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饭前电话响,燕昶年坐在座机旁边,先接的电话,听了两句脸色就变得有些奇怪,喊他爸爸。
燕霸王接过话筒,片刻脸色就变了,先前洋溢着的笑容完全消失,仿佛听到魔王召唤一般,冷笑道:“是么?当初是谁登报断绝关系的?如今心情好了,又想着将我召回去?当我是什么?!”
十一征询地看着燕昶年,燕昶年蹙眉,微微摇头,燕霸王蓦然提高声音的声音又瞬间回落:“住院?心脑血管问题?他少操些心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过年的气氛让一个电话搅和了,燕霸王放下电话就明显陷入某种情绪,无论其他人说些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燕昶年妈妈姓徐,徐臻,徐臻对待十一和燕昶年并无不同,席上给燕昶年夹菜,也必然给他夹一份,一顿饭好不容易吃完,春晚要开始的时候燕霸王赶他们,出门前徐臻一人给了一个红包,十一不解,燕昶年说:“很奇怪?他们从我十八岁起就这样做了。爸爸说接下来是他们的时间,但今天那个电话后他很不对劲。”
十一也这样觉得,燕昶年去开车,城市早些年就禁止烟火炮竹,虽然红灯笼与霓虹灯到处可见,但始终没有以往那份过年的热闹气氛,这个时候许多人都在家吃团圆饭看春晚,街上的人并不多,偶尔可以看到情侣相拥着走过。
“看!流星雨!”女孩充满憧憬的语气,十一抬头看,天边宛如突然绽开的烟花,出现了成群成群的流星,它们带着炫目的光芒,燃烧自己,点亮夜空,持续了很久时间,直到他坐上车,车子开出很久,流星仍然没有消失的迹象。
两人都没有那个浪漫情怀,燕昶年忽然说:“它们持续的时间都很长。估计体积不小,假若落地还没有燃烧尽,降落的地方正好有人居住,它们会砸坏房子,也可能伤到人。”
十一说:“它们也可能携带着外星病毒。”
这是个冷笑话,两人都打了个寒颤。十一说:“我觉得我有点神经,草木皆兵的感觉。”
燕昶年单手掌着方向盘,另外一手拍拍他交叠着放在腿上的手。
“尽人事听天命。”
车子在中央大街北大街被迫绕路,据说是路面出现地陷,有两辆车子掉了进去,除夕之夜警察出动,当夜晚间新闻播出,一死四伤,捞出的车子都已经严重变形。
燕昶年将电视关了,他们躺在一张床上,燕昶年突然说:“我很小的时候就问过爸爸妈妈,别人都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我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呢?他们第一次含糊地回答我的问题,并且不允许我再问类似的问题。从此我就不问了,我猜想肯定有无法说出来的理由促使他们这样做。今天晚上那个电话,是‘那些人’打来的,那个男人似乎对我很了解,一开口就说,你是封羿的儿子吧?封羿是我爸的名字,他说他是我大伯……”
这是燕昶年第一次主动提起,十一以前还以为他那些亲人都已经不在人世,现在看来似乎很复杂,看燕霸王打电话的模样,与那边的关系何止不好,大概许久没有联系,而且他还是被遗弃的那一方。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燕昶年也是不太清楚:“以前我还偶尔会想要是哪天他们突然出现,我会怎么怎么样,不过十岁以后就不做这种梦了,他们既然不出现,那我何必总对他们心心念念?现在突然冒出来,我反而没有感觉了,只是我爸爸那个样,似乎被气得不轻。你说,是谁住院了?”
十一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没有贸然接话,最后抱了抱他。
年初五秘书果然带着他老婆儿子来拜年,秘书老婆是贤妻良母型的,有些内向,不太说话,跟她说话她脸上总是带着有些羞涩的笑,儿子五岁,胖乎乎的,有一对很明显的酒窝,大眼睛长睫毛,仿佛会说话一般,有着男孩子特有的咋呼劲,一进门就声音响亮地说:“两位叔叔过年好!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男孩子好奇心特盛,满房子乱窜,一会看看摆放在屋角的奇特植物,一会逗逗养在暖箱里的乌龟,他妈就在后面追,一时笑声不绝,他突然看见躲到厨房角落的黑猫,好像那是什么稀奇东西一般大呼小叫,伸手要去摸,黑猫呲牙,牙齿尖利,仿佛有寒光闪过,十一连忙将黑猫抱起带到客房关起来。
留他们吃了午饭,秘书带着老婆儿子告辞,男孩子把玩着十一给他的一串不到手指长的葫芦,那是微型葫芦,十一爷爷种在院内给孙儿孙女玩的,十一要了好些来,爷爷还给了一些种子,大葫芦小葫芦的种子都有,爷爷说最大的能长半米长,嫩的时候摘了炒菜吃,挺甜的。这小小的,只能拿来把玩,小孩子都喜欢。
他们走之后,燕昶年突然问他:“你很喜欢小孩子?”
十一随口说:“这么点大的孩子谁不喜欢?软软嫩嫩的,说话奶声奶气……”
他的确喜欢孩子,如果有大人和小孩同时出现,他往往爱跟孩子说话,觉得跟孩子说话比跟大人说话要轻松,他对与人打交道总是有些恐惧,但孩子单纯,轻微的社交恐惧症这个时候就会自动治愈。
燕昶年一时有些气闷,想起十一跟他不一样,不是天生的同性恋。十一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性向就让他拐来了,问这种话自己就是自讨苦吃,自找气受。
十一这个时候倒是突然开窍一般,看看他说:“我喜欢孩子,可不一定要自己生呀。你想什么呢。”
燕昶年抱住他说:“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不结婚也可以要孩子的,听说一个试管婴儿不用花很多钱。”
十一摇摇头,说:“不要。我觉得吧,孩子是上天给予夫妻的礼物,试管婴儿,总带着实验室冷冰冰的味道,少了点什么。再说我喜欢孩子不一定要弄个孩子在身边,有时候孩子烦人着呢,跟他们玩一会还行,要是整天整月照看着,我估计我没有那个耐心。”
他倒有自知自明。
燕昶年笑道:“说得也是,周岷(秘书儿子的名字)现在大点了还好一些,两三岁前可把他爸妈折磨得够呛,常年整夜睡不了好觉。孩子一会尿床一会肚子饿,一会莫名其妙地哭,有时候非要抱着睡,一抱就是一夜,大人累得上下眼皮打架,他还睁着眼睛精神得很,周立那两年生生瘦了十几斤,黑眼圈几乎没有消过。”
十一想象熊猫周立,也笑了:“五岁的孩子问题多得很,有时候问得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年前陶小妹曾给大哥打电话,知道他不回去过年有些遗憾,说奶奶想他了,十一本来打算过年后回去将自家的那些田地整整,春天种上粮食作物的,便将打算跟她说了。
除了询问过年的事,陶小妹还带来另外一个消息,陶远航提出分家。爸爸去世前立下遗嘱,他们留下的存款给小妹一万块做嫁妆,其余的陶远航占三分之二,陶修磊占三分之一。房子无法分割,农村房子也不好卖,就这样放着,孩子都可以住,假若有其他想法,再自行商量。
之所以给陶远航三分之二,说陶远航是小儿子,没有什么能力,所以占大头;而陶修磊能力强,能自己挣钱,给三分之一加上他自己的存款就能付楼房首付。至于十一,压根就没有提到。
也是,既然不承认这个儿子,怎么会给他留财产?
虽然不在意那些钱,虽然早已经预料到,但亲耳听见,十一还是半天提不起精神,恹恹地抱着黑猫,将自小到大的那点事拿出来翻来覆去地想,将自己狠狠虐了一回,又骂了一回,终于彻底放下,不再纠结。
年初八燕霸王和徐臻离开S市,燕昶年说是去看他爷爷。那住院的人就是燕霸王的亲爸,当年想将小儿子当筹码跟人联姻,但燕霸王主意定,不听安排,联姻当日逃婚,半途遇到同样是逃婚的徐臻,两人一拍即合,相约去了S市,然后有了燕昶年。
那次爷爷丢了大脸面,一气之下登报与他脱离父子关系,而燕霸王也从此与徐臻一心一意带着儿子在S市定居,创立燕氏公司,二十多年跟家里都没有联系。
这回老爷子住院,病情严重,想起多年未见的小儿子,或许人之将死,终于先服软。
不知道这家人见面谈了些什么,燕昶年后来跟十一说是虚惊一场;回来没几天燕霸王就同意将公司转手,燕昶年忙着处理公司转手事务,十一也坐上火车回到栖龙市云隐山。
南北气候差异明显,十一踏出栖龙市火车站,此时的他一改年前烤干鸭子的形象,身上被病毒带走的肉都回来了,大概跟徐臻每顿一汤脱离不了关系,似乎燕昶年过年将他带回家,燕霸王和徐臻都默默接受了他,或许内心仍然不大喜欢,但依然尽心,做出关心孩子的姿态。
相敬如宾,总比相看两厌好。况且,人的关系是可以改善的,以后就是一家人,在一个屋檐下的时候很多,只要双方都同心并为之努力,总能找到一种合适的相处模式。
立春过后就应该开始春耕,但徐臻一直留他们到过完十五,元宵节吃了汤圆才允许离开,十一当然不会跟他们交待自己是回老家种田的,要不燕霸王和徐臻不拿看怪物的眼光看他才怪,肯定不会赞同他的选择。燕昶年其实也是不舍得的,但从长远考虑,十一回去做些准备,对日后也有用处。
出了火车站,十一鬼使神差坐公交车去了江边,栖龙大桥的断桥仍在,江水瀑布一样灌入江中那个黑漆漆的大洞,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
岸边还有祭拜的痕迹,一个老人拿着一支菊花默默地放下。他曾上网关注过这件事,当日丧生的人数超过300人,伤亡惨重,而江水断流,对下游百多万群众的影响是永久性的,那些世代靠着江水吃饭的家庭,将被迫改变他们的生存方式。
提前打了电话,陶小妹骑摩托到镇上接十一。陶修磊初八就去G市上班了,而陶远航,年初五就离开家,也不知道带着父母留给他的钱做什么去,他是有钱腰杆就硬气,自从父母去世之后,犹如脱了缰绳的野马,更加肆无忌惮地撒野,对兄妹的态度也有些漫不经心。
陶小妹说得轻描淡写,要说不伤心那是不可能的,但小哥是什么性格,也不是头一天知道,现在也没人管得了他,或者经分家一事,也没有人想管他了,陶远航的做法,无异于在所有人心上捅了一刀。
第50章又一本修真书籍
在粉店小妹要了两份炒粉,准备带回去给爷爷奶奶,爷爷现在和六叔住一起,近日精神不太好,小妹去看他的时候爷爷说想吃炒粉,难得爷爷主动会提出要什么,小妹二话不说就去了镇上,半途就接到十一电话,正好兄妹一道回去。
换十一开车,陶小妹接过他的背包,坐到摩托后座。背包突然鼓动,吓她一跳:“你背包里有什么东西!”
十一这才想起黑猫,将它拿出来:“一只猫,看。”
小妹有些好奇,又有些疑惑:“你从哪弄只猫来?看它的眼睛!”
她在打量黑猫,黑猫的眼睛也仿佛露出相同的意图,这个想法让小妹觉得好笑。黑猫跳上十一肩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妹,十一摸摸它的头:“这是我妹妹,是我的家人。”
小妹道:“没有名字?”
十一就叫它黑猫,小妹兴致勃勃道:“我给起个名字吧,看着毛茸茸的,个子也不大,像个毛团,叫毛团好了。”
因为是前所未有的暖冬的缘故,山间耕田耕地的人不少,六叔在过年前后没事,还帮着小妹将一些荒田荒地翻了一下,小妹明显比在G市时要黑了一些,白嫩的掌心也磨出了血泡,过惯了城市生活,突然放弃那种生活,跟那些五大三粗的农家妇女一样侍弄土地,小妹肯定做了不少思想斗争,只是她对这个大哥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信任感,况且家里还有奶奶,她做不出把奶奶丢回二伯家的事。如今大哥回来了,她也可以继续上班。
“哥,要不我们把爷爷也接来吧,跟奶奶在一起好歹互有个相照应。我们在家还好,要是出门了,奶奶年纪大我不放心。”小妹跟他商量。
“看看再说。”十一并没有贸然回答,这不是他们两个人的事,而是一大家庭的事。
距离云隐村约四五里地,公路上方便是“花果山”,这整座山头在二十年前就包给村里一户姓李的人家,这李姓人对果树的栽培养育很有一套,最早在村里成为万元户,最早兴建乡间别墅,如今虽然生意没有往年好,但比起一般人,还是绰绰有余,况且家底厚,卖水果挣钱少了,便转到其他行业,据说他家儿子在外买了货车跑长途,如今也组了个车队,一年下来挣的钱没法数,只是一家子都为人吝啬刻薄,在村里人缘不怎么样。
“花果山”下有围墙,围墙开有三道门,正门对面公路有水果摊,还搭有凉亭,此刻凉亭内的竹长椅上或坐或站着几个青年,一边吃水果一边跟摆水果摊的李氏打趣,这李氏也有五十多了,却偏偏老来骚,打扮得花枝招展,脸上抹的霜厚得看不出原来的肤色,嘴唇血红,猛然看去就是一具活生生的僵尸,被青年半荤不素的笑话逗得前俯后仰。
染了一头半红不黄的头发的青年倾耳细听:“回来了!”
此话一出,那些青年都站起来:“没听错吧?”
黄毛不悦:“我什么时候听错了?不是她我姓倒过来写!”
众人嗤笑:“王字倒过来还不是王字!要不跟李姐姓得了!”
这话又引起一阵大笑,李氏也笑,短胖的手指上套着好几个大戒指,晃眼得很。
公路拐弯处出现摩托的影子,眼尖的人说:“黄毛,跟李姐姓吧,不是小妹!”
“不可能!她骑的摩托什么声音早刻我这了!”黄毛指指自己脑袋,“有人跟她一起回来?”
“是个男人,还拦吗?”有人犹豫了。
“谁啊?”
“看不清……她那个大哥!怎么回来了?不是说他老头死的时候都没有回来吗,这个时候……”
说话间摩托已经来到眼前,不知道谁推了一把,黄毛踉跄着走到了路中间,他正要回头找出始作俑者,十一车头一扭,避过他,也没有回头,径直走了。
黄毛回身:“他妈的谁推我!”
“她哥回来了,这就算了?”另外一人说。
“陶景明这人打小力气大,九岁的时候能将石磨扛着沿晒谷场走一圈,他要知道我们打他妹子主意,我们都上去怕也不够打的!”这人是云隐村的,小时候还曾跟十一玩过,后来十一随着家人离开,自然生分了,如今十一见面也不认得他是谁。
“胆小鬼!这就怕了?不是说那是个孬种吗?十棍也打不出一个屁的主!”
“那是在他爸面前!好些年前,他爸妈打工去了,他们姐弟三人在家,那个柚子鳏夫不是摸了他大姐一把吗?让他拿着把火钳楞追了半个村子,背上都抽出血来了!”
说到村里的柚子鳏夫,黄毛疑惑地说:“听说那老头色得很,去他家吃柚子的小妞都被调戏过,真的假的?”
谈话离题,十一收回注意力,刚从那些人面前过去的时候小妹突然抓着他衣服,原来是这个原因,一个如花似玉的未婚女孩,家里只有一个老人,怪不得被混混惦记。
虽然仅仅一瞥,但十一将几人的面孔记住了。
说是春天,但迎面而来的风却有夏天的灼热,下地的人都穿着长衣长裤,要是晒坏了,皮肤又红又痒,那可不是件好受的事。
奶奶不在家,可能是在六叔家。十一停好摩托,发现小妹不时会挠一下胳膊。见大哥注意到,小妹只说可能是晒伤了,十一从背包里拿出瓶防晒霜,小妹奇怪,大哥向来节俭,怎么会买这样昂贵的防晒霜?她一直喜欢这个牌子的护肤品,偶尔才买,用得是痛并快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