓走到门前,单手抱文件,腾出手来拿钥匙。

“你这样不好拿,我帮你。”姜存辉顺手去接文件。

闻晓客气得不得了:“不麻烦了,我能行。”

客气是不错,可是客气过头就不是件让人觉得舒服的事情了。姜存辉想起上次跟他一起在超市买菜也是这样,闻晓宁可折腾死自己也不肯麻烦别人丝毫。除了“别扭”,姜存辉想不出别的词来形容他。

闻晓背过手去摸了好几下也没能成功从后面的裤子口袋里摸出钥匙,另一只手托着的文件堆摇摇欲坠。姜存辉光是看着都替他觉得难受,一把抢过文件,带点教训的口吻说:“你这样才叫麻烦!”

闻晓每天早上进办公室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扫卫生,擦桌子扫地拖地把他的花花草草都搬到阳台上去浇水,一边浇还一边叨叨:“我们喝点水,我们晒太阳,长得高,真好,又长了一片叶子~”要不是知道他家里有个还处于幼儿期的女儿,姜存辉铁定以为这人脑子不清楚。

等闻晓把这一系列事情都忙完,已经过去过去半个小时,姜存辉已经回完两封邮件又打开WORD开始修改论文了。闻晓回到座位上,一头扎进文件堆里。姜存辉很好奇他在干什么,合上笔记本盖子走过去看。只见他正往每一份文件的页头工工整整地写上姜存辉以及自己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搞半天原来是在做这个!姜存辉顿觉无趣,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面,说:“你还真是不嫌麻烦。”

闻晓头也不抬,边写边说:“不麻烦啊。现在不把工作做到位,以后除了问题才麻烦。”

姜存辉当然是可以理解他这个逻辑的,但是他显然没闹明白姜存辉的意思:“我说,你难道就不能先写在原件上,然后再拿去复印?”这不是吃饱了撑的给自己没事找事做吗。

闻晓抬头,呆望了姜存辉几秒钟,猛地一拍脑门,大叫:“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姜存辉是真想笑,但理智告诉他这样实在是太残忍了,生生憋住,回去接着干自己的事情,就当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

闻晓愁眉苦脸地继续埋头苦写,直到QQ的提示音响起,他放下笔,点开对话框,看到一个惊人的消息。

“看到了吗,今年教师节学校要发电脑!”

“什么?哪儿来的消息?”姜存辉一脸茫然。

“学校的辅导员群、行政群,还有咱们系的群里都在说!”

“真的假的?”对于来源不太靠谱的消息,姜存辉绝不会投入太多感情和精力,省得浪费。

“这么多人都在说,肯定是真的!”闻晓激动得脸都红了,“你稍等,我看看啊——好像是中干发IPad,专职教师发惠普的笔记本,行政人员发上网本。我算行政人员?”

闻晓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已经没有刚才的兴奋,好像还隐隐的有点不情愿。

姜存辉让他闹得也没法专心做事,索性休息会儿,跟他聊两句:“怎么,不想要上网本啊?”

闻晓跟个小孩儿似的瘪瘪嘴,说:“我暑假的时候刚买了个上网本,也是惠普的。”

“白买了。”姜存辉悠悠然下结论。

“是啊!”闻晓被他逗得捶胸顿足。

姜存辉觉得这人实在是太好玩了,总能让他不由自主地笑出声。

闻晓又说:“你们中干最好了,发IPad2。”

“那玩意儿听说就是打游戏好使,我又不打游戏。”

闻晓看看姜存辉面前的笔记本电脑,脱口而出:“那你喜欢上网本吗?”

姜存辉抬眼看他,开玩笑说:“你跟我换?”

闻晓真想说“好”,但挠挠后脑勺,话在舌头尖上转了两圈,又毅然决然地吞下去了:“算了吧,怎么好意思呢。”

“你别客气嘛,都是同事,还在一间办公室里坐着,不就是从办公桌这头传到那头,有什么关系。”真难得,姜存辉也讲起了同事之情,当然他纯粹就是在开玩笑。

但是闻晓不开玩笑,皱着眉头一本正经道:“学校发给我们的电脑也是公物,都是在资产管理处登记在案的,私底下随便交换不好。”

姜存辉在心底嗤笑一声,暗道:我都来了两三年了我会不知道这些?他看出来了,闻晓这个人,既不是客气,也不是别扭,他就是胆子小。一个三十岁的大老爷们儿了,成天活得战战兢兢的。姜存辉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才好,嘴上便信马由缰:“你怕我把东西给你弄坏了不赔啊?”

闻晓无可奈何地瞪他一眼:“我怕我把东西给你弄坏了赔不起。”

中午吃饭的时候,邹学明给姜存辉打电话,约他一起吃晚饭。姜存辉正好要把钱还给他——上周五晚上打牌总共输给张宣四千多,姜存辉临时起意,没带够钱,有一半是邹学明的。

姜存辉因为一上午都呆在办公室里,中午理所当然的跟闻晓一起去教工食堂吃午饭,吃完了再一起慢慢往回走。

姜存辉说:“陪我去取点钱。”

闻晓说:“好。”有些心不在焉地跟着姜存辉往校园超市门口的取款机走。

姜存辉取好了钱,想回办公室午休一下,闻晓走到附属幼儿园门口就不走了,说:“您先回去吧。”姜存辉说:“幼儿园午休的时候不让探视吧。”闻晓说:“我就在窗户边上看看。”

姜存辉没当过父亲,完全不能理解闻晓的心情,说:“天天看还看不够啊。”

闻晓抬头望着天空,一脸忧郁的说:“你不懂。”

姜存辉点头,他当然不懂,这都是人家的事情,他也不用懂。姜存辉没再说什么,挥挥手跟闻晓告别,自己回办公室去了。

这个时候孩子们都在午睡,整个幼儿园仿佛也随之进入甜美的梦乡,闻晓把脚步放得极轻,小心翼翼地来到午休室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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