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跟他讨价还价,最后少给了150块,将牛牵走了。
年轻人将一叠钱放入怀里,勾着头准备回家,一个老头气喘吁吁地赶来,老远就喊:“伢仔!伢仔……牛呢?卖了?!”
年轻人闷闷地不做声,准备回家。
“你个傻子!他们有人说那牛可能有牛黄!牛黄!比黄金还贵的牛黄……”老头激动得唾沫横飞,两手比划挥舞。
年轻人哦了声,却没有更多的话和表情,迈着一双大脚离开,老头气急败坏地跟在后面走了。
六叔生气了,景侄子怎么又犯了倔,唉声叹气地跟着,六妹问:“哥啊,这牛是生病了吧,肚子里有那么大块石头。”
六叔气糊涂了,骂她:“牛肚子里怎么会有石头!”
半晌后回过神:“石头?妞你怎么知道?”
“我看得见。”六妹被骂,嘴撅得老高,不跟爸爸说话了。
六叔知道骂错了,连忙说:“妞别生爸爸气,你怎么能看得见牛肚子里有什么呢?”
“我就是看得见。”六妹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就来了这么一句。
六叔看十一:“你也看得见?”
十一不置可否:“我听人说这样的牛可能有牛黄,就算没有,这个价宰了吃肉也上算。”
这下六叔急了,连忙催着走快一点,他们来时是坐过路车的,回去带着头牛,除非有车愿意拉,否则只能一步步走回去,靠两条腿怎么也得六七个小时,到家天都黑了。十一没有让六叔和六妹跟自己走回去的打算,拦了好几辆车,一辆运沙石的空车愿意带他们,但要150块车费,六叔脸色顿时黑了。
150块钱十一也愿意,就是牛不好弄上车,司机脑子灵,将车子停到一处斜坡,牛爬斜坡,即使有几十厘米的落差,十一硬拽也把牛拽上去了,牛哞哞地叫着,听着凄惨,六妹哄孩子一样哄它。
回到家,六叔去找人准备宰牛,十一骑着摩托送六妹回家,六妹夫还没有回来,出了镇上那事,十一不放心六妹自己在家,连连嘱咐她不要跟陌生人说话,不要随便离开家,六妹来了句“哥你好啰嗦”,十一叹气,今天是把他吓坏了。恰巧邻居一个老奶奶过来,六妹这段时间没少受她照顾,十一想想还是把今天的事跟她说了,托她没事看看六妹。老奶奶吓得胆颤,说了六妹几句。
十一将在镇上买了一些吃食送了老奶奶一些,这才走了。
村里有专门的屠宰牛羊猪的场地,一般是过年那段时间用得最多,六叔去找了村里的屠夫,惯例是不用给钱的,屠夫帮忙宰了牛,牛的内脏什么的归他,但六叔说要留着牛胆,给他20块钱,屠夫同意了。
宰牛的时候十一帮忙,当屠夫举起铁锤,狠狠砸落牛头时他闭上了眼睛。
沉闷的一声响,牛倒在地上,抽搐着,屠夫拿起尖刀在牛脖子处扎了一刀,刀子拔出的时候血喷泉一样涌出来。虽然小时候曾经看到,如今再看一回,心里依然是不舒服。也有胆子大的孩子围观,他们明显表现比十一要好,让他不由得自嘲。
牛皮剥下,肚子剖开,屠夫将牛胆摘下,碰触到硬硬的东西,怪不得牛胆不给他呢,笑着说六叔鬼,屠夫和六叔差不多年岁,辈分一样,自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交情。
忙到半夜,人们陆续散去,等着买几斤肉解馋的人也提着肉心满意足地离开,十一拿着牛胆早就走了,回家上网查询怎么处理,同时登陆校友录,一条置顶消息让他暂时忘记了牛黄的事,点开。
周老师,是他高中三年的班主任,那时候对他很照顾,周老师对所有的学生都一视同仁——这是极难得的,总有人说,人心本来就是长偏的,偏心在所难免。这句话在周老师身上完全体现不出来,人们喜欢用蜡烛比喻老师,燃烧自己,照亮他人,周老师是名符其实的蜡烛,他带十一他们这一届,高考前讲课讲到失声,连续好长时间无法说话,就和他的学生书面交流,还经常让家庭困难的学生到他家吃饭,那一顿饭往往有鱼有肉,给那些学生解馋。十一他们是他带的最后一届学生,后来虽然退休,但偶尔也会给学校上一两节课。
周老师一生鞠躬尽瘁,桃李满天下,不乏出人头地的学生,如今这些知恩图报的学生联合起来,过两日在原高中校址举行追悼会,呼吁周老师的学生参加。
十一也去了,追悼会上人很多,有些都四五十岁了,却依然湿了眼眶。
十一买了花篮,举目四望也没有看见熟悉的面孔;也或者是变化太多,认不出来了。他并没有逗留,在校内随意行走。他们县城人口超过二十万,近年来县城扩建,分为东南西北四个城区,其中东城区就是新建的,县中在西城区,也就是最旧的城区。
县中位于望霞山半山腰,俯瞰整个西城区,学校里绿树成荫,绿化率高达百分之六十,有河有湖,十多年没来,一栋栋新楼拔地而起,错落有致,比十一读书时要漂亮多了,但大概的路还是认得的。
他站在一株合欢树下抽烟,有些怅然,这个世界在逐渐崩坏,他离开的这段时间,亲人亲戚家也有染病去世的,认识的不认识的,几乎每天都能听到;这是人类必须接受的事实,他们的地球母亲要借机对附着她的生命进行一场洗礼,抗过去的,继续活着,抗不过去的,死去。
生命交替,优胜劣汰,自然生存之道。
也有不少人在校内逛荡,一看就是参加追悼会顺便回忆高中生涯的校友,大多三两成群,像十一这样孤身的人并不多。他准备离去的时候终于有人叫他名字了;是个大腹便便的男人,额发全部往后梳,露出光洁的额头,红光满面。
这人曾经跟自己同桌,在班内不是很受欢迎的人物,如今看这样子,是混出来了,好几个人跟他一道,言语间未免显露出巴结的意思,生怕十一不知道他是谁一般,纷纷给十一介绍。
“我记得。”十一淡淡地说,他一一指出眼前几人的名字,连他们家具体在哪个镇哪个村,大多能说出,高中同学时相互间提到过。
那些昔日同学一时有些惊讶,没想到陶景明的记性会这样好,有人感叹假若高考时有这样的记忆力,重点大学不敢说,普通大学是没有问题的。惋惜。
过去的已经过去,十一不再纠缠那些不可能的事,与那些旧日同学也没有什么共同话题,站了一会就离去。
从县城回家,可以坐车或者坐船,十一今日想试试另外一种方式,御剑。两地直线距离要缩短一半不止。
御剑飞行,风拂面而来,十一几乎是贴地飞行,主要是怕被人看到,他的速度并不快,太快了怕自己掌控不住。那种感觉十分惬意,就像人很希望自己长出翅膀,能够在天空自由翱翔,最终梦想成真。他很想大喊大叫,抒发胸中的抑郁之意,将那些不愉快的情绪统统赶走,不要太难过。
他希望末世来得越迟越好,来得慢一些,再慢一些,让那些努力生存的同类多做一些准备,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第54章抉择
十一穿过那片老林,刚燕昶年往东篱空间内放入留言条,不知道是什么事,御剑时做不到一心两用,他放弃御剑,跳落地上。
【公司转手事务有眉目,这几天我跟爸妈离开S市去A市,去见我那个从未谋面的爷爷,或许不方便进入东篱空间,告知一声。你手机又没有信号了。】
十一将信纸折了两折,依然放入东篱空间,一边走一边慢慢修炼。
“是你?!”苏解望着几米远外的十一惊讶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十一也是很意外,他神识目前只有五米范围,万万没有想到在这片老林内还能看见熟人。
苏解背着竹筐,手提一把小小的药锄,似乎在采药。她将药锄杵在脚边:“我们也算有缘分,没想到能够在这种地方再见。据我所知,这片林子很少人会来。”
十一点点头:“我走了。”
“哎,你这个人!”苏解奇怪地说,“我没长三头六臂吧,怎么每次都巴不得离我远点一样。”
十一只是不知道跟她说些什么,看着她:“有事吗?”
苏解刚摇头,他就举步走开了。
苏解快步跟上去:“你是附近村子的人?你们村里有医生吗?我是说,我是个医生,中医,这段时间我和我朋友会在这里待一段时间,那个,你知道哪里有需要医生……不是,住的地方?”
十一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苏解尴尬一笑,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这些年,她遇到的人不少,高傲的,害羞的,盛气凌人的,卑躬屈膝的,巧舌如簧的,高的,矮的,美的,丑的,数不胜数,很多都随着时间推移淡化。当初,眼前这个男人,那时候还是个孩子,踌躇着推开药店的门,低低地跟她说“有没有止痛药”时,她就记住了。
第一次到最后一次,三年间他去了三次药店,每次都是买止痛药,总是微微皱着眉头的样子,并不正眼看人,而是跟受惊的小动物一样,带着些许的惊慌,眼神掠过,一触到别人的眼光,便马上移开。
后来好多年,十几年了,她仍然会偶尔想到,或许那个孩子已经离开了这个城市;却在那样一个炎热的午后,已然长成成熟男人的他推开药店的门,问她:“有没有板蓝根?”
她无法形容那一刻的感触。好像她辛苦维持开着药店,就是为了等待那一刻,等待那一刻的重逢。
冥冥中总有些事情是天注定的。
她并没有刻意与他相遇,却往往在不经意的时候看见对方。
“你一个女人,跑这样的深山老林,不害怕?”对苏解,十一并不是没有疑惑,从他十三岁上初中起到现在,十八年的时间容貌几乎没有改变,除了极个别的女人,能不变的只有妖精和修真者。
苏解,妖精?还是修真者?
放在以前,他不会这样想,但自从修真之后,似乎任何不可思议的事情都能接受。
“怕也没办法。”苏解见他对自己不再那么排斥,连忙跟紧几步,“人总要吃饭的。”
十一不太相信她的话。
“你说你是中医?现在学中医的人不多了。”他说,“你挖了什么草药?这林子很少人来,收获不错吧。”
“还行,但大多都不能拿来炼丹……”苏解蓦然住口。
“什么?”
“没什么。”苏解支支吾吾,过一会说,“你那个朋友,就是给你药丸的那个朋友,是哪里人?”
十一偏头看她:“找他?换药?很遗憾,我现在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苏解一直是很精神的模样,听言有些沮丧,浑身散发着悲伤,就像一个濒死的病人看到希望的火光,那火光却被突如其来的风吹熄一样。
她低着头,停住脚步,勉强对十一笑笑:“很抱歉打扰你了,再见。”
十一看着她的身影隐入树丛,慢慢地连脚步声也消失,这才回家。
村里插秧都是人力劳作,连续忙了好几天,插完自家的又去给六妹夫帮忙,接着种土豆、棉花、芝麻、春玉米、花生、黄豆、黑豆、绿豆等,忙得是团团转,在农村,并没有彻底闲下来的时候,似乎每天都能找到事干,看水田,除草,施肥,杀虫……
小妹在插秧那几天累得腰都要直不起来了,十一问她去不去上班,小妹还没有做出决定,十一也没有催她。小妹并不是怕吃苦的人,但是她可以过更轻松点的生活,而不是做成天跟泥土打交道的农妇。
当燕霸王和儿子说出爷爷想见他的时候,还担心儿子会不愿意去,燕昶年没有多问,和徐臻一起收拾行李,其实只是见一面,估计最多几天就回来,没有必要带什么东西,几件换洗衣服,牙刷什么的洗漱用品酒店里都有,但他喜欢用自己的,将过年前十一在超市里给他买的新牙刷带上,紫红色的格子毛巾,剃须膏须后水,用惯的薄荷味沐浴露,放入半旧的行李箱内。
燕霸王让司机跟着去,司机原来还兼职保镖、助理,除了回家,其余时间必然跟着燕霸王。
A市机场,来接机的是两个男人,燕昶年的大伯与昙花一现的“没家教”男人。
“堂哥,我们又见面了。”男人穿着皮衣皮裤,解开两个扣子的皮衣开口处挂着副墨镜,脸上挂着明显是挤出来的笑容。
或许是看到了小儿子,重新焕发活力,老爷子上次住院算是虚惊一场,偌大的燕宅三进四合院内各处散落着从各地回来的子弟,老爷子要重新认回小儿子,有人喜有人愁,这一举动肯定会牵扯到许多人的利益,没人能够平静对待。
四合院青砖拢瓦,飞檐挑脊兽吻,雕梁画栋,朱漆廊柱,燕昶年站在廊内抽烟,老爷子和燕霸王在书房议事,徐臻在和一群大小女人交流育儿经,虽然燕家儿女嫁娶的对象要求都高,但能够养出燕昶年这样的儿子,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样貌,性格,人品,学识,都可说是万里挑一,放眼望去,整个燕家,也只有大伯家的大儿子能够相提并论。
燕昶年并没有刻意表示亲近,一众同辈在最开始的招呼过后,大多保持客气的距离,不乏用嫉妒目光注视他的人。
燕昶年平时并不是这样冷漠,但他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他对这种年代悠久规矩众多的大家庭向来没有好感,或许是燕霸王在创业初期,他在壮大公司的途中经历了太多来自各个家族的阻挠和刁难,那些人总是用居高临下的目光看他,用他们手里的权和钱压着他,蔑称他们是暴发户。
他懒得跟往日一样虚以委蛇。不明白父亲为何在脱离家族三十年后会回来,蛛丝马迹表示,很可能与末世来临有关,他相信自己有能力保全父母,只是这个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连父母也不能够,无法说服父母按照他的想法去做。
时间不多,且看看老爷子有什么安排。
燕霸王迈过门槛走到燕昶年身边:“你爷爷让你去书房。”
燕老爷子的书房格局和燕霸王的书房惊人地相似,燕昶年脑子瞬间冒出一个想法,难道他爸爸有恋父情结?即使被要求联姻,即使被踢出家谱,内心依然想得到父亲承认,崇拜父亲?这也是他带着妻儿认祖归宗的原因之一?
燕老爷子脸色不太好看,燕昶年是第一个敢在他面前明目张胆地神游天外的,佯咳一声:“我是你爷爷。”他也不指望燕昶年当即喊他爷爷,不管是资料显示还是当面看到,燕昶年都不是轻易让别人牵着走的人。
燕昶年果然没有受宠若惊的模样,很平静地点点头,然后等着他下面的话。
燕老爷子却不说了,从桌面上拿出份资料给他,燕昶年快速浏览完,前面的都是某些机构对地球环境演变的推测,最后一页是关于自己性向的报告。
“资料你都看了,这是我们燕家花了大代价弄来的,既然我重新认回你父亲,你就是我孙子,拥有燕家的血脉,这些事情你也有权利知道。你父亲说你准备将公司转手,有什么原因吗?”
“如您所见。”燕昶年答,“海平面上升是看得见的,S市经济很快就会受到冲击。”
燕老爷子摆摆手,他的重点不在这里,而是关于燕昶年性向的事,同性恋是病!得治!
燕昶年面无表情:“同性恋不是病。我没必要改。”
“我燕家是不容许这样离经叛道,既然你父亲管不了你,我就替他管教你!”燕老爷子冷哼一声,摆出大家长的姿态,“我已经跟你父亲谈好了,公司的事你不用再操心,他会安排……”
燕昶年冷声说:“是吗?那我问问他。”他不该来A市的,这些老古董,浑身都冒着腐朽的气息,他们到底是怎么活到今天的?自以为是,总是态度强硬,还以为这是旧社会呢?父辈就是天,任何要求都不能违背?燕霸王从来不会这样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