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再早两天，陈鸣说这话苏秦恐怕还联想不到哪里去，可经过昨晚一事，听到“被压”这两个字，他立刻明白了。

脸上虽极力镇定，但眼神和语气显然出卖了他。

“真的？”

“谁知道呢？”陈鸣又推了推眼镜，“只是传过这么一阵子谣言，后来又不了了之了。”

苏秦呆呆哦了一声，脑海里浮现出黄兴温和的面容。人总是这样，在不知道一件事和知道一件事的前提下想法会完全不同，之前觉得黄兴穿着白大褂的样子帅气好看，如今再回想，居然就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艳丽感，有一种禁欲般的美。

陈鸣见苏秦又走神了，以为对他打击太大，拍拍他肩膀，“不过南大里这种事很常见的，也没什么关系。”

“很常见？”苏秦又被震惊了，他蹙着眉头，“你是说，男的和男的……”

“嗯。”陈鸣点头道：“男生比较多的几个学院都有过这种谣言，艺术系也有。”

“不会被开除？”苏秦诧异。

“一般来说不会，只要事情不是那么一发不可收拾。”陈鸣想了想，“大学里这种事其实还挺平常的，只是放到老师身上，可能又不太一样。”

“学生之间大多只是玩玩。”袁杰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两人身后，陈鸣被吓了一跳，连苏秦也忍不住红了脸。

被人听到自己再谈这种事，总是有些尴尬。

袁杰笑的自然，他坐在两人身后的位置上，趴在桌上道：“去年赵晨就被一个男生告白过，还是大四的学长。”

苏秦想起赵晨那张帅气的脸，倒是觉得挺理所当然。

“听说当时还引起不小的骚动，论坛上全是关于赵晨的帖子。”

苏秦抿了抿唇，似乎好奇又似乎打探，“你们觉得男生和男生……怎样？”

陈鸣倒是一脸无所谓，“不过是性取向不同，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种时候就体现出理科生更理智的反应，尤其是药学院和医学院，这两种类别的学生的接受力普遍更高。也许因为学科都和科学挂钩的缘故。

袁杰想了想，“是真心恋爱的话另说，只是玩玩的话就……”袁杰做了个摊手的样子，“挺恶心人的。”

苏秦想起和常易交往后不久，他曾经试探的问过母亲和父亲。两人的说法竟是空前的统一——恶心，有病。

那对才十几岁的苏秦而言无疑是个雷劈般的打击，但之后他也知道了，这是不被常理所接受的。但也许出了这个村子就会变得不同。

所以和常易偷偷摸摸的地下情不过只需要熬过高中，待他考上大学，离开这里……

想到这里，苏秦自嘲的笑了笑。

陈鸣被他突然变了的脸色吓到，“怎么了？”

“没什么。”苏秦恢复脸色，脑袋里又想起了严戈，心思有些乱，敷衍道：“上课了。”

下午只有两堂课，结束之后照例去托儿所打工。

院长花了些钱重刷了托儿所的围墙和大门，看上去整洁了不少。珍姐也探亲回来了，此时正在院子里集合一群小朋友大声唱歌。

童音嫩嫩的，带着纯粹的认真。苏秦进屋围上打工用的黄色围裙，围裙胸口上绣着一朵大红色的花，看上去有些土气，但穿在苏秦身上却莫名柔和了不少。

周宝宝一看到苏秦就黏了上去，身后立马跟了一群小尾巴。

“苏哥哥！”宝宝抱着苏秦大腿不放。

苏秦蹲下身抛开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还没说什么话，其他小女孩叫起来，“苏哥哥不是你一个人的！”

“是我的！”宝宝鼓起腮帮子。

“我的！”另一个女孩也过来抱住苏秦不放。

“我的！”尖叫的童音此起彼伏，苏秦脑袋被震得嗡嗡响。

“我以后要嫁给苏哥哥！”宝宝扯着嗓门嚷嚷，珍姐扑哧一下笑出来。

“苏秦，这么快就被预订了？”

苏秦哭笑不得，却听大门口一个声音带笑道：“那可不行周家丫头，苏秦是我的。”

托儿所里有片刻的安静，小孩们循声望去，见严戈站在大门口，骑着一台电瓶车，头上还带着安全帽。

周宝宝显然还没有男女或者男男的概念，只知道有多了一个竞争对手，把苏秦抱得更紧。

苏秦每走一步挂在身上的宝宝就左右摇晃，好不容易走到门口，他看着男人一身打扮道：“你不是休息么？”

“下午临时被叫去了，人手不够。”

“这又是兼职的什么？”

“外卖。”严戈挤挤眼，“想着你今天可能回来得早，特地绕道过来。”

说着从身后箱子里拿出两个饭盒，“给你带回来的，热热就能吃了。”

26

苏秦接过他手里的饭盒，内心有些复杂。

“我自己煮点面就行了。”他小小声道。

严戈重新扣上安全帽，“那怎么行，我好不容易才把你的体重拉起来，要继续保持。”

“回去煮稀饭，然后把菜热来吃，你早上吃鸡蛋没有？”

“吃了。”

“晚上要吃什么给我打电话，我回来的时候买。”

“不用了……”

“不是说九点以后吃东西容易长胖吗？我回来的时候买点馄饨当夜宵。”

“……”苏秦想，这人根本没听自己说话。

两人就这样杵在门口你一言我一语起来，周宝宝还挂在苏秦身上，好奇的仰头看着两人你来我往。

直到严戈看了眼时间，突然道：“要晚了，我先走了。”

“嗯。”苏秦跟他挥手拜拜，“路上小心。”

他穿着围裙，身边跟着几个孩子，一手提着盒饭一手挥手的样子，严戈心里突然一动。

“这样子看来好像孩子他妈。”

苏秦一愣，随即脸上飞起两片红晕，“你！”

严戈却是哈哈笑着骑着电瓶一溜烟跑了。

等托儿所的小孩们被下班的家长挨个接走，苏秦独自回家做饭。

煮上稀饭，打开饭盒，里面是一荤一素香气阵阵。将菜倒进碗盘里，放进微波炉加热，苏秦想了想，又炒了小盘葱蛋。明天是他做早饭，特意多煮了些稀饭留着明早吃，又从泡菜坛里拣出嫩姜，切成小片装盘放进冰箱。

苏秦不知不觉的哼起了小曲，手下不停在厨房里乒乒乓乓，微波炉热菜的嗡嗡声配合着电饭煲咕噜噜的声音，苏秦觉得自己来南城这么久，第一次有一种全身心放松的感觉。

端菜去客厅时，他下意识看了眼挂钟，八点半。外卖最晚送到九点，也就是严戈还要一会儿才能回来。

他打开电视，调大音量，隔壁房东又喊起了三缺一，不一会儿麻将声哗啦啦响起。地方台正报道着近几天的天气情况，另一个台是综艺节目，里面夸张的笑声和轻快的背景乐让苏秦放下了遥控器。他一边吃着严戈带回来的菜，一边喝稀饭，看着电视的面容上带了些好奇，隔了会儿又跟着里面的人一起笑起来。

严戈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温馨又莫名觉得好笑的画面。

饭桌上的碗盘还没收拾，茶几上放着水杯，苏秦难得的没有温习功课，盘腿坐在沙发上正笑得开心。

电视里女人的尖叫让严戈转头看了一眼，随即一边关门一边换鞋。

“在看什么？”

“嗯，不知道……”苏秦呵呵笑，“挺有意思。”

严戈看他那样子，忍不住也跟着弯起嘴角。

“我买了馄饨。”他举了举手里的口袋，“还买了速冻饺子。”

苏秦转过眼来，看着他把饺子扔进冰箱下层，又将馄饨放到桌上。男人开始收拾碗盘，叮当的声音让苏秦稍稍回神，“我自己收拾就好。”

他跳下沙发踩着拖鞋过来，严戈举着盘子绕过他，“没关系，难得你忘记收拾。”

“看电视看得忘记了。”苏秦有些不好意思，他跟着进了厨房，仿佛男人的小尾巴。

“我洗碗。”他接过男人手里的碗，严戈没办法，只好拿了另一张帕子去擦桌子。

“啊对了。”严戈擦完桌子回来，靠在厨房门上看苏秦，“我明天要回北京。”

苏秦毫无防备，愣了愣，“什么时候回来？”

他发现自己有些紧张，居然害怕严戈会说出一句‘不会回来了’的话。

好在严戈只是道：“一星期左右就回来了。”

他说完一边脱衣服一边往洗手间的方向走，“这一周你可不能随便吃饭啊，要是我回来发现你瘦了，脱光裤子等着挨打。”

苏秦表情复杂的看着严戈进了洗手间，不一会儿水响起来哗啦啦的好像泼在他心头上。

脱光……裤子？

他不想承认自己的重点都放在这几个字上了。

严戈洗完澡出来，苏秦正在吃馄饨，电视节目换成了都市爱情剧，里面的女主角正站在天台上无声的流泪。

严戈擦着头发坐到苏秦身边，凑过来自然的张嘴，“啊……”

苏秦塞了一个给他，男人鼓着一边腮帮嚼了嚼，“嗯，味道还行。”

苏秦道：“你去北京做什么？”

“嗯……家里有点事。”严戈语气顿了顿，苏秦注意到他并不想多提。从善如流的转了话题道：“我今天进实验室了。”

“哦？”严戈微微笑着看他，“什么感觉？”

“很新鲜。”苏秦一边吃一边道：“我没做实验，光看了。那些瓶瓶罐罐我怕弄坏，有点紧张。”

“哈哈哈哈。”严戈笑起来，“你这专业不就是要跟实验打交道么？以后就习惯了。”

“嗯。”苏秦点头，随即自然而然的和严戈说起今天学校的事情来，他避过了关于老师的绯闻，严戈靠在沙发里听得认真。

苏秦突然觉得心里好像被什么填满了，能和一个人分享自己一整天生活的感觉十分不错。因为害怕电话费太贵，他一个月只会给家里打一次电话，有些事也不能和家里说。严戈时不时插几句嘴，说的也是以前大学时代的事，苏秦听得好奇，没想到严戈的学历还很不错。

“为什么不去找份更好的工作？”苏秦觉得严戈如果肯努力一些，生活条件会比现在更好。

“不喜欢应酬。”这似乎是严戈千遍一律的解释，但这次他顿了顿，却道：“最重要的其实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苏秦不理解，眼神露出询问。

“刚毕业那会儿上过班。”严戈很少说起自己的事，苏秦自然听得仔细，“你这会儿还不会有那种感觉，一边上班一边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每天上班都像背了座山在身上，连发呆都觉得累。”

苏秦确实不能体会这是什么感觉，他的想法还很简单，所以问道：“只要坚定一个方向，然后努力不就行了吗？”

严戈笑了一声，“那你也要知道自己努力的方向啊。”

“理想……梦想，不就是方向么？”

“梦想是不会给人幸福的。”严戈突然道。

苏秦哑然，但很快他恢复面色，“为什么？”

严戈手指在后脑上动了动，不答反问，“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苏秦声音戛然而止，他的梦想是什么？脑袋里虽然浮现医生两个字，可如今自己学的专业却像给了自己一巴掌。

他抱着膝盖靠近沙发里，闷了半响，“不知道。”

严戈耸肩，“不是每个人在年轻的时候都能确立自己的梦想不动摇，更多的人只是随波逐流。梦想简单化了不过几个字，有钱，然后让自己过得好。”

苏秦皱眉，却一时半会儿无法反驳。

“没有钱，什么都是白说。你能把梦想当饭吃？”严戈道：“年轻的时候有闯劲，流浪街头也愿意去做自己想做的，可你想做的并不代表适合你，也不代表你能做好。”

“这个世界最残酷的，是别人有你所有希望得到的，却不当一回事，而你不管怎么努力却都得不到。”

苏秦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不过看别人的永远都是最好的，却不知道自己也有别人眼里羡慕的东西。”严戈缓缓道：“这就是生活会慢慢交给你的东西，现在说了你也不懂，等你自己经历就明白了。”

苏秦抿唇，“那你的梦想是什么？”

“吃饱睡好。”严戈自嘲的弯了弯嘴角，“然后能找到一个让我死心塌地保护的人。”顿了顿又笑道：“再不济，找只喜欢的狗也好啊。”

苏秦也忍不住笑起来，“去宠物市场就能找到。”

“我讲缘分的。”严戈眨眨眼，看向门边纸盒里睡得正香的猫仔们，“就像它们一样，遇到了就遇到了。”

苏秦起身，“我去洗澡。”

严戈嗯了一声，在苏秦朝洗手间走时突然又道：“你喜欢哪个季节？”

“啊？”

“我喜欢春天。”严戈道。

“……冬天。”苏秦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

“冬天？”严戈看他，“不冷吗？”

“嗯……比起冷，我更怕热。”苏秦老实道。

“哦。”严戈点头，“有机会的话，我们去旅游吧。”

“去哪里？”

“哈尔滨看雪，去吗？”

苏秦沉默了一会儿，昏暗的客厅里严戈漫不经心的看着电视，似乎那邀约的话不过是随口说说。但苏秦心里竟有了期待，去看雪吗……听说南城很难积雪，和某个人一起去旅行，这是他曾经想和常易做的，对象换了人，但能完成这个心愿也好。

“嗯。”苏秦点了头，随即又觉得自己好像答应的有些仓促了，有些迟疑。

严戈却突然看了过来，“真的？那今年冬天我们去吧。”

27

严戈离开的第三天，药学院和医学院的预赛实验比赛开始了。

苏秦甚至没来得及体验一下一个人生活的孤独感，就被各种实验练习拉进了忙碌的漩涡里。实验分三人一小组，以比赛所规定的环节来做出相应的实验和报告，因为预赛都是大一新生，不管是药学院还是医学院，都说不好到底占了多少优势。苏秦因为自学而比其他人多知道许多东西，因此又成了临时的培训小队长。

抛开其他的不提，单说学业，和陈鸣、苏秦一组的袁杰显然要占许多便宜。他几乎不用怎么说话，只要将一切事物交给那两个人就好，而他们这个组也是这一届最被看好的，毕竟唯三的高分入学生在这个组里就占了2/3。

太阳西下的时候，今天的报告会总算结束了。袁杰从久远的发呆中回神，面前铺开的纸张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演算公式。他们明天将要进入实验室正式开始练习，几天之后比赛将正式开始，不管现在说多少也是纸上谈兵，实验中各种情况都会发生。虽然老师出的题一定不会太难，但苏秦和陈鸣都是要做就要做到最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