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歆啊——救救我——”

地上的人顶着一头乱蓬蓬堪比鸟巢的发型强撑起身子，向桌后的白梓歆伸出一只颤抖的手。

“安老师，请注意身体。”

白梓歆抬头瞄了一眼沙发上的人，两秒，又开始低头工作。

“歆歆，你这个蛇蝎美人，一点同情心都没有么……”被无视的安启南果断地倒在沙发上，痛苦地揪着头发，“三天了……一天灵感都没有！再这样下去我会掐死我自己的！”

白梓歆叹了口气，习惯了工作截止时安启南的胡言乱语，放下手里的笔：“我会让Lori留意你的。”

“阿——歆——”

一直呆立在门口的林堇听到这样浑厚的呼喊全身抖了一抖。

摘了眼镜，白梓歆状似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阿堇，麻烦你把门关上。”

“呃？哦。”林堇瞟了一眼屋里的两人，决定很识时务地把门从外面关上。

不算宽敞的楼道里空无一人。地上铺着地毯，踩在上面悄无声息。摸了摸贴着壁纸的墙壁，再加上刚刚见识的厚重的门，整个楼道的装饰都好像是音乐厅，全部都采用吸音隔音的设计。

拧开水龙头，清冽的水淌在手上很是提神。接了一捧扑到脸上，水花四溢。

刚刚才算是亲眼看见了音乐人狂躁的一面。那个安启南，应该资历比白老师深吧。起码很多大腕都唱过他的歌，难得他自己也出专辑开演唱会，虽然显然不是偶像歌手那一路的。

察觉到身后有人，林堇忙抬起头擦了擦脸上的水。眼前的镜子里，反射出一个人正站在他身后。

“林堇？是你么？”

不确定的语气。林堇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面目全非了。

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做出惊喜的样子。

“好久不见，Evan。”

“好……久不见。”

Evan还是穿着入时，很有那些时尚杂志上推崇的“潮男风范”。林堇从前就觉得，这个注重仪表的家伙比自己有当偶像的潜力多了。如果不是为了出镜，自己基本都是牛仔裤T恤，哪会像眼前这人往身上挂一堆布片和装饰，远远看去好像一颗圣诞树。

“你……怎么……”似乎问题太多又不知道从何问起，Evan有些苦恼的皱了皱眉，“要不晚上一起喝一杯？”

林堇笑了一下：“我要查一下档期。”

Evan一下子苦下脸来：“不要这么绝情吧。对了，你怎么会来这儿？是不是我boss……”

“嗯，我也是刚知道你们另立门户了。”林堇点点头，“刚刚看到安老师了。”

“安老师？”Evan瞪大眼，“我正找他呢。他答应的交曲日期就剩三天了，整首曲子就写了个休止符。但是看他那样子我又不敢催他。”

怪不得安启南会是那样一副模样。林堇暗暗勾起了嘴角。

“算了，我先去把手里的曲子编完，你完事了给我电话。”

Evan拍拍他的肩膀小跑着进了一间屋子，关上门，楼道里又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

——可是，他好像都没有Evan的电话。

林堇摇摇头，想着如何应对这个邀约，摸索着找回白梓歆的办公室，刚要推开门，就听见屋里隐约传来一阵啜泣声。

“……我也不想的……每次开始……我都控制不了……我不求你原谅……连我都唾弃自己……”

断断续续的话，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言片语组合起来却似乎别有深意。林堇直起身，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就这么贴着门偷听了许久。

大概是早上蓝莓吃多了，连他自己都turn blue了。

打开门，安启南正抱着沙发上的靠枕，眼圈发红，下巴轻抖。

白梓歆则毫不受干扰一般手中拿笔在谱纸上抄抄写写。

林堇觉得靠自己的能力，一定是不可能理解眼前诡异的一幕。

白梓歆显然没有将那个屋里装委屈逃避工作的人放在眼里，看向门口：“去这么久？”

“嗯……”林堇有些犹豫该怎么开口回答白老师，“晚上我能不能出去一下？”

“哎，歆歆，你家小朋友出门都要请假？这么听话，怎么调教的？”安启南拖着哭腔，话一出口却惹来白梓歆犀利的一瞪。

——阿歆生气了……好可怕。

安启南窝在沙发上哆嗦着下巴。

“一会儿我给你一套钥匙。”白梓歆放下笔，喝了一口茶，“不要太晚。”

林堇被安启南的调侃雷得不轻，想了想自己一个还没交租金的房客出门晚归和房东打个招呼应该没什么不对，故决定忽视安启南的胡言乱语：“好……我尽量早回来。”

“先坐，跟你说个事。”

示意林堇坐到桌前的椅子上，白梓歆犹豫了一下怎么开口。

“是这样的……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帮我个忙？”

白老师开口，林堇自然不会拒绝。只是他很好奇，自己还能帮上什么忙。

“我接了一部电影的配乐……最后有一首主题曲，很想让你来唱，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这明明是白老师在帮自己的忙，电影主题曲，一个可以毫不费力地随着影片做免费宣传的机会。林堇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唯一的问题，就是——薪酬方面，可能会比较低。”

“没关系的。”林堇连忙摆手，“薪酬什么的无所谓……谢谢您。”

“那具体的等我弄完再和你谈吧。”扫了一眼兴冲冲想说什么又畏于惹怒自己的安启南，白梓歆舒了口气，“去叫Evan把编好的曲子给我送来，然后你们就去吧。”

“呃？”林堇一时没有回过神，“你怎么知道……”

回答他的只有白梓歆脸上一抹难得的笑容。

“多亏了你，今天终于可以提前下班啦！”

站在酒吧门口，Evan长舒一口气。

“Farewell Summer？”

林堇读着招牌上丝毫没有一般酒吧所有的张狂之气的字体，断定自己从未来过这儿。

“圈里人都喜欢来这儿，听说是几位大神入的股，挺有特色，最重要的是，绝对安全。”坐在吧台边，Evan有些献宝般的向林堇介绍。“喝点什么？今天我请客啦。劳驾，先给我来杯朗姆可乐。”

吧台里长相标志的调酒师礼貌的点头微笑：“稍等。”

“请客？你发财了？”林堇调侃道。

Evan摆摆手：“就算没钱，这么久不见，我也得请你一次。以前也没少吃你的。”

“这么自觉？真让人感动——那我就不客气了。一杯百利甜，多加牛奶。”打了个响指，调酒师诧异的挑起眉，欲言又止。

“你喜欢甜食？我记得百利甜是利口酒，深受广大女士青睐。”

林堇拍拍Evan的肩膀：“记忆力真好。不过我只是因为酒量不好，据说酒品也不大好。”

“大吵大闹那种？”

“哭天抢地那种。”

“好吧。”Evan耸耸肩，“说实话我还挺期待的。”

由于时间尚早，属于夜店性质的Farewell Summer中还略嫌冷清。两杯酒很快就调好端了上来。

“慢用。”

调酒师拿起操作台上的毛巾擦了擦手，冲他俩笑了一下，转身继续工作了起来。

“林堇！”

听到一声呼唤从背后传来，独特的声线他绝对不会错认。

杨、菲。

看到坐在对面的Evan提示的口型，林堇顿时想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他这几天被人认出来的频率也未免太高了点儿。这回可好，连这位万人迷影帝都来凑热闹。

“我一看就是你啦。真是好久不见了。”

林堇强撑起笑容，转过身：“哪里哪里，您日理万机哪有工夫关心我啊……”

“你这是在埋怨我冷落了你么？”杨菲精致的脸表情永远臻于完美，黑色大衣上的皮草衣领衬得他高贵又优雅。一身再简单不过的黑，但明显全身上下无一凡品。只是物品的名贵却掩不住他这个人本身的光芒。

可惜他一张嘴仍是会打破所有人的幻想。

早被他整蛊过的林堇深谙这人的习性，被这拖着戏腔的调侃吓得连连摆手：“您千万别吓我。我有口无心的。”

“就知道你是无心的。其实我还和温伦打听你呢，可惜问什么他也不说。”杨菲恰到好处的肢体语言像是在出演什么角色。“我看哪，八成是他把你气跑的！我说的没错吧？”

忘了这个人除了嘴上不饶人，心思也是出奇的缜密。

林堇吃力地拽住就要往下耷拉的嘴角：“哪能呢，我只不过是出去进修了一段时间……”

杨菲翘起嘴角，露出一副“看你再编”的表情。

林堇很识时务地闭上了嘴，拿起吧台上的酒就灌了一大口。

——加过了牛奶的百利甜，多了种滑爽醇厚，适合浅酌。但对他来说，一下子灌一大口，还是有些腻。

“好啦，你们好好玩，帐就记在我头上。回来一块聊聊啊。Evan，代问白梓歆好。”又熟稔地跟调酒师打了个招呼，杨菲便施施然走开。

留下林堇闭着眼睛，有种被老师请家长般的绝望。

13.混乱

“杨菲哎，居然记得我叫什么……我们明明只见过一次……”

显然受众者的性别并不能对杨菲的魅力散播造成任何阻碍。林堇瞥了一眼胳膊撑在吧台上，一手托腮两眼迷离的Evan，脸上露出惋惜的表情。

“那个人简直不是人，记忆力超群。”林堇闷闷地回答，“又加上你的外形这么独特。”

Evan依然沉浸在对他的膜拜中没能回过神：“你们——看起来很熟？”

“也就做活动碰过几次面。”杯子快要见了底，林堇抑郁地发现自己再这样下去今晚必定会把自己灌醉不可——虽然百利甜只有十七度。

林堇还依稀记得第一次遇见杨菲时的场景，那是的他还是刚刚被温伦这位前辈提携为接班人的新人一枚。荧幕里的杨菲无论出演什么角色，都是一副清冷而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故而几乎所有人没接触过他本人的人都自动的将杨菲本人理解为同那些角色一样如此这般的高不可攀，哪知道两人初见面第一句话就将林堇对这个人的全部旖旎幻想狠狠地打破。

“怎么现在还被公司压着炒绯闻？这么听话是为谁守身呢？”

又或者是之后自己跟温伦的关系似是而非时，再见杨菲时的那句“虽然我很少认同温伦的眼光，但是你配他确实绰绰有余了”，神色轻佻却奇迹般的不显得低俗，让人讨厌不起来。

杨菲这样一个时而冷艳高贵时而八卦市侩的人，活得肆意妄为，一副无法无天的模样，恰恰是林堇最艳羡的。

他，注定不能像杨菲那样自我。只有选择逐渐打磨光滑自己的棱角。

拉着思想重心还停留在杨菲身上的Evan在场地里找了个空座位坐下，林堇总有种预感，今晚自己还是越低调越好——隐隐约约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连带着他整个人心情都趋于浮躁。

原本还想建议换一家店，可既然碰上了杨菲，再躲避未免就显得太刻意了。

问题是，连林堇自己都没想好，他到底是在躲什么。怎么想，理亏的一方也不应该是自己。

“喂，我确定，你跟以前不一样了。”Evan伸出手在林堇眼前晃了晃，“这么容易就走神，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林堇听罢也没做多余的反应，只是耸耸肩：“年纪大了，反应也慢了。”

“我看了你主持的节目了。看得出来，你还是离不开音乐。”Evan的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着桌子，“你……是怎么打算的？”

“别说得那么高尚。”林堇自嘲般地嗤笑一声，“我如今也不过就是为了谋生。什么为了音乐，追求理想，现在听着真觉得矫情。”

Evan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有些惊诧于他话语的消沉。

“听着真颓废，难道你要改唱摇滚？”

“好吧，是我不对。”林堇仰头喝尽了杯子里的酒，“最近好像很容易就觉得情绪低落。”

Evan伸手招来服务生，又为他叫了一杯百利甜。

“不开心么？”自己杯中的液体还没怎么消耗，对方就已经换上了第二杯。Evan还从来没见到林堇这样烦躁。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林堇一个劲地灌着自己甜腻的液体，直到感觉到反胃。

“被人说很傻，而且傻得可恨。我觉得怎么样也高兴不起来吧。”

Evan正盯着杯中金黄色的液体出神的时候，听到对面的人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谁说的？”

又一杯见底，林堇干脆面露不耐地直接要了一瓶龙舌兰。

“陪我一醉吧，Evan。不过你不许多喝，要负责把我送回去。”

Evan苦着脸瞪着林堇，愈发觉得跟眼前这个变得比以前乖张任性还要捉摸不透的人出来喝酒是个错误。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黑夜总能唤醒人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本性。温伦踏入Farewell Summer的时候，室内已经呈现出一片声色犬马之景。

要不是刚刚莫名接到杨菲的一条通知他来这里接人的短信，又加上……顺路，这样没有工作的闲散一天他宁愿出去寻点美食。

天知道那个和他一碰面就开始打嘴仗的杨菲八百年都没跟他主动联系过，就这么罕见的一次还是无关痛痒的一句“刚刚在酒吧见到林堇了。”

提到林堇，温伦不禁有些郁卒。也不知是怎么了，上一次见他，完全是一副视他为洪水猛兽的阵势。

拿不准他是不是还是对那件事情不能释怀。但两个人相处总是要你情我愿，如果其中一个改变了心意完全可以好聚好散。

男女之间如此。两个男人之间……难道还能有什么更深的羁绊么？

Farewell Summer里面并没有像某些酒吧一样喧闹嘈杂，大概是因为这里的店主很讨厌失控的环境。即使是有驻吧乐队现场演唱，醉酒客人的过度行为，都不足以影响这里总体氛围的平和。

“怎么想起过来了？”

迎面走上来一名一身素装的高挑女子。纤和有度的身材和干练的职业着装，全身散发着一种独特的精明强干的气质。

“嗯，想你了。”

搂过女子的纤腰，温伦带着她走到吧台旁。

“假话。没半点真心。”周慕瑜推开他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语气波澜不惊，“省省力气，哄我没用。”

“好好好，怕了你了。”温伦举起手，作势投降，“我闲得无聊，来看看能帮上什么忙。”

周慕瑜托腮，手指轻点：“帮忙啊……别说，还真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