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以后每天他们去上班都会把家门锁上不让我出去,每天出门前,爸爸还会用绳子把我的左手绑到身后,强制地使我改掉左撇子的‘坏习惯’。一开始的时候我很难适应,慢慢的也就好了,我没念过幼儿园,小学之前的时光我都是在家里那租来的小房子里呆着。每天的乐趣就是搬个小板凳站在窗子前看着天上的飞的鸟啊蝴蝶啊什么的,我很喜欢太阳雨的天气,因为之后一定能看见彩虹。”
陆柯的讲述似是告一段落,转过头看着苏亦欢的面带同情,无奈的笑笑:“你干嘛用那种样子看我,这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没看我现在这样开朗嘛?”
苏亦欢赏他一个白眼,想了想又正色道:“你现在的性格是不是遇到了谁之后改变的?”想来也只有这个可能了,“啊还有,你脸上的胎记哪去了?”
“直到上小学那天,我才又踏出家门。大概我爸妈跟老师说过我的情况,一开始的时候老师也找我谈话,只是我总是没法开口讲话。时间久了老师也没了耐性不再管我,每天我都是独来独往,小学生也算是懂事的年龄了,班里的人看我脸上的胎记和偶尔使用的左手也只觉得我是个怪人。没人搭理我,我也自得其乐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某一天学校放学得早,我回到家的时候爸妈还没下班,我又没钥匙,只得蹲在门口等。只是爸妈好像忘了我,很晚都没有回来。我饿着肚子等在门口,我知道对门的孩子放学回家进门前奇怪地看过我,只觉得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后来,他还是打开门走到我身边……”
陆柯说到这里表情多了点柔和,“亦欢,你信不信直到七年后的现在我仍然记得我第一眼看到他眼睛时的感觉,我还记得,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他的眼睛大大的,眼神是清亮的。他只是带点好奇的问我是不是进不了家门,我当时只是呆呆地看着他还是讲不出话,他也没再多问而是把我带进了他的家。让我在沙发上坐下,片刻之后他从厨房端出碗面条让我吃。其间我一直没讲话,他同样没追问只说着他自己的事。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他和他的妈妈是一年多以前搬到我家对面的,因为我一直被关在家里的缘故他也是那晚才知道我的存在。他大我三岁,与我同校念四年级。他跟我说了很多,我只静静地吃面,间或抬头看看他的眼睛。
“我永远都记得他眼里的神采,似乎那能给我无尽的勇气。也似乎从那天起,我就把他当做心里的依靠,每天上学放学他总会等着我一起走,我爸妈回家晚的时候他干脆就带我到他家。事实上他妈妈也总不在家,而他会做的食物仅仅是面条,我却觉得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东西……
“跟他在一起的日子让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快乐,虽然我还是讲不出话,但我从他的眼神里看的出来,他懂得我要说的话,他不介意,我是个哑巴。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这真的是真理。他小学毕业的那天,他告诉我他要搬到他爸爸的家里了。原来他是私生子,他和他的妈妈身份不明了十多年终于熬到了他爸爸的原配生病去世。他在送我的留念照片背后写下了一个地址,那时的我不明白那个地址代表什么,却感觉到也许以后我都没法见到他了。
“现在我明白了,原来当时我的感觉竟是对的。”
陆柯掏出钱夹,从隔层里拿出一张不大的相片递给了苏亦欢。
相片里的人的眼睛确实很漂亮,清亮的神采让整个人都散发出阳光般的暖意。苏亦欢觉得上面还带稚气的脸似乎有点熟悉,却又想不出在哪见过。翻过来,相片背面写了一个地名:湖山园十八栋。
苏亦欢知道那个地方,那里可以说是S市前几年的富人区。那时候S市房地产市场正火爆,某知名房产集团买下大片土地造出了仿若城中城的湖山园别墅区,开盘的时候S市上流社会的精英名人们竞相购买,其装修奢华设计精致程度自然不在话下。
只是这几年随着城市的扩建和人们年年提高的生活水平物质需求,S市又相继开发出一系列尚品小区高级住宅,湖山园渐渐的没了当年的热门。
不过陆柯的爸爸当年能买到那样的房子,社会地位经济实力不言自明。
苏亦欢把相片还给陆柯,看他宝贝地抚摸片刻又小心地装进钱夹,想必,他真的很在乎照片里的人了。
放好照片,陆柯接着方才的讲述。
“他走之前,没有忘记来同我道别。大概是知道我心里的不舍,他一直都在微笑。微笑着跟我说要勇敢要乐观起来,微笑着跟我说要听爸妈的话不开心就去那个地址找他……呵呵,他还跟我说,左撇子其实都是很聪明的,只要我努力,没有办不到的事……
“他坐的车子开走的时候,我没有追出去而只是趴在窗子边看着车子消失。然后,终于开口发出了几年来第一个音,‘天宇哥’。”
“天宇?”苏亦欢联系到照片上的人似曾相识的面容,又加上这个名字,立时想到了某个可能,“你说的那人,不会是高一的那个乔天宇吧?”
“……嗯,是他。几年来我像突然开了窍似的慢慢开口讲话,努力改变着自己的性格。可是当我终于能跟周围的人谈笑自若的时候却发现我还是不够勇气去找他,很奇怪是不是?”
苏亦欢突然有了同感,也相信了陆柯对那人的在意程度,自己不也是总只在那人面前才会少了三分勇气么?
“原本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他,却在初一入学典礼那天看到了作为高中代表发言的他。他没有多少改变,还是那样如同阳光般的存在……
“至于我的胎记,也是在小学毕业渐渐懂事后,我才明白原来我爸妈很少有时间陪我只是在拼命的赚钱,他们想让我过最好的生活,更想带我去做手术把胎记去掉……所以我现在这个样子,我真的觉得对不起他们。
苏亦欢叹了口气,还是问道:“你真的确定你是爱上了他而不是因为他儿时给你陪伴的感激?你真的,想清楚了?”问是这样问,他心里却已有了肯定答案。
天已经黑了,习习凉风吹来,长谈的两人却都没注意到时间的流逝。陆柯的表情在黑暗里看的不是很清楚,苏亦欢却觉得此刻的陆柯一定在微笑。
“我不会弄错啊,我怎么会弄错呢?”陆柯停了停,接着道:“我第一次梦遗,就是因为他啊。”
第十四章:生病
“……嗯,很惊人的话,不过我还适应得了。”
苏亦欢听到陆柯的话,表现出了些许诧异也就恢复平静了,毕竟他前世的经历有点特殊。反倒是陆柯看到好友的表现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前没有对他不喜欢女生表现出奇怪尚可,可一般人在听到一个男生说想另一个男生想到发生那种状况还能保持镇定,就有些不可思议了。
此时的陆柯当然没敢往好友也不喜欢女生这个方向去想,想来大概苏亦欢真的把自己当做好朋友才会表现出如此的宽容和理解吧。
“亦欢,谢谢你的适应。”陆柯微笑。
苏亦欢也扬唇笑笑,又问:“你跟他,应该还有后续发展吧?”
“从初一看到他到上个学期,我差不多考虑了快一年才敢去打听他的手机号码……我鼓起勇气给他打过电话,只是我想不到当我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他没有第一时间想到是我……之后我们见过面,这次暑假我主动找过他几次,而他每次都只随意跟我聊几句就说有事要先离开。后来,后来约我出来吃过一次饭就没再找过我了……似乎,他不像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天宇哥了。
苏亦欢显然没想到是这样的发展,心下有点恻然,似乎感觉到了陆柯心里的落寞,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还是道:“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啊……”陆柯叹气,转过身也把手肘搭在围栏上,片刻后突然给了苏亦欢一拐子,“我说你打赌就打赌,干嘛还要输的人请吃饭啊?”
“大班长,没赌注叫什么打赌啊。”苏亦欢无奈。
“那这样……你请还是我请?”言下之意就是问苏亦欢算谁输。陆柯没见外的说我们合起来请,这样把他“当朋友”,苏亦欢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我请我请。”
“那成,你说的啊?走走走,再去宿舍说一遍,不然你耍赖。”
陆柯快速接口,揽着苏亦欢的肩膀往前走,一面又催促:“快快,这风吹的怪冷的。”
苏亦欢暗自纠结:我陪你回忆一晚上怎么不怕我冷。于是那晚的长谈就在他的哀嚎“交友不慎啊交友不慎啊”里结束了。
……
四周是一望无际的空旷野地,野草枯黄,大雾弥漫。苏亦欢看到自己在那野地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自己胸口那股强烈失落的来处,也不知道自己的去处。
下一瞬,眼前突然出现了成群的飞至天际的鸽子还有肆无忌惮盛放到路的那一头的,黑颜色的大丽菊。
镜头又一切换,画面突地转为黑白。他看到自己站在迷雾散开的山顶,远眺着山下一栋黑色房子里面很多穿白色衣服的人们在狂欢叫喊。那之中,似乎有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于是他开始奔跑,胸口的感觉从失落转为了明知得不到却又想得到的迫切。
他摔倒了,手心开始流血,再抬起头却看到方才那面孔的主人出现在自己眼前。然后,他看到那人手里忽然出现一把匕首,刃部闪着冰冷的寒光。
他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开不了口,眼睁睁的看着那人把匕首插入了胸口。明明是黑白的画面,他却能看到那人胸口溢出的鲜血把白衣染得血红。
……
灏!
苏亦欢猛地睁开了眼,大脑在经过惊醒之时那一秒闪光后陷入了片刻的混沌。半晌之后,他才意识到现在是人皆入梦的半夜,而躺在宿舍床上的自己在刚才就做了一个噩梦,而且差点在梦中喊出心里的那个名字。
按了按太阳穴,苏亦欢有点疲惫地坐起身。胸前摇晃的十字架吊坠在透过窗帘的一丝月光映照下现出一闪而过的影子,周而复始。
十字架项链还是十岁的时候妈妈送的,这个代表着上帝公义与爱交叉点的东西在他感觉到孤独的时候就会拿出来戴着入睡。他知道十字架代表的还有生与死的交叉,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灵魂与身体分离到底是算生还是死。
此刻胸口内满满的情绪居然是梦里的失落和若有似无的痛,因为他乱七八糟地梦见景灏把匕首插进了胸膛。
……景灏,景灏!
苏亦欢认命地闭眼躺下,下一刻却感到下身有了某些不适。然后他明白了是他十四岁的身体终于出现了成熟的征兆——初次梦遗。
低咒了一声,苏亦欢爬起身摸索着扶梯下地。睡在邻床的陆柯被床的晃动弄醒,哑着嗓子低声问了句:“大半夜的,你干嘛?”
“太热,再洗个澡。”苏亦欢随口回答,轻声拉开衣柜准确摸到内裤和睡衣又往浴室去了。
陆柯吐出一句“怪人”也就没搭理他,翻个身继续睡了。
进浴室洗了某个部位又冲遍全身,穿好衣服的苏亦欢出了浴室把灯关上,不想吵醒舍友也就没再打开小阳台的灯,而是就着月光的映照开始洗内裤。
洗干净拧干又晾起内裤后,苏亦欢只觉得睡意全无,干脆赏起月来。距离中秋不过三天,满月也差不多成形,在四下皆暗的夜晚更加显得明亮。
他知道景灏现在正在国外出差,周日的中秋节是势必不会在家了的。不过,在又怎么样呢?他毫不怀疑那冷情无心的人对团圆节的态度是嗤之以鼻。
他再次想到前世的自己,每到中秋夜晚都是花街柳巷秦楼楚馆生意最好的时候,阁啊院啊的都会举办自己的诗会乐会,其实也就是变着法的讨客人欢心赚银子。
苏亦欢不知道自己到这个世界到底要做什么,难道仅仅是为了遇上景灏尝一下痛苦的滋味呢?
是不是爱一个人,都是这样痛苦?
后来再回到床上睡下,苏亦欢还是被一堆杂乱无章的梦境纠缠,时近黎明才安稳地睡着。
陆柯一向是宿舍里起得较早的一个。他的生物钟向来是7点多醒来,下床梳洗整理完毕后才叫醒同宿舍的人。往常他都是先拍拍苏亦欢的床,在听到应声后又依次叫醒杨帆和高子云。
今天拍床的时候却没听到苏亦欢的应声,陆柯只当他想赖床,也就先去叫了另两人。谁知那两人都整理好准备去教室了,苏亦欢还没起床的动静。三人等一人也过意不去,陆柯便让两人先走,自己则踩上苏亦欢的凳子直接地掀开被子。
突来的凉意让苏亦欢索瑟了下,双手环起蜷缩成一团,眉头紧皱喃喃道:“冷……”
陆柯只觉奇怪,伸手碰碰苏亦欢的手臂只感觉到一阵火烫,再看看他面上不正常的潮红这才惊慌起来。
“亦欢,醒醒……你在发烧,起来我们去校医室。”说着话赶忙又把被子给他盖上,还是能感觉到被里的人间歇的颤抖。
陆柯暗自懊悔着是不是昨夜的长谈让好友受了凉,毕竟下午那么热,晚上又吹了风,患热感冒的几率是很高的。
苏亦欢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看到陆柯焦急的样子还以为是快迟到,想要赶紧爬起来才迟钝的感觉到自己头痛咽喉痛,这才意识到自己生病了。
“你感觉怎么样?我们得马上去校医室。”
“……不要,我没大碍,去校医室又要挂水,我可怕疼。”苏亦欢呻吟,骨子里他还是对现代化的退烧办法有点抗拒。
“你烧成这样不挂水怎么行?”
“不要不要,我抽屉里有退烧药,我吃了再睡一觉就好。”苏亦欢按着头,又道:“你快去上课吧,大班长迟到可不好,你还得帮我跟吴大妈请假……”
陆柯无奈,只好倒了杯水又拉开苏亦欢的抽屉找药,只见里面常用药品和生活用品整理得井然有序,甚至药也按照不同的药理作用各自分开。一边感叹着好友生活习惯良好,一边找到泰诺林让苏亦欢吃下。
“你真不用去挂水啊?”陆柯还是不放心。
“大班长你真够啰嗦的,快走啦别吵我睡觉……”
没办法,陆柯叹口气,只好先去教室上课了。
苏亦欢再次醒来已是十点多了,正是泰诺林发挥药效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已不像早上那会头重脚轻。烧退去大半,这才感觉到自己饥肠辘辘。穿衣下床,晃到书桌前看到上面摆的皮蛋瘦肉粥,大概是陆柯第二节课间给自己买的。
正是饿的时候,苏亦欢三两下就把粥喝光。整个人舒服了一点,只是咽喉还是刀割一样的痛。打开抽屉随便找到口服青霉素吃下,苏亦欢只觉得夏雪是不是把他当成了药罐子,他的药盒里差不多什么常用药都有:抗感冒的退烧的,止痛的消炎的,止泻的消食的……
闲来无事,苏亦欢还是打开课本看了看今天要讲的内容,没看几页又被嗓子眼干燥的疼痛弄的生烦。眼看第三节快下课,早上第四节体育课有跟隔壁班的篮球对抗赛,想了想干脆收拾了书本去看比赛。
从宿舍区到教学用的篮球场有段距离,苏亦欢慢慢走到那的时候比赛已经开始了。中学生都活泼好动,还没走到苏亦欢就能听见篮球场传来的加油呐喊和间或响起的犀利哨声,走近了一看,自己的班级10:4领先。