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是呀,姜伯伯这儿好东西可多了!囡囡来,你要什么,姜伯伯就给你变什么!”
在两个大人的热烈攻势下,闻盛楠终于动摇了,红着脸小声说:“要熊猫也可以吗?”
“活的没有,玩具行不行?”
闻盛楠眨巴眨巴眼睛,一脸为难的说:“那就凑合吧。”
姜存辉走过来一把把她搂在怀里,在红苹果似的小脸蛋上狠狠亲一口,说:“吃完饭咱们就去买,好不好?”
天真的闻盛楠小朋友乐颠颠地伸手在空气里比划:“要这么大的!”
姜存辉从前没带过小孩子,潜意识里对这种柔软娇弱的小生物有些敬畏,生怕哪儿没伺候周到,就毫无预警地哇哇大哭起来。可是现在,他掏钱买个大玩具,换回一个会说会笑会逗乐会耍脾气还得成天寸步不离小心翼翼伺候着的小洋娃娃,却觉得这笔买卖怎么算怎么值当。抱在怀里越看越感慨:这么能这么招人疼!
内心同时遭遇两个极端——有多么温柔,就有多么强大。只为了把这小人儿头拦在羽翼下,不让一缕风吹着她,不让一丝雨淋着她。感觉只要是为了她,做什么都浑身有劲。
闻晓看着对面姜存辉那傻乐的模样,实在是忍俊不禁,却没有意识到这是他最经常出现的表情。
正其乐融融间,闻晓的手机又响了,是一个平时比较要好的同事打来的,问他什么时候去看房子。
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闻晓今早上班时托了几个同事帮忙找学校附近有没有靠谱的出租房,没想到人家这么上心,立马就给了回信,闻晓抬腕看了看手表,跟对方约在两点半。
挂了电话,姜存辉问:“有什么事吗?”
闻晓忽然有些无法直视他的目光,慌乱而生硬地搪塞:“没事!”
幸好这个时候菜上来了,姜存辉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闻盛楠就着姜存辉的手吧嗒吧嗒吃掉两个烤鸭卷子,饱了,一心惦记着她的熊猫,揪着姜存辉的袖子催他快点吃。
“姜伯伯,快吃!”
“好好好,”姜存辉卷好一个卷子,递到闻盛楠手里,弯下腰,捉着她的小手往自己嘴边送,“囡囡喂伯伯吃一个。”
姜存辉真是太享受这种当便宜爹的感觉了,轻飘飘地只差没飞上天。
“囡囡,要乖!”闻晓生怕她学了不礼貌的坏习惯。
闻盛楠是听爸爸话的乖孩子,立即就老实了。
“干嘛那么严格,小孩子活泼泼的多好。”姜存辉有些埋怨地望着闻晓。
闻晓不吭声,心道:我管孩子关你什么事,闭嘴,乖乖吃你的吧!
下午,姜存辉去上实验课,闻晓带着女儿去看房子。
就是学校里面的家属区,本来是两位退休老教师在住,儿女买了新房要接老两口过去颐养天年,老房子就准备租出去。
兴建于八十年代的两室一厅,使用面积将近八十平米,五楼,朝向好,采光通风都没得说。老爷子老太太都是很有生活情趣的人,处处收拾得整洁温馨,了解到闻晓也是本校的老师,一个人带着孩子住,表示家具和电器都不带走,大部分郁郁葱葱的盆景都愿意留给他。房租也很合理,一年起租。闻晓想不动心都难。
“怎么样?”从家属区出来,同事得意洋洋的问闻晓。
“挺好。”
“觉得挺好就赶紧下手吧!”
“我再想想。”闻晓并没有表现出同事预期中的欣喜若狂,反而有些沉闷。
“别想太久啊,人家这房子这么好,想租的人都排到一环去了,迟了可就没你的份了!”
“知道。”闻晓背着女儿走出去两步,又回头道,“谢了。”
同事笑道:“我稀罕你这声谢!”
多么稀松平常的一句话,闻晓听来却有些刺耳,大概是因为老听见姜存辉说吧。——好好的干嘛又想起他,烦!
原本两学时的实验,都四点半了还有好几组学生拖拖拉拉的老做不完,姜存辉特别打电话让闻晓等他一起回去。
晚饭很好解决,昨晚上的火锅材料还剩下很多,姜存辉和闻晓两个人起码还能再吃个两三天,才能彻底消灭。
吃完饭时间还挺早,闻晓边洗碗边问姜存辉知不知道常越在哪儿住院。
姜存辉说:“问这个干嘛?”
闻晓说:“我想去看看他,顺便请教一下上课的事。”
姜存辉暗道:你问我就行!
老老实实地报了地址,姜存辉又说:“我跟你一块儿去,好歹我现在也是系主任,自己系的老师生病,也应当去看望一下。”
这么一通大道理,闻晓也没理由反驳。闻盛楠是一刻也离不了爸爸的,只好带上她,又两大一小三个人一起出门去。
姜存辉在医院门口的小卖部里买了个果篮,闻晓挑了束康乃馨,付钱的时候两个人抢了半天,直到姜存辉说要拿回系上报销才终于决出胜负。
常越才四十多岁,躺在病床上,被病痛折磨得只剩下个骨架子。隔壁床空着,他的妻子坐在上面翻一本杂志,见姜存辉和闻晓来了,表情惊喜,赶紧起身让他们坐,拿起床头的空花瓶去卫生间接了水把花插上,又张罗着要给他们削水果吃。
闻晓怕麻烦人家,常越说:“让她忙吧,好久没人来探病了。”
久病床前无孝子,常越说的是大实话,可听着那么无奈凄凉,仿佛窗外呼呼吹着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冬天的寒气。
尤其是姜存辉,在医院见惯生死离别冷酷无情的白墙下,脑子突然里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想法。他孤家寡人一个,从来都是潇洒从容洒脱不羁,在外人看来,他是学术明星,是著名院校的新科系主任,风光无限,不分胜负,可要是真有这么一天,落到常越这步田地,说不定还不如人家——那个陪着他照顾他不离不弃一直到生命最后的人在哪儿呢?
跟闻晓谈起教学的问题,常越跟换了个人似的神采奕奕。仿佛重回讲台,虽然学生只有一个。
教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可是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知识分子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当他站在讲台上,他决定的是整个民族甚至整个世界的未来。
闻晓是勤学好问的新鲜人,要不是姜存辉在三提醒,要不是值班的护士前来赶人,他还不想走。
闻盛楠很不高兴,因为今天一整天爸爸都没怎么陪过她。她忽然感到自己的地位受到了挑战,她不再是爸爸心目中永远最优先的啦!小朋友既伤心又委屈,可怜巴巴的抱着她爸爸的脖子,说:“爸爸,囡囡是你的小狗狗!”
只有三个人的电梯里那么安静,把小姑娘细弱蚊呐的声音放大得刺耳,姜存辉忍不住笑喷。惹得闻晓也很不高兴,直想踹他两脚。
广播电台温馨提示受来自北部的冷空气影响,自今晚起省内将会有一次大范围的降水降温过程。姜存辉上了心,暗自盘算今天晚上一定不能再让这父女俩继续在客厅的帐篷里继续凑合下去。
闻盛楠洗漱完毕就被姜存辉自作主张地抱到主卧室的大床上,姜存辉找了条柔软温暖的羊毛毯裹在她身上。闻晓貌似对此没有任何异议,随后洗了澡,换了睡衣坐在客厅沙发上继续啃《生物化学》。
姜存辉打开客厅里的空调,把温度设成25度。洗完澡出来,也穿着一身睡衣,一看钟才十点半,还早得很,便打开笔记本电脑,跟闻晓并排坐在沙发上,各干各的事。
台灯在闻晓这边,他怕姜存辉那里光线不够,起身开了吊灯。不过一个小小的动作,宛如一阵春风吹绿了姜存辉心河的两畔,他不禁想:我这辈子还求什么呢,这就已经足够又足够了!
消消停停地坐了不到一刻钟,姜存辉就开始不安分了,看见身旁老僧入定似的闻晓就不爽,总想去撩他一下,一会儿说哎我渴了你喝不喝水啊,一会儿削个苹果说我吃不完分你一半吧,一会儿脚碰碰闻晓的小腿,一会儿胳膊肘蹭蹭闻晓的腰。幸亏闻晓是个十足十书虫,一钻进书里就无法自拔,不然这一晚上就白费了。
午夜十二点,闻晓的生物钟报时,合上书,径直往卧室走。姜存辉跟过去,闻晓正坐在床边给女儿掖被角,闻盛楠睡在床正中,一左一右两床被子,闻晓拧亮右边的台灯,抖开被子,规矩躺好。眼角余光瞥见姜存辉还跟个木头人似的杵在门口,小声说:“不早了,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由不得姜存辉不疯狂地脑补。
第二天早上,姜存辉顶了对大熊猫眼。
闻晓问:“你怎么了?”
姜存辉心说:你就装吧!默默无语地进洗手间刷牙洗脸去。
闻盛楠小朋友眨巴着大眼睛问:“爸爸,今天也不去幼儿园吗?”
闻晓把热好的中药端到她面前,说:“今天必须要去幼儿园了。”
短短一分钟内遭受双重打击的小朋友嘴一瘪就要哭出来。姜存辉见了,那叫一个不忍心,说:“不想去就别逼孩子去嘛。”
心声啊!闻盛楠双眼满含热泪巴巴地跟着点头。
闻晓哭笑不得:“昨天就没去,今天又不去?”
“幼儿园嘛,又不是初中高中,少去一天又有什么关系?”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闻晓一掌推开他:“吃早饭去,别捣乱。”
闻盛楠在幼儿园门口再次上演新白娘子传奇,闻晓眼圈红红的回到车上,姜存辉边启动边说:“你这闺女这么下去可不行啊。”
闻晓皱眉,叹气。
姜存辉以为他没听见,又重复了一遍。
闻晓顿时就有点上火,但他脾气软,不会当着人的面发货,只当没听见,头一扭,把心里那点不痛快默默咽了下去。
姜存辉也不是傻子,一看他那副样子就什么都明白了,知道闻盛楠是这人的心头宝,说不得,乖乖住了嘴。
幼儿园再往前一点就是家属区,闻晓老远望见那天刚去看过的那套房子窗户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好像一只手在半空中向他招啊招。这大概就是家了吧,一个让人安心、想起来就恨不得立即回去的地方,闻晓心想。虽然还没有跟主人说定,但那天刚一出门他就忍不住开始规划——一大一小两间房,一间自己住,一间囡囡住,女儿房间里要贴什么样的墙纸,要不要再添套小书桌……俨然已经成功入住了。
姜存辉正格外留意他呢,顺着直直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一片灰扑扑的旧楼,不禁愕然:这有什么好看的!
闻晓轻扯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安心的笑容:“哎,你说我在这儿租套房子好不好?”
“啊?”
“喏,就在那儿,二单元,23号。”
闻晓随手一指,姜存辉根本知道他指的是哪间屋,事实上姜存辉还没回过神来呢——租房子?租什么房子?又不是没地方住,租什么房子!胡闹!
闻晓一看姜存辉一副不怎么上心的样子,很自觉地打住了,他不是那种特别自来熟逮谁就说的人,既然姜存辉不感兴趣,那就算了吧,确实也不关他老人家什么事。
姜存辉可不怎么想,他以为闻晓没那么傻,只是随口说一句,等了一会儿果然没等到下文,于是心满意足地想:就是嘛,租什么房子嘛,闻晓你个拎不清的小傻瓜,说说过过嘴瘾就得了啊,我那儿好吃好住的伺候着,干嘛还出去租房子啊!
到达生化楼门口的时候,姜存辉和闻晓都高兴得有些飘飘然,都以为对方跟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殊不知压根不是那么回事。
闻晓今天又没开车,又坐姜存辉的车来了!——这也算得上是生化系国庆之后的头条新闻了,可惜抓住重点的人不多,一双双眼睛盯着的都是闻晓脑门上那两个醒目的大字“姜党”!
闻晓在这方面天生缺根弦,他都没注意到有些人看他的眼光、跟他相处的方式变了,还自顾自的跟人家腻乎。
姜存辉在一边看得清楚明白,心想我是提醒他一下好呢还是不提醒他好呢。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算了,就这么着吧,傻人有傻福。况且他也没觉得闻晓这样有什么不好。
姜存辉又上课去了,闻晓正坐在办公室里哼哧哼哧啃那两本《生物化学》,同事打电话过来问他租房子的事想得怎么样了,这么好的房子可等不得他怎么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的想。闻晓笑说“想好了,租!同事在电话那头一拍大腿,好像比他还激动,说:既然想好了就别等了,赶紧过去签合同吧。闻晓也怕夜长梦多,立即就去银行取钱,赶在下班之前把租房子的事给定了。
租房子给他的老两口挺高兴,拉着闻晓的手一直说“要不是你,这房子我们还真不想租出去。
闻晓长这么大没被人这么夸过,傻乎乎的摸摸后脑,话都不会说了。
闻盛楠从踏进幼儿园的第一步起就开始数着手指头盼她爸爸来接她放学,简直望眼欲穿。
闻晓觉得女儿这两天好像又特别黏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带她去看新租的房子,告诉她从今以后就住这儿了。
闻盛楠一脸不解,问:不回家吗?
闻晓纠正她:这儿就是家。
闻盛楠瘪着小嘴跟他辩:这儿不是。
闻晓耐心地解释:这儿就是,从明天起咱们就住这儿了。
今天晚上还得回一趟姜存辉家,闻晓的家当都在他那儿,而且这段时间他们父女俩承蒙他照料,无论如何都应该好好感谢一番。闻晓盘算着待会儿下了班请姜存辉吃顿好的,不知道姜存辉喜欢吃什么。
接到闻晓的电话,姜存辉十分意外,随口打趣道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一听闻晓是要请他吃饭,更意外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事。”
“不可能。”姜存辉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自信,拿捏闻晓的心思格外精准。
“真没什么事,就是想请你吃个饭。”闻晓说,“你给不给面子?”
姜存辉乐了:“你的面子我怎么敢不给呢?”
闻晓于是问他能不能吃辣,姜存辉说还行吧,闻晓于是跟他约在学校西门附近的一家火锅店。
挂了电话姜存辉就纳闷了:不对劲,闻晓今天是大大的不对劲!肯定有事!就是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姜存辉乐观过头的想:能有什么坏事啊,应该还是好事的几率大一点。
闻盛楠愁眉苦脸地坐在她爸爸的腿上,她实在是想不明白:明明说好是放假出去玩,她最喜欢的洋娃娃还放在家里呢,怎么去姜伯伯家住了几天,爸爸突然就说再也不回去了呢,到底怎么回事!她想要洋娃娃!洋娃娃是大舅舅买给她的,所以她捎带着想起了大舅舅,虽然他挺不讨人喜欢,但是久了没见,闻盛楠小朋友还真是有点想他。她跟爸爸说了这个想法,爸爸虽然没说什么,但闻盛楠可以感觉到爸爸不高兴了。闻盛楠默默地叹口气:都是大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赌气!
姜存辉其实不是特别喜欢吃火锅,尤其是在刚把家里那一大堆火锅料解决的前提下——闻晓手艺再好,他也不想再吃了。可是闻晓请客呢,就像他自己说的,这个面子是非得给不可。不过怎么给,这得有点技巧。
闻晓特别殷勤地招呼姜存辉坐下点菜,姜存辉直直走到桌边,停住了,不动。
闻盛楠跟这人可熟了,不等爸爸叫,甜甜招呼:“姜伯伯。”
姜存辉答应了一声,敛了笑容,靠在桌沿,目光轻飘飘地往闻晓那边一掠,不做停留,掠过去直接又收了回来,跟不相干的人似的。
看得闻晓无端端地打了个冷战,他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此时此刻又难免有点心虚,抬手又招呼姜存辉:“来啦,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