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灏也没接着问,又道:“我今天去见了你的班主任,她告诉我有很多老师反映你上课时常会走神。我觉得你有必要跟我解释一下你都在想些什么。”
“所以,叔叔就趁我不在的时候翻看我的电脑检查有没有网络游戏和成人电影么?”苏亦欢嗤笑,“叔叔真是个称职的监护人。”
景灏靠进沙发里,又伸手按了按眉心,“苏亦欢,我必须承认,你确实给了我很多无力感。”他拿过桌上的书翻到某一页,从里面拿出一张比书页略小的白纸,“我也承认,此刻我非常,非常的生气。”
苏亦欢看着那张白纸,唇边玩味的笑意立刻消失不见,他下意识地坐直身体,只觉后背袭上一阵恶寒。
“如果我不来,还不知道你平时都在看什么书。”景灏起身把书本连同那张白纸摆到苏亦欢床上,“你交什么样的朋友我不会管,但是以后不要再因此给我惹麻烦。你是个聪明人,不要做傻事。”
苏亦欢知道景灏前半段话指的是帮陆柯传信结果被打的事,却不敢肯定那句‘不要做傻事’的真实含义。他拿起那张白纸摩挲,上面写的一些看上去很没头脑的文字:
“在一无所有和哀莫大于心死之前,在辗转反侧与歇斯底里之前,在交织纠结的白昼黑夜回归之前,在无数的自言自语都无法诉说悲伤之前,在决绝与获得新生之前,在脉搏停止律动之前……一切,都是好的吗?”
手上的白纸在颤抖,苏亦欢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个被扒光衣服的小丑在阳光下让人注视。他抬起头看着景灏:“你,都知道了吗?”那现在,你一定很讨厌我。
景灏似是不知道苏亦欢在问什么,他道:“卫离跟我说,你很不喜欢他跟在身边。但是,只有这样才能杜绝之前的事情再发生。”景灏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在你十八岁之前,我也能少很多麻烦。”
“……你讨厌我了是吗?”苏亦欢问得固执。
“付靖伦说你后天就能出院。以后,你的安全就由卫离负责。让他每天接送你上下学,或者让家庭教师到家里上课,没有第三个选择。”
苏亦欢忽然笑了,“你知道吗,这是你第一次跟我讲这么多的话……”
景灏的面无表情似乎松动了下,他道:“你早点休息。”没再多说一个字,他迈开腿往外走。
“景灏!”苏亦欢终于叫出了埋在心底许久的名字,下一刻,人已赤脚下床从身后紧抱住了已走到门口的男人。他说不出话,也顾不上因奔跑引起的腹痛,只紧紧地抱着景灏,似乎这一松手两人就会永不相见。
景灏似乎还处在被人直呼姓名的诧异里,他牙关紧咬,然后用劲拉开了男孩的手,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亦欢看着被男人大力关上的门,终于按住左腹脱力般地靠在了墙上。后背传来墙壁彻骨的冰冷,他走回床前又拿起那张白纸。
还是那几句呓语般的话,苏亦欢把白纸翻到背面,看着上面写着的上百个“景灏”,脸上露出了苍白的笑容。
每个人都有获得幸福的权利。
是的我也明白。
只是,幸福那么远。
我等不到。
第二十章:又一年又三年
苏亦欢从睡梦中醒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搞不清楚自己现在在哪,应该是刚才那个梦的关系。原本清晰得如同在眼前放映的画面随着意识的回笼急速消退去,苏亦欢坐起身抹了一把脸,闭起眼想要抓住那梦里最温暖的画面——三年前,他依靠过的,景灏的后背。
方才他梦见的,不过是三年前在医院,景灏留给他的背影。
胸前的十字架经过一夜早已被他的体温捂热。自从三年前入院,苏亦欢再没有把它取下来过,就是它陪着自己度过了一千多个被想念煎熬的夜晚。
他知道这是当年自己用全部勇气唤出那个名字后,上帝给他的惩罚,让景灏远走他国,一别三年。
苏亦欢唇边掠过自嘲的笑意,拉开被子下床往浴室走。仅着白色内裤的身体骨架匀称体格修长,肩背腰臀过渡自然的曲线是上帝最完美的杰作,连同白皙的皮肤组成了十七岁少年秀美的一面。
在浴室梳洗完毕,更衣室的镜子里映出身着思锐学生制服的苏亦欢。
浅底黑色直条纹的衬衫搭配黑色短领带、黑色长裤与帆布鞋,挂在一边的是黑色滚边与黑色纽扣的白色制服外套,左襟绣有思锐中学的标志。
拿过外套穿上,镜子里的人嘴角上扬,那是风华正茂的少年自信的微笑。
走出更衣室的时候夏雪正在铺床,见到苏亦欢脸上的笑容似乎呆愣了下,“少爷,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苏亦欢走到窗台边,原来稚气的玩偶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插着耳机的笔记本和一把木材弦线都属上乘的吉他。
苏亦欢单手插袋,另一手随意在吉他上拨弄了下,略微有些沉闷的声音响起。
“知道了。”苏亦欢直起身,拿过一边的书包挎上肩膀,开门下楼。
早餐是不变的中式,最近他爱上了鸡丝高汤面的味道,听夏伯说家里刚换了从A市来的厨子,厨艺一流。不过苏亦欢觉得他除了鸡丝面做得好,其他的不过尚可。
吃完面,苏亦欢拿过一边的温水漱口,刚把口里的水吐掉,手机就响起来了。
苏亦欢看着屏幕显示的名字,笑了笑接通电话。
“喂,大作家。”
“又这么叫我,你成心呢?”
“呵呵,你这次是从哪流浪回来呢?”苏亦欢说话间走到了门前,等在车边的阿森打开车门让他进去,又关上门,上车发动车子。这两年他坚持不让卫离护送,坚持最后卫离只好答应晚上的时候一定由他接送。
“别提了,咱们见面说吧?”
“大哥,我得上课啊。我是高中生好不好?”
“……我说你在我面前装什么求知欲呢?就你那一脑子的曲谱,走音乐路线不就完了?”另一端的季斯语气纠结,“再说今天不是周六吗?”
“你不也是思锐毕业的吗?难道不知道高三生周六都要补课?”
“得得,上学去吧高中生,晚上再约你。”季斯说完,干脆的挂了电话。
三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而它之于苏亦欢最大的改变就是,让他多了坐在窗台弹吉他的习惯。季斯说的曲谱,其实都是苏亦欢随性作出的一些调子,三年来已经写出厚厚的一沓。
十五分钟的车程到达思锐,再三分钟车子直接驶入高中部教学区,时间刚好够苏亦欢听完三首纯音乐。
从教学楼前到四楼教室不过百余步路,苏亦欢单肩挎着书包往上走,对一路上见到他表现出兴奋惊呼的女生们回以礼貌的微笑,仅此而已。
进入教室之前,苏亦欢被一把娇弱的声音叫住,回过头只见四个身着初中部校服的女生,站在前面的一个手里捧着一个小盒子。
苏亦欢微笑:“有事吗?”
捧盒子的女生低下头没说话,后面的一个女生扯扯她的衣服下摆似乎是叫她勇敢一点,女生抬起头,小声道:“苏,苏少,这是我做的巧克力……因为是圣诞节……希望苏少能收下。”说着话,脸已经红了。
“我不喜欢吃甜食,不过还是谢谢你。”苏亦欢礼貌拒绝,转身走进了教室。
被拒绝的女生露出伤心的表情,她身后的三个女生呆呆的看着苏亦欢的背影,齐齐低声道:“好帅哦……”女生们边下楼边热烈议论着思锐的校园王子。
思锐里流传的关于苏亦欢身价的版本很多:有人说他是S市最大集团King.H.的唯一继承人,不姓景只是因为他从母姓;有人说每天接送他的豪车价值千万,而他穿的校服虽与其他男生同款式,但却是专门由意大利名师手工制作,价格无法估计……
总之就是,他是含着金汤匙出世的王子,即使一辈子不工作也不用愁。
“呐,最新的版本是,说你住的景宅内部如同一座宫殿,有成千的仆佣供你使唤……”陆柯咬着牛奶吸管,靠在座椅上闲闲的道。
“大班长,你什么时候成了校园八卦的发言人了?”苏亦欢转着手里的笔,对陆柯的话很是无奈。
中考的时候,两人都直升思锐高中部,而且居然又是同班。天时地利人和,两人的友谊自然又更上一层楼。
“不过……说真的,如果不是我当年坚持让你替我传信……你就不会伤得那么重,也不会暴露身份。”陆柯正色说着,面带歉意。
“暴露身份?你说的我好像内战时期的地下工作者一样。”苏亦欢闻言“扑哧”一声笑出来,“我说大班长,三年多以来道歉的话你每次见我都说,就不会厌烦吗?”
“我是真的很对不起你啊,如果不是送医及时……”
“呸呸呸,你越说越离谱,我这活得好好的,你别触我霉头。”苏亦欢纠结:“不过当年的事让我成了校园偶像,又帮你解开了‘乔学长’的心结,不是很好吗?”
陆柯听到熟悉的名字情绪低落了一点,复又抬起头笑笑:“是啦是啦,你是万人迷行了吧?”停了停又道:“……亦欢,你说这世上的事,怎么都会变呢?难道就不能有永恒吗?”
苏亦欢转笔的动作停住,转头看着窗外的风景,半晌之后才道:“谁说不是呢?”
他知道自己一直在伪装,骗别人,也骗自己,好像只要这样,他就会永远是景宅的少爷;好像只要这样,景灏就永远无法绝对的撇开他。
整个上午的课都是枯燥的数理化,苏亦欢没有听进去。坐在最后一排看着讲台上滔滔不绝的老师和埋头苦记笔记的同学,他忽然觉得自己同教室的气氛格格不入。
手上的笔又开始转,片刻之后又忽然停下,他摸出永远放在书包里的一个中号文件夹翻出其中一张五线谱样子的纸,然后在最末的地方写下歌词。
“鸟折翼,花渐亡。整个世界,只剩下满是荆棘的森林和魑魅魍魉。”
苏亦欢到达涩X的时候已是晚上八点了,推开VIP包房的门,里面炸出的劲爆音乐让他有些裹足不前。皱着眉进房,正在唱歌的付靖伦看到他便就着麦克风大声道:“小苏小苏,自己先坐,哥哥唱完这首再陪你玩儿。”
下午放学回到景宅,正想打电话约季斯一起过圣诞,却接到付靖伦的电话,说自己刚结束学术交流回国,难得圣诞节,干脆出来玩。
用付靖伦的话来说,“小苏你虽然小我快十岁,我却总感觉不到我们之间有代沟。”尤其在知道苏亦欢也玩音乐之后更兴奋了,没事就找他切磋。
苏亦欢挂了电话想了想,便告诉了季斯涩X房间号,季斯没考虑就答应了,说随后就到。
皱眉瞥了付靖伦一眼当做打招呼,苏亦欢便坐下同黎西聊起来。会同黎西成为朋友诚然是付靖伦的介绍,不过当苏亦欢知道他之前的职业时,只觉得有无限的亲切感。而黎西也觉得苏亦欢年龄虽小,眼睛里却透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光芒,其实也就是付靖伦的话:感觉不到与苏亦欢有代沟。
知道苏亦欢对景灏感情的,除了季斯,就是黎西了。甚至于,苏亦欢有些事情只想告诉黎西,总感觉能在黎西那里得到开解。
至于付靖伦与黎西,也是一对欢喜冤家:付靖伦对黎西可以说是一见钟情,之后穷追不舍,奈何黎西因为经历不敢相信爱情。好不容易一年半以后黎西开始愿意接受付靖伦的当口,却又在无意间看到他与别的男人勾搭,黎西一气之下把付靖伦送他的东西统统烧掉然后消失不见。付靖伦自然后悔莫及,找了他快两年,甚至干脆的跟家里出柜了。
好在现在两人是在一起了——三年的时间,真的能改变很多东西。
付靖伦嚎完一首《死了都要爱》后,坦然接受房间里的人给他的白眼,淡定非常。把音乐暂停,付靖伦把苏亦欢介绍给房里的人认识。
“这是我弟弟,苏亦欢,可比亲弟弟还亲啊。大家照顾着点,不过别把他当小孩,他早熟着呢。”
房间里有男也有女,听着付靖伦不伦不类的介绍都笑了,打趣付靖伦的同时也对苏亦欢表示了友好。
付靖伦接着把其他人介绍给苏亦欢认识,介绍到坐在沙发拐角处的男人时,语气中有了不满:“我说韩睿谦,你窝在这里装什么雕像呢?”又对苏亦欢道:“这厮叫韩睿谦,今晚就他做东。”
苏亦欢愣住,正想着这个韩某是不是季斯的那个他,就听他道:“姓付的,别以为现在我的杂志要做你的专访你就给我摆谱。”声线有些低沉,却也很好听。
“啧啧,我哪敢啊,能上你《人物》杂志的谁不是名人啊。唔,原来我付靖伦在韩哥眼里也是个名人了呀?”
苏亦欢听两人的对话,知道眼前的男人是搞出版的,又有名字在那摆着,一定就是季斯说的人了。一时只觉得坏了,还是先把季斯拦住再说。于是跟韩睿谦打了招呼就坐回沙发上,掏出手机拨给季斯。
谁知打过去两次都是响两声就挂断,正打算拨第三次,包房的门被推开了。
音乐还在暂停中,所以随后响起的季斯的声音,就分外的清晰。
“我说你还真锲而不舍啊,还不到半小时,催我四回了……”季斯看着沙发上的苏亦欢念了两句,又面带微笑地看着其他人,自我介绍:“我叫季斯,大家圣诞快……乐。”看到坐在最里面的男人,笑容僵了下又恢复,“初次见面,多多关照。”
其他人对新来的帅哥都很欢迎,纷纷敬酒。季斯喝完一轮坐到苏亦欢身边,没事人似的同黎西说话。包房里音乐继续,其他男男女女开始抢麦,气氛渐嗨。
苏亦欢在心里纠结,扯扯季斯的袖子凑到他耳边道:“哥哥啊,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他在,我也刚认识他,刚才打给你就是让你先别进来……”
季斯笑笑:“看你紧张的,没事儿,我跟他又不是仇人,见个面也没什么。”音乐声音大的关系季斯也凑近苏亦欢耳边说话,说话间搂住苏亦欢的肩膀,过了一会干脆把他整个抱住。
黎西唱完一首歌才注意到身边两人的动作,稍稍诧异之后笑了笑,没有打扰他们。
包房的沙发呈“ㄇ”字形,苏亦欢与季斯坐的位置是另一个拐角,与韩睿谦的位置正相对,当然他们的位置也让其他人将他们的动作看得真切。不过他们自然不知道此刻季斯跟苏亦欢说的话。
“兄弟啊,既然这样了,干脆帮哥哥一把吧。”
苏亦欢是个聪明人,从一开始被季斯抱住就知道了他的用意。现在季斯开了口,苏亦欢便也伸手揽住季斯的腰,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听到情人说了甜言蜜语露出的娇羞。
众人玩的正嗨,看到两人这样,立刻起哄着“亲一个,亲一个”,特别是在座的两位女性,估计是同人女一类的人。
季斯放开苏亦欢,挠挠头发状作无奈:“对不住啊各位,我家这个就是容易害羞,刚才趁他没注意当众搂着他已经是极限了。”又拿过桌上的酒杯,“不扫大家的兴,我自罚三杯好了。”
季斯的性格本就讨喜,这一来又把包房的气氛搞得更热闹了。众人被转移了注意力,笑闹着开始拼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