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离，你相不相信这个世界有报应？”

“……我一直都信。”卫离没有多考虑就回答，“灏哥，有些话我放在心里很久，只是不知道……”话已到了嗓子眼转了几个弯，还是不够胆子讲出来。倒是景灏一记冷眼过来，然后是冷笑：“觉得不该讲就别讲，不讲就滚下去。”

刚才还觉得有几分幼稚的老板突然回归本性，卫离心里“咯噔”了一下，终于硬着头皮接着刚才的话题道：“灏哥，从我父母亲贩毒被枪毙那刻起我就相信这世上是有报应的，他们害了很多人，该有这个结局。我跟凛从小倍尝世人冷眼，在最困苦潦倒的时候是灏哥给了我们兄弟新的生活，这辈子命就是你的。”卫离说到这停了一下，确定老板脸上没有不耐才接着道：“但是，我真的想说，在少爷的事情上，灏哥你真的做错了。”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卫离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老板这句貌似求助的话里完全是“你不怕死就继续说”的意思，壮着胆子，他道：“灏哥，换个方式吧。感情真的不能用你在商场上那套手段，我知道，四年前你肯让少爷离开，其实是胸有成竹的放逐对不对？你觉得少爷爱你入骨，迟早会乖乖回到身边。你仅仅是把他当作你的专属物，而不是爱人。所以现在……”

“所以现在，我合该被他忘记，这是我的报应，是不是？”

“灏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卫离，你不用再说了。”

车子缓缓停在景宅大门前，等候多时的夏伯打开车门“先生总算回来了……”话没说完便看见自家主人浑身都是湿的，“卫离，你怎么能让先生淋雨？！”一面又赶忙交代夏雪：“让厨房做一碗浓姜汤，快去！”

卫离任老人家责怪，在看到景灏不发一语往屋里走时，动了动嘴，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景灏缓步走上三楼，依旧习惯性的先拐到左边那孩子的房间。开门开灯，首先看到的依然是那个宽大的窗台，上面摆着的依旧是笔记本和木吉他，只不过，记忆里盘腿而坐摆弄笔记本的人却不在了。

头有些晕，他扶着墙壁走到床边合衣躺下，忽然的，他感受到了很多年前躺在他床上的苏亦欢的全部心情：因为爱了，所以甘心承受它所带来的一切，无论是酸苦，还是疼痛。

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景灏完全相信了卫离跟他说的，最后的话：用爱的姿态带他回来吧，因为哪怕他失忆了，心里某处连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依然在等着你。

第四十八章：逃避与再见

苏亦欢展开手掌看着五指间透过的斑驳阳光，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昨晚整夜的雨把天空冲刷的干净，仲春的阳光透过稀薄云层照耀下来，不刺眼，只让人身心舒畅。再次深呼吸，他几乎已能把昨夜关于景灏的，杂乱无章的梦境阴影抛开了。

他确实已不怀疑曾与景灏有过过往了，甚至想象得到自己手上的伤疤就是因景灏而来。关于细节他依然没有记忆，不过既然身体替他选择了遗忘，那就遗忘吧。都说痛苦能让爱升华，他痛到最后的结果是不想再记得，想必那爱再深刻，也不过是一场自编自导的独角戏罢了。

转身拉开阳台滑门和厚重的窗帘，阳光瞬间照亮了原本昏暗的卧室。床上睡着的男人皱着眉嘟囔，翻个身想要继续睡。

苏亦欢走过去踢踢伊藤泽趿拉在床边的腿：“喂，起床了。世界末日还睡这么香，你单细胞生物啊。”说到这其实他心里也有些纳闷，为什么这个时间陈雅君还没打电话来咆哮，翻出伊藤扔在衣服堆里的手机来看，同样没有陈雅君的未接。

“喂喂，速度起床去公司听到没有？”大力再踢了一脚，苏亦欢直接走过去把人拉起来，然后打开衣柜直接拿了一套衣服砸过去，“给你十分钟穿衣洗漱，我在车上等你。”语毕，干脆的关门走人，把伊藤泽的哀嚎“老大现在八点还没到啊！”关在身后。

一路上伊藤都是歪在车里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关于靳涛，苏亦欢不是没想过问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但感情的事，当事人不想说，局外人再怎么问也是徒劳。现在他担心的是伊藤这个状态会不会对录音和拍戏造成影响。

昨晚两人演了那一出，想必是起到作用了的。否则此刻各大商业中心的宽屏上便又都是有关“靳涛私生子”的报道了。可现在不仅没有靳涛的报道，就连他俩的报道也没有……苏亦欢心里隐约想到，King.H.集团的危机处理机制……果真是一流的。

车门打开，果然看到陈雅君黑着脸站在外面，未等她发威，伊藤赶紧的一溜烟窜到旁边打哈哈：“君姐，我知道有你在，我无论捅什么篓子都有你给我善后的啦。你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姐姐！”见陈雅君还是那个脸，他眼珠子转了转又道：“姐！你就是我亲姐！就这一回，以后不敢了。”

陈雅君自是知道这鬼精灵的小手段，又想好在消息没有扩散出去，便也就瞪他一眼，算是饶了这一回。

苏亦欢看那小子一副小人得志的样不禁腹诽：敢情刚才车里没精打采的样子是为现在养精蓄锐呢。

“这次的事情是我一个在报社的朋友透露给我，据说是总集团直接施压控制住的，除了集团高层，新凯维内部也不知情。”陈雅君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苏亦欢，又转向伊藤：“你犯事还真是一次比一次有恃无恐，连景总都惊动了……翌，你也是糊涂，作为前辈的人怎么带着他胡来？”

心里的想法被证实，苏亦欢笑笑：“是我的错，昨晚喝多了。”

苏亦欢刚到音乐制作中心，等在总监室门外的Maggie迎上去道：“总监，《幻舞》舞曲的Live乐手已经在录音室等您了；白薇的新专辑独唱歌曲的录音已经完成，有一首男女对唱的歌一直在等Eric的档期；另外，晚餐时间影视制作中心的梁总监有事约您详谈，晚上七点在‘Flos’。”

“嗯。”苏亦欢大致翻看着手上的日程，重要的便是方才Maggie说的那些，想到伊藤说他今天主要是上午的舞蹈排练，想来应该没有别的事。

“你找人把白薇歌曲的词谱给Eric送去，通知白薇下午来录音。”

“是。”

苏亦欢把本子递还给Maggie，往对面的录音棚去了。

白薇在新凯维成立之前是星扬的一线歌手，于当家艺人陆菁被迫隐退的时候在一场校园歌手街头公益演唱里被星扬发掘带入演艺圈，稍作培训在推出一张专辑后迅速被大众接受和喜爱，她的实力可见一斑。只不过她无心影视圈，只肯在音乐界实打实干，新专辑《维多利亚的再见》里面她也参与了部分歌曲的作曲。

白薇出道以来与其固定的制作人蒋峰合作都很愉快，只不过这个制作人似乎特立独行让星扬高层不满而离职。之后白薇宁愿多跑曾经最不屑去的各大商演也不肯换制作人推出新专辑，如今星扬倒台，白薇改签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请回了这个制作人，顺利的开始筹备新专辑。

蒋峰确实是个优秀的制作人，尤其对白薇的风格掌握很是到位，之后他直接申请做了白薇的专属制作人兼经纪人。是以新专辑苏亦欢只根据白薇的风格写了专辑同名主打歌曲，其他的只做了大致的音乐指导，不过是名头上的东西，主要的事务还是蒋峰一手打点。

蒋峰与苏亦欢有过几次照面，他为人是有那么点桀骜不驯，在公司来往也素不爱理睬众人，不过苏亦欢自己也是个不爱端虚架子的总监，只要自己分内的事做好也就是了，对自己没什么礼貌苏亦欢也只一笑而过。

忙完舞曲Live乐手录音的时候已是下午两点多，苏亦欢到员工餐厅解决了午饭又赶回录音棚看到白薇已戴着耳机在麦前练歌了，看到自己进来举手问了个好。蒋峰则在控制室里和录音助理说着话。按理有蒋峰在这就可以了，不过词曲是苏亦欢写的，那么最好还是由他来监制，对此蒋峰自然没有什么异议，甚至在他进入控制室的时候主动让到了一边。

苏亦欢不以为意，戴起耳麦朝白薇比了手势，示意她先唱一遍女声部分。

助理慢慢加大放音滑块，白薇拿起摆在一边装了热水瓶子慢慢地跟伴奏唱起来。但凡歌手，为了排除压力发挥出最佳的演唱水平，在棚里多多少少会形成点解压的怪癖。苏亦欢入行几年也见识过不少，而白薇大概是天生四肢冰冷，录音时一定要穿温暖的棉拖，手上也要热水瓶保暖。

只是试唱，苏亦欢听了一部分觉得满意便把耳麦放下了。

“歌迷等了快两年也值了，是吧。”

苏亦欢见蒋峰正出神的看着白薇，没有说话。

不可否认，白薇的完美嗓音是天生的，后天并不需要多少雕琢加工。她的声线宽广，高亢且有穿透力很是独特，苏亦欢为她专门写的同名主打是轻摇滚风格，用她的声音来诠释堪称完美，不出意外这会是一张会火的专辑，他此刻倒是有些担心伊藤在对唱上跟不上白薇的感情节奏。

正想着，录音棚的门打开，伊藤拐着腿走了进来。

苏亦欢皱眉，走过去还没说话，伊藤便抢先摆了摆手，“得了得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排练的时候不小心扭到，放心不会影响到电影开机。”

“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苏亦欢满心无力感，“整理好状态，可以就进去准备录音。”

“是啦，大总监。”伊藤接过助理递上的词谱，拐着腿进了录音间。看到白薇询问的眼神，他伸手比了个OK表示自己没事，又拿起挂在上衣口袋里的墨镜戴上，对着控制室挥挥手表示可以了。

一切就绪，苏亦欢想着原来伊藤的怪癖的是怕光，一面示意助理放音，主打歌《维多利亚的再见》的正式录音就开始了。

爱的天空烟雾弥漫，找不到最初的蓝，

所有的人又在谈，你换了人在身畔，

我加速奔跑，挥不开欲盖弥彰的烦。

……

你说爱永不盲所以我盲从爱你忘记时间，

你说爱无欺骗如今只剩欺骗喧闹在耳边，

就算曾经完整的自己只遗半，

我也能只给你最后微笑，大声说出再见。

……

苏亦欢忽然觉得从某种程度来说，他并不算一个好的制作人。他熟悉多种乐器表现手法，他有好的乐感，他有很高的音乐驾驭能力，他甚至能把握准确音乐市场需求……但是他对歌手的了解并不全面，只听了几首歌就有了否定一个歌手的想法。

下午五六点的光景，一天的办公要务已完成的差不多。整个11楼很安静，日头早已偏了西，偶尔有不知名的鸟飞过，在窗台上停留片刻，又飞走了。

苏亦欢从未料到，在自己专辑唱功平平的伊藤在刚才录音的时候却能将歌曲表达诠释的那样到位。就连身边原本斜眼看人的蒋峰在他唱到一半的时候也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细细聆听，在收工的时候留下一句“不愧是总监亲自带的人”。

其实他知道，这和自己没有多大的关系，充其量也许就是歌词让伊藤有感触吧。只有完全了解了一首歌所要表达的东西，才能发挥出最佳的情感来演唱。

此刻，他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手肘碰了碰身边呆坐着看窗外的伊藤，“说说吧？”

“说什么？”伊藤回神，视线转向手里一直拿着的词谱，拇指在那句“就算曾经完整的自己只遗半”上摩挲。

“说什么都行。”苏亦欢自然看到了他的动作。

“我，我爱了他十年……其实有点撑不下去了。”

“……靳涛？”苏亦欢虽如此问，答案已是确定了，“你们怎么认识的？”靳涛的具体背景在圈内并不详细，但想来应该不会同从小长在日本的伊藤认识。

“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伊藤无视苏亦欢惊异的模样，直接道：“别告诉我这是乱伦，我知道。他用这个借口，逃避了我五年。”

“你们……”苏亦欢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父亲是中国人，生意的关系常去日本。认识了我妈……是个俗不可耐的故事：变心，出轨，离婚，财产争夺……我很小就知道自己有个哥哥，在我懂事以后我觉得他应该是恨我的，因为我妈破坏了他的家庭。但是没有，你知道么，他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笑得好温暖……他说，站在阳光下的我好像天使，周围好像有光圈，我的名字，是他改的……我一直觉得这是我的私藏，很少告诉别人。”

苏亦欢笑笑，“怪不得你告诉我的时候君姐那么奇怪。”

“他是个混蛋，对我好，让我依赖他，在不能没有他的时候却又用可笑的借口逃开……混蛋，可是我还是爱这个混蛋。”

想到昨晚伊藤消失的离奇，苏亦欢又问：“那，昨晚他为什么找你？还有，那个孩子……？”

伊藤抹了一把脸，“是贝贝……我出道不久，各种通告活动占去了全部的时间……已经有四五个月没有去看他了，他昨晚哭闹着不肯睡觉，我哥没办法才联络我。贝贝……是我的儿子。”

苏亦欢已经被接踵而来各种意外塞满了脑子，呆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伊藤刚才说的是最近各大媒体争相抢夺最新报道的“靳涛私生子”的真相。

这个新闻要是爆出去……苏亦欢一阵头痛，“伊藤泽，你究竟在玩什么？！你入行对贝贝的成长会有多大影响你知不知道？对你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公司居然肯签你！君姐也不反对？！”

“……我压根就没对君姐说过这个，更别提公司了。”

“你疯了？！”苏亦欢再忍不住，站起来直想跳脚。

“因为我不甘心！他躲了我十年，无论入行前后都没有爱过任何人，但是他却坦白告诉我他喜欢你，就因为一张破专辑上的几首破歌！我也可以啊，唱歌，写歌，演戏……我不比你差！我可以变成他喜欢的样子……任何样子！”伊藤也猛地站起来，无法控制的说出了心里话。

“……”苏亦欢说不出话，只觉眼前一阵发晕，不只是为伊藤心碎的嘶吼，也是为心里头的一些强自掩埋的记忆再次有了破土的趋势。

伊藤发泄出来，整个人脱力地坐回长椅上，“我认识你是有目的的，最初的时候我恨不得毁了你……我自认为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我为了让他接受我，可以在我们的酒里下药骗他喝下去……可是他居然抗拒我到不愿意碰我一下的地步，居然能忍住药力逃开我，又不忍看我痛苦去找了个女人来给我……他就是喜欢这样，对我好却不肯爱我。

“从肖岚那里知道了你的事后，我居然有了些同病相怜的感觉。然后是我入行，我想要跟你比个高低。但是，才跟你住了二十多天，我就知道我根本对你恨不起来，也根本，比不上你。

“苏亦欢，你的存在可以成为任何人的假想敌，但又让人在接近你后根本恨不起来。

“你就是那样淡淡然的存在，好像游离在这个时空之外。你的才华，你的品格，让人嫉妒，偏又恨不起来。你让想要恨你的人不痛快，想要爱你的人也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