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着过去抱十一:“对不起,真对不起……”他脸颊磨蹭十一的脸,脸上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是谁的泪水。
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必须彻底解决,否则两人都会再次受到伤害。两人都彻底冷静下来后,燕昶年披上睡袍下楼。
夜色中别墅犹如远古巨兽,趴伏在黑暗之中,星光微弱黯淡。燕昶年打开车库的灯,从车后箱拿出一个纸袋子。里面是一些照片,每一张照片都有十一,间或出现一个或几个陌生人,在干着重活的十一,坐在路边吃盒饭的十一,十一的住所,一些生活场景,出现在十一旁边最多的是一个年轻男人。
和那些穿着简朴的社会底层的人不同,这个年轻男人看穿着举止应该属于社会上层人士,十一和他一起出入一些公共场所,饭店,电影院,书店等,举止亲密自然。
跟踪十一?不知道是哪个看上他或者看上燕家财力人脉的人做出的龌龊事。
第14章
东篱菊不共生,但同死?
十一极少照相,因此看到照片上似乎不是自己的自己显得很惊讶:“这些照片?你从哪里弄来的?”
燕昶年站在窗边,背光站着,手指夹着一支烟,微薄的晨曦从窗外照射进来,缭绕的烟雾让他的脸庞看去有些模糊,声音也跟着缥缈起来:“十一,我跟你说过,刚才我对你施暴,那是应宗离开后落下的病根,我以为已经治好了,但显然因为你,又发作了——我并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我对你有好感,相信你也能感觉到,你跟我身边的那些人都不一样,你不会因为我的身份而恭维我,从而做迎合我的事,也不跟那些眼里只有我的钱的人一样。”
“我是忘记不了应宗的,一辈子也忘记不了。但我也没有想过要独身过一辈子,我曾经想过和你……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关于这些照片?”燕昶年并不是人云亦云的人,但无风不起浪,他也想从十一那里得到一个答案,他明白自己,但十一并不明白,十一给他自己加的保护膜实在太过强大,而他又不愿意太过逼迫。
不过看来想等到十一自动自愿打开他的保护膜似乎是个奢望,十一不是毛头小子,而是有了一定人生阅历的成熟男人,他能够让自己封在保护膜里十几年二十年,也很可能会一直这样下去。即使是他燕昶年,也无法改变。
放在最上面的一张照片是秦来拉着十一过马路,两人相视而笑的模样。
十一想着燕昶年那句“我曾经想过和你……”,和他什么呢?就跟燕昶年和黑应宗那样过日子?虽然两个都是男性,但共同生活在一起,就跟千万普通家庭一样,将彼此当成自己人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他为什么不说下去呢?
“你派人跟踪我?”十一问。
难道有钱人都喜欢做这一套吗,虽然他心里坦荡荡,但假若燕昶年真不信任他,看来是不太信任的,否则为什么要派人跟踪调查他?不信任,解释得再清楚明白恐怕在已经起了疑心的人心里,也是不可信的吧。
十一做事向来有担当,在某些事情上比较耿直,一是一二是二,容不得他人半点质疑,自尊受损,怒火腾地升了上来,冷笑道:“燕昶年,我也以为你跟那些人是不一样的,看来,也是类似的。”
想跟自己撇清关系直接说,搞这些七拐十八弯的事情,他一个高中毕业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能明白吗?
“他是我朋友,你不也见过一次吗?”十一斜眼看他,“听说你有了未婚妻?那还干嘛来招惹我?把人玩弄于鼓掌之间,成就感很不错?燕昶年,有你的。”
十一伸出中指狠狠地比了一下,起身去找自己的衣服,壁炉的火一直烧得很旺,他全身上下就穿着条四角内裤。
“我走了,不陪你玩游戏。”心里再难受,他也不想表现出来让人看笑话。他里外都剥光了让人看,不想再死缠烂打恶形恶状连自尊也没有。
燕昶年急迈几步拉住了他:“你听谁说我有未婚妻的?”
“这个很重要吗?难道你想将那人揪出来报复一顿?燕昶年,这跟谁告诉我没有关系。”十一任他拉着,面上恢复了一贯的云淡风轻。
“我没有未婚妻。事实上自应宗走了后,我从来没有跟女人有过交往,谈过一次短暂的感情,因为性格不合很快就结束了,床伴有过几个,但是我从来喜欢一对一,不会在跟你一起的时候同时去找别人。”
“我也一样。”十一直视他,“或许我们都误会彼此了,但是,燕昶年,记得我说的试用期吗?你觉得我们真能在一起?不管是我还是你,都给彼此留有余地,随时可以抽身。说真的,我并不喜欢这样,我期望感情能够长久,最好是一辈子,不热烈没关系,有时候平淡些反而很好,显然,你的身份你的出身,注定你没法平淡。我也不想天天被人盯着,那让我毛骨悚然。”
费力说出这一段话,十一内心深处是希望燕昶年能够反驳他的,只是燕昶年并没有这样做,只是用看不明的眼神注视着他。
因失望而产生的灰暗情绪一点点蔓延上来,心里万分难过,本来就发音困难的嗓子被堵住了似地,他一句也说不出来,越是难过越说不出来,越说不出来越难过,恶性循环,只能梗着脖子维持一个姿势。
燕昶年的手指一直很用力地握着他的手臂,因为没有休息带着血丝的双眼直直地看着他,悲伤的情绪逐渐浸染了他黑白分明的眼眸,他看着默不作声的十一,对,就是这种眼神,初中三年,他最多的表情就是这样,冷淡地漠然地看着周围的事物,总是给人不可靠近的冷漠疏离感,与一切事情保持着距离。
重逢时他就是被这样的十一所吸引,从一开始单纯的感兴趣到后来萌发不可告人的情感,可是为什么现在看到这样的十一,会让向来运筹帷幄,喜欢把一切掌握在手中的他有深深的无力挫败感呢?
两人都没有再出声,房间里陷入了令人难堪的沉默,窗外升起的太阳挂在树冠上,落在地板上的阳光缓慢移动,逐渐移到窗户上。
即将中午了。他们早餐没吃,又经历了一场耗尽心力的角逐,精神到肉体都疲惫不堪,燕昶年把散落一地的照片收拾起来,放进文件袋,静静站立了一会,十一依然是那个姿势,微微塌着腰坐在床沿,眼神清冷,一手搭在大腿上,另一手撑着床,一动不动地看着燕昶年。
两人都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无奈的味道,这段纠缠,最终要走到尽头了吗?
“我送你回去吧。”燕昶年把外套穿上,十一的也递给他。
十一缓慢地穿上,听到燕昶年说“送你回去”,这四个字不啻于说“我们分手”,犹如被闪电劈中,一股巨大的悲伤涌上心口,但因为惯性,他依然是面无表情,点点头,跟在燕昶年后面走出别墅。
燕昶年去开车,他就站在微寒的风中等着,山里的空气很好,有树叶的清气和泥土的味道,带着湿润水汽的风拂过脸颊,让他的眼睛都有些潮。
车子在山间的公路上行驶,窗外偶尔闪过一些石头,更多的是高大的树木,有些路段被树冠遮着天空,有些阴暗,就像两人之间看不到出口没有前景的关系。
平缓的路段过去,接下来的一段路有个比较陡的长斜坡,再往前车子直接就在半山的公路行驶了,另外一边是落差较大的山涧,不过燕昶年车技一向过人,要不他也不会在距离市区比较远的地方购买别墅。不过这里的景色的确很不错。
有山有水,有河有湖,度假再合适不过了。
半途而废的度假计划……以后也不会有了。十一把手虚握抵着下巴,看着窗外掠过的景色。
车子下坡,车速越来越快,却不见减速,十一也没有在意,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从后视镜里看到燕昶年的额头已经满是汗水了,他不自觉地坐直,燕昶年注意到他的动静,没有回头,沉沉的嗓音沉稳响起:“有点小问题,一会就好。你系好安全带。”
窗外的树木岩石一闪而过,快得根本看不清,十一从来没有看见燕昶年开这样快的车,再跑不了几里,就到挨着山涧的那段弯路了。
燕昶年握着方向盘的双手青筋突起,双眼专注地看着路面,声音却还是很稳:“刹车失灵了。”
十一哦了声,没有什么表示。
“我要开到树林里去,你害怕吗?”
“不。”
“好。”
“一会我让你跳车,你就跳。记得怎么开车门吗?”
“嗯。”
路边的树多是有年头的大树,一辆时速达100公里的车子冲进去,可以想象下场,但燕昶年把方向盘一打,车子就冲了进去。
车子在凹凸不平的地面左拐右弯,低矮的树枝拍打刮擦着车身,片刻不到,光鲜的车身就满是刮痕了,擦着一块突起的石头过去时,车子侧面还被撞凹了一块。
十一本来就有轻微的晕车症,这一番折腾,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胸口发闷,胃里一阵翻腾。
粗糙的地面让车速减了一些,但远远不够,意外还是到来了,一丛灌木后突兀出现几堆乱石,打方向盘已经来不及,车子冲进乱石堆,乱石后是一个斜坡,车子飞出乱石堆,重重地砸下去,车子着地时剧烈震动一下,居然平安落地,没有翻滚,燕昶年伏在驾驶盘上面,没有动静。
七荤八素的十一被那一下震动震得头晕眼花,用力眨了下眼才发现燕昶年晕过去了,不知道有没有受伤,失去控制的车子顺着斜坡往下冲,速度越来越快,车头前方有一方巨石,除非绕过去,撞到了肯定是车毁人亡。
十一边解安全带边喊燕昶年,没有回应,他从车座后俯身把燕昶年的头放到靠近副驾座这边,燕昶年脸上满是血,吓人得很。
第15章
东篱菊要活着
十一不会开车,但看燕昶年开车多了,大概知道如何打方向盘改变方向,巨石在眼前放大,十一用力把方向盘一扭,车子堪堪擦着巨石转弯。
岩石被一圈灌木围着,车子钻进了灌木丛中,十一什么都看不到,眼前全是黄绿色在晃动,车子冲了出去,灌木丛中也有大大小小的岩石,车子左右摇晃,差点翻到一边,十一站立不稳在车里摔来摔去,徒劳地伸手想抓住点东西固定自己,车子冲出灌木包围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胸口一痛,撞到了什么。
十一吃力地往车窗外看,灌木后面居然是一个小小的湖泊,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落差不太大,车子出了灌木丛后在半空飞了一会,扑通一声掉进湖里,水花四溅。
车子以很快的速度下沉,有湖水缓慢地渗进来,燕昶年依然软绵绵地歪斜着身子,毫无知觉。万幸的是额头的血似乎止住了。
十一把燕昶年的安全带解了,放平座椅,拉到身边,用力拍打他的脸颊也没有反应,呼吸非常的轻微。
水漫过了脚背,惊慌地在车内扫视了一圈,十一把冰箱里的保鲜袋拿出来,装满空气再打上结,串成一串,虽然死亡的恐惧包围着他,那种极度的兴奋感让他身子微微颤抖,一双手却很稳。
车子在湖里是倾斜着车身的,车尾比车头要低一些,水已经漫到躺着的燕昶年身上,十一抓起用保鲜袋装好的燕昶年的手机放进裤子口袋,他想过打电话,但是手机没有信号。
从车窗往外看,湖水被搞浑了,防止太多污水灌入燕昶年口鼻,他刚才在车子里找到一卷胶带,就撕了一个安全气囊用胶带粘成能将燕昶年脑袋套住的大袋子,只要他速度够快,燕昶年窒息的时间短,上岸后再做人工呼吸,也比污水直接灌进口鼻中好。
将燕昶年扶成坐着的姿势,拿水果刀把外套划成条,把燕昶年用布条捆在身上背着,串在一起的保鲜袋就捆在腰间。
十一半跪着,打开车门锁,没想到居然推不动,很可能是湖水的压力太大,他深吸一口气,用右脚去踹门,一脚两脚三脚……最后伴随着脚掌的剧痛,车门被踹开了,车里的空间本来就狭窄,又有水渗入,空气已经被压缩到很小的一块地方,车门一掉,外面的水马上涌进来把那点空气挤出去了。
那种接近窒息的感觉十一并不是第一次体会,五岁时溺水的场景一下子涌入脑海,他静静地呆了两秒,让自己习惯那种被水包围的感觉,拽过一个保鲜袋打开,深吸了一口气,保鲜袋马上瘪了下去。
春日湖水寒冷,十一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头脑马上清醒了,小心地迈出车子,湖底有厚厚的淤泥,直达膝盖,他微微弯腰,把鞋子的鞋带解开,鞋子脱了,那种凝滞的感觉轻了些,但他落脚却更小心,根本无法知道湖底有什么,万一把脚扎伤,走不了,很可能连最后一丝希望都被断绝。
燕昶年1米88的身高,体重75公斤,饶是十一力气过人,也觉得有些不堪重负,右脚掌很痛,胸口也是,回想车子入水前看到的湖边环境,十一绕过车子,往东方走去。那边离岸最近,似乎岸边和湖面落差也不大。
湖底凹凸不平,有些地方还有裂缝,随着头顶光线的改变,保鲜袋还剩一个,主要是背着个人,消耗氧气太快,但连湖的边还没摸到,他看不到燕昶年的情况,但肯定好不到哪里去,万一因为在水里呆时间太长缺氧窒息……
没有想到自己可能会溺水死去,如果只是一个人,十一在短暂的恐慌之后,心情或许会放松下来,有些事情无法改变,那十一绝对是属于接受得最快的那类人,但是还有一个燕昶年,虽然十几分钟前他们还吵过架,达到分手边缘,十一也不希望这个男人就此从世间消失,他那么出色,对自己那么好,给了那么多以前没有得到过的柔情,他值得享受完正常的一生,而不是半路退出。
最后一个保鲜袋的空气也用了。
湖水入眼的感觉非常的糟糕,十一睁大眼睛看着湖底环境,湖水被搅动,身后一片浑浊。前面影影绰绰有堵黑灰色的障碍物,大脑开始缺氧,眼前的景物也模糊了,脚下一个踉跄,踩到了什么,那尖尖的东西从左脚脚心扎进去,痛得他一下子摔倒了。
哆嗦着摸摸,露出外面的东西还有两指长,好像是尖利的石头之类的东西,十一两手抓着外面的部分用力一扯,生生把那条状物拔了出来。
痛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十一神智清醒了些,尝试着站起来,一连几次都失败了,身上的燕昶年越来越重,像一座大山一般压着他。
可能动作太大,燕昶年突然发出了似有若无的呻吟,细听却没有,十一以为是幻觉,即使是幻觉,却也给了他无穷的力量,终于站了起来。
经过刚才那一番挣扎,附近的湖水早已经被搅浑,十一根据直觉往前走,浑身都痛,尤其是胸口,痛得越来越厉害。
他摸到了石头,肺部的空气已经所剩无几,最后的求生意志让他攀着石头往上蹬,石头表面有些滑,他不得不用尽力气,十指指甲外翻,鲜血淋漓。
哗啦一声,右手最先伸出了水面。
阳光照射下来,是那么的耀眼,那么的温暖。
十一把燕昶年放下来,扯掉紧贴着燕昶年脸的气囊,燕昶年脸色青紫,依然昏迷不醒,心跳呼吸都已经微弱都几乎察觉不出来。他把手机摸出来,一边脱燕昶年湿透的衣服一边翻电话簿,燕昶年私下喊他爸爸叫“霸王”,电话本里果然有个叫霸王的联系人。
拨出电话,换成扩音模式,放在身旁,听着手机传出的彩铃“有一种爱叫做放手”,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听,十一给燕昶年做人工呼吸,身体微微颤抖。
燕昶年的唇很冷,昔日饱满红润,现在却是白中泛青。十一前所未有的悔恨与自责。如果他刚才和燕昶年好好谈一谈,他们很可能不是现在这个结局,他们还在温暖舒适的别墅里面,而不是衣不遮体,面临寒冷和死亡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