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锋和给他找了张凳子，示意他坐下：“去洗手间了，一会儿就回来，你先坐会儿吧。”

病房里只有三个人，展妈妈在昏睡，白兴磊和展锋和相对无言，气氛一时变得沉默起来，有几分尴尬。

“你……那天晚上，怎么忽然回了南都？”展锋和没话找话，想了半天，说出来的话，却让气氛变得更僵了。

白兴磊眼底泛起些微波澜，语气又恢复了他们初识时那种疏离和淡漠：“没什么，忽然想到有事，就去了一趟。”

短暂的对白之后，又变得没话可说。

展锋和只觉得有些难堪，在所有的事情没有解决之前，向白兴磊问这样的问题，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太好。如果不能给他明确的承诺，还是先保持着距离吧。

这样想着，他就不再开口了。

“你妈她，怎么样了？”过了片刻，白兴磊看着病床上的展妈妈，终于开口问出了一个正常的问题。

提起这个，展锋和的眼神迅速黯淡下去：“医生说，情况可能会有点糟糕，不知道能不能熬到明年。”

他语气十分沉痛，眼见着母亲的生命如风中残烛一样，随时都有可能会熄灭，身为人子，这种痛苦，实在难以言说。

见他如此悲伤，眉心紧蹙，白兴磊忍不住有些心疼。他勉强按捺住自己想要上前拥抱住这个难得脆弱的展锋和

的欲望，只能温声劝慰道：“生死有命，伯母见到你这么担心，也会难过的。”

“我明白，只是……”

“哥，你终于来啦。”

展锋和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开门声，随即响起了白光锦轻快的嗓音，“我等你好久了。”

“久什么，才不过一刻钟而已。”白兴磊很不配合地甩了她一句，然后起身给她倒出还温热的汤来，“要全部喝完，妈说她要检查保温盒的。”

白光锦欢快奔去喝汤，边示意两人自便，她很忙，没空说话。

可惜那两个人没什么可说的，再不复往日的亲昵，相处之间，总多了几分别扭的感觉。白光锦只道是因为婆婆的病情，也没在意什么。

一时间，病房里安静得只有白光锦慢慢喝汤的声音。明天就是除夕之夜了，窗外灯火通明，华光璀璨，然而这病房里，却透出寂寞的味道来。

白兴磊静静凝视着展锋和的侧脸，心里微微的刺痛，如此鲜明。

他依然会为了这个男人而心痛，他依然爱他。

第二十四章

今年的除夕夜，似乎与过去的那些年，大不一样。

白兴磊陪着爸妈坐在沙发上，像以往的每一年那样，全家人一起坐着看春晚，虽然每年的节目都会遭到他们无情的吐槽。

但是今年，光锦不在，她要陪着别的人过年了，她有了自己的新家。

白妈妈忽然感慨道：“家里没有光锦在，还真是冷清呢。以前这个时候，咱们家多热闹啊，也不知道光锦他们在医院是怎么过年的。”

“是啊，还是女儿闹腾些。”白爸爸嘴上说得微带批评，眼底却是十足的想念和不舍。

白兴磊转头看着父母：“你们俩今天很感慨么，光锦是女儿，嫁人是迟早的事情，总不能让她一辈子留在家里吧。当初她没结婚，你们心里急，现在她结婚了，你们又这么舍不得，这是要闹哪样啊，爸妈。”

“去，你小子没大没小的。”白家主母斜睨儿子一眼，气势惊人，“你懂什么，儿女都是父母的债，做父母的就是要操心啊。对了，兴磊，”白妈妈正色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现在你妹妹都结婚了，你呢？还没打算？”

白兴磊有些头疼：“妈，您怎么又想起这茬儿来了。没遇到合适的人，我也不能随便就娶个女人回来啊，到时候烦的可是您自己。”

“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样的，才是合适的？”白爸爸加入战局，气定神闲地问了一句，“说说，我跟你妈也好帮你参考参考么。”

白兴磊顿时就头大了，三两句闲话过后，立马找借口出门去了，“妈，要不我去医院看看，这会儿光锦他们铁定无聊着呢，我去陪陪妹妹。”

“哦，好啊，那快去吧。”白妈妈本来是挑了眉等着教训儿子的，但一听到他说出的理由，立刻便点了头，很大方地挥手放人了。

果然是妹妹比较吃香，儿子这么不值钱。

白兴磊心里吐槽了一句，还是转身出了门。

晚上又下起雪来，空气里微微泛寒，冷得人清醒之极。白兴磊走在空空荡荡的医院走廊间，心里的空洞越来越大，好像有风想吹过一样，呼啸作响。

本来，这应该是一个很美好的日子。

他可以跟展锋和一起出去看雪，一起出去逛夜市。虽然身边少不了光锦这么个大灯泡，可也比自己一个人强得多。

为什么还是这么不甘心？

淡淡苦笑着往病房走，才走到门口，白兴磊正准备敲门，忽然听到里面传来年轻女子的压抑的哭声。

声音这样熟悉，除了光锦，还能有谁？

白兴磊心里有些着急，他虽对展锋和爱意深重，却绝不会做出伤害妹妹的事情来。光锦一向开朗，什么时候哭过呢？

他正要推开门，展锋和的声音就传了出来。小县城的医院，隔音的效果并不好，话音虽然断断续续，却也能大约听个分明。

“光锦，放心，有我呢。别伤心啦，所有的事情都不必害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展锋和的声音隔着门板听来，说不出的温柔可信，他似是轻轻拍了拍白光锦的背，慢慢哄道：“光锦，你哭起来的样子可难看了，笑笑才美丽啊。”

他边说还边挖空心思想些笑话来说给她听，试图让白光锦笑出来。

“锋和，你安慰起人来，真是让人哭笑不得。”白光锦果然被他逗得破涕为笑，揉着眼睛说道，“我本来就很漂亮，哭起来也很漂亮的！敢说我难看，展锋和你胆子太大了，欠收拾。”

展锋和见她笑了，知道她为林志南而伤心的事总算是告一段落，于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宠溺地勾起唇角，戏谑道：“行，自动躺下任你抽打一百遍，行了吧，女王？”

怀孕的女人果然脾气百变，还是顺着一点比较好呢。光锦虽然一向乐观，可摊上这样的事情，难免心里会着急，会发慌吧。

“这还差不多。”白光锦语气娇俏，总算是平息了内心的波动。

此刻尘世间万家灯火温暖，独有他们二人，守着一间病房，担心着母亲随时可能出现的意外。偶尔才能抽空，想一下那个在心底盘桓不去的人。

爱人，想爱的人。

白兴磊在门外听着两人笑谈闲话，手慢慢握成了拳。里面的人说话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兴许是怕吵到了母亲。不知道说起了什么，两人声音里都带着淡淡的笑意，给这个冷清的地方，平添了几分生气与活力。

这就是真相吗？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和光锦在一起，你很幸福吧，锋和？

白兴磊缓缓靠在墙上，闭上了眼。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生活，那我何必再去打扰，不过是庸人自扰。

白兴磊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医院。而里面的白光锦、展锋和两人，根本就没注意到有人来过。

大年初二，展锋和的母亲在医院病逝。

白光锦眼眶红红的，明显是哭得很厉害了。她与展锋和似然并不是真正的情侣，可是两个人这多年的交情，展妈妈对她，一直就像是自己的女儿一样。结婚的那天晚上，更是对她殷殷托付，现在人不在了，怎么能不伤心呢。

“锋和，你要不要回房去休息一下。”她慢慢跪坐在丈夫的身边，握紧他的手，轻轻问着，“跪了这么久，膝盖会受不了的。”

丧礼按照旧俗，儿子必须披麻戴孝，跪谢前来吊唁的宾客。南方天气阴冷潮湿，跪了这么久，人怎么会好受？

“没事儿，歇会儿就好。”

展锋和脸上白得没什么血色，看起来十分憔悴。他笑得很勉强，只是不想让妻子为自己担心，才出言安慰。见客人们都散了，僵直的身子才慢慢放松。精神一松懈下来，整个人显得异常疲惫。还有伤痛。

夫妻两人默默无言，只是紧紧握着对方的手，互相汲取着温暖。

展清和走进来，看到这一幕时，鼻子忽然一酸，就要落泪。好不容易忍住了，这才走到两人面前，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锋和，剩下的事，我和你姐夫来就行了。你跟回去休息吧，都跪了一整天了。”

刚想张口拒绝，展锋和忽然想到白光锦已经怀孕了，忙碌担忧过度，不免会伤身体。如果自己不去休息，那丫头势必也要陪着。

想到这里，展锋和便点头低声说：“那好，我们先回房，姐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妈走了，你也别太伤心了。”

展清和眼里泪水瞬间上涌，“嗯，去吧。”

这个时候，所有的人还在欢欢喜喜地过年，他们家却是一片愁云惨雾，何其悲哀。孩子才刚出生，母亲都没来得及听到一声“外婆”。

展清和默默地哭了。

回到房间，展锋和就把白光锦按到床上，让她好好睡一觉再说。天气这么糟糕，一直在下雪，光锦需要好好休息。

“锋和，你膝盖疼吗？”白光锦却睡不着，从被子里抽出手来，拉住了展锋和，“我帮你揉揉，好不好？”

展锋和轻轻拍拍她的手背：“放心，没什么事，我坐一会儿就好。你睡吧，这几天忙得，别伤了身体，你肚子里还有个小家伙呢。”

白光锦低下头看了看被棉被紧盖着的肚子，笑得有几分苦涩，“我知道了，那你也躺下来歇一会儿吧。灵堂那边，有姐姐和姐夫在呢。”

“好。”

房间的温度让人隐约觉得心安，白光锦是真的累了，呼吸慢慢缓慢起来。展锋和看她终于睡着了，这才小心地曲起腿，用了点力道慢慢揉着。

湿气入骨，确实很疼。

眼里的酸涩怎么也消除不了，子欲养而亲不在，这种痛苦，叫人怎么排遣才好？展锋和闭上眼，阻止自己落泪。

忽然觉得心里空空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正自伤心着，身边的手机轻轻震动起来。展锋和拿过来一看，有些怔住。信息的发件人，是白兴磊。

点开来看，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些劝慰的言辞，既不暧昧，也不逾矩，好像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什么，一直都只是朋友。

展锋和握紧手机，一时也分不清楚，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儿。

他和光锦结婚，本就是为了成全母亲的心愿。这桩婚事，随着母亲的病逝，也变得不再具有重大的意义。如果光锦和林志南之间，有了合适的解决办法，那么，也就是他们应该离婚的时候吧。

他和兴磊，是否还有继续下去的可能？

展锋和用力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试图忘记这些让人不安的、烦恼的东西。他盯着手机的键盘，想了很久，才简单地回复了五个字。

我没事，放心。

而在白家客厅独坐的白兴磊，只觉得几分钟的等待也如此漫长。信息提示声响起，他没办法故作淡定，反正现在也没人看得见他的狼狈。

寥寥五个字，其中的深意，怎么去想？

没事，青年丧母这种大事，怎么可能没事？光锦都打电话说‘锋和一直跪着，我怕他身体会受不住’。就算只是朋友，也不该这么敷衍我？

白兴磊颓然地扔下手机，目光因为痛楚而黯然。

是不是干脆不再见面，才能断绝所有的念头？

第二十五章

这个年，对于展白两家人而言，都过得有些凄凉和黯淡。展家遇到白事，自然不会好，而白家诸人，也各有各的心疼和忧虑。

可是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以一种伪装出的平静无波的姿态。

转眼到了六月份，白光锦的肚子渐渐显了。丧亲之痛令人沮丧，这个消息，却带来了一丝生机。新生命的即将到来，对于两家人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而对白兴磊来说，却未见得。

在白家父母的强烈要求下，白光锦还是辞了工作，暂时在家养胎。展锋和的工作换到了江城，夫妻两人干脆在江城租房子暂住，打算等白光锦把孩子生下来之后再做安排。

展清和的意思，还是希望两人将来能够搬到南都去。这本来，也是他们母亲的愿望。江城太小，真的不适合展锋和的发展。

白兴磊的工作在南都，年后就一直很忙，始终没有再回来过。展锋和他们夫妻二人数次去白家吃饭，都没见到白兴磊。脸白光锦都开始埋怨，哥哥究竟是有多忙，忙得连家都不回。

“妈，你说我哥是不是恋爱了？”饭桌上，白光锦咬着筷子，冲着妈妈奸笑，“他哪有这么忙啊，以前从没有过呢，是不是恋爱了，所以才忙呢？”

白妈妈笑眯眯地答道：“要真的是这样，我跟你爸可就高兴咯。”

白爸爸在一旁，也笑得颇为愉悦。显然对于女儿的猜测，老爷子还是比较欣赏的。他们为白兴磊的婚事着急，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毕竟儿子已经不算小。现在妹妹都快生孩子了，做哥哥的还是单身，怎么也说不过去啊。

“锋和，你说呢？”白光锦转头看向身边的展锋和，戏谑笑道，“诶，锋和，你在想什么呢？”

白光锦纳闷得把筷子调转了头，戳了戳他的胳膊，“跟你说话呢，帅哥！”

展锋和回过神，温温地笑着说：“我听到了，刚才在想事情呢。也许是吧，不过工作上的事儿也说不清楚，可能兴磊他真的很忙呢。”

“别乱想了，下次等他回来，咱们好好盘问一下。”白家爸爸乐呵呵地说，“吃饭吃饭，光锦，多吃点，别饿着我们的小外孙。”

白光锦嘟着嘴撒娇：“爸，你好偏心哦，你怎么不说会饿着我呢。”

“你哪饿得着，胖得跟小猪似的…”

“妈，你听，爸欺负人……”

“好啦好啦，俩小孩儿……”

这边三人已经笑闹起来，展锋和握紧了筷子，脸上微笑着，心里的情绪却是无人得知。

白兴磊在躲他，他终于确定。

事实也确实如此。

“兴磊，你这段时间，怎么老不回家啊？”齐小天把酒杯推到白兴磊的面前，挑着眉问道，“别是还忘不了你妹夫吧。”

白兴磊一个眼刀子甩过去：“齐小天，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哎呦，恼羞成怒，真被我说中啦？”齐小天仔细看了看他，不由干笑两声，“兴磊，你是真的这么长情吧。”他难得正正经经地叹了口气，“兴磊啊，要是展锋和还是单身，说不定我还是愿意帮你。可是你别忘了，他现在可是你的妹夫，你亲妹妹的丈夫，还是你那即将出生的外甥的爸爸！”

白兴磊一仰脖子，把酒一口气喝光，才闷闷地说：“我知道，所以不想回家。”

“何必呢。”知道他心情不好，齐小天也没阻止他喝酒，反而又给他倒了一杯，“想开点吧，兴磊，过去了就没事了。”

两人就这么一个倒酒，一个喝酒，也不说话，气氛颇有点感伤。

才喝了几杯，白兴磊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拿出来一看，来电显示居然是展锋和。白兴磊一愣，过了半晌，才接起来：“喂，找我有事？”

电话那头展锋和的声音着急得都有点儿变调了：“喂，兴磊，光锦有没有来找过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