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推开门的瞬间，幽暗迷离的光线有暧昧的低调，白兴磊忍不住微微皱了眉，大步走进去。四下望了望，大厅内狭小而空荡，中央有五排连着沙发座位，隐约露出一两个人影，绰绰不分明。左边缠着仿真绿蔓的秋千架上空无一人，却仍轻轻晃荡着。白兴磊顿了一下，向右边更加晦暗的走廊入口走去，刚进去，过道旁的包厢里断续传来不甚分明的音乐和走调的歌声，微敞的门缝中透出快速闪烁的红灯绿影。

这是这座南方小城生意最好的KTV，天上人间。

白兴磊走进尽头的包厢，推开门，有些惊讶于里面的气氛。

实在比他想象中的要安分温馨多了。

靠门边的一组沙发上，四个男生女生围坐着打牌，身边还有好几个人在围观。其余人不是倚坐在沙发上吃着零食，就是闭目睡觉。房间中央，只有一个踩着高跟靴子的女生还锲而不舍地紧握着话筒。

看得出来，她有点喝多了，步伐略略摇晃，那歌唱得也是有一句没一句，调不成调。

相比隔壁的鬼哭狼嚎，声嘶力竭，房间里的笑闹，偶尔零星的掌声，年轻女子模糊的歌声，委实是安静温馨许多。

环视一圈，白兴磊的眉皱得更紧了，KTV的包厢光线确实太昏暗了点。

没有看到那个丫头。

这时总算有个尚算清醒的人注意到门口多了个年轻男人，又不是这家KTV的服务生，不由大声问道：“你找谁啊？”

旁边立刻有人嬉笑着接话，调侃说：“村长，错了错了，你应该这么问，你是谁的家属啊？嘿嘿，村长，你Out啦！”

白兴磊神色淡淡，上前几步，走进那些正在打牌的人，大约是顾及礼貌，语调还算是十分温和：“打扰一下，请问白光锦在哪儿？”

这一靠近，立即有女孩子轻轻笑出声来。

“这是谁家的帅哥啊？难道是光锦的新男朋友吗？”

八卦的精神立即得到响应，在这个小包厢里传递开来。

有人暧昧一笑，隐约听得出善意的戏谑：“不知道诶，也许是哦，光锦眼界一向很高，这男的长得还挺帅的。”

“光锦不是才失恋不久吗？这么快！”

那边已经就白光锦同志的终身大事在小范围内热烈地讨论起来，势头相当可喜，这边白兴磊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应话的男生总算想起白兴磊这个正主来，见他还在看着自己，马上一指：“光锦在那边睡觉呢，晚上吃饭的时候好像喝的有点过了，跟老师干了好几杯白的。”

“谢谢。”

白兴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寻过去，果然看见妹妹斜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脑袋歪向身边那男生的肩膀，怀里还牢牢抱着自己的包，一副慵闲懒散的样子。

幸好包厢空调的温度足够暖，不然就这样睡很容易感冒。

白兴磊走到白光锦的面前，俯身轻轻摇晃她的身体：“光锦，醒醒，我带你回去。”

“哥……你来得还挺快的么。”

白光锦低声喃喃，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费劲地坐直了身体，勉强恢复了几分清醒。见她动作颇为吃力，坐在一旁的展锋和伸手扶住她的身体。

白兴磊看见他的动作，不由微微皱眉，看了过去。

灯光太黯淡，眉目看不分明，只是那种温润的气质，仍然叫人不能忽略。

一眼扫过。

白光锦右侧的女生颇为心细地起身让出位置来，坐到了另一组沙发上去。白兴磊见状坐过去：“光锦你醒了没？走吧，都挺晚了。”

“等一下，”白光锦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声音低而含糊，“有件事忘了。”

白光锦挣扎了一下，挽住左侧的手臂，再次歪过去说：“锋和，我给你点的歌你还没唱呢，我想听。”

“下次吧。光锦。”展锋和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语气里都是安抚的意味，“我下次唱给你听，这么晚了，先跟你哥回家吧。”

“不行，你这性子，下一次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白光锦不肯，在他身上蹭了蹭，声音里带出点撒娇的意味来，“锋和，这是你答应我的，我亲自给你点的歌诶。放心，我哥有车，可以等。”

说完又侧头看向白兴磊，嘴角勾起一抹俏丽的笑容来，是那种受宠的妹妹面对亲生哥哥时的笑容，带着点儿有恃无恐。

“是吧，哥？”

疑问的调子，却是不容拒绝的强硬。

白兴磊暗暗叹了口气，光锦这人一向强势独立，想做的事情，谁也不能让她改变主意，现在又是半醉的状况，还是不要惹这大小姐的好。

“随便你，反正我不急，爸妈在家等你。”白兴磊无所谓地回答她。

白光锦点头，十分有魄力地挥手：“这就好，爸妈不会着急的。”

展锋和温和看她，劝着说：“光锦，这样不太好吧，你爸妈都在家等你，会担心你的。你今天喝的又有点多，还是早点跟你哥回去吧。”

“没事，他们知道我今天同学聚会，不会担心的。我走的时候跟我爸妈说了，今天会玩得晚点再回去。”白光锦不由分说地挽住他，扬声对中央那个女孩子说：“弯弯，给个话筒给我，快点儿！”

等那个叫“弯弯”的女孩儿蹒跚着递了个话筒过来，白光锦塞到展锋和的手里，又对正坐在点歌台前的男生大声说：“陈平，切歌切歌，就那首《何必唱情歌》，先放那首，快点儿！对了，把原声消了，只要伴奏！”

“知道啦！”陈平一边回答她，一边触屏切歌，“好了啊。”

白光锦兴致勃勃地催促着展锋和：“锋和，好好唱啊，别敷衍我，我想听。”

“知道了，你这人，真是固执。”

展锋和握着话筒，无奈地摇摇头，还是顺着她的心思，开始唱了起来。

一开口白兴磊就听出来了，这人嗓子不错，声音很干净，也很温润，不过这歌唱得挺一般的，算不上很好，但也不差就是了。

真不知道光锦为什么非要听他唱歌不可。

正无聊地想着，忽然听见展锋和唱到了高潮部分。

“如果只是简单许诺，我又何必对你唱情歌；爱上你我会认真负责，请给我一次机会把握。如果不是真的爱我，你又何必听我唱情歌？眼角的泪水感动炽热，你的心终于可以触摸，兑现这承诺……”

白兴磊颇有几分诧异，本来觉得这男生歌唱得不怎么样，没想到唱这几句的时候，倒是深情宛转，十分动听。

白光锦在一旁鼓起掌来，喝彩道：“锋和，唱得很好诶！以前每次来KTV你都不唱，真是浪费了你这副嗓子啊。”

等歌唱完了，展锋和放下话筒，才笑笑说：“你不看看我们班有多少麦霸，我也不是很想唱就是了。好了，歌也唱了，你快跟你哥回家吧。”

说完把白光锦扶了起来。

白兴磊顺势也站起身来。白光锦挎起自己的包，人其实是清醒的，语调很沉静地建议说：“锋和，挺晚的，你不如和我们一起走吧。我哥有车，咱们家正好也顺路，我让我哥送你。”

“算了，挺麻烦的。”展锋和笑着摇头拒绝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白光锦不同意，习惯性挑了挑眉：“打什么车！你钱有多的分我，不带这么糟践的。一起吧，不麻烦，顺路的事儿，哥，你说呢？”

见妹妹似笑非笑地望过来，白兴磊虽然不是很情愿，但碍着妹妹的面子，也不愿在包厢为这种小问题纠缠起来耽误时间，还是答应了：“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正好送你一程，一起走吧。”

展锋和本来觉得和白兴磊不熟，这样麻烦别人不是他一贯的风格。可人家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再不答应就显得忒矫情了，展锋和于是笑笑应了：“那好，就麻烦你哥了。”

白光锦不以为意地挥挥手：“这有什么麻烦的，咱俩谁跟谁啊。”

“走吧。”

白兴磊喊了一声，带头走出了包厢。

一出KTV，迎面而来的寒意冻得白光锦打了个哈欠。她刚睡醒，又在开着空调的包厢里待了几个小时，这会儿出来猛一吹风，顿时觉得冷的慌。

展锋和侧头看他，脸上带出点担心的神情来：“光锦，你没事吧？”

“没事儿，就是有点冷。”白光锦缩了缩身子，挽住展锋和的手臂，顺便把兔子玩偶的手套戴上。没想到一时睡晕了头，忘记先系好围巾了，这下手不太方便，只好把围巾递给展锋和，让他帮忙。

展锋和拿过米黄色的围巾，仔细地给她系好，在脖子上绕了两圈。

“光锦，和你同学上车吧。”

白兴磊正好开了车过来，把头伸出车窗，喊二人上车，同时脸上带了点若有所思的表情。

刚才两人的动作他都看见了，没想到光锦和这个男生这么熟，相处起来似乎挺暧昧的。也不知道这男生是不是妹妹那个传说中的男朋友，下次爸妈再问起的时候就有话说了，也不会再被爸妈说自己不关心这唯一的妹妹了。

这样一想，加上刚刚在包厢听到他唱歌还不错，白兴磊顿时对这个可能是未来妹夫的男生，倒是有了几分好感。

看起来人还不错，光锦眼界果然不低。

上了车，白兴磊一边开车，一边对妹妹说教了几句：“光锦，你怎么那么多的同学聚会！前天聚会，今天也聚会，业务还挺繁忙的啊，还喝那么多！”

白光锦舒服地靠在展锋和的身上，懒洋洋地和自己哥哥贫嘴：“我有什么办法，人品好么，业务多了也不奇怪啊。又不是谁都跟你一样儿，可劲儿地烦同学聚会，一点儿也不知道要向组织靠拢。”

“你理由还挺多啊。”前面遇到红灯，白兴磊于是减缓车速，慢慢停在十字路口等着，手指在方向盘上没什么频率地敲击着，“有什么好聚会的，一群人在那儿攀比，要不就拼命灌酒，去唱歌。年年都一样，一点儿新意都没有。”

白光锦慢条斯理地说：“这你就不明白事儿了吧！没听人家说么，没事同学聚聚会，拆散一对是一对。也让我们这群单身青年出口恶气，看他们还敢一对儿一对儿地在我面前炫耀那点儿小甜蜜！”

展锋和忍不住笑出声来，“光锦，你可真行啊。”

“那是！”白光锦相当得瑟地炫耀，“我是什么人呐。白光锦，高三六班的一姐，那是响当当的角色！”

展锋和笑得不行。

光锦这丫头总是那么逗，跟她在一起，想不开心都难。

白兴磊无奈地摇摇头，“你就可劲儿吹吧，我不拦你，还一姐，脸皮真够厚的，你那是什么班呐。”

红灯一闪，绿灯又亮了。白兴磊发动车子，懒得跟妹妹贫嘴。

白光锦也真累了，不知不觉地靠在展锋和身上睡着了。

等把光锦送回了家，两人就没什么可说的，一个安心开车，一个坐在车里闭目养神。白兴磊开车的技术确实不错，展锋和也有点昏昏欲睡了。

当然，如果不是他喝了那么多酒的话，一定会清醒得多。

等把展锋和送到了家门口，已经快十二点了。

展锋和关上车门，轻轻敲了敲驾驶座的车窗，看见白兴磊侧过脸来看他，表情尚算温和，不由轻轻笑了笑：“我回去了，路上开车小心点，今天谢谢你了。”

“没事儿，不客气。”白兴磊一怔，对这人的印象又加了几分，也就回了个笑脸，真心说了一句。

白兴磊摇上车窗，看他一直站在那里，似乎是要送自己，被强迫送人的心情总算好了点，忍不住嘴角勾出了个挺温和的笑容来，开车回家。

半夜被吵醒去接光锦没什么可抱怨的，怎么说也是自己亲妹妹，在外喝醉了打电话叫哥哥去接不过分。可是再要大老远地送个不熟的人回家，就不是那么让人愉快的事情了，不过——

想起刚刚在昏黄的路灯下近距离看到的那张清俊面孔，白兴磊嘴角的弧度加大了些。

这“未来妹夫”，长得倒是不算差，人品看着也还不错。

第二章

这天是正月十五，年假差不多快结束了。白家一家人吃完饭，全家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气氛尚好。

白爸爸看见女儿抱着枕头盘腿窝在沙发一角，就开口问她：“光锦，你都大四了，今年六月份就毕业了。心里有什么打算吗？”

“什么打算啊？”白光锦十分懒散地回答爸爸的问话，“您指哪方面啊？”

白爸爸见女儿眼睛还盯着电视看，一副不上心的样子，语气就严肃了些，“光锦，你马上就要走入社会了。对自己的前途就一点儿计划都没有？大学最后的这半年，你要怎么过啊？”

“您是问这个啊？”白光锦坐直了身子，往爸爸那边靠了靠，倒是收回了黏在电视上的视线，不过语气还是有点儿不太正经的样子，“我心里有打算。”

白爸爸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却也没法真生气。

没办法，光锦打小儿就在家里备受宠爱，她毕竟是女孩子，又是最小的一个。这也就导致了某些方面，女儿其实还是很大小姐，谁也不怵，老爸也一样。

“那你说说，你打算怎么办？”

在一旁织毛衣的白妈妈听见父女俩的话题，也停了下来，帮着丈夫追问女儿：“光锦，别老没个正形，你爸问你话就好好说。”

白光锦叹口气，正正经经地说：“妈，我哪儿没正形啦。最后一个学期，也没什么好上的，就是拿个毕业证而已。我出去找工作，先找家单位实习。”

白爸爸想了想，拿出一家之主的气派来，问白光锦：“光锦，你学中文的，工作不太好找啊。要不要家里帮你找点关系？我有几个老战友手里都还有点权，要不看能不能把你弄进好一点儿的单位？”

“爸，您能不能别那么腐败啊。”白光锦叹口气，凑到爸爸的身边，挽住白爸爸的手臂，笑着说，“您姑娘我虽然没什么大出息，可是找份混吃混喝的工作还是不成问题的。我要这点儿本事都没有，在社会上还怎么混呢，是吧。”

白兴磊在一旁听着，见妹妹嬉皮笑脸地贫嘴，摇摇头说：“光锦，怎么跟爸说话呢！家里也是为你考虑，想让你走得顺点儿。”

白爸爸无奈地叹气，语气却还是很温和：“光锦，爸爸也就是一说，什么‘腐败’啊，你这丫头，还是学中文的呢，乱用词。”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白光锦见两人都开始对自己说教，马上讨饶，“我这不是玩笑话么，爸你怎么跟哥都当真了呢！”

眼看着这三张脸上都是温和但正经的表情，显然一致觉得这个前途问题很重要，白光锦摸了摸鼻子，也不再贫嘴了，“爸，真不用了。我之前已经都联系好了，一个师姐介绍的少女杂志社，做试用编辑，看看稿子，写写文章什么的，挺好的。如果做得好的话，留下来不成问题。虽然开始半年工资很低，但转正后待遇也还行，起码养活我自己是够了。”

“哪里的杂志社啊？”白妈妈赶紧问了一句。

白光锦笑笑说：“不远，就在江城啊，我们流沙镇的市区，班车来回也就四十分钟而已，离家挺近的。”

“江城啊，那挺好的。”白家夫妻一起笑笑。

知道女儿一向独立，做事有分寸也有主见，白爸爸听她说得挺靠谱的，也就放心了：“那就好，女孩子在这种杂志社工作也挺好，轻轻松松的，虽然赚不了什么大钱，不过以后嫁个好男人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