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林堇房间的门，书桌，书架，衣柜，单人床上整齐地摆放着家人洗净的衣服。没有灰尘，看起来这间房并没有完全被忽略掉。空荡荡的墙壁，显出一定大小的矩形轮廓。白梓歆关上门才发现门后贴着一张温伦的海报——如果温伦看到的话也会感慨一句“青春不再”或者“岁月无情”之类的吧。书架的一层摆满了温伦早期的专辑，按照年份排列，其中还有好几盒古董级的卡带。这些都出人意料地得到了完好的保存。

白梓歆有些疑惑，不过又觉得在情理之中。看到两排国外小说和几个或者坏掉或者被淘汰的游戏机，他想着林堇的少年时代过得应该还算是精彩纷呈的。随手翻开一个笔记本——应该是历史科目的课堂笔记吧，一笔一划都能让人想象出书写者的认真。真有趣。

看着看着不由得有些入神，才渐渐感知到有激烈的争吵声入耳。

“……他还有脸来？我说过不要妄想我同意他们的事，你也不要再劝我！”

“你怎么这么固执。好歹也要见一面才行吧……”

“真不知道你们到底看上他什么了，各个都在说他好？！一个男人长得女里女气，就是一个小白脸的命，没有女人要才只能找男人，阿堇怎么能跟这种人？！”

“我说，你别这么说话……人家还在这呢……”

即使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即使一扇门也没削弱林父暴戾情绪的传达，白梓歆依然听得头皮发麻，不管怎么说，这样的说辞都有些露骨和过分了。

深呼吸，努力过滤掉门外过激的叫骂声。转身拉开门，极力淡定地迎上那对老人惊讶和鄙夷的视线。看到林父愤怒的眼睛，白梓歆艰难地抬起嘴角：“伯父您好。”

“哼。”林父不齿地一声哼，见到真人无所畏惧的态度显然令他更加不快。气氛顿时僵硬到极点。

白梓歆尽全力让自己保持平静：“是这样的。我和林堇已经在一起快一年了。他有打算在近期公开我们的关系，在那之前，我们希望可以征得您二位的同意……”

“你倒是胆子大。”林父不屑地打断了白梓歆的话，“他自己怎么不来？你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他实在忙得抽不开身。”白梓歆解释道。低气压让他简直无法保持清醒的思路，“我希望和您好好谈谈，取得您的理解……”

“你不用再说了。”林父不耐烦地摆摆手，“说得好听。谁知道你是不是这么勾引我儿子的？！”

“喂……”林母赶忙拦住，尴尬地看向白梓歆。

“还有这些，你也拿回去。”林父指指手边的礼品盒，“以为拿点东西就可以收买我了？别人也许行我还是不同意！”

“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争取一个沟通的机会。”白梓歆感到眼前这个人在一步步接近自己的底线，但此刻没有比忍耐更能尽快接近胜利的法宝。

林父终于暴怒起身，抄起那盒东西粗暴地推到白梓歆身上，指向大门口：“你听好，我不会同意你们的事！现在给我滚！”

白梓歆被推得向后一退险些没站稳，大脑一阵充血。恍惚中还看到林母无能为力的神色。

这样的羞辱是第一次也一定是最后一次。白梓歆暗自想着。

林父看着这个有着自己极度厌恶长相的年轻人收敛了微笑，又缓缓地把他自己怀里的东西放回到原处。

“伯父。”白梓歆的声音低沉，似乎带着某种威胁，“在我受过的所有教育里，我知道人与人之间需要用礼物来联络感情。我不知道您的用意是什么，在我的概念里，退回礼品就代表双方的关系已经恶劣到极点。”

“我不希望我们是这样的关系，所以我不会带走。”白梓歆注视着林父的一举一动，掏出一张卡片压在礼品盒下面，“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您想谈的话可以找到我。”

白梓歆又向林母示意：“打扰了。再见。”

106.沟通

林堇这一天都过得心不在焉。得个空就想打给白梓歆尽管他也知道这一天那人大部分时间都在开车。等一天工作全部结束回到家于是就更加不安。

问白老师还是直接打电话回家——显然后者挑战性大一些。

林堇想了想，没有骨气地拨出了白梓歆的号码。

看着钟的时间，听到白梓歆劈头一句：“你还没睡？”

“没有。”林堇从沙发上捞起KK搂进怀里，“你还好吧？”

“嗯。没什么事。”

“我爸我妈他们……还好吧？”

“……挺好的。”

“没说什么？”林堇听着这样的回答就有些不敢相信——以他对老爸的理解怎么可能就这么相安无事呢。

“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你放心做你的事就好。”白梓歆回以肯定的语气，“明天我再去试试看。”

“……”这听起来好像不是很顺利，“我爸给你脸色看了？”

“只是沟通不太顺利而已。”

听到这个模棱两可的答复，林堇觉得隐隐的愧疚：“要是菀颐在家就好了，我爸比较宠她所以有时候听她的劝。”

“哦是吗。”白梓歆有点想象不出来那位年近花甲的老人妥协的样子，“对了，我看过你的房间了。”

“哦？有什么发现么？”

“我发现你小时候的字比现在的好看。”

除了签名我好像都很少拿笔写字了，林堇无语地想。不过能让白老师去看到自己成长过的地方……这种心情好微妙。

第二天白梓歆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宾馆做一些琐碎的工作，一边等一个可能会来的电话。他自问自己一直不算一个主动的人，可是这次竟然鬼使神差地跑到了这里，只为取得一个按照世俗标准下的“许可”。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牺牲。也许他能够理解林堇在自己母亲和姐妹面前的感受。

又接近傍晚时分。手机毫无悬念地响起，看到是林堇家里的来电白梓歆舒了口气，接起来，出乎意料的竟然是林菀颐的声音。

“白老师。是我。”得到白梓歆的回应后林菀颐就赶忙道歉，“昨天你在我家的事我都听说了，真的很抱歉。”

“没有关系。我可以理解。”

“不过我爸看起来好像已经……没那么抵触了，也说可以谈谈。”林菀颐说道，“今晚你可不可以来我家吃饭？可能会喝酒。”

“可以，完全没有问题。”

第二次来的时候心情远比第一次要沉重。巧又不巧地白梓歆就在楼下碰到了刚跑步回来的林父。虽然老人家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但总算让白梓歆把要说的话说到了尾。

到了家，林母和林菀颐对于两个人同时出现的场面表示无比惊奇——昨天几乎一见面就赶人家走今天居然可以和谐地一同走上了五层楼？

“来来来，快来坐，饭菜都准备好了。”林菀颐分着筷子，招呼着门口的两个人。

“伯父先请吧。”白梓歆把路让开一点点。

林父瞥了他一眼，又看向林菀颐，怒意顿起：“你不好好工作跑回来干什么？是不是那臭小子叫你回来帮忙的？”

“爸你想哪去了。”林菀颐撒着娇把她爸按在了椅子上，“刚好有个学妹要考试，问我借书我只好回来拿咯。反正又不远。”

“就别人的事你最上心。”林父口不饶人但是气倒消了不少。

林菀颐得意地向白梓歆扮了个鬼脸，顺手把他按在离她老爸最近的位置：“坐嘛，客气什么。”

“梓歆啊，尝尝这个排骨。阿堇小时候很爱吃的，每次都能吃掉一大盘。”林母端着饭碗甚是欢喜的样子，想到孩子的童年就笑成了一朵花。

白梓歆笑着应和：“好的好的。”

林父像是看着叛变者一样看着自己的老伴：“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

白梓歆尴尬地停了筷子。林菀颐很快在旁边碰了碰他的手肘示意他没事继续：“每次我哥自己吃不够还来抢我的，坏死了。是吧？”

林母的眼睛笑眯成一道缝：“你们俩小时候就会抢吃的，劝都劝不住。”

“本性嘛。”林菀颐莞尔一笑，瞥了一眼此时有火发不出的老爸，“哦对了爸，你们喝不喝酒？光吃饭多闷啊。”

林菀颐说着就放下碗筷溜进厨房，翻箱倒柜中还听到老爸一声大吼：“别拿那好酒！”

“财迷！”林菀颐不客气地回赠一句。

“死丫头你就气我吧。”

白梓歆第二次诧异于这样奇特的父女的关系，虽然嘴上相互叫板，可等林菀颐拎上珍藏的高度白酒时候，林父也是一副“由她去”的态度。

酒桌是男人的战场。女人们本分守己退居二线安心吃饭，顺便听听另两个硝烟弥漫的对话。

林父开门见山，语气傲慢：“知道我为什么不同意吗？”

可能性太多了。这么想着，白梓歆表情沉重地摇了摇头。

“因为我不待见你。”

真直接。林菀颐正欲张口阻拦，就被老爸一瞪噤了声。

白梓歆干脆放下筷子，耐心地微笑：“那又是为什么呢？”

“你还问为什么？”眼看着林父的火气又要烧到燃点，白梓歆平静地接过话：“如果是长相的话，那就没办法了。这张脸是爹妈给的。”

“哼花言巧语。”林父自顾自抿了口酒。

“实话实说而已。”白梓歆无奈地耸肩，“除此之外呢？我还有什么让您不满意呢？”

“还有？”林父一副不吐不快的架势，“还是那句话，你是怎么勾引他的？你有什么企图？”

白梓歆赶忙按住旁边就要跳起来的林菀颐，竭力平和地面对林父：“我觉得您的这个说法有点不妥。”

白老师您真客气。林菀颐重新拿起筷子，愤恨地丢了块肉进嘴。

“不过一定要说有什么企图的话，那就是我希望能和他在一起。”

“说得好听。”林父痛心疾首地回忆道，“当年他跟那个叫温伦的鬼混时候也这么说的，现在又怎么样呢。”

提及过去，气氛不可避免地凝重起来。显然那段回忆对整个家庭都是层阴云。

“那件事……对他的伤害很大。”白梓歆放缓语气，“这几年他的精神状态一直不怎么好。直到最近几个月才恢复正常。”

“都是他自找的。”林父愤恨道，“早跟他说过不能再这趟浑水，偏不听。”

“我想在这个问题上他有自己的坚持。”白梓歆观察着林父的反应，继续说道，“他能想到公开我们的关系，我想他是深思熟虑过才作出的决定。而且这件事对于他来说，要面对的压力远远大于我的。”

“所以你才无所谓吧？”

白梓歆犀利地对上林父的视线：“伯父，如果我觉得无所谓的话我想现在我不会坐在这里。”摆低自尊，忍受你的羞辱和猜忌。

“林堇用了很大的勇气来冒这个险，这对他来说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不想打击他，所以我希望我可以为他争取到最基本的支持和理解。”

林父犹如面对一湖波澜不惊的水，不知不觉也心平气和下来：“话是不错。可因为他，我没办法抱孙子了啊。为什么就不能像普通人好好过日子呢……唉。”

一声苦恼的叹息，心声尽吐。

“如果林堇违心地结婚生子，对那个姑娘对孩子都是不负责的。他自己也不会幸福。那是您希望看到的吗？”

一桌人齐刷刷地望向白梓歆，神色各异。

林父依旧是苦闷的表情，捏着酒杯向白梓歆示意：“你是这么说服你家人的？”

白梓歆自觉地拿起半满的酒杯。玻璃器皿清脆地相碰。

“好像……不是。”

原本今晚的商演临时改期，一直挂念家里的林堇顿时有种“天赐良机”的感觉。白老师的电话持续着无人接听的状态，幸好林菀颐发来信息表明一切都好，让他稍稍安了心。

五点收工到家就即刻出发往家赶，还没忘通知妹子半夜起来给他开个门，得到一个“神经病回来干嘛”的答复，一往无前的心情也没因此减分。

因为像这样的事，是一定要两个人去面对去解决的。

刚出城就遇上车流高峰期的交通阻塞。以龟速前进的车队让人忍不住怀疑难道是有这么多人都住到郊外了。一直到太阳完全落山，路面才渐渐畅通起来。时间越晚，周围的车就越少了。像这样在深夜的高速路上独自飞驰，好像还是第一次。林堇想起之前搭过的夜机，俯瞰着城市纵横交错的公路，连绵的路灯让整张网都璀璨起来。指尖大小的车辆在发光的路线上前进着，奔向各自的终点。

如今视野调换，感觉竟也千差万别。眼里只有一个方向，尽头，有人在等。

凌晨两点，林堇回到了阔别许久的家。意外的，灯竟然亮着。

迅速地停好车，跑上楼。一切都熟悉地如自己走的时候那样。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脚步过重了，在自己敲门前的犹豫中，门里传出一个沧桑的声音：

“林堇，是你回来了？！”

107.

“我……我回来了。”

整个房子只有餐桌上的灯亮着。柔和的暖光让桌面上每个物件都充满了怀旧的味道。

林父闻声转身，因为喝了酒的关系竟是双眼通红的。

“这么晚回来干什么？！吵到你妈她们怎么办？”

林堇皱眉。久别重逢的心情顿时全无——现在比较吵的是你不是我吧。

“我……那个……”

林父颤着手指着白梓歆，眼神有些涣散地盯着林堇：“要不是因为他在这你还不知道回来是吧？！”

其实就是这么回事。林堇心下承认道。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挑起争端的时候。

“也……不是。”

林父没想到那个之前整日同他作对的叛逆小子居然这么快就放缓了态度，一时也没了脾气。大手一挥：“过来坐。”

林堇坐到老爸和白梓歆之间，感觉说不出的怪异。看看桌上快到底的高度酒酒瓶，又看看正常无比的白梓歆：“这都是你们喝的？”

白梓歆点点头。又看到林父又满上了一小杯，推到林堇面前。

“我就……不了，一早我就得开车回去。”林堇一脸严肃地推脱道，说着迅速拿过桌上的茶杯放到自己面前，“我喝茶，好吗？”

林父古怪地看着林堇，心里反复琢磨着“这还是我儿子吗”。

“好，好。”林父喃喃地应着，手撑着桌面站起身，见到那两人要扶赶忙挥手，“我去个厕所。不用管我。没事。”

两个人就目送着林父步伐缓慢地进了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